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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打的就是你
乱世豪商全文阅读作者:森九叔加入书架

  村东槐花林。

  宁良的身高当下和柳如烟差不太多,搂着如烟的芊芊细腰,两人缓行散步。

  “公子可知道,这槐花,是可以吃的。”

  “哦?可以吃吗?”

  “对啊!当年我从蜀中逃难至此,路上见过陇右百姓,用槐花和面,蒸成馒头食用。我还吃过,味道不错呢!”

  “是吗?那看来郃阳百姓生活还不错,否则这处槐花林的话,早就被吃光了。”

  又想起如烟所说“蜀中”,心说那不是就是四川吗?于是随口问道:“如烟你的家乡,是不是有很多大熊猫……哦……就是食铁兽?”

  “公子所说,可是白熊?毛色黑白相间,似熊而温顺,女皇武曌还曾送了一对给日本?”

  “武曌送了一对给日本?”宁良有些吃惊,心说还有这事吗?大熊猫这么早就作为国宝进行文化交流了?“你说的白熊,是不是爱吃竹子、竹笋?”

  “是啊。不过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在书里看到过。但是好像白熊不只是我们蜀地有呢,陇右、荆襄之地都有白熊出没!说实话,我也想见见这长得像熊,但是憨态可掬的家伙呢!”

  宁良“嘿嘿”一笑,只知道四川有大熊猫,但不知道原来陕西、湖北等地方现在也有这个东西。其实自己前世倒是在动物园见过熊猫,抱着竹子“咔哧咔哧”咬的飞快,虽然人畜无害,但咬合力绝对惊人。

  竹子?

  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竹子,竹子可以啊!

  “如烟,本地可产竹子?”

  “啊?郃阳好像……不产竹子?”

  “哦,无妨,无妨!”宁良一脸的激动,“我们回白府。”

  宁良和柳如烟回到白府,宁良匆匆和白福敬交代几句,又管人要来笔墨纸砚,便一头钻进厢房,忙碌起来。如烟就站在他身后,好奇地盯着宁良在纸上画着什么。

  天色渐晚,如烟又为宁良掌上了灯,拿了把蒲扇,站在背后轻轻为他摇着。如果不是宁良过于投入,一定会为当下这个场景心中一荡,红袖添香,夫复何求。

  一直到入夜,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宁良终于完成了他的“大作”。如烟大概可以看明白他画的,应该是矿井的模样,还密密麻麻地标注了“井巷”、“支护”、“导气管”等字样。

  小心翼翼地吹干,宁良心满意足地笑了。

  “公子可是已经想到解决‘瓦斯’的办法了?”

  “那是当然!”宁良脸上的得意之色毫不掩饰,虽然活脱脱是个傲娇少年,但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时间也令得如烟沉醉。宁良兴奋地和如烟讲起自己的构思,如烟虽然听不太懂,但丝毫不影响满脸的崇拜和眼神中炙热的爱意。

  “公子,白老爷派人送来的饭菜凉了,我去热一下,公子还未用晚饭呢!”

  “好,好,好!”宁良一边回应,一边又看向自己的图纸,不时往上添上几笔。

  五天后,白福敬遵照宁良吩咐,从陇右砍伐拉回来的上百根巨型毛竹到了。

  拗不过柳如烟的软磨硬泡,宁良带着她,和白福敬再次来到矿上。

  叫来了矿上的执事在旁学习,宁良指导着工人将巨竹凿通中节,通过风路井巷插入矿井中的煤层上部,利用瓦斯比重轻于空气,集中于煤层上部的规律,通过竹筒引导排出矿井。当然,排泄口离矿井和矿工们居住的地方都很远。

  派出的另一队人,在黄河岸边收集的十几个羊皮筏子也运到了。宁良命人将羊皮袋拆下来,里面的空气排出,套在竹筒排气处,很快一个个充满了瓦斯的羊皮袋就就鼓起来了。

  百十个个充满瓦斯的羊皮袋充满后,那竹筒中还“滋滋”冒着气,宁良心说,这煤矿中的瓦斯含量,还真的是不少啊!

  跟执事及矿工们交代不要靠近这个排气处,命人将此处加高,以免人误吸瓦斯而发生危险。又交代人将百十个充满瓦斯的羊皮袋运回白府,放在院落外空地,派专人值守,不可以有明火靠近。

  忙完回到白府,已经是傍晚。

  宁良的一番操作令白福敬不明所以,但大体上知道,这是将矿井中的“毒气”排出,等“毒气”排干净,就又可以下井干活了。一时间对宁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开始嚷嚷着要去看热闹的柳如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了一天的累的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回屋倒头便睡。

  晚饭席间,宁良和白福敬少不了一番推杯换盏。酒桌上宁良提起,自己想要用这些装在羊皮袋里的瓦斯做些实验,然后过些时日就要离开。虽然不知道“实验”是什么意思,但白福敬还是拍着胸脯保证全力配合。只是听到宁良再次提要离开,暗暗握了握拳头,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一早,宁良便从床上爬起,吃过早饭,兴冲冲带着柳如烟,乘白府的驴车朝县城而去。一进县城,直奔铁匠铺。

  铁匠看着宁良递过来的图纸皱着眉思考了半天,还是在宁良的耐心讲解下,才慢慢知道图纸上的物件该如何打造。

  付过定钱,宁良让车夫在原地等候,拉着柳如烟的手,四处闲逛起来。

  这郃阳县城,比不得汴梁繁华,但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也极为地热闹。

  “哎呀,这个簪子好看。”如烟指着街边摊上的一个铜质掐丝镶珠的发簪说道。

  “买!”宁良豪气地大手一挥,“多少钱,老板?”

  “哎呦,这位姑娘可真有眼光!”小贩谄媚地迎着笑脸,“这位公子,此发簪名曰‘牡丹朱玉簪’,用的是上好的掐丝工艺,镶的是东海产的红珊瑚,可是稀罕玩意!”

  “多少钱?说——”

  “需得五百文铜钱。”

  “什么?抢钱呢?”如烟吃惊道,“二百文行不行!”

  “成交!”像是怕如烟反悔,小贩忙不迭迟地把那发簪包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宁良瞬间脑门冒出黑线,这是被当做冤大头宰了啊。

  “哎呀公子,不要买了。”如烟也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明白这发簪不值这些钱,“咱们还是走吧,我忽然又不喜欢这簪子了。”

  小贩一听这话,哪里乐意,“啊?别不要啊姑娘,实在不行我再便宜一点?一百八十文?一百五十文?”见如烟依旧不为所动,一拍大腿,“这样,一百文!就当是我今天开张了!”

  如烟不着痕迹地递了个颜色,宁良自然是心领神会,“好,一百文,本公子就勉强收了吧!谁让我家美人喜欢呢!”一副纨绔公子哥的嘴脸,引得如烟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这一笑,百媚千娇,竟是让那小贩一阵恍惚。

  同样恍惚的,还有街对面带着几个小厮闲逛的,一个真纨绔。

  纨绔名唤朱子钰,郃阳县的铁匠铺,五成都是他家的产业。

  朱家是郃阳有名的大户。因其父亲与朝中将领相识,朱家每年光是接朝廷兵器的订单都接到手软,更别提每年偷偷走私给北汉和契丹的铁器,更是让朱家赚得盆满钵满。

  肥头大耳的朱子钰在街对面看柳如烟看了许久,跟身边小厮评头论足,直夸如烟妩媚动人。后来如烟那一笑,更是勾得朱子钰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眼看两人买了簪子要走,朱子钰对着身边人使了使眼色。

  一个小厮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嘿嘿,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姑娘赏脸吃个便饭,不知道姑娘可有时间?”

  正沉浸在砍价,外加心爱的人赠送礼物双重喜悦当中的柳如烟,听到这样孟浪的话,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一瞬间脸色便阴沉下来,生硬回绝道:“没时间!”

  “嘿——我家公子相邀,还没有谁敢拒绝的。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朱家的人!?”

  “朱家?哪个朱家?回去告诉你家朱——”宁良眉头微皱,故意拖长了‘朱’的发音,“朱公子,说了不去就是不去,莫再纠缠。”

  柳如烟听到那小厮说朱家,心里咯噔一下,“可是铁匠世家,朱家?”

  “哼!算你有点见识!没错!怎么,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小厮双手叉腰,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显然没有听出宁良话音里的调侃。

  宁良脸色变冷,“说了不去便不去,啰嗦什么?什么‘猪’家‘狗’家的,就是‘牛’家的,也不行!”

  “啊?你竟然敢骂我家公子是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怎么,你不会写?用我教你吗?”

  眼看两人就要起冲突,如烟心里更是一沉,她知道小厮所说朱家是哪个朱家,也知道朱家是这郃阳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听说更是和官府有着关系。生怕宁良吃亏的她,忙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公子,那朱家恐怕我们得罪不起。还是不要和他们冲突,我们快些走便是。”

  小厮显然听到了柳如烟的话,一脸的得意洋洋,“知道我们朱家得罪不起就好,识相的,就跟我们公子走。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肥头大耳的朱子钰也已经凑了上来,对着先前那小厮训斥道:“叫你来请姑娘,怎么这么无礼!”转而对着柳如烟谄笑,“姑娘,不知道姑娘芳名?可否与姑娘,一起吃个便饭?”

  柳如烟皱着眉,别过脸去不愿意答话。

  宁良脸上的神色愈加冷了,转而气急而笑,“这位想必就是朱公子了?”

  见宁良说话,朱子钰一脸的不耐烦,“你又是何人?我和这位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啊,我啊?我就是一个小跟班。我家小姐生性淡漠,不爱和陌生人说话,一般人都让我代为答话。”宁良一脸的戏谑。

  “臭小子,我们朱公子是一般人吗?轮得着你说什么话?”一旁的小厮插嘴道。

  虽然那朱子钰一万个不相信宁良的话,但还是不愿意在美女面前失了风度,眼神横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小厮,强忍怒气问道:“那这位小哥,敢问姑娘芳名?”

  “你说你这人,也不先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哼!你……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复姓耶律,单名一个野字!”宁良的表情有些戏谑。

  “你……你是契丹人?”

  “啊对,我是契丹人。”身旁的如烟听到宁良这般说,一脸的疑惑,但是也不便多问。

  听到宁良肯定的回答,朱子钰惊出一身的冷汗。眼前之人自称姓耶律,难不成是契丹皇室?自己家族常年走私武器到契丹,是极大的一笔收入,若是得罪了契丹皇室,岂不是?

  想到这里,朱子钰忙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低声道:“误会,误会!早知道是耶律公子大驾光临郃阳,我打死也不敢……不敢孟浪这位姑娘啊!”

  宁良不置可否。

  “不知道耶律兄到此,所为何事?是又要购买铁器?我记得上个月不是刚刚订购过吗?而且每次不都是使者出面,怎么敢劳烦耶律兄亲自出面?”

  见宁良还不说话,朱子钰试探性地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莫非……莫非是要有什么行动?要……要兴兵南下?耶律兄放心,我朱家,永远是契丹的好朋友!”

  听到对方的话,宁良都开始有点佩服他的想象力了。前后一联想,心中暗骂这朱家真的是不折不扣的“汉奸”,而这朱子钰,更是铁杆。

  想到此,不想再纠缠下去的宁良笑吟吟说道:“我到此地,切莫声张!”

  “明白,明白!”

  “为了不暴露身份,你就不要叫我耶律公子了。叫我叶公子就行!”

  “好的,叶公子!遵命,叶公子!”那朱子钰一脸的谄笑,肥肉颤抖不已。

  宁良装作熟络的样子,手攀在朱子钰肩上,“你看咱俩这么投缘,不如就直呼其名吧!你叫什么名字?”

  “承蒙公子不弃,在下名叫朱子钰!”

  “哦!朱子钰,好名字。这样,子钰兄,你年长我几岁,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叫我叶野就行。”

  “叶公子哪里话,在下岂敢?”

  “叫你叫你就叫,哪那么多废话!”

  “呃——叶野?”

  “哎,这就对了!再叫几句。”

  “叶野?叶……”感觉到不对劲的朱子钰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你……你耍我?”

  “哈哈!哪里耍你了,乖孙子。几声爷爷叫的不挺开心的?”

  一旁的柳如烟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但也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朱子钰身后的小厮,竟然也有憋不住笑出声的,被朱一个眼神瞪得不敢再造次。

  “好啊!臭小子,竟然敢耍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打!”

  身后小厮还未来及反应,宁良手扶朱子钰,跃身而起,在空中踢出去十几脚。宁良双脚落地,一众小厮也纷纷躺倒在地,“哼哼呀呀”呻吟个不停。

  “你敢打我的人!?”

  “不光敢打你的人,我还敢打你呢!”说着便是一个拳头落在朱子钰的脸上。

  “你敢打我?”从小未吃过亏的朱子钰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打的就是你!”又是一拳落在朱的脸上。

  宁良也不再废话,一拳接一拳打在朱子钰的脸上,十几拳下去,眼看朱已经是“猪头”模样。这还是宁良留手了的结果,否则的话,恐怕朱子钰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有小厮挣扎着起来想要去报信,宁良一脚踢在那人后脑勺,登时昏迷躺下。其他人见宁良恐怖如斯,下手又“狠毒”,纷纷躺在地上装死,谁也不敢出头。

第22章 打的还是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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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了人的宁良,拉着柳如烟快步走回铁匠铺。

  取了东西,忙上了驴车让车夫抓紧出城回白府。

  虽然宁良并不怕那所谓“朱家”,但能避免麻烦还是尽量避免。心中暗想自己十年练功,虽然每天被大师兄叫起早课都不情不愿,但终究是没有白费功夫。

  车厢内的如烟,手一直紧紧挽着宁良的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良,满是爱意。甚至让宁良都有点不寒而栗,怎么说呢?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女妖精盯着唐僧一样。

  “呃……我脸上,有什么吗?”

  如烟娇羞地把头埋进宁良的怀里,轻声细语道:“公子,公子可会抛弃如烟?”

  “啊?怎么会,如烟这么漂亮……妩媚动人……美若天仙……”没有什么撩妹经验的宁良胡乱凑着词汇。

  “公子莫非就只看如烟的相貌?假若有一天如烟人老珠黄,公子岂不是就不喜欢如烟了。”微嗔的如烟抱着宁良的手更紧了一些,两团波涛汹涌的柔软紧贴着胳膊,一时间宁良竟有些心猿意马。

  宁良心说当然还有身材,啊呸,当然还有性格、才华什么。嘴上却说道:“如烟你切莫这样说,我岂是这样始乱终弃之人?”

  “如烟,我喜欢你的温柔似水,我喜欢你站在我身后为我驱赶蚊虫,红袖添香,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宁良说的是真心话,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母亲宣懿皇后符氏和自己的母子情,师父韩通、陈抟和自己的师生情,韩托、白福敬和自己的兄弟情,都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了牵挂和依恋。但兄弟生离,母亲死别,师父一位捍卫忠义而捐躯,一位逍遥居于远山……身边人,除了白福敬,便唯有柳如烟,让孤寂落寞的宁良,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遇到了一汪清泉。

  从一开始的怜惜,到朝夕相伴感受到她的温柔似水,都让宁良怦然心动。红袖添香,佳人相伴,夫复何求!

  “公子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如烟,他日我安顿下来,定然会给你一个名分!”说话间眼睛直直盯着如烟,那眼神中的真挚让如烟一下子沦陷。

  宁良说到了柳如烟的内心深处,这个年代的女子,“名分”二字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之前如烟生怕宁良嫌弃自己的身份,一直惴惴不安,听宁良这样说,顿时心中包袱放下了一大半,抱着宁良的手抓的更紧了。胸前两团更是挤在宁良腰间,一时间车厢内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和暧昧。

  强压欲火,宁良沉声道:“情多无语,水深无声。如烟,我定不负你!”

  一回到白府,宁良让如烟自己回去休息,带了几个家丁,还有一应物事来到放置羊皮袋子的地方。因宁良之前交代过,这里搭起了草棚,怕太阳暴晒引起瓦斯爆炸。

  拿出上午在城里铁匠铺做的物件,那是宁良依照后世点火喷枪样式设计的,铁匠的手艺还不错,虽然只是个简易的弯曲状的铁管,加上一个灭火用的铁制活塞作为阀门,但对于当下的技术,已经是很先进了。拿回来以后,又在上面加装了一个隔热的木制握把。

  宁良迫不及待地将喷火嘴和一个充满瓦斯的羊皮袋子组合在一起,用牛皮筋扎进接口,拿出火镰打火,“呼”的一声,火焰便从喷火嘴中冒了出来。宁良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但刚十几个瞬息,火苗却灭了。

  思考半天,想到可能是压力不够,便命人用手缓缓挤压着羊皮袋子,再次点火,果然,这次火焰燃烧的时间更长了,只是一袋子的瓦斯,只燃烧了不到两刻钟,便烧完了。

  一心想搞瓦斯利用的宁良,想到了一个不用人力挤压的解决方案,拿了一袋新的瓦斯安上喷火嘴,又命人找来一块木门板放在在上面,再用大石头压在门板上。点火,火焰“呼呼”作响,稳定地喷涌而出。

  一旁的家丁们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白福敬听说了也从家里出来,站在一旁看热闹。见宁良拿着不知名的铁管一顿操作,竟然弄出火焰来,一时间大伙议论纷纷,宁良“小神仙”的名号,更是坐实了。

  搞出了简易的“燃气袋”,并且成功点火,宁良这才心满意地点点头。

  见到一旁的白福敬,“白大哥!你看我弄这玩意怎么样?”

  “神奇,神奇!”白福敬由衷赞叹,“不过公子,这个东西叫什么?又有什么用途呢?”

  “哈哈哈!白大哥,郃阳城里是不是有很多的铁匠铺?”

  “没错!铁匠铺所用煤炭,基本上都是从咱们的煤矿出的。”

  “冶炼钢铁,火焰的温度是不是很重要?”

  “那是自然。他们之所以用咱们矿上的煤炭,不光是因为离得近,最重要的是咱们的煤炭质量好,火焰温度高。”

  “嘿嘿!那还不是白大哥勘探煤矿的技术高明!”

  “公子谬赞了。但说这东西,公子打算作何用途?”

  “这东西燃烧的温度,相比煤炭要高出不少呢!?”

  白福敬一下子想出了这其中的关键,如果将这些装满“毒气”的羊皮袋子卖给铁匠铺,除了可以解决矿上的“毒气”问题,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一时间对宁良的钦佩,又增加了几分。

  “公子,此物,可有名号?”

  宁良略一思考,“不如就管这个东西叫:祝融袋!”

  “祝融袋……火神祝融之袋。好名字!好名字!”

  谈话间,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老爷,宁公子!不好了!朱家,朱家的人,找上门了!”

  白福敬自然早已听说县城发生的事情,朱家人在郃阳势力大,眼线多,找过来是迟早的事,“慌什么?来就来了,还怕他不成?朱家来的是何人?”

  “是朱府的大管家朱福,说是要……说是要……”家丁一边说一边拿余光瞥向宁良。

  “别吞吞吐吐的,要干什么?”

  “说是要咱们交出宁公子,否则……否则要咱们好看……”

  “哼,我倒要看看,他朱福想让我怎么‘好看’!?公子,您暂且回厢房休息,我去会会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宁良也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向着白福敬拱拱手,“给白大哥添麻烦了!人是我打的,我自己去会那朱福就行。”

  “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那朱子钰当街调戏如烟姑娘,着实该打。那管家朱福前来白府找茬,我岂能让公子前去受辱?”

  “白大哥,你我也别推辞了,一同前往!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一句“一起面对”,瞬间击中白福敬内心的柔软。这个时代,虽然讲的是忠孝节义,但人与人之间或为主仆,或为利益伙伴。白福敬原本是奔着报恩的想法,想要为宁良效忠。但宁良一口一个“白大哥”,本就让他感到愧不敢当,也只当是宁良拉拢人心的手段,但这句“一起面对”,登时让白福敬心中有些热血沸腾。

  朱家老爷原本也是一个铁匠,一路打拼才有了今日朱家的成就。兴许是年轻时候打铁伤了身体,五六年前开始生病,久治不愈,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而朱家的管家朱福,正是三十多年前,陪着朱家老爷一起创业打拼过来的,因此朱家老爷对他也格外信任,朱家上下都交给他来打理。

  只见那朱福和那朱子钰一个模样,肥头大耳,一脸的横肉,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是管家,宁良还以为这是朱子钰的亲爹呢。

  “朱管家别来无恙啊!”嘴上打着招呼,白福敬脸上却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

  “哼,无恙?能无恙吗?我家公子被人当街行凶,打得不省人事,现在还躺在家里昏迷不醒呢!”

  朱福这话半真半假。宁良当时留手了,那朱子钰除了脸被打得跟猪头一样,并没有什么大碍,更不至于昏迷不醒。回到家中照镜子,一向对自己的相貌迷之自信的朱子钰看到镜中那个“怪物”,登时吓得晕厥过去,等醒来后便躲在屋里哭哭啼啼,连屋门都不迈出一步了。

  “哦?朱公子这是被何人所伤?”

  朱福气不打一处来,用手一指宁良,“还不就是他?一个竟然敢冒充契丹大爷的贼子!”

  一直没说话的宁良脸色越来越冷,“你说契丹——大爷?”

  “哼!不就是你,还敢冒充契丹大爷?这事儿先搁一边,你就说把我们公子打成……那般模样,你们白府准备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宁良笑问道,只是笑容中,暗藏冷冽。

  “哼!你做得了主吗?”

  “那是自然!”

  朱福听到这话转头询问的目光看向白福敬,白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第一,到我朱家给我家公子磕头道歉;第二,从今天起,白府供应的煤炭,价格减半!否则的话,哼——”

  宁良伸手拦住已经要暴起的白福敬,冷然问道:“否则的话,如何?”

  “否则的话,我朱家再不会从白家煤矿,买一星半点的煤碳!明人不说暗话,早有阳武的煤商找到我家老爷,愿意用你们七成的价格出售我们煤炭。”

  “阳武的煤商?可是郭沆?”

  “正是。不是,你怎么认识郭老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以后再不从白家煤矿买煤?”

  “哼!你若不按照我刚才说的两条……”

  “打住!你说的两条,我们一条都做不到!”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从今天起,再别想买到白家的煤。记住,不是你不买,是我们不卖!如果哪天你们朱家后悔了,让你们家老爷亲自到白府登门道歉,或许,我们还能考虑考虑。”

  “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看我打得还是轻啊!快滚吧!回去好好看住了你家那猪头少爷,没事别跑大街上瞎溜达,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朱福气冲冲从白府出去,宁良这才转身对着半天没有说话的白福敬,拱手一礼。

  “白大哥,莫要怪我自作主张了!”

  “公子这是说得哪里话?”白福敬忙回礼,“我早说过,这煤矿,这家业,都是公子的,公子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只是这得罪了朱家,恐怕……”

  “白大哥,矿上的瓦斯,哦,就是毒气,可曾排完?还有我请您收集的羊皮袋子,收集了多少?何时能到?”

  “羊皮袋子已经在路上了,约摸有四五百个。毒气并未排完,这些天矿上工人都在闲着。我也正发愁这个,如今矿上不出煤,储备的煤炭恐怕不到五天就会被消耗殆尽。如果真如那朱福所言,郭沆若趁机……恐怕……”

  “哈哈!”宁良成竹在胸地一笑,“白大哥你按我的办法行事,保证您的收入有增无减,最后那朱家,还要求着咱们卖他煤炭!”

  宁良将细节逐一交代,两人聊了整整一个时辰。

  第二天,宁良和白福敬亲自带队,运着几十个‘祝融袋’,外加连夜请人赶制的一应零件,挨家挨户拜访郃阳的铁匠铺。宁良亲自演示‘祝融袋’的使用方法,又在每家都留下两个‘祝融袋’方才离开。回到白府时已经入夜。

  白福敬对宁良称之为“免费试用”的方式有些不解,但基于对宁良的信任,也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白福敬按照宁良吩咐找了几处废弃的窑洞,简单清理后将陆续灌满瓦斯的‘祝融袋’运到里面储藏,并派专人日夜把手,小心看护。一面又派人四处继续收集羊皮袋子,黄河边的羊皮筏子被购买一空,屠户们的羊皮也都被早早预定。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第五日。

  宁良、如烟、白氏夫妻和小孩正在吃早饭,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白福敬呵斥道,“有什么事,说!”

  “咱们府门被一群人围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打扮,有点像……铁匠?”

  宁良和白福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生意,来了。

  矿上的瓦斯还没排干净,储备的煤炭本来就不够用,如今断了朱家的供应,勉强可以供应郃阳的其他铁匠铺十日光景。白福敬对待矿工一向优厚,成本自然是高,倘若那郭沆趁机低价占领市场,恐怕等白家的煤矿恢复生产,挖出的煤短时间也不知道要卖给谁了。

  而把“祝融袋”先送给朱家之外的铁匠铺试用,“祝融袋”火温高、使用方便等特性一旦被铁匠们知晓,自然能知道这将起到多大的作用。四五天时间的酝酿,铁匠们终于是忍不住了,一大早围了白府大门,求购“祝融袋”。

  宁良早和白福敬商量定好了价格,以及“限购”政策,一来是物以稀为贵,二来是眼看矿上的瓦斯基本已经排放干净,矿工们也在准备复工,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遇到瓦斯层,得是什么时候。

  自有白福敬去应付铁匠们,宁良则搂着佳人出门散步,脑子却在想着如何炼制“焦炭”,因为焦炭的火温更高,也比瓦斯更长久。

  再次漫步槐树林,槐花落尽,早阳斜照,风一吹,光影斑驳。

第23章 夜探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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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一直嚷着要走的宁良,不知不觉已经在白府住了有一个月时间。

  平日里除了和白福敬一起到矿上看看情况,到铁匠铺指导指导铁匠们使用“祝融袋”,便是研究心心念念的焦炭。利用前世所学有限的物理化学知识,加上回忆和华山几个专修“黄白之术”的师兄弟们的交流心得,终于是鼓捣出一摞“炼焦高炉”的图纸。一时间白府上下又是忙的鸡飞狗跳,选址、建高炉、请铁匠铺的工匠帮忙指导等等。

  闲暇之余,自然是少不了和柳如烟卿卿我我。如烟自幼便习琴棋书画,尤其擅长弹琴。每次弹琴前,宁良总是乐呵呵焚上一支香,嘴里念叨着“附庸风雅”,然后斜倚在条案前,手托着下巴,盯着如烟。如烟每次都羞得不行,取出伴随自己多年的琴,拂袖摆裙,缓缓而席,手在琴上拂过,琴音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对于宁良来说,这是难得的静心之时,像是听一场专属自己的“琴乐会”,万般念头都抛诸脑后,世间只剩下琴声,美人。

  对于如烟来说,这是自己最忘我之时,从小喜琴爱琴,奈何身世坎坷,颠沛流离,琴声从她指间飘出,也像是带走了她的忧愁。只是偶尔抬头看向对面那人,专注的目光,沉醉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总让她心里泛起波澜。

  于是不经意会走音,但宁良也不说出来。如烟以为他是因为爱意不忍开口,实际上是因为他——真的不通音律,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就是“附庸风雅”。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雅致悠然的琴声中,一对男女忘却其他所有,眼中只有彼此,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呢?

  朱家果然从阳武县郭沆处购买了大量的煤炭。

  这些时日除了朱家,郃阳其他各家铁匠铺产出的刀具、兵刃等,质量均莫名其妙地提升,远远超过了朱家的水平。

  这在往常是绝对不存在的事情,在郃阳乃至整个三秦之地,朱家生产的铁器都是有一号的,作为拥有百十名工匠的朱家,无论是技术还是工艺,都不是那些散户铁匠铺可比的。但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事实,甚至用过了阳武运来的煤炭,练出的铁器质量还不如以前。

  这日,一批供给官军的兵刃被退回,遭到了使者的严厉申斥,连平日里从不拉空的“孝敬”都没有收,铁青着脸回去复命。

  朱家终于是忍不住了。

  打听之下方才知道“祝融袋”的事情,一时间朱家上下议论纷纷。

  管家朱福拉不下脸,先是派出执事来白家拜访,表示也想从白家购买“祝融袋”,而且愿意恢复煤炭的购买。可那执事连白家的大门都没有进去,便被房门赶了出去,回去复命时,朱福气得直哆嗦,跳着脚骂了半天。

  气归气,骂归骂,但朱福毕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能屈能伸。转过头来第二天便带着两挑子礼物亲自登门拜访,竟然也吃了闭门羹。白府的人放出话来:要想继续合作也可以,必须白家老爷子亲自登门道歉。

  回到朱家的朱福在自己的屋里摔了半天东西,下人们吓得噤若寒蝉,没人敢靠近这位朱家大管家的房间半步,毕竟多年来老爷子都不管事了,朱家上下都是这位大管家说了算。

  朱福恨得牙痒痒。当初在白府的场景犹在眼前,自己说出的话几天时间就被打脸不说,如今自己拉下脸带着厚礼前去赔罪,对方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若不是迫于形势,自己都要忍不住动用那股力量了……

  隔日,朱家老爷子带着朱福,亲自上门了。

  这次倒是很顺利,白福敬在堂屋接待了两人。

  宁良没有出现,因为他携着柳如烟散步去了。说白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白福敬自己就可以谈妥。再者朱子钰当初的话,已经让宁良认定了朱家就是勾结契丹的汉奸,自己虽然也不想管这些烂事,但也着实不想跟白家人打交道。

  三人聊得很顺利。

  朱家老爷子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因为多年的病痛折磨,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坐在座位上除了寒暄打招呼,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话,时不时地还咳嗽半天,眼看着是病得不轻。

  全程是朱福代表老爷子在谈,笑眯着眼连连道歉,哭诉的话、恭维的话一套套的,让白福敬根本没有机会提出之前和宁良商量的条件。

  杀人不过头点地,白福敬看着朱家老爷子病的厉害,听着朱福一套套的软话,也不想过于苛刻,得罪了这位昔日最大的客户,便没有任何条件,答应了继续和朱家合作。

  朱福搀着白老爷子从白家出来时,恰好遇见散步回来的宁良和柳如烟。

  朱福殷勤地对着宁良微笑致意,像是之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宁良却是一愣,和祝老爷子、朱福打着招呼,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待两人走远,兀自念叨了一句:“有意思。”

  “公子,什么有意思?”

  “哈哈!自然是陪我如烟姐散步有意思了!”

  “哎呀!公子你又取笑奴家,再这样奴家不理你了。”

  “不理我?那我晚上也不理你了。”

  “公子讨厌……你……你要不理我……我……我……”

  “你怎么样?”

  “我就再也不为公子抚琴了……哼!”

  见如烟好像真的生气了,宁良忙好言好语哄着,好话说了半天,如烟却是“噗嗤”一声笑着跑开了,把宁良一人晾在原地。

  “……好啊,竟然敢耍我。你等着,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入夜。“收拾”完如烟的宁良,一身黑衣,轻轻开门关门,没有惊动守卫,纵身掠过墙头,消失在黑夜里。

  朱家的宅院是要比白家大上不少,守卫的护院也颇有章法,明哨之外,还有暗哨。

  做“贼”的感觉并不好受,明知道凭借自己的轻身功夫,根本不会被发现,但还是充满了紧张感。哪怕宁良在华山学艺后,轻身功夫已经不输于史泰——就是和韩托一起遇到的“黄河大盗”。哎!不知道韩托和史泰二人,现在身在何处?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寻找到他们。只是天下之大,找两个被官府追杀而亡命天涯的人,何其难哉!

  宁良越过墙头,躲过几处暗哨,来到了朱家老爷子的屋外。

  老爷子一人躺在床上,时不时地剧烈咳嗽着。屋里点着灯,但却并没有丫鬟在此处照顾。宁良心想,如果自己的猜想是真,那这也不足为奇。

  轻轻推开窗子,纵身跃进,脚步落在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宁良缓步走向床头,表情镇定,但实际上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原本朝里面侧睡的老爷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翻身回头!

  宁良想都没想,一个箭步飞上前去制住对方,并死死捂住了对方的嘴!

  “怦怦——”“怦怦——”“怦怦——”是宁良心跳的声音。

  “你,别说话。我,放开你。”宁良压低了声音。

  一脸病色的朱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

  宁良试着缓缓放开捂着对方嘴的右手,还要防备着老爷子忽然发难呼救……

  奇怪的是老爷子除了咳嗽几声,竟然真的没有呼救,甚至都不开口说任何话。

  宁良心想你好歹问问我是来干嘛的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那个……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宁良忍不住开口了,“还有,你是不认得我吗?”

  老爷子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久病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彩,黯淡地像是一潭死水,看着吓人。

  “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但我感觉你不是来害我的。”老爷子终于是幽幽开口,“我认得你,今天在白家门口,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宁良想追问下去,又怕时间久了会有人过来,“罢了,罢了,我也不兜圈子。我今天来,是来救你的!”

  “哦?”

  “你中毒了,而且是慢性毒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已经十来年了。”

  “我知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毒,郃阳最有名的郎中都瞧不出来。”

  “啊?你知道?”宁良一脸的不可思议,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对,我知道。”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毒?不是,你知道为什么还……”

  “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每次我都想办法把毒药吐出来,恐怕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了。”

  宁良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

  本来对于朱家,自己已经贴上了“汉奸家族”的标签。但是今日在白府门口遇到朱老爷子,看出他身中奇毒,便已经觉得蹊跷。又仔细回想朱子钰、朱福、朱老爷子三人的相貌,终于想通了某些端倪。宁良在华山,可是学过相面之术的。抛开身材体型胖瘦,这三人相貌很能说明问题——让宁良对于事情真相,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今晚夜探朱家,一来是为朱老爷子治病,二来也是为了印证某些猜想。

  “那……我能救你,你可愿意?”

  “我的毒,你能解?”朱老爷子还是一脸的古井无波,丝毫没有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喜悦感,“不可能的。这是来辽东萨满配置的奇毒,虽一时不致命,但无人能解。”

  “看来你不只让郃阳城的郎中为你瞧过。你这毒再不解,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老爷子惨然一笑,“活不过就活不过吧!哎!只是苦了那帮和我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了!”

  忽然,听到门外远处有人朝着这边走来,宁良不敢耽搁时间,也无暇再向老爷子印证自己的猜想,匆匆拿出一粒丹药,“喂!老爷子!没时间了,快把这药吃了,能解你中的毒!明晚我再来看你!”

  老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丹药服下。他在赌,赌自己的命,赌宁良是否可信。

  宁良见状也不逗留,几个大步飞跃来到窗前,开窗翻身而出,但却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窗下黑暗处。

  不多时,一人端着一碗药过来。借着开门时的灯光,宁良看到那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风韵犹存,保养的很好,一看年轻时候也是一副美人坯子。

  “老爷,该吃药了!”

  “放到那吧!我自己喝就行。”

  “老爷,我来喂你吧!”

  “叫你放那你就放那,我自己来!”

  沉默了片刻。

  “老爷,那我就放这里了,您可一定要喝啊。最近您的病是越来越重了,郎中交代了要一天四副药。老爷您也别嫌烦,夜里还要吃药,这药可是我亲手煎的。”

  “哎…罢了。夫人,你就把药放在桌上,最近不光是病更重了,心情也不好,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你就回房休息吧。”

  听朱老爷子的话,那妇人应该就是他的夫人,朱子钰的母亲。只是夫妻为什么不住在一起?不过旋即宁良便释然了,自己前世,好多夫妻不也分房睡吗?老夫老妻的,互相之间缺少吸引力,生活习惯又不尽相同,分房而居自然成为了更好的选择。

  开门,关门。妇人摇曳着身姿缓步而去。

  宁良刚要起身离开,却被不远处另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身影躲在暗处,宁良竟然没有发现!不过幸好,那人也没有发现宁良!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拦住了妇人的去路。

  “怎么样,喝了吗?”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宁良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那声音的主人,竟然是那管家朱福!

  “不知道,应该喝了吧!”

  “为何你每次办事都这么不上心!?为何不盯着他喝下?”

  “每次这事你都让我来做,你自己怎么不去?他喝不喝的我怎么能控制?难道你要我告诉他,我给他喝得东西能要了他的命?还有,你说要带我走带我走,这都多少年了?我们的孩子都已经成年了,你……”

  “你小声点!好了,好了。蓉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忍忍……子钰……契丹……”

  “我不管,一个月内如果还不能……我就……啊……别……啊……讨厌……去你房里……”

  两人的对话宁良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也并不敢太过靠近,此前朱福潜在暗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到那对男女发出的靡靡之音,一想到肥头大耳面相猥琐的朱福竟然管那半老徐娘叫什么“蓉儿”……喉头便是一阵恶心。心里无不恶意地想:这“蓉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姓马?朱老头,你这脑袋上,冒绿光了啊!毒我能解,这事儿我可就管不了了!

  一阵风吹过,竟是有了一丝凉意。

  宁良不再逗留,轻身越墙而去。

第24章 吃绝户
乱世豪商全文阅读作者:森九叔加入书架

  一连五日,每晚入夜宁良都会潜入朱府为朱老爷子解毒治病。

  多年沉积的毒素已经在老头的体内扎根,一时间很难彻底清除。除了丹药,宁良还借助银针刺穴为其驱毒,即便如此依旧进展缓慢。

  不得不说下毒之人手段之高明,毒素的种类并不是一种,这十多年来竟有七八样毒素缓缓在朱老爷子体内堆积。宁良惊奇地发现,这每一样毒素竟然是各自负责击溃一样脏器,直至其衰竭。如果到了那时候,众人都会以为朱老爷子是病痛至死,即便请来最有经验的仵作,恐怕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得不说,老爷子身体是真的好,这么多毒素都没有彻底击垮他。

  宁良之所以会出手救朱老爷子,也不全然是因为圣母心泛滥。的确,遇到有人被下毒,宁良不会坐视不管——甚至那人还是他最信任的管家和妻子,甚至那两个恶人还不清不白,甚至连那人的孩子极大的可能都不是自己亲生的,甚至那两个恶人还可能意图侵占那人的财产……

  宁良看不下去,但显然已经过了愤怒的年龄——我指的是心理年龄。如果是前世,甚至是刚穿越到当代时依旧愤怒,比如和师父陈抟一起在凤湖酒驾救白福敬的时候——但如今,华山十年修炼对心性的磨练,见过真正的“百姓疾苦”,对于“妻子出轨联合奸夫谋财害命”这样的狗血故事已经看淡。

  宁良之所以会出手救朱老爷子,也有考虑朱家对于白福敬的意义。毕竟朱家作为郃阳乃至整个三秦之地产量数一数二的冶炼大户,对于煤炭的持续需求量,绝不是那些散户的作坊式铁匠铺可以比拟的。白家要发展甚至是维持,都很难绕过这个朱家。仅仅是靠煤炭的质量,或是不确定性极大的“祝融袋”,还有尚未研究成功的焦炭,白家的生意恐怕很难有质的变化。如果朱家狠心彻底抛弃白家的煤炭而找到质量有保障的稳定供货商,恐怕对白家是不小的打击。

  朱老爷子每晚和宁良也都会聊上几句闲天,聊自己以前做铁匠时候有多不容易,聊那些陪自己一起创业的老伙计,聊自己对朱家产业未来的期许……宁良是个很好的听众,每次都乐呵呵地附和点头。

  直到第五天,宁良实在忍不住问起老爷子,是否知道自己是被何人下毒的。朱老爷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痛苦、失望、无奈、纠结……然后是剧烈的咳嗽。

  宁良识趣地没有问接下来的问题。他原本想问老爷子是否知道自己妻子和朱福的事情,甚至想问是否怀疑过朱子钰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见老爷子咳嗽的厉害,忙帮其顺气,喂其喝水……

  朱老爷子的“病”一天天好转,第七天的时候,宁良检查发现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基本上排清了,剩下的只需要静养即可。留下一些丹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要离开,却被朱老爷子叫住了。

  朱老爷子给了宁良三封信,请宁良分别转交给朱家铁匠铺的三位老执事,一位名叫李三,一位名叫王五,一位名叫赵六。宁良也未多想,拿过信拱手告别。

  三天后,朱老爷子的死讯传来时,宁良有些不相信。

  作为郃阳的大户人家,葬礼自然隆重,邀请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白家自然也收到了朱家的丧贴。白福敬是知道宁良为朱老爷子治“病”的事情的,第一时间拿着丧贴找到了宁良,苦笑道:“公子,难道是您的医术出了问题?幸好朱家人不知道,否则的话……”

  宁良忍不住白了一眼白福敬,“你对我的医术有怀疑?难道就不能是被下毒了?”

  “啊?那该不会是公子您下的毒吧?朱家那管家虽然可恶,但朱老爷子好像不是什么坏人吧?而且朱老爷子死了,恐怕对咱们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吧?”

  “呃……”宁良气的直翻白眼,“为什么就得是我下的毒?就不能是朱福下的?”

  “朱福?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宁良心说朱福胆子可大着呢,不光对主家下毒,还睡主家的媳妇呢。当然这些宁良从未对白福敬提过,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八卦丑闻,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只是宁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了,为什么朱老爷子的“病”刚好就离奇去世,难道是朱福迫不及待痛下杀手?莫非……

  一想到另一种可能,宁良忍不住笑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白福敬看着宁良先是皱眉苦思,接着竟然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这自己救过的病人离奇死亡,怎么还笑上了?冷不丁想起,那笑容,简直和以前自己见过的,陈抟老神仙的笑容一模一样——果然是师徒。

  洞悉一切,笑看风云。

  宁良和白福敬前去参加了朱老爷子的葬礼,主持葬礼的,除了朱福还有两个人,正是那日宁良送信的老执事——李三,王五,赵六。

  三人在堂下迎接众宾客,向宁良和白福敬行礼的时候,宁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三人,并没有从三人的眼神中看到悲痛之色。朱福强压心中喜悦装出来的悲痛是在预料之中的,但三人是朱老爷子口中一起创业的“过命的兄弟”,显然,这更加证实了宁良的猜想。

  数十名铁匠肃立在朱府院内,表情凝重。宁良和白福敬从众人中间穿行而过,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悲切。

  老爷子的妻子“蓉儿”和儿子朱子钰跪坐灵堂,向着前来吊唁的人一一回礼。

  宁良和白福敬对着灵堂停放着的棺材行过礼,宁良冷不丁来了一句:“马夫人,请节哀啊!”

  “啊?奴家并非姓马,公子何出此言?奴家朱黄氏,未请教公子……”说话间半老徐娘的“蓉儿”眼波流转,竟颇有一番风韵。

  宁良心说这毒妇人竟然是叫“黄蓉”,忍不住一阵恶寒,“呃……黄夫人见谅。在下宁良,因痛惜朱老爷子亡故,这才叫错了夫人姓氏,实在是唐突,唐突了。”

  一旁的朱子钰忍不住开口:“娘,不要和他搭话!这人就是那日在街上殴打孩儿的恶人!哼!管家怎么办事的,怎么还请了他!”

  “哎呦!我说朱少爷,怎么,那天没被打够啊是怎么着?”

  “你……你……”肥头大耳的朱子钰气的脸上的肉都在抖动,但偏偏又不敢放什么狠话,生怕宁良再次暴起揍他。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喧闹声打断了这短暂的对峙,也算是为朱子钰解了围。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二爷来了!”

  “哪个二爷?”黄蓉黄夫人疑惑地问道,“难道是……”一想到极可能是那个“二爷”,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

  “就你二老爷啊……老爷子的亲弟弟……”小厮看着黄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那位二爷,正是朱老爷子唯一的胞弟。

  朱家早年间,算不得富户,但也是小康人家。话说这位朱二爷,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钱了就问家里要,从家里偷……直到一次把家里的地契偷出去抵了赌债,三天内,家中二老气得双双暴病而亡,朱老爷子便不再认这个弟弟。

  后来朱老爷子凭借一身打铁的本事成为一方富豪,朱二爷则继续吃喝嫖赌混社会,从小混混变成了老混混。朱二爷也曾来朱府打过秋风,每次朱老爷子都不见,还命下人们将其赶出朱府。

  朱二爷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堵着朱家门口骂过几次街,见没有用,便开始来软的——坐在朱家门口哭天抹泪的,喊“朱老大不念兄弟情谊”,“长兄如父”,“自己命苦摊上一个无情无义的大哥”之类。

  朱老爷子无奈,只得命下人们给他拿些钱打发走。朱老二倒也不贪心,每次给钱也不嫌少,拿钱就走,花完再来。

  一来二去的,朱家阖府上下也就都认识了这位泼皮般的朱二爷,并且避之不及。

  这次朱老爷子的葬礼,并没有人通知这位二爷。也不知道这位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不请自到。

  一身破破烂烂的朱二爷大跨步走进灵堂,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朱福。朱福想要阻止这位二爷,可惜没有拦住。再说人家来参加亲哥哥的葬礼,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阻拦。

  “我说大嫂还有大侄子,我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不通知我。”

  说着也不等两人回应,径自走向前去,抱着棺材就哭。一时间灵堂里哭声大作,几乎要将那房顶掀起来。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兄弟情深,这位二爷是真的悲痛欲绝呢。

  “行了,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这次想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只要别在这捣乱。”朱福阴测测地开口。

  “说个数?”朱二爷止住哭声,“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亲哥哥去世了,我悲痛难耐,你让我说个数,是个什么意思?”

  “哼!叫你一声二爷是念在老爷的面子上,你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朱福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谁不知道老爷早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你这哭也哭完了,等下我让下人给你拿些钱,赶紧走人。”

  “我不拿自己当外人?我看是你朱福不拿自己当外人吧?”朱二爷毫不示弱,“我亲兄亡故,我前来吊唁,你一个小小管家竟然阻拦?现在我很怀疑,我兄长的死因是什么?莫不是被你们害死的?”

  朱福的眼皮跳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哼,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不走是吧?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吆喝,这狗都敢欺负到主人身上了?就你有人,我就没人了吗?兄弟们,进来吧——”

  两人呼喊间,朱府的护院,朱二爷叫来站场子的狐朋狗友,纷纷鱼贯而入,瞬时间站满了灵堂,手持棍棒对峙。宁良拉着白福敬顺势躲在后面,笑吟吟地看着这场闹剧。

  “朱福,你就是一个小小管家,没有资格和我对话。”朱二爷转头看向黄夫人和朱子钰,“嫂子,我叫你一声嫂子是敬你。嫂子,哥哥留下这诺大的朱家,也该有我一份吧。我也不贪心,朱家产业,我要一半就行。”

  “哼!你这无赖,果然是狼子野心。我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来争夺家产了!”养尊处优的朱子钰对自己这位便宜二叔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我爹死了,我可还没死。朱家,轮不着你来撒野!”

  “哼,你爹?”朱二爷忍不住笑了,“你这个野种,也敢冒认我朱家的血脉?”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你……朱子钰,不是我哥的儿子!”

  “什么!?”“什么!?”朱子钰和人群后的白福敬,同时一声惊呼。

  倒是宁良,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看向朱福和黄夫人,只见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我哥在二十多年前一次打铁的时候出了意外,早已经不能人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可是不多啊!”朱二爷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哈哈,这个消息,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话说我这位大哥,藏得可够深的,要不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生生止住了下面的话。

  倒是朱福,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稍稍稳了稳心神,“哼!这事岂由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叫你一声二爷是给你面子,但你今日在老爷的灵堂之上,辱老爷声名,侮夫人清白,我作为朱府管家,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来人!将这帮歹人,给我打出朱府!”

  众护院齐声应“是”就要动手,一人在灵堂外大喝一声“且慢”。众人回头看去,发现那人竟是老执事,赵六。

  赵六进来灵堂,大剌剌地环顾了一圈众人,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黄夫人和朱子钰身上,“我作证!这朱子钰,不是老爷的亲生儿子!

  “赵六!老爷生前待你不薄,你为何也这般污蔑老爷清誉!?”见到赵六的朱福脸色大变,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

  “老爷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不能人道,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赵六不急不慌地说道,“所以朱子钰根本不可能是老爷子的儿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不过看他这肥头大耳的样子,倒是和你朱福有些相像,莫非是!?老爷子在时,无人敢提此事。现在老爷不在了,我作为执事,岂能坐视老爷的家产落在野种手上!?”

  一时间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倒是没有人顾及角落的宁良和白福敬。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感觉像是唱大戏一样?”白福敬悄声和宁良说道。

  “唱什么大戏。哼,这是吃绝户!”

  

第25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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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背叛了的自己人。

  正如终结大周的,不是契丹,不是北汉,而是世宗皇帝信赖有加的托孤重臣,赵匡胤。

  而如今谋夺朱家家产的人,一个是朱老爷子的亲弟弟,一个是朱老爷子最信赖的执事之一。

  趁火打劫,釜底抽薪,其心可诛。

  “如果不信,我们可以请官府的仵作来为老爷验尸。”赵六声音平缓,但却藏不住话语里的阴毒,“哼哼。如果验明老爷不能人道,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必要的话,可以请县令大人出面,看他会不会判你们一个谋夺家产的罪名。”

  从小娇生惯养的朱子钰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野种”两个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戳在他的心头,嘴上喃喃念着“这不可能”,瘫软在地上。黄夫人见状深深叹了口气,脸色苍白不再言语。

  朱福面色阴沉得可怕,沉默了有十几个呼吸,缓缓走到朱二爷面前,用仅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朱家的产业,您和少爷一半一半,如何?毕竟,大多数生意往来,还都需要我来打理。如果全部交给您,恐怕好多关系网络都会断掉了。”当然,角落里的宁良也听到了。

  朱二爷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朱福,“我能要全部,为什么只要一半?!”

  “二爷,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哈哈!饶人?我凭什么饶你?不是,我说你为什么帮那野种说话?难不成那野种真是你的儿子?”朱二爷声音提的很高,灵堂内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赵六也忍不住凑热闹:“我早就觉得你朱福跟黄蓉那贱人走得近,看来你们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哼哼!老子当年就知道老朱头不行,想跟慰剂一下她那寂寞的心,谁知道这贱人竟然不领情,还差点咬断老子的舌头……”

  听闻这话,黄夫人脸上羞怒交加。

  朱福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脸上的肥肉还是忍不住抖了抖。他当然记着那件事,只是隐忍得太久了,自己都快忘了。如今被这赵六当众提起,不由得怒火中烧。

  “既然你们想要全部——”

  “怎么?怕了?怕了就收拾东西带着野种和贱人滚蛋!爷我今天高兴,再赏你们两三吊钱路上花!哈哈哈哈……”朱二爷笑的很灿烂,仿佛自己已经掌管了朱家全部资产,俨然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哈哈哈哈……啊——”

  一声惨叫,陡然生边,一把匕首转瞬刺入了朱二爷的胸口。

  朱二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匕首的主人——朱福。想要说什么,张张嘴却被从胸腔里奔涌而出的鲜血充满了口腔,眼看是活不成了。

  朱福阴声喊道:“动手!杀无赦!”

  话音未落,刚刚还在对峙的护卫们,齐刷刷丢掉手中的棍棒,从腰间或袖中掏出匕首、短刀,捅向自己对面朱二爷带来的地痞无赖们。

  一时间,惨叫声连连响起,朱二爷带来的人纷纷倒在血泊中。转瞬之间,站在灵堂的中的,除了朱福和一干护院,就只剩下赵六,还有角落里的宁良和白福敬。

  赵六眼看情势不对,转身要逃。朱福那肥硕的身躯却忽然变得灵活起来,一个箭步悦到赵六身后,也不说话,手起刀落,匕首便从赵六后胸捅入,死尸倒地。

  也就是几十个呼吸的时间——现在这里,与其说是朱老爷子的灵堂,不如说是修罗场。赵六、朱二爷还有他带来的人,一个不拉,全部死在当场。

  角落里的宁良一脸凝重。虽然今天是奔着看戏来的,但自己预料到的,顶多只是家产纷争之类。而如今十几人死在当场,朱福及这些护院出手之狠辣,是他所料未及的。更重要的是,朱福及众护院出手的身法,隐约让他觉得熟悉——好像是自己的师兄火龙真人演示过,讲解过,但究竟是什么来头,宁良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白福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虽然当初在阳武县,他曾被人追杀,虽然自己当年一路逃亡也见过无数死人的场景,但如今天这样——十几个呼吸间,十几具死尸倒地,鲜血就在自己眼前流淌,这还是头一次——甚至还有未断气的人嘴里冒着血沫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像是在说:“救我!救救我!”

  这些人哪里是什么护院,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白福敬捂着嘴想吐又生生止住了,因为他看到灵堂中伫立的众人,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和宁良的方向。

  “本来和你们没有关系的。”朱福阴测测地开口,“但谁让你们运气不好撞上了呢?对不住了,白爷,宁公子。你们今日,走不了了。”

  白福敬当然知道朱福口中的“走不了”是什么意思,先是生生把快要吐出来的东西咽回去,看向了身侧的宁良。见宁良没有什么表示,只得硬着头皮说:“哼,你待如何?杀我们吗?可要是杀了我们,白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朱福大笑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会告诉白家人是我杀了你们?我就不能说是白二爷和赵六杀了你们,然后我杀了他俩位你们报仇的?”

  “你——你——你……”

  “你什么你?”朱福脸上露出阴毒之色,“来人,把这两人都杀了。

  “且慢!”“住手!”两声呼喊几乎同时响起。

  一声是宁良,一声却是来自屋外。

  宁良猛地一震。那人发声之前,自己甚至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要知道自己在华山学艺十年,虽然武功学习只算得上马马虎虎,还天天被大师兄骂,但是对付一般的江湖人士、豪强侠客,定然是绰绰有余。

  如果是对付眼前这些护院以及朱福,虽然人数众多,且各个身手还不不错,但宁良还是有足够的自信。虽然不见得能够统统杀掉,但是从这十几号人中带着白福敬逃脱,宁良还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但是那人,太可怕了。那人一袭黑衣,缓缓走进灵堂来,宁良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一股重重的威压。

  这种威压,自己只从师兄火龙真人的身上感受到过。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深受不亚于火龙真人的高手。

  而自己的师父陈抟的境界,已经让你感受不到他的可怕。不出手的时候,你只会觉得他是隔壁村的一个老头——只是养生有方,仙气飘飘。

  “朱福。带着你的人,撤!”黑衣人开口道。

  “啊?”朱福一脸的疑惑,“撤到哪里?那朱家怎么办?”

  “这是主上的意思。”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你有什么质疑的吗?”

  朱福略一迟疑,马上拱手行礼,“不敢。只是朱家我经营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把那老不死的耗死了,现如今一个‘撤’字就放弃了?朱家的家业怎么办?主上要的铁器怎么办?”

  “主上自有安排。”黑衣人目光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宁良和白福敬,“你当着这两个外人的面说这些,难道不知道泄密,是死罪吗?你们先撤,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朱福脸上略过一抹冷笑,“依照莫昆大人的手段,这两人难不成还会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既然主上有安排,我等先行撤退。”说罢,白福敬很快带着黄夫人和朱子钰以及众护院退出灵堂。

  宁良看了一眼白福敬,示意他退到自己身后。

  宁良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被叫做莫昆大人的黑衣人,死死地盯着宁良和白福敬,像是一头饿狼盯着无路可退的山羊。

  “慢着。”宁良开口说话了,“既然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了,就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死都要死了,明白鬼还是糊涂鬼,重要吗?”

  “莫昆是姓氏,不是名字对吗?”

  黑衣人愣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契丹人,对吗?朱福也是契丹人,对吗?”

  姓莫昆的黑衣人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是宋廷的密探?不过不重要了,反正你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因为那些所谓‘护院’的武功招式。我早就觉得熟悉了,只是还不敢确定,多年前曾有人在我面前演示过。后来你的出现,朱福叫你‘莫昆大人’,我便基本确认了这一点。”

  莫昆大人看向宁良的眼神明显有些不一样,怎么说呢,多了一丝好奇之色。也不搭话,但那表情明显是默认。

  “既然你们是契丹人,那么朱福的种种不正常表现,便也说得过去了。”

  “那黄夫人,是朱福的情人吧?而那朱子钰,应该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吧?”

  莫昆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朱福是为了谋夺家产,才几十年如一日的给朱老爷子下慢性毒药。后来在那毒药中,我发现了一味只有契丹境内有的毒药,我便开始怀疑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朱家老二的出现和赵六的背叛是我始料未及的。之前朱老爷子并未跟我提起此人。”

  “今天,其实就是为了引朱福出手,想要看看他背后,到底还有没有人。这是我和朱老爷子早就商量好的局。”

  “你是说,姓朱的那个老家伙,还活着?”莫昆有些疑惑问道。

  “没错。现在朱老爷子,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哈哈哈哈。”一直冷面示人的莫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他?他死了还是活着,并不重要。”

  “我知道。”

  “你知道?”

  “你们的目标,应该是朱家的产业,或者说是此前的目标。朱福潜伏在朱福这么多年,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你们契丹,缺少铁器。这么多年又朱福做内应,想来朱家也偷偷为你们契丹,提供了不少的铁器。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朱福明明已经要拿下朱家了,为何你们要叫停呢?”

  “哼,这和你有关系吗?你的废话够多了,我还是送你上路吧!”

  说着,莫昆动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近宁良面前。

  只是身形未落,便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我怎么会……你……你……”

  宁良终于是长长出了一口气,极度的紧张之后忽然的放松,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递给白福敬一粒丹药让他服下,这才缓缓开口:“我什么我?你什么你?”

  “就允许你们用毒,不允许我用毒?”

  “你好卑鄙……”

  “哈哈,对付你们这些卑鄙之徒,我只能更卑鄙啊。况且,我又打不过你……”宁良嘴上不忘占据道德制高点,顺嘴把实话也说了出来。那莫昆听了,气得直翻白眼。

  “说说吧。你们契丹人这么处心积虑地布置了几十年,为什么到末了,又放弃了?”

  “哼!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自己猜吧。”瘫坐在在地上的莫昆一句话直接噎得宁良够呛。

  “呃……我猜就猜。你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从对方的目光中,宁良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我猜猜,你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是……是铁匠!?”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聪明。给我下毒又如何?我的任务只是断后,早有人将我们所需要的铁匠带走了。”

  宁良瞬间脑海中闪现出无数个念头,顾不上和莫昆斗嘴,将前前后后所有事情,连贯在一起过了一遍,他在想自己究竟错过了哪个环节。

  朱福?不对,朱福应该已经算是个弃子了。虽然潜伏在朱家这些年,朱福的确为契丹贡献了很大的力量,大量的铁器通过走私手段流入契丹。

  但是如今,不知道因为缘故,或者是走私通道除了变故,或者是契丹朝廷的政策有了变化,甚至有可能对朱福产生了不信任等等,所以转换了目标——从控制朱家,变成了掳走朱家的铁匠。

  不得不说,比起控制朱家,这简直是釜底抽薪。借着朱老爷子的“丧事”,聚齐了所有的铁匠,一网打尽,全部掳走。能做出这样布置的人,绝非庸才。想必这人就是莫昆和朱福口中,那个“主上”了吧!

  只是他们如何带走这么多人?还有接应的人又是谁?

  宁良的脑袋中已经乱成一团,摇摇头不再去理会,用绳索将莫昆绑紧,又用银针治住他的大穴,让白福敬去报官,就说是契丹奸细。

  而他自己,则出了门,循迹而去。

  门外原本聚集的宾客,早已在朱福暴起杀人之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诺大一个朱府,空空荡荡,一片狼藉。

  门外,秋风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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