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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麻烦来了
乱世豪商全文阅读作者:森九叔加入书架

  陈抟一个腾挪拦住了那几个要带人离去的护院身前,惊得还坐在饭桌上的宁良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才记起当初自己在黄河边晕倒,正是陈抟将自己从一众手持利刃的兵士之间救下的。起初还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和兵士串通一气,或者是有别的帮手之类,但此时见陈抟的身手,立马一百个服气了。

  那几人看拦住自己去路的,是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不由一阵哄笑。领头的眼里更满是不屑,“哎呦!我说老头!土埋半截脖子的人了,干点什么不好,想要多管闲事啊!?”说着,把腰间的障刀抽出一半,脸上作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

  陈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岂会怕他,脸上风轻云淡,身子纹丝不动。光是皇帝就见了不止一位,后唐的李嗣源,大周的郭荣,加上刚刚做皇帝的赵匡胤,已经见过三位皇帝了。皇帝的威压,如狼似虎的侍卫,久经沙场的将军,陈抟都早已司空见惯,何况这小小的护院。

  见陈抟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那领头的有些怒了,一咬牙就要拔刀出鞘。

  说时迟那时快,陈抟的身子动了。左手推刀入鞘,右手一掌击出,再看那头领,人已经倒飞出去。紧接着只见一道身影从众护院中掠过,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些人便纷纷躺到在地,捂着胸口或小腹“哼哼呀呀”惨叫不止。

  掌柜的、店小二、大堂里的客人,包括宁良,都已经看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这看上去骨瘦嶙峋的白发老头,竟然是强悍如斯。

  “好——简直是大快……”宁良的喝彩声刚喊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一队身着官服的捕快进到大堂,很快将陈抟围在中央。吓得宁良慌忙坐下,埋下头趴在桌上,生怕那些捕快认出自己这个“朝廷钦犯”。

  其他食客见官差来了,纷纷撂下碗筷,溜着墙根逃出门去。掌柜的想要阻拦,又怕得罪官差,只得眼睁睁看着众食客就这样“逃单”了。

  “大胆狂徒,为何在此行凶!?”说话的人服饰和他人略有差别,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一地护院,眉头紧皱。

  “这位想必就是本县的捕头吧?”

  “是又怎样?”来人上下打量着陈抟,“没看出来,你这老胳膊老腿的,竟然还挺厉害。说说吧,为什么要打这些人?”

  “因为该打。”陈抟声如洪钟。

  “你……你这老头,是活腻歪了不成?当着我的面,竟然还敢口出狂言!你……你该不是,连官差都想打吧!?”那捕头嘴上说的硬气,最后一句话却暴露了自己的色厉内荏。

  虽然没有看到陈抟是如何放倒这些护院的,但是躺了一地“哼哼呀呀”的人,还是很有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力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官差,心里笃定对方不敢对自己如何,自己早就溜之大吉了;再加上县令大人的嘱托,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对着面前这明显不一般的老人发狠。

  陈抟明显不想过多纠缠,没有在这里和那捕头一辨是非的心思。于是朝那捕头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如果换做平时,有人这样招呼自己过去,那捕头定然是勃然大怒,但今天,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凑了上去。

  “你看看这个东西。”说着陈抟用袖口遮挡,递给捕头一个物件。

  “哼,想要贿赂于我,恐怕没那么……”看到那东西的捕头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正是那本金册,潘美昨日亲自送到客栈那本。

  虽然还没有翻开看里面的内容,但单凭封面的形制纹理就知道必然是皇帝赐物,持有此等物件的人,不光是自己,恐怕是自己的县令老爷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正当捕头心里掂量,陈抟已经主动打开了金册,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袖子巧妙遮掩着。围观的人只知道白胡子老头给捕快看什么东西,却都无法看到具体是什么。

  捕头快速扫了一眼金册上的字,“钦敕云台观主陈抟……“未及往后细看,冷汗便冒了出来,嘴角不自觉地抽了几下。鼎鼎大名的云台观主,世宗皇帝赐号“白云先生”,民间百姓都尊称其为“老神仙”的陈抟老先生,西至朔方,东至青州,北至北汉,南至南唐,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捕头的腿肚子不由得有些发软,就要往地上跪,陈抟捕捉痕迹地用手一托,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别跪,别说我是谁!”

  “遵命,老神仙。”捕头低声回道,看向陈抟的目光已经满是尊崇甚至敬畏。

  “咳咳!”陈抟清清嗓子,“这位官爷,人,我可否带走?”

  “老神仙,这是县令大人亲自下令抓的人,就这么被您带走了,恐怕小的回去无法交差啊。”捕头皱着眉头低声说。

  “我要非带他走呢?”

  “呃……那……那……那劳烦老神仙赐在下一掌,把我打晕,再……”捕头的声音有些无奈。

  陈抟看着他微微愣了一下,“哈哈!有趣,又一个有趣之人!”言罢,“啪”的一声一个手刀劈在那捕头颈部,对方应声倒地。

  陈抟力道控制得极好,那捕头顶多一刻钟就可以醒来,而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其他捕快见陈抟突然出手打晕了捕头,先是一愣,接着纷纷拔刀出鞘,围向陈抟。但碍于这白发老头之前表现出来的实力太过恐怖,谁也不敢先上,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僵持不下。

  “各位官爷快快住手!快快住手!”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进来,“误会了!误会了!”

  来人一边伸手去拦众捕快的刀,一边朝着陈抟作揖行礼,“老神仙别来无恙!老神仙可还记得在下?!”

  陈抟看了一眼来人,“呦呵,他们口中的郭老爷,是你啊!”

  “老神仙面前,岂敢自称老爷。”来人满脸堆着笑容再次行礼,“郭沆见过老神仙!”

  陈抟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去查看地上躺着那人的鼻息和脉搏,见没有大碍,掏出一粒丹药,掰开那人的嘴喂了进去。

  宁良见状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了,忙从桌上取了一杯茶水,匆匆给陈抟端过去。陈抟对他微微点头算是表示认可,一手捏着那人的鼻子,一手掰开那人的嘴给他灌了下去。随后稍一用力,又将那人架起来,放到墙根让他倚靠着坐下。

  自称郭沆的胖子见陈抟不搭理自己也并无不悦,只是转头朝着一众官差赔罪,表示这里的事情自己处理,他日亲自向县令大人解释云云。又示意跟着自己来的管家给其中一位捕快塞了一些银子,表示是为地上昏迷的捕头大人养伤,以及请各位捕快喝酒的钱。

  郭沆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阳武县出名的富商,数年前靠着开煤矿一夜暴富。这位大富商和县令交情很深,否则也不会派出一众捕快帮他抓人。众捕快见郭沆这般表示了,便也不再废话,搀扶起晕倒的捕头离去。

  郭沆以前只是一个赶脚的行商,多年前到华阴卖货,曾夜宿华山云台观。半夜,陈抟叫他赶快回家,说他家中的老母亲病重,郭沆迟疑不定,过了一会儿,陈抟又道:“你的老母亲好转了,也可不回去了。“次日早起郭沆便往阳武家中赶,三日后到家里一问,果真老母亲那夜突然心疼差点死去,可是一会的功夫又好转过来。

  从此郭沆便对陈抟敬若神明,常到华山云台观供奉。次数多了,陈抟便给他指点了一条发财之路,便是目下这个煤炭生意。也正是煤炭生意,让郭沆短短几年便成为了阳武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

  陈抟见众捕快离去,盯着郭沆沉声问道“他是何人?你为何要派人追杀于他?”

  “他……他是我矿上的工人……他偷了我的金子。”

  “哼,你胡说。”说话的是宁良,“你看他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什么矿工!?我看根本就是你这个黑心煤商,掳掠人口,逼良为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当,宁良只剩下一脸的义愤填膺,死死盯着郭沆。

  “你这个小崽子知道什么?”郭沆看向宁良的眼神极不友好,“你又是哪里来的小野种,敢在老神仙面前撒野?信不信我把你抓到矿上,让你……”

  “把我抓到矿上?你的矿上还敢用童工挖煤?”虽然这个时代童工并不违法,且富商多会养“童子”以为奴仆,但用童工挖煤这样的事情,肯定也是要遭世人唾弃的。

  “我!我哪有!”郭沆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你这小野种牙尖嘴利的,你真当我……”

  “住口!”陈抟冷声道,“他是我的弟子。”

  “啊!”郭沆惊得一头冷汗,“我真不知道是老神仙的弟子。我错了,我该死!”说着忙向宁良行礼,“小神仙这厢有礼!小神仙大人不记小人过!”

  宁良看他这副见风使舵的嘴脸,也懒得搭理他,转身去查看被陈抟救下那人的情况去了。

  “郭沆!你老实说,这人是谁?为何追杀于他!”陈抟面色阴沉,“当年我指点你做煤炭生意时候,曾对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老神仙当年恩德,在下没齿难忘。”郭沆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老神仙曾交代,让我多行善事,赚了钱之后要造福一方。老神仙,我这些年可都是按您说的做的啊!”

  “积功累仁,百年必报;大出小入,数世其昌。”陈抟轻抚白须悠悠道,“可看如今这样子,恐怕你并没有这样做啊!”

  “老神仙明鉴啊!我这些年虽然没有行什么大善事,但也算得上是乐善好施,关键从未干过什么坏事啊!”

  “哼!乐善好施?都施给了那些当官的了吧!”一个声音从墙角传来,正是之前晕倒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悠悠转醒过来,看来陈抟的丹药还是很有用的。

  “在下白福敬,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那人硬撑着起身给陈抟行礼,礼毕便又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一旁的宁良忙端来不知道谁的桌上剩下的半碗粥,让他喝下。白福敬也顾不上嫌弃,端过来就往嘴边送。

  “慢点喝,慢点喝。”对于饥饿有过“经验”的宁良生怕白福敬呛到了。

  一旁的郭沆见白福敬醒来,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陈抟厉害的他清楚,也不敢争辩了,更不敢逃走,脸上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不多时,白福敬喝完了粥,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

  “说说吧!”陈抟示意白福敬。

  白福敬坐在地上看了眼郭沆,朝着陈抟行了个礼,又朝宁良抱了抱拳。

  “在下本是云州人士,祖上本是经营煤矿生意的。后来因为战乱,家破人亡,逃亡来到了中原。两年前郭沆收留了我,因为在下擅长勘察煤炭矿脉,被郭沆任命为矿上的一个执事。说实话,我还很感激他。”

  “哼,你还知道是我收留了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你是收留了我没错,此为大恩,我敬重你一辈子。可是东家,我再叫你最后一声东家。”

  “可是,千不该,你不该让孩童充当矿工,进矿干活啊!?”

  “那,那不是因为小孩子个头小,下矿方便吗?”郭沆的声音一点底气没有,边说边偷瞄陈抟的脸色,“再说了,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不可以用童子为工啊?”

  “哼,你伙同牙子牙婆,诱拐孩童,到矿上为奴。还和官府勾结,替你隐瞒真相。你自己说,你究竟给那狗县令送了多少钱?又诱拐了多少孩童?”

  “去年我告诉你矿井要加固,要加固,你为了节省成本,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一场矿难,压死了多少矿工,又压死了多少孩童?”

  “我去县衙告状,却被那狗县令抓了起来,诬陷我偷窃,还把我送回煤矿做苦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被你派人追杀。你就说,这桩桩件件,是也不是?”

  “我……我……你……”

  “他所说,可是真的?”陈抟问道。

  “老神仙……我错了!”郭沆“哐当”一声跪倒在地,“老神仙,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杀我!我现在就派人把那些孩童放了!这就放了!”

  “哼,饶了你?天下还有公理吗?”在一旁听的牙根直痒痒的宁良忍不住说道。

  “老神仙……我错了!我错了!”说着郭沆头响头磕得如捣蒜,不一会儿头上便渗出血来。

  “罢了,我饶你性命!”陈抟叹道。

  宁良瞬间错愕,“师父,你怎么可以绕过这等……”

  “住口!”陈抟厉声喝止。从未见过陈抟如此严厉的宁良,张了张嘴想要争辩,终于还是没有抵过他的威压,只得一脸怒容表示抗议。

  “郭沆,我今日放过你。你要尽快放了所有被你诱拐的孩童,亲自送到他们家中,并且一户至少给上十吊钱作为补偿,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虽然一家十吊钱不算小数,但对于郭沆来说,仍然不至于伤筋动骨。

  “你的矿井,做好加固,如果再有矿难死伤人命,我定然取你性命,而且任谁都查不出你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可相信?”

  “老神仙发话,我怎敢不信?”郭沆哭丧着个脸,对于陈抟的神仙手段,他是深信不疑,只是听这话的意思,以后但凡有矿难,自己就要跟着陪葬,有点让他难以接受,但又不敢反驳。

  “以后这武阳县的所有矿井,都不得使用孩童为工,而且需要加固时必须加固,也不得发生矿难。你可能做到?”

  “啊?”郭沆面有难色,“这原阳县除了我之外,开矿经营煤炭的,至少还有三家,我……”

  “我只问你能不能做到?”陈抟紧盯着郭沆的双眼。

  “我……我能。”郭沆咬咬牙道,心中默默盘算着是利用自己行业龙头的地位施压,还是索性利用自己和县令的关系,吞并了那几家煤矿,只是那县令胃口不小,恐怕……

  “哼,你野心还不小。”陈抟像是看穿了郭沆一般,“你可是想要独占原阳县的煤矿生意?”

  “老神仙,我不敢……我……”

  “不,你敢,而且你应该能做到。哎——”陈抟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我这里又一瓶丹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你可送与县令,此事可成。”

  “老神仙,在下服了。”郭沆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我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将老神仙交代的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以后积德行善,造福一方。”

  “呦吼,你这倒是提醒我了。”陈抟笑道,“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荒年,设粥棚接济百姓,你可能做到?”

  “我……我能……”惜财如命的郭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说自己嘴欠什么,又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

  “哎!记住:积功累仁,百年必报;大出小入,数世其昌。郭沆啊郭沆,我观你面相不像是个大恶之人,但你若还是这般贪婪,定然会毁了你的!天不亡你,我也必亡你!你去吧,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郭沆带着一众手下仓皇逃走,带起一阵风拂动了门外柳树新发的嫩芽,带起了凤湖的湖面上微微荡起波澜,映在湖面上的柳树,招展着……

第17章 华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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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郭沆带着人离去,又为白福敬点了一些饭食用过,宁良再也忍不住了。

  “师父,你为何就这样放过那恶人!?”

  “那你觉得我该当如何?杀了他吗?”

  “哪怕不杀他,也该上报官府,告他害死人命,告他诱拐童子啊!?”

  “县令不是已经被他买通了吗?”

  “那就告到汴梁去,告到朝廷去啊!?”

  “你以为,他买通的就仅仅是县令吗?”

  “难不成还……”只说了一半,宁良便不再做声,陷入了沉思。后世的经验告诉他,师父陈抟所言非虚,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才是常态,哪有那些个朗朗乾坤?这世道,哪有那么简单!?

  “可就这样放过他,太便宜他了吧。”

  “我今日不放过郭沆,来日还会有张沆,王沆,李沆……你就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做这些缺德事吗?”

  “可他就真的能不做吗?”

  “能。因为他怕死,他知道我的手段,知道我徒子徒孙的手段。因为他贪婪,我许诺给他整个阳武的煤矿,他心动了,我给他的丹药,足以帮他促成此事,甚至不只是阳武。他虽有罪过,但如果饶过他,而能使阳武再无孩童被诱拐去做矿工,而使阳武再无矿工死于矿难,你觉得,哪个更好一些?”

  听了陈抟的话,宁良再次陷入了沉思,此前陈抟和他讨论过的,救一人还是救天下人的问题,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一旁的白福敬听得这话,也陷入了深思。

  “罢了,耽误了这么久,也该启程了。”陈抟道,“这位小友,你可有去处?”说着目光转向了白福敬。

  白福敬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在下孑然一人,并无去处。”

  “那不若也随我回华山吧!至少还可以有个安身之处,另外,也可以跟这位宁良小友做个伴。”

  “那……那就谢过道长收留了!”白福敬躬身行礼。

  一行三人启程前往华阴,奔华山而去。

  路上除了住宿、吃饭等休整,再无停留。就这样,也足足用了五天的时间。

  有白福敬牵驴,一路上陈抟基本上都骑在驴上打瞌睡。偶尔宁良问起什么,也都被一两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或“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之类打发。

  宁良只能和白福敬聊了起来,而且越聊越投机。以前在大内,听太监们讲起的都是汴梁城或者自己老家的事,而如今听白福敬聊起来的,却更加广博:什么北方战乱,什么北汉残暴,什么契丹兵士的战斗力,什么契丹皇帝改姓刘了,什么百姓疾苦,什么煤矿勘测,什么西北饮食,什么风土人情……

  白福敬年有二十五岁,但因北方战事,家庭巨变,又漂泊多年,看多了人间疾苦冷暖,各种故事讲起来信手拈来,悲惨的,搞笑的,各种奇人轶事听得宁良大呼过瘾,一路走来只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说是五天,好像转眼已经到了华山脚下。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骑在驴上的宁良,望着巍峨陡峭的华山,悠然赋诗一首。

  “哎呀!宁小兄弟果然是才高八斗,出口成章啊!好诗!好诗!”白福敬心悦诚服地赞叹道。

  “白大哥,谬赞,谬赞啊!”说着宁良还不忘饶有介事地拱手行礼以示谦让,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溢于言表。

  “呦呵!都会写诗了!”坐在宁良背后的陈抟不由地一笑,“诗是好诗,写诗的人也是好人,可这念诗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宁良本来想学穿越众男主来个剽窃,给自己脸上贴贴金。还特意没有念李白杜甫的名篇,而是特意挑了一首北宋明相寇准的大作,寇准这时估计都还没出生,按说这时候的人应该都没有听过。可他却忘了自己这位能掐会算的师父,那可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不但知道自己的底细,而且一眼看穿并戳破了自己的小伎俩,不由得脸上一热,“嘿嘿,师父。您说您,看破不说破就完了呗!怎么还揭短呢?”

  “啊……原来宁小兄弟这诗不是自己写的啊!”耿直的白福敬张嘴就来,“不过这诗我倒还真没有听过。”

  宁良更是臊得慌,心说这个老白,一路从北汉逃亡中原,见了多少人,经了多时事,怎么还这么不会说话,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也没被别人打死?又一想也对,不耿直,怎么想起要揭露那郭沆的罪行?又怎么会被那郭沆追杀?

  正当宁良腹谤不已的时候,不远处一阵嘹亮高亢的歌声响起:“女娲——娘娘补了天,剩块石头成华山……鸟儿——背着太阳飞,东边飞到西那边……天黑了又亮了,人醒了又睡了……太上啊——老君犁了地……”

  宁良和白福敬都被那磅礴豪迈、自由洒脱的歌声吸引了,一时间有些出神。

  “哈哈,是我个那不成器的弟子贾得升。想必是知道我要回来,接咱们来了。”陈抟轻抚白须笑道。

  “贾得升?”宁良努力从脑海中搜索这号人物,按说陈抟的弟子,都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但这个名字,却让宁良感到有些陌生。

  “对啊,贾得升。哦,对,说这个名字你可能不熟悉。这两年他非要悟什么‘潜德’之道,说什么‘隐其身、隐其姓、隐其名’,自己起了个号,叫‘火龙真人’。”

  陈抟边说边看宁良的反应,见宁良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这才慢悠悠说道:“你说他,是不是不成器?不‘隐身隐姓隐名’就不能好好修道了吗?还是定力不够,心中不够真的洒脱啊!我以后的传人,可都要姓陈。哈哈!”

  宁良无暇顾及陈抟挪揄自己的“恶趣味”,心说火龙真人,那岂不是张三丰的师父!?天啊,自己现如今是陈抟的徒弟,那便是火龙真人的师弟,那岂不是,自己成了张三丰的——师叔?

  还没从深深的震撼中出来,回味了一下陈抟的话,莫不是陈抟想要收自己当他的“入室弟子”或者“传人”之类?还说“都要姓陈”?那还了得?自己好不容易不姓郭了,改回前世界的本名,现在又要改姓?不行,不行。

  “呃——师父,我能不能不改姓。我觉得……叫宁良挺好的!‘陈良’的话,有点像是‘陈粮’啊,放了很多年的粮食?陈芝麻烂谷子?呃——不行不行……”宁良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哈哈哈哈!我可不让你跟我姓,想什么美事呢?!”

  陈抟不由翻了翻白眼,心说自己这师父啥都好,武功厉害,料事如神,道法高深,但就是一点,没事就爱拿自己逗闷子,快一百岁的老头了,没个正形……

  说话间,唱华阴老腔的火龙真人贾得升已经到了近前。只见他约摸四五十岁模样,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背上负着一把剑,看向陈抟的眼神满是虔诚恭敬,也并没有因为陈抟身旁多了两人而惊讶。

  “师父安好!知道师父今日回观,弟子火龙特在此迎接。”说着,深深行了一礼。

  “嗯,你且免礼!这是宁良,以后就是你的师弟了。还有这位白福敬,暂且到咱们观中做客几日。”

  听得陈抟介绍,火龙真人依次行礼,“宁良师弟有礼了,白缘主有礼了。”

  白福敬倒还好,拱手回礼便罢。

  宁良是惊得差点从驴上摔下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张三丰的师父给自己行礼?虽然陈抟也很出名,但被后世武侠小说及影视剧熏陶的宁良,还是对“张三丰师父”这样的名头更感冒一些,忙拱拱手回礼。

  陈抟也不理会宁良的反应,开口询问道:“我不在这些时日,观中一切安好?还有,陕州可有消息传来?那潘美,是否劝降了袁彦?”

  “观中一切安好,不过有一点小事,待回到观中我再向您禀报。”

  “陕州之事,有当地弟子传来消息,一切顺利。潘美听了师父您的话,没有调动军队,一人一骑进了陕州城,将师父您的书信给那袁彦看了之后,袁彦第二日便启程入朝觐见新帝了。”

  宁良当日躲在屏风后是听到过这些的,如今听火龙真人讲起后续,不由地好奇:“师父,您当时给潘美的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陈抟一边大笑,一边下了驴,顺便把宁良也拎了下来,“真想知道?”

  “当然了!我特别好奇!”

  “想知道的话,答应我一个条件。”

  “呃——该不是真的想让我改名叫‘陈粮’吧,也太难听了吧!”

  “想什么呢?想跟我姓,美得你!”说着陈抟忍不住轻轻敲了宁良脑瓜子一下,“为师要你答应,上山之后,想学什么你可以挑,但一定要认真完成课业,不得叫苦叫累,不得半途而废。以十年为期,可否?”

  “当然没问题了!师父你就快告诉我吧!”被好奇心驱使的宁良没顾上深思“十年为期”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什么“认真完成课业”,心想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罢了。他哪里知道,等待他的十年,是怎么令他终生难忘的十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哈哈哈哈!”陈抟见宁良成功“入套”,又是一阵大笑,“其实啊,我就写了两句话,而且吧,这其中一句话我还曾经对你讲起过。”

  “哎呀,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

  “忠一君还是忠天下?救一家还是救天下?”

  “就这?”

  “就这啊!?”陈抟笑吟吟地抚着白须,“那袁彦本是忠义之士,听闻寰宇巨变,第一反应是忠君报国,故而蠢蠢欲动。赵主派潘美前去处置,本意是武力镇压。但如果潘美果真带兵前往,袁彦必然起兵相抗,免不了陕州生灵涂炭。”

  “然则袁彦终究是忠义识大体之人,倘若潘美一人前往安抚,可使其放低戒备,我的书信,也只是推波助澜,让他冷静下来罢了。”

  “冷静下来的袁彦,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以他在陕州的作风,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时辰不早了,走吧。有客自远方来,我们快些回去见见吧!”言罢,不待宁良反应那“客”是何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把驴子的牵绳往火龙真人手里一丢,登山而上。看那轻盈迅捷的步伐,谁敢说这是一个年仅百岁的古稀老人?

  从山脚到华山北峰,足足三个时辰,宁良和白福敬两人早已气喘吁吁。反观陈抟和火龙真人,面不改色,健步如飞,偶尔还要停下脚步等等他们俩。

  已经是午后,但终于还是到了。

  华山北峰,云台观前。

  那云台观算不上豪华,质朴无华却尽显威严。又因春雨刚过,云雾缭绕,一时间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啊——啊——”宁良稚嫩的声音在山中回荡,“华山之巅——我——来——啦——”

  “那个……小师弟。”火龙真人忍不住提醒道,“华山有五峰,咱们云台观是在北峰。”

  “什么意思?”

  “华山之巅……是南峰……”

  “呃……”先后被师父师兄调侃,宁良有些哭笑不得,“我不管,我说是华山之巅就是之巅。我要在这华山之巅大干特干,大学特学,学他十年!”

  等等,十年?

第18章 韩雨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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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入了云台观,早有小道士出来迎接,帮忙安顿宁良和白福敬两人,而陈抟则顾不上洗尘,径直奔后院斋室而去。

  斋室之中,一位青衣老者正在等候。

  “白云先生别来无恙否!?”陈抟一进门,那人便匆匆从座位上起来行礼。

  “承蒙韩缘主挂念,一切安好!”陈抟拱手行礼,看向了来人身侧哪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这位是?”

  “哦,这是小女韩雨霏。来,霏儿,见过白云先生。”

  名叫韩雨霏的小姑娘生的清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小手捂着口鼻不时地咳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陈抟,长长的睫毛随着忽闪忽闪的眼睛上下眨着,颇显灵动。

  听闻父亲的话,她忙施了一个万福,“霏儿见过白云先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可惜……身患隐疾,恐怕已经有十多日了吧。”

  “先生真神仙也!”来人忙拱手再拜,“熙载此次前来,一来是为感谢先生前番为我唐室指点迷津,二来便是为小女求医!”

  “韩缘主知道,我并不是为了你南唐。”

  “熙载了然,先生是为天下苍生计。但终究,还是令我唐国祚得以保留。熙载谢过先生高义。”

  来人是南唐重臣韩熙载。显德初年,大周军队进攻淮南,南唐皇帝李璟派其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以陈觉为监军使,率大军抵御后周军。韩熙载素知陈觉志大才疏,忌贤妒能,上疏坚决反对。李璟猜忌李景达,固执己见,导致南唐大败。只好割让淮南十四州,称臣纳贡。

  后周世宗郭荣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南唐。韩熙载作为议和使臣,行至大周境内,偶遇游历的陈抟。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临别前陈抟留下一个锦囊,交代说:“若事不成,可启开看。”当时韩熙载并没有在意。

  韩数次求见郭荣,但郭态度一度坚决:若南唐要降,需效仿安乐公(刘禅)之事,李璟入朝为质,周军全面入驻南唐境内。韩熙载自然不能答应,情急之下想起了陈抟所赠锦囊,打开一看,锦帛纸上仅书“契丹”二字,登时大悟。遂再次求见郭荣,力陈大周北方边境之敌契丹、北汉,言明利害,终于使得郭荣松口,答应议和。

  陈抟为韩雨霖号了脉,“令爱并无大碍,只是伤寒罢了。”

  韩有八子四女,韩雨霏是他五十五岁那年偏室所生,老来得女异常宠爱,只是十日前忽然生了怪病:夜里发热,白天无事。

  韩熙载找了很多医生看,有的医生按照伤寒治,有的医生作热病治,症状偶有缓解,但始终反复。几日前的一天晚上,竟然发热到惊厥。韩熙载这才害怕了,忽然想起陈抟也曾在华阴一代行医救助百姓,百姓对其素有“神仙“之称呼。这才不顾自己年迈,借着感谢陈抟为由,带着韩雨霖前来求医。

  只是听得陈抟说“只是伤寒”,心里不免犯嘀咕,莫非这位“老神仙”,也是徒有虚名?

  像是看穿了韩熙载的心思,陈抟“哈哈”一笑道:“韩缘主切莫慌乱。令爱所得之病,表面看的确只是伤寒,但实则是外寒内热之症。此前医生,是否有凉药为其解表,而后令爱便多涎而喜睡?”

  “正是。”

  “也有医生用铁粉丸为其下涎,反而病情更重,甚至发热惊厥?”

  “正是……先生真是神仙也!请先生救救小女吧!”韩熙载说着拉着女儿雨霏就要下跪。

  陈抟忙上前搀扶,“韩缘主快快请起。令爱之病看似复杂,实际倒也简单。止渴治痰、退热清里,各类药材只需服用时间、药量控制好,几日便可痊愈。”

  话说宁良被小道士带去厢房安排好住处,闲来无事便在这云台观游荡起来,一会儿功夫便逛到了这斋房外。听到屋里师父陈抟的声音,便好奇地趴在窗外偷听。

  听到陈抟说起韩雨霖的病情,稍有现代医学常识的宁良便想起,这不正是后世常见的“风热感冒”吗?自己前世春秋季节也常得这病,先是上火,嗓子发炎,然后就是流鼻涕,发烧都很少,吃点药就能好;当然,如果发炎严重,免不了吃些抗生素之类的消炎药。

  看来这古代,真是什么病都能要人命啊!

  “宁良,偷听够了没有?”陈抟的声音悠悠在从斋室传来。

  宁良听到师父喊自己,有些尴尬地闪身进屋,摸着头“嘿嘿”傻笑着。

  “去把你火龙师兄叫来,安顿这位雨霖小姑娘先去休息。你也跟着去帮忙照顾,我和这韩缘主还有话谈。”

  “遵命。”宁良有些莫名其妙,心说怎么还给自己安排个差事,也不敢嘀咕什么,连忙去找火龙真人去了。

  宁良找了半天,问了几个小道士,才找到火龙真人,领他过来带韩雨霖安顿休息。刚要走,又被师父叫住,写了一张方子,交代他找观中道士去丹房取药。好不容易陪着道士小师哥抓了药,又被师父陈抟支使着去煎药。刚传完话,又让他去火房找人烧热水……一顿忙活下来,已经是傍晚了。

  上华山的第一天,就被使唤来使唤去,但宁良丝毫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因为本就对着云台观不熟悉,来回跑了不少冤枉路,累得瘫坐在回廊的条凳上穿着粗气。

  恰逢师父陈抟领着韩熙载往雨霖暂住的厢房去,看到宁良又叫住了他:“跟我们走,宁良。有些事情,需要你做。”

  “啊……师父,我这折腾了一下午了,晚饭都没吃……”

  “先生,我看这位小居士着实累的够呛,不如让其他人……”虽然关乎女儿性命,但韩熙载看着满脸是汗的宁良也有些于心不忍。

  “哎,非他不可。”陈抟叹道,“令爱虽然服了我的药,恐有反复,需得有人照料。观中道士都是成年男子,九天宫的道姑一时又请不过来,只有他一人是孩童,所以,非他不可。”

  言罢,也不待两人反应,匆匆而去。按时辰,小女孩雨霖应该已经开始发热了,而连续十来日夜间发热,病,已经不能再拖了。

  韩熙载朝宁良拱手一礼算是感谢,宁良忙回礼。二人也不多说话,匆匆跟上陈抟。

  宁良来自现代,心理年龄按说已经三十多岁,自然不会耍小孩子脾气喊饿哭累,加上这是治病救人,秉性良善的他更是不愿耽搁。一时间小短腿竟然走的飞快,竟是不落两个成年人分毫,待走到厢房时,自己已经是气喘吁吁,手扶着门框,腿直打哆嗦。

  火龙真人听得有人进来,从病床前起身朝众人行礼,“师父,韩小缘主服了您的药,已经入睡,只是天色入夜,已经开始发热。”

  陈抟径直上前,手搭在雨霖额头上试了下温度,“嗯,药还未完全起效。火龙,命人烧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吧!”

  “已经备下了,师父。”

  “好,让火房一刻钟端过来一盆热水来。”陈抟吩咐道,“韩缘主,火龙,我等暂且房外等候。宁良,接下来两个时辰,你需要用热水,帮这位雨霖小姑娘,擦身子,降温。”

  “擦身子!?”

  “擦身子!?”

  宁良和韩熙载几乎是异口同声。

  当世虽然还未被程朱理学荼毒,但毕竟男女有别,所以陈抟会这样安排。

  刚才韩熙载还在疑惑,为何陈抟会说观中其他人不方便照料女儿,非要找宁良过来。只是宁良虽然是个孩童,但毕竟也是个男孩,这让爱女如命的韩熙载有些别扭。自己上?虽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还是那个问题,男女有别……哎,这次出门怎么那么粗心大意,只顾着怕耽误行程,就带了几个小厮,竟然是一个丫鬟老妈子都没带……

  宁良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治病救人自己自然责无旁贷,也知道师父的办法是可行的:这是利用热水挥发快的原理进行物理降温。自己虽然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灵魂,但绝对没有什么特殊嗜好,会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产生什么邪念。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师父陈抟刚才说,没有时间去请道姑,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人去请?

  怎么……感觉……这是在给自己……创造什么机会?或者说,撮合什么?

  众人从屋里出去时,师父陈抟似经意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宁良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话:“喂,小子,照顾好你未来的媳妇!”

  那眼神仿佛化作一道清晰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宛若实质。

  宁良努力摇摇头才让自己清醒下来,心说这老头,又整什么幺蛾子。幻觉,幻觉。邪术,邪术。

  摒弃杂念的宁良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女孩,五官长得清秀,闭上眼睛显得睫毛更长,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色,提示着宁良,她在发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宁良手有些抖,轻轻褪去女孩的衣衫,准备用热毛巾帮她擦拭身子。

  暗自叹口气,拿起了泡在热水里的毛巾,“啊——烫死了!”竟是一把将毛巾丢回到木盆中。五岁孩童的手当然还稚嫩,没有注意的宁良手上登时被烫出了一排泡。

  “里面什么情况!”是韩熙载焦急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啊……啊……没事。水太烫了!”

  咬咬牙,宁良尝试再次从木盆中拿出毛巾,一边拿一边两只手来回倒腾。正要往雨霖身上擦拭,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把毛巾中浸透的水分拧出来一些。毛巾中藏着的热水更是烫的厉害,宁良皱着眉没有再喊,生怕门外的韩熙载又以为怎么了。

  宁良小心翼翼地为韩雨霖擦拭身子降温,擦拭完之后赶忙用毯子帮她盖上怕她着凉。一刻钟到,会有道士进来换水。如是者八次,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一直等在门外的众人进来,陈抟用手试了试雨霖的额头,又号了她的脉搏,“已经不发热了,说明药效已经上来了。现在外寒已祛,需要治内热了。宁良你去休息,火龙,让人把煎好的第二剂药端过来吧!”

  宁良瘫坐一边,“师父……我没事,就是……有点饿。我就……就在这吧,万一还有什么需要我的。”

  “哎呦,我把这事儿忘了。火龙你顺带给这小子带点吃的过来。”

  火龙领命而去。韩熙载对着陈抟和宁良二人千恩万谢,只是看着宁良的眼神有些复杂,怎么说呢,感激中带着点……恨意。宁良着实已经累垮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如果他注意到了,肯定会特别熟悉这种眼神——那种时常出现后世电视剧中,父亲看自己家女儿身边的坏小子的眼神。

  陈抟在一旁轻抚胡须,笑而不语。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宁良还躺在自己房间呼呼大睡,便被门外的敲门声喊醒了。

  “起床啦!吃早饭了!”是大师兄火龙真人的声音。

  顶着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想起从被窝中爬起来,宁良胡乱披着衣服就去开门。

  一开门,门外站着的,除了火龙真人,还有韩熙载和女儿韩雨霖。

  “宁小居士高义,老夫特带小女前来拜谢。”说着韩熙载便是躬身拱手一礼。

  “啊……没有,没事……没关系……”头一次被人这样真心感谢的宁良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整理自己还未穿戴整齐的衣服。

  “谢谢宁哥哥。”小雨霖病情显然已经好转,不咳嗽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啊……那个……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还要谢谢宁哥哥照顾。”小雨霖脸上扬起笑容,灿烂无邪,“只是宁哥哥,你的手上,怎么那么多水泡?”

  “啊……不碍事,不碍事,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宁良忙往身后藏自己的双手。

  “谢……谢谢宁哥哥。”雨霖年龄虽小,但脑子聪明的紧,已经想到定然是昨夜为自己擦拭身子时候被热水烫的,一时间感动得眼睛中竟有泪珠打转。自己的父母虽然也都对自己爱护有加,但毕竟是官宦之家,都是丫鬟老妈子忙碌,从不曾这样贴身照顾。

  昨夜雨霖虽然昏睡,但迷迷糊糊之间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自己当时半睡半醒之间,也有些害羞,只得闭眼装睡。如今想起昨晚的情形,虽然四五岁的她还没有男女之防的意识,但莫名的还是有些脸颊发烫。

  “咳咳。”出声的是火龙真人,“韩缘主今日便要带女儿离开,所以特意前来向你道谢。宁良,你洗把脸,我们一起用过早饭,便送韩缘主一行下山。”

  “啊?今日就要下山啊!?”

  “国事繁忙,老夫容不得耽搁啊。好在令师已经为小女开好了药物,只待回去静养了。宁小居士,老夫再次谢过了。”原本这些话不需要跟宁良说的,只是宁良怎么也算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韩熙载便一脸郑重地向宁良解释道。

  正当宁良挠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陈抟从远处来了,“宁良,道法自然。该相遇的人,自然还会相遇。”

  “啊……我又没说……”

  “韩缘主,我们快去用斋饭吧。”说着,陈抟笑盈盈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宁良,引众人往斋房去了。

  吃过早饭,送别了韩熙载一行,陈抟带着宁良伫立山间。云雾缭绕在华山的各个峰峦之间,恍若仙境。朝阳已经升起,从云朵间穿过,阳光斑驳地洒在山间,不断变换着形状。

  陈抟背对宁良,“接下来的十年,你,准备好了吗?”

第19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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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山,深夜。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却有一道身影在华山的羊肠小道中穿梭而下,不时因为衣服和道旁的树枝摩擦而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果你在这里,借着月色你能看到,那是一个少年的身影。如果你再看得仔细一些,你能从那少年白皙俊朗的脸上看到一丝不安,一丝期待,还有一丝蠢蠢欲动。

  天微亮的时候,那少年终于来到了山脚下。再要往前走,却生生止住了脚步。

  前方有三棵树,也就数十年的树龄,树纹如裂炭,叶象槐树但颜色有点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枝杈恣意伸展着。

  当然,让少年止住脚步的并不是这三棵树,而是树下站着的两个人。

  一位白须白发白袍的老者,背手而立,笑意盈盈。另一人一身灰色粗布衣裳,须发半黑半白,身后背着一把剑。

  “这三棵树,是我当年从武当移居华山时候种下的,想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白衣老者开口了,“种下这三棵树之后,便从来没有管过,任其自己生长,倒也是生得有趣。火龙啊,你可还记得,我给这树起名叫什么?”

  “师父,没有记错的话,师父给这三棵树赐名‘无忧’。”另一人人恭敬答道。

  两人正是陈抟和其弟子火龙真人。

  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的苦笑,“师父,弟子错了。”

  “你何错之有?”陈抟笑道。

  “错在……错在……偷跑下山。”少年挠挠头,“可是师父,已经十年了。我真的是……”

  “真的是耐不住寂寞了?”陈抟笑盈盈道。

  “不是的,不是的。只是……当年……当年也是说十年时间,我便下山……寻找韩托他们。师父,大师兄,你们知道我的,学艺不精天生没有灵性……您倒不如放我下山,也少给观里添麻烦。而且师父您放心,我出去绝对不做什么坏事,给师门抹黑……”

  “哈哈哈哈!”陈抟抚须大笑,“你想什么呢!?为师和你大师兄今天,是特地来为你送行的。你本不属于华山,我何故强求于你?”

  “啊?师父和大师兄,当真是来送我?不是拿我回山?”少年一脸的不可思议。

  火龙真人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裹,递给少年,“云台观清修之地,财物并不丰盈,这里面有一贯钱,你拿着路上用,还有十几瓶师父炼制的各种丹药,以作不时之需。哎……宁良师弟,说实话,我都羡慕你啊!师父对你真的是太好了!”

  宁良有些尴尬地笑着挠挠头,眼眶迅速被一些透明的液体占据,脑海中快速地闪现着这难忘的十年……

  一开始的时候,师父陈抟只是让他和其他道士一样,值殿就给神像供茶、供水、烧香,打扫殿堂卫生,不值殿就打拳、静坐、散步、练功。七岁那年师父教他易学,八岁那年教他象数,九岁那年开始让火龙师兄代为传授天遁剑法,十岁开始分别由各个师兄代为传授炼丹、数术、星象等等。

  十年来宁良算是被“逼着”苦心学习,但结果确是:武不够精,文不够通,心不够静,全是半吊子水平。

  每次被火龙等师兄们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时,宁良总是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倒是陈抟,从来对他都是鼓励。当然,多数时间陈抟都在闭关,也没有时间指导他。

  但是宁良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各位师兄口中的“学艺不精”,放在其他小道士身上,已经是妖孽般的“天才”了。相比较每位师兄的独专一门,每一门宁良都会落在下风,但是论综合水平,没有一个师兄可以比得上宁良。众师兄也都喜爱这个一点就通的师弟,因此教授他时,都适当地“苛刻”了一些。

  师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宁良做自己的传人,只是显然宁良志不在此,心,更不在华山。

  凡事不能强求,道法自然。

  十年,宁良十五岁,已经长成了仪表堂堂的少年。

  十年,天下已经巨变。如今已经是宋开宝三年,在位的皇帝是赵匡胤。

  赵宋陆续平定了几个反叛的节度使,收复荆湖之地。又攻入蜀地,灭掉了后蜀。而当下,宋军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攻打南汉。虽然,这些和宁良无关,但宁良也时刻关注着这些,拼凑这些从众师兄的口中听到的消息。

  无忧树下告别了师父陈抟和大师兄火龙真人,宁良踏上了全新的征程。

  第一站是华山北的郃阳县,这里居住了一位故人,正是十年前陈抟和宁良在阳武县凤湖酒家救下的白福敬。

  当年白福敬上到华山后,跟着观中道士学了一年的“金石之术”。其实按照宁良现代人的眼光,有点类似于金属冶炼提纯技术,自己倒也不会去搞什么“走近科学”之类戳穿,只是每次看到白福敬做实验都若有所思。

  白福敬在华山呆了一年多以后,耐不住山上清苦,主动下山自谋生路了,临别时陈抟还赠送给他十贯铜钱,让他做点生意什么的也好有个本钱。

  白福敬一路向北来到了郃阳县,凭借着对煤炭矿脉的敏锐,很快发现了当地煤矿储量丰富,且没有什么人开煤矿,于是几经周折,向当地官府申请了官凭,承包了一座当地人眼中的“荒山”,雇了些矿工,开始了自己熟悉的煤矿生意。

  白福敬自然没有郭沆那样黑心使用童工还克扣矿工工钱,但也要拿出银钱打点官府。即便如此,八九年过去,白福敬也算得上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位富商了。这几年,他还总是往华山送钱粮,以答谢陈抟和宁良当年救命之恩。

  一路上宁良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毕竟这才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当下的社会。说实话,百姓们过得比他想象中还是苦的多的。

  中原一代虽然已经有一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战火,但是五代时期也将城镇、乡村摧毁得差不多了。中原大地上的人民虽然勤劳勇敢,很快将摧毁的城镇建立了起来,但是基建劳役加上苛捐杂税,还是令百姓们不堪重负。国家要打仗,钱,百姓出,粮食,百姓出,兵员,从百姓中征……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宁良借宿到了一户农家。

  那农人很好客,招呼宁良一起坐下吃饭。吃的是玉米面的窝窝头,比后世那种所谓“养生粗粮”更加难以下咽,粗粝,干硬。好在宁良在华山这些年也不是吃什么大鱼大肉,硬着头皮倒是也可以勉强吃下。

  和农人闲聊间,宁良聊起了他的家人。

  “在下有一妻一子。”农人回答。

  “那为何不见她们?”宁良好奇问道,“是回娘家了吗?”

  “拙荊和犬子在内室,不方便出来见客。”

  “不方便……为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妖怪,哈哈!”宁良好奇心陡增,心中想着各种更可能,嘴上还开着玩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农人那一脸的凄苦。

  “哎——”农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来不怕小公子笑话,家里……家里只有一条裤子,如今我穿着招待公子,所以……”

  “一……一条裤子!!!”宁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只有一条裤子?不是,只有一条裤子你们平时怎么出门?”这才借着昏暗的煤油灯打量起那农人的衣着,短衫上打满了补丁,那条全家唯一的裤子上也满是补丁。

  “犬子年幼,平日里穿个兜肚到处跑倒没什么。我和拙荊,便谁出门谁穿裤子了。本想着今年打了粮食到镇上卖,换些铜钱添置一条裤子。谁料今年收成不行,夏税、丁口赋、杂变赋,一通赋税交下来,算计着勉强也就够个口粮和种子,所以……所以……哎——”

  听完农人的话,宁良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农人大叔,想要说些什么宽宽心,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次日一早,宁良从农人家里悄悄出发时,留下了半吊也就是五百文铜钱,想来可以让他们支撑一些时日;还有两套自己的旧衣裳,心想农人妻子的身高体重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哪怕小了,也可以改了给孩子穿。

  当农人起床看到留在桌子上的铜钱和旧衣裳时,先是愣神,紧接着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不是做梦,然后眼泪便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开来。

  宁良认为他是大叔,实际上他也就刚刚二十五六岁,只是因为生活的重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摧残,让他过早地衰老。

  元朝张养浩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的是看透了千年来的百姓命运。这还是中原地带,宁良不知道正遭受战火的边境地区,百姓该如何过活。

  走走停停,整整三天,宁良总算是来到了郃阳。

  白福敬的家很好找,和当地人一打听,纷纷指路,还直夸“白大善人”,看来白在当地,没少做好事。宁良自然无暇听路人讲述白大善人的光辉事迹,匆匆赶路来到白家。白家不在县城里,而选在城外郊区一处山村中,一片两进两出的院落。

  没有狗血的刁奴恶霸拦路之类的戏码,很顺利便被家丁带着见到了正在后院种菜的白福敬。早有人通报了白福敬,听说来人是宁良,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宁良到时,正在菜地边上洗手。

  “别来无恙啊宁小兄弟!”洗完手的白福敬随手在身上一擦,“哎呦,这才一年不见,你这又长个了!”

  “哈哈哈!白大哥,好久不见!”宁良拱手行礼,看向了菜地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这就是白大哥常提起的小白云了吧!”

  “哈哈,是我那小子!”白福敬颇为怜爱地摸摸了名唤白云的儿子的头,“小子,赶紧问你宁叔叔好!”

  菜地旁那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怯生生喊了一声“叔叔好”,便跑开不见踪影了。小孩正是白福敬的儿子,因当年自己被白云观主所救,便给儿子起名叫“白云”。已是三十五岁的白福敬,总算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了。

  一边吩咐着自己的妻子下厨做饭为宁良接风,一边亲昵地拉着宁良就往堂屋去,问长问短,好不热切,生性有些淡漠的宁良也被这热情感染,一直说着华山上和自己这一路的见闻趣事。

  晚饭桌上,拗不过白福敬的热情,这一世的宁良第一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只记得自己酒席上说了很多话,说自己一岁丧母,五岁丧父,说要去麟州找故人韩托……

  第二日宁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正(十点左右)。

  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这副身躯的酒量,还是低估了这个年代酒水的威力,宁良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伸了一个懒腰,手却碰触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事,觉得手感不错的宁良,迷迷糊糊地还随手捏了捏,忽然一个激灵,莫非是——

  猛地扭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而自己也看清了自己刚才用手捏的是什么了。

  “啊——”宁良大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你是谁?你在这干什么?”

  床上是一位女子,见宁良反应这么激烈,怯生生坐了起来,“公子何故惊慌?奴家是白老爷安排来伺候公子的。”

  “啊?伺……伺候……”宁良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伺候什么?我有手有脚的,哪需要什么伺候?”

  女子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不说话,宁良瞬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伺候”是什么意思了。

  宁良吞了口口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个……我们昨晚,没有……没有那什么吧?”

  “公子讨厌!”女子羞地脸都红了,“昨晚……昨晚公子喝得不省人事,哪里顾得上……顾得上……”

  宁良暗叫一声“好险”,虽然自己历经前世今生,不是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只是一个陌生女子,自己酒醉之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岂不是很……亏的慌?呃——偷瞄那女子的长相,自己也不亏啊。

  “公子,让奴家伺候您起床洗漱?”女子低眉顺目问道,“如果公子想要……想要……那个的话,奴家……伺候公子宽衣?”

  “啊?”宁良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用不用,你……你先出去吧,我……我自己穿衣服就好。”

  “公子莫不是嫌弃奴家?”女子竟然是有些委屈,“是奴家长得丑吓到公子了吗?”

  “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姑娘长得多好看啊!”嘴上应承着,宁良才仔细观察起女子的样貌,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最重要的是,女子双手撑着床,虽然穿着亵衣,但仍掩不住胸前衣下的汹涌,傲然成峰,颇为壮观。

  女子羞得抬不起头,但双手确是缓缓伸向了自己亵衣背后的系绳,竟是要褪去本就不多的衣衫。

  宁良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但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忙伸手去阻拦女子,“姑娘,不要……不要这样。”

  “公子还是嫌弃奴家。奴家本是良家,因为战乱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在青楼里卖过唱,但……但还是处子之身。一年前白老爷买下了奴家,当时就说是……是为公子您准备的……如今白老爷派奴家伺候公子,若是奴家不能让公子满意,恐怕……恐怕白老爷要赶走奴家了。”说完女子竟是双手抱着头,低声哭泣了起来。

  这一下宁良更慌了,“啊?姑娘别哭别哭,我……你……呃……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还微微地抽泣着,“奴家……奴家姓柳,名如烟。”

  

第20章 柳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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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烟,蜀国人氏,年方二八,长宁良一岁。

  本是蜀地富商之女,自幼也习得琴棋书画。乾德三年,也就是五年前,赵宋攻灭后蜀,战乱中全家除其自己躲于暗室幸免于难,皆死于兵祸。后柳如烟流浪乞讨,颠沛流离,又被人贩子卖到青楼,老鸨见其长相娇艳,气质不凡,又知其习得琴棋书画,便力捧其做头牌。

  一年前白福敬外出谈生意,入其所在青楼,见到了弹琴的柳如烟,想到了宁良的十年之约,心有所动,便花钱帮柳赎身。后以丫鬟身份安顿在自己府上,但从不曾安排其什么粗活累活。说白了,竟是专为宁良准备的。

  白妻开始虽有疑惑甚至醋意,以为丈夫带了一个狐狸精回家,但后来发现确实白福敬对柳如烟没有丝毫兴趣,这才放下心来。

  话说还在床上坐着听柳如烟讲自己身世的宁良,竟然是有些动容,为眼前女子的身世而惋叹,不时地安慰几句。见柳如烟越说越激动,竟然是忍不住再次哭泣起来,宁良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轻抚后背,口里还念叨着“别哭了,别哭了……”

  柳如烟被宁良搂在怀里,身体一瞬间有些僵直,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瘫软在宁良的怀里,哭声更大,眼泪鼻涕竟是打湿了宁良胸前的衣衫。良久,似也觉得不妥,把头从宁良怀里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擦拭着宁良胸前的水渍。

  “无碍……无碍……”

  柳如烟也不说话,脸上泪痕未干,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宁良,一把抱住了宁良。嘴在宁良耳边轻声说道:“多谢公子安慰奴家……”

  说话的哈气吹在宁良耳垂,加上柳如烟抱得紧,两团柔软紧紧贴着宁良的前胸,那波澜壮阔竟是让宁良竟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时间情迷意乱,伸手把柳抱在怀中,缓缓躺下,一时间房间里春意盎然,急促的喘息声和压抑着的呻吟声交织着,汗水包裹了床上衣衫尽褪的两人……

  两人起身洗漱时,已经是午时。

  自有丫鬟去清理床铺,宁良执意挽着柳如烟的手,羞得如烟满脸通红。和白福敬夫妻一起用过午饭,白福敬请宁良前往书房。

  书房之中,白福敬郑重地跪地而拜,“白某再次谢过宁小兄弟救命之恩,没有宁兄弟当日相救,白某早已化作白骨。”

  宁良慌忙去扶,但对方执意不起,接着说道:“白某莽撞,从陈老神仙处知道,宁兄弟本是皇室贵胄,又在华山学艺十年,一身文武本事,天下无双。如蒙不弃,白某今日起愿追随宁兄弟,啊,不,是宁公子。白某愿意追随公子,并献出全部家业。是寻韩托也好,是救天下苍生也好,白某愿意鞍前马后,为公子效劳。”

  宁良有些哭笑不得,再三扶白福敬起身,“我何德何能,蒙白大哥这般看重!?”

  “白大哥的家业都是自己辛苦闯出来的,我又岂能忍心霸占?我宁良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什么皇室贵胄?只是个前朝的遗孤罢了,不值得白大哥如此啊!什么救天下苍生,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宁公子是不信我?还是以为我是想要行吕不韦之事,奇货可居?公子放心,白某绝无此意。白某原本只是一个为避战祸流落他乡的穷小子,甚至险些被那郭沆追杀致死,白某能有今日,全靠公子和陈老神仙出手相救。公子,在下一片赤诚追随之心,日月可鉴啊。”

  “白大哥,不必如此。真的不必如此!白大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当年救白大哥的也是师父,当年我就是一孩童,也并未帮上什么忙,岂敢贪功?”

  “宁公子切莫自谦,当日情形虽然是陈老神仙出手,可若非公子明察秋毫,仗义执言,岂有我今日?哎——”白福敬叹口气,“也罢,宁公子如果执意不肯,我暂且不提此事。宁公子昨夜所提要去找韩托,我已经派人四处打听,看是否能有消息。宁公子只管在府上长住,一有消息,马上通知公子。”

  “那……有劳白大哥费心了。我暂且借住贵府,多则十日,少则四五日。只要白大哥不觉得叨扰就好了。”

  “公子哪里话,尽管将这里当做自己家。我白某的一切,都是公子的!”

  “打住,打住!白大哥,切莫再这样说。还有,您还是不要叫我公子了,显得生分得很。”

  宁良在白府住了两日便有些闲不住了,虽然晚上有美人相伴,但白日里没有师兄们催着练功学习,当真是有些无聊。

  第三日宁良提出,想去矿上看看,白福敬爽快地答应了。

  带了几个小厮,白福敬亲自驾着驴车,带宁良前往自家的煤矿。

  白家煤矿。

  有人从矿井中推着小车出来,有人接过推车继续推向煤堆,又有人支着筛子,筛出煤核……热火朝天,但又井然有序,让宁良忍不住为白福敬的管理能力赞叹。

  一旁的白福敬不厌其烦地给宁良介绍着,什么正路井巷、风路井巷,什么支护、排水盘车。宁良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熟悉现代物理的他,知道白福敬所言,再当时已经算是非常严谨到位的采矿技术了。

  正当两人在矿上闲逛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井口处传来,依稀听得有工人说“毒气”、“毒烟”之类的字眼,白福敬顿时脸色大变,顾不上宁良,慌慌张张跑过去查看。

  一位矿工被人从矿井中抬上来,意识不清,面色紫绀、口唇呈樱桃红色,斜躺在地上干呕不止。地面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一脸的惊恐。其他井下的矿工也纷纷从井里出来,一时间竟是将那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已经是最近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矿工们纷纷传言,是因为挖矿惊动了土地神,打搅了土地神清修,因此震怒降罪于众人,放毒气惩罚。上次中了毒气的两名矿工,一名当时病故,一名虽然救过来了,但人已经痴傻,认不得家人,一句话总是重复好多遍,平时自己还老喃喃自语。

  “全部散开,不要围着他!”宁良大声喊道,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众人听到宁良的话都不为所动,只是疑惑地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少年。

  “让你们都散开,你们没有听到吗!?”白福敬皱着眉头喊道,不知为何,他总是对宁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可能和当年在凤湖酒家发生的事情有关,宁良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见东家发话,众人这才陆陆续续散开。宁良一边嘱咐白福敬让众人散得再远一些,好给躺在那人更多的呼吸空间,一边上前查看病人的情况。

  不出宁良所料,果然是瓦斯中毒。煤矿的煤层中,越是深越容易产生瓦斯。

  地上躺的那人已经开始抽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宁良暗叫一声不好,这是窒息的前兆。顾不上许多,忙将那人的衣带全部解开,利用自己当年大学军训时候所学急救知识,为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众人看宁良一会儿用手在“中毒”工友的胸前按压,一会儿竟然捏住他的鼻子,嘴对嘴对着他吹气,一时间竟都呆住了,不知道宁良要干什么,也不敢出声询问。

  约有半刻钟,只见那人“咳——咳——”长咳了两声,悠悠转醒,但神智依然不算清醒。

  “可有茶水?”宁良大喊。

  “有有有。”白福敬连连答道,忙派人去取。

  不多时,有人端来了白福敬专为矿上工人备下的解暑的大碗粗茶,宁良端给那人缓缓喂下。又从自己腰间去除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喂那人服下。

  “呕——呕——”那人一阵呕吐,宁良顾不上沾上自己衣服的秽物,拿手在他背后拍打,助其将呕吐物全部吐出,不至于阻塞呼吸。

  众人看一旁看宁良一番操作,让已经抽搐昏迷的人慢慢转醒,一时间议论纷纷,惊为天人。而经白福敬说宁良是陈抟老神仙的弟子,更是直呼“神仙”。在他们看来,宁良按压那人胸口是在给他“运气疗伤”,嘴对嘴吹气体是“渡仙气”,而给那人服用的,更是仙丹无疑了。

  如果宁良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一定是哭笑不得了。

  约莫一刻钟,那人终于长出一口气,渐渐清醒。“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

  见他没有什么大碍,宁良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吩咐人把那人抬走休息,注意通风,多喝水等,自己竟是瘫软在地。

  白福敬忙给宁良递来一碗粗茶,“宁公子莫要嫌弃,先喝口茶水吧!”

  宁良也不客气,接过碗灌了几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们这井,打了多深了?”

  “有十几丈了。”

  “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发生过。其实以前在阳武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每次遇到毒气,都只能废弃一处矿井,重新选择煤井挖掘。我听说有的矿井,还发生过爆炸!哎,这个井巷已经是第二次发生这种事了,估计也要废弃了。”

  宁良心中知道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山神震怒”,而是煤矿常见的瓦斯问题,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决,便也不继续说什么。

  中午,宁良执意就在矿上吃饭,且不让白福敬搞特殊,吃的就是矿上的大锅饭。说实话,虽然比不上白府,但比普通农家的饭菜好多了,一人一碗菜,能看到不多的几片肉,豆腐白菜却满满当当的,馒头是白面掺了玉米面的,但比窝窝头要好上很多。

  从煤矿出来的时候,矿工们纷纷出来相送,不知道是谁起头高喊一声“谢谢小神仙”,一时间山呼海啸,众人纷纷跪倒在地,求“小神仙”宁良保佑自己不被土地神惩罚云云。

  宁良忙让大家起身,一时激动说道:“大家快起来,快起来。我真不是什么神仙,但我一定会为大家想办法!”只是说完便有些后悔了,自己又上哪里想办法去。

  下午回到白府,宁良在矿上展现“神迹”救人的消息已经在府上传开,大家看向宁良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

  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刚进屋柳如烟便迎上来,帮着宁良褪去沾着煤灰和呕吐污渍的外袍。如果说柳如烟之前看向宁良的眼神是顺从和娇羞的话,那么现在看向宁良的眼神,就是崇拜和爱慕。乱世之中,谁不希望自己所能依靠的男人是个强者呢?更何况宁良长得又俊朗,年少有为,并不是之前自己想象的弱公子。虽然宁良今日展现出来的仅仅是大家口中所谓“神迹”,亦或者说医术,但宁良是华山白云观主陈抟弟子的事情,已经在府中传的沸沸扬扬,谁知道这少年身上,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本领呢?

  宁良也感受到了如烟炽热的目光,“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啊?没有啊。”

  “那你老盯着我看什么?我很帅吗?”

  “帅是何意?”

  “啊?我是说,我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

  柳如烟轻掩朱唇,“吃吃”地笑了起来,毕竟长宁良一岁,女子心智又成熟得早,加上两天相处,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害羞,“公子竟然这般厚颜,哪有自己夸自己英俊的。”

  “好啊,你竟然敢说我厚颜?是不是还要说我无耻?看我不打你的屁股。”说着宁良举起手作势朝如烟的屁股打去,惊得如烟尖叫一声躲开。

  一番嬉笑打闹后,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宁良缓缓和如烟讲述着矿上的事情,“人工呼吸”、“瓦斯”等字眼听在如烟耳中,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宁良越是和她解释自己不是神仙,如烟越是觉得宁良是故作谦虚,如果不是神仙手段,又怎么能将濒死之人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呢?

  “如烟,我是真的想要帮他们做些什么?这样下去,迟早还会出事的。我不敢保证下一次,我还能把人救活。更重要的是,我不敢保证,我会一直呆在这里。”

  听宁良说“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如烟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没落,但很快掩饰了起来。

  “可是我听说,白老爷对待矿工们,已经非常好了。在矿上做工,比好多普通农家吃的都好,每个月月钱都赶上县城里富商家的护院了,矿工们都感谢白老爷呢!”

  “不是的,瓦斯问题不解决,迟早还会有下一次灾难的。哎——”

  “公子切莫心忧。不如,让奴家陪公子出去散散步,宽宽心。办法总要慢慢想嘛!”

  宁良也不推辞,挽着如烟出了厢房,和门房交代一声,出门奔东缓步而行。

  村子的东头是一片槐树林,正值夏末秋初,槐花洒落一地,像是给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地毯。两人走在林间,脚下柔软,鼻间清香。一阵风吹过,头上、肩上落满了槐花。

  一时间宁良忍不住脱口而出:“忽逢槐花林,步行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美人及公子甚异之。”

  如烟半依在宁良怀里“吃吃”地笑,“公子又作怪了,这不是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吗?怎么被公子改成这般?”

  宁良“哈哈”一笑,搂着如烟的手,微微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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