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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章 待浮花浪蕊都尽(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郭守敬还没有喊完,邓牧、周密和其余工匠也都反应过来。

邓牧和周密毕竟刚刚入行不久,对此还不是很熟悉,不过好在他们都颇有天分,而那些工匠们则是因为注意力都被皇家的威严吸引去了,一时间没有办法凝神思考,所以他们的反应都比郭守敬慢了半拍,不过此时也都明白过来,一双双眼眸之中带着激动和期待,看向叶应武。

活脱脱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不过实际上对于他们这些工匠们来说,又何尝不是真的发现了新大陆?叶应武一挥手,小阳子急忙上前将水壶提起来,而早就准备好的茶杯摆开,每个人身边都放了一张椅子,上好龙井贡茶的香气弥漫在御书房中。

叶应武缓缓坐下,看向这三名工部的官员和工匠:“某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至于怎么将这种力道转化为推动器械运转的力道,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不过某估计运用这种原理生产出来的器械应该比工坊之中原有的水力器械来的有用。”

郭守敬冲着叶应武一拱手:“多谢陛下指点,臣等无能,未能想到这个办法,还请陛下恕罪。”

“你们有哪门子罪。”叶应武不由得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作为一个穿越客,要想让他想到这个,那岂不是要到天荒地老,“朕也就是说一说日常的观察发现罢了,只要我们对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多有些关注的话,肯定能够发现很多神奇之处,比如这水壶的壶盖为什么会凭空升起,又比如苹果树的苹果为什么是向下落而不是向上飞。”

邓牧、周密以及那些工匠们脸上也是浮现出异样的神se,显然叶应武所说的这几句话给他们很大的启发,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正好有一片叶子缓缓随风落地。每个人再回过头来,神qing已经精彩了很多,显然叶应武这短短几句话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明亮的天空。

而叶应武没有多说什么,一来要接着说下去的话,恐怕他也力有所不逮,毕竟已经不接触这些东西很久了,自己记忆中的差不多也就只有这么多,那些公式早就已经混作一团,还是不要拿出来误导为好;二来叶应武也不想过多的干预这科学探索发现的过程,因为本来这个过程就是对于整个民族对于科学的求知yu和好奇心的磨炼,只有经历过足够曲折的探索道路和经历过足够的挫折,整个民族从事于科学的人,才会意识到科学的严谨xing和博大精深所在,也才会对其用上十足的心思。

华夏民族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民族,叶应武想要引导着这个民族走出故步自封的囚笼,去探索科学、发现未知,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融合科学技术,让整个民族彻底站在世界之巅。另外一个世界中被动挨打、被欺凌、被迫咬着牙努力追赶的历史,将会彻底和这个民族、这片土地告别。

而叶应武之所以先着重于实践应用,再着重于科学,自然有考虑到局势的紧张容不得细细的去探索科学,再将科学应用于实践,大明等不起,而且现在叶应武通过这些技术正好也可以反过来证明科学理论的应用xing,从而鼓励工部工匠甚至是全体国民对科学感兴趣,让探索科学不再是几个人的努力,而是整个民族团结向前的动力。

在历史上,西方人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实际上也是用应用技术来催动科学研究,很多科学理论都是在已经有了的应用技术上验证出的,而随之也为第二次工业革命科学反过来带动技术应用奠定了基础。

叶应武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又将会把这个民族引向什么样的道路,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走的是和另外一个时空不同的道路,既然在那一条道路上华夏摔得很惨,那么就别无选择。

前途未卜,那就向前冲。

叶应武相信领先于西方数百年的时间差能够给他这个机会,也相信郭守敬以及这些工部官员和工匠们不会让他失望。

“陛下,臣当尽全力!”郭守敬谨慎的说道,他不知道将这一个小小水壶上出现的现象放大那么多倍后会不会还有用,但是他知道,在现在别无选择的qing况下,不如去试一试。

毕竟陛下,可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雨过天晴,楼烦城。

这座并不大的城池,因为其扼守岢岚河谷、防卫雁门关侧翼后路的重要位置,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楼烦城修建的并不大,但是城高壕深,从北方延伸过来的道路穿城而过,想要从草原南下太原府而又不走雁门关,这里是唯一的选择。而城池小,恰恰可以让守军以有限的兵力抵挡敌人大军的进攻。

在北宋时候,从这里到雁门关一线,一直是抵挡辽国骑兵南下的前方要塞,只不过后来随着女真人的南下,宋军全线崩溃,这山西一带戍守的种家军在朝廷主战派、名臣李纲等人的命令下向幽燕开拔,以血肉之躯抵挡滚滚而来的女真人骑兵,雁门关到楼烦这一线无兵把守,女真人也趁机在此突破,最后的精锐种家军也随之战败。

之后女真人为了防止长城内外的联系被切断,一直没有着重整修北部防线上的这些要塞,甚至雁门关和长城都被彻底荒废,而后来女真人也在蒙古骑兵南下的过程中吃到了苦果。

一百年后,明军重新来到这一座曾经的北部要塞,看到的实际上就是残破的北方小城,如果不是流淌的汾水和岢岚水还在远山之中咆哮,如果不是城外遍地的蒙古士卒尸体还没有被收敛,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里曾经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要塞,而且刚刚爆发了一场大战。

楼烦破败的府衙已经被整理出来,房顶上的大洞被亲卫们用稻草遮盖,而这年久失修的府衙处处流露出腐朽的味道,显然是房梁还有支柱什么的已经开始腐烂。为了以防万一,先期入城的宣武军第一师还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两根比较完好的房梁立在角上充当支柱,虽然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总比出了意外要好。

“此地破旧不堪,请上柱国不要见怪。”李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而张世杰打量一番,却是微微一笑:“我大明将士尚且卧在外面泥泞之中,某能够在这房子里歇歇脚也已经谢天谢地了。风餐露宿都走过来了,难道还会来嫌弃这个?”

李芾点了点头,张世杰所说让他一下子回想起来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困苦,当然这一条路指的是大明从江南一路走到这个地方。无数的风风雨雨、无数的血火战火,而华夏也终于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洗礼之中涅。

“这四面漏风的大堂,正好凉快!”张世杰看上去很是高兴,对于这简陋朴素到一定程度的议事堂也是有心打趣。

实际上不只是他,在这议事堂中来往的幕僚和将领们也都是脸上带笑,没有一个人因为这简陋的环境而有所不满,且不说大家在风雨泥泞中艰难行军这么久,早就经历过比这苦难的日子了,根本不把这点儿小风小浪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整个宣武军上下都沉浸在找到忽必烈和奥都赤的喜悦之中,生擒敌酋,这是何等的光荣,可以吹嘘好几辈子,甚至晚上睡觉都是嘴角带笑。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比如站在张世杰身后的天武军将军江镐。紧赶慢赶开始慢了一步,等到天武军急行军杀到楼烦的时候,别说忽必烈和奥都赤一个死了、一个束手就擒,甚至就连普通的蒙古鞑子都没有找到一个,这一场大战已经这么结束,或者说有可能以后大明和蒙古的战争都要画上一个句号,错过了这最后建功立业的机会,江镐要能高兴才怪呢。

世上有不爽的,也有更不爽的,相比于江镐的遗憾更多一些,北面的荆湖军可是真的红了眼睛,这些蒙古鞑子竟然这么不经打,还没有跑到岢岚河谷就被宣武军吃抹干净,连点儿骨头渣都没有留给荆湖军,甚至就连忽必烈和奥都赤两个人亡命奔逃,都没有跑出宣武军的手掌心,要知道荆湖军在北面可是拉开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来呢,结果什么都没等到。

抬头看向舆图上的敌我态势,张世杰忍不住笑了一声,现在山西的各路大军都已经停止前进,天武军和宣武军在楼烦到雁门关一线修整、同时巩固城防、恢复这北方防线原本的武备,而神卫军和jin卫军已经开始集结南下,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保卫南京城,现在大明内地空虚,南洋又开始闹腾,要是没有军队可以调动,难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张世杰在北方战事刚刚结束就下令这两支军队南调。

而唯一还在向前推进的自然就是憋着一口气的荆湖军,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吃肉,结果只剩下一些小鱼小虾,荆湖军上下可以说是红着眼睛向前冲,蒙古在岢岚河谷中的三个营寨在得到忽必烈阵亡、大军溃败的消息之后,都已经没有了抵抗的斗志,很快就被荆湖军突破,两天时间内就已经冲到了武州,一路上蒙古的后卫军队实际上都是在溃败,而荆湖军就是在急行军前进,估计今天下午就能够收复长城沿线了。

“这一战是结束了,但是以后还有的打啊。”张世杰喃喃感慨了一声,而李芾和江镐等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军报,张世杰将其递给李芾和江镐,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忽必烈身死,蒙古大乱,原本在西线抵挡八剌的军队也开始败退,现在蒙古军队已经龟缩在和林一线,随时有可能崩溃,到时候八剌占据和林、收拢军队,很有可能又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八剌?”江镐眉毛一挑,这个名字还挺熟悉的,“那不是察合台汗国的大汗,神策军的手下败将么,怎么都跑到和林去了?”

张世杰凝神说道:“说来话长,这八剌还真是咱们的‘好朋友’,忽必烈率领大军南下,而神策军和天雄军锁住星星峡,八剌看着自己的部落土地都被海都吃的干净,知道凭借一支孤军就算是打通了星星峡也只能继续在海都手下做一个将领,甚至比之前还不如,所以干脆破釜沉舟,掉过头来冲入草原,忽必烈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这个时候杀来,无奈之下只能下令西线军队全力抵抗,等待他率领大军回师,因为人生地不熟而且将士士气低落的原因,八剌挺进的很慢,估计他还想着浑水摸鱼,如果大明战败就进攻河西,而如果忽必烈战败就进攻和林。”

将目光向舆图上面看去,李芾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八剌向和林进军?只是可惜蒙古鞑子应该已经拿不出来足够的军队抵挡了吧?不过忽必烈的儿子还剩下几个,虽然年幼却终究是实打实的存在,肯定会有不甘心之将领以及害怕八剌杀人灭口报复的人会防守或者撤退吧,八剌想要轻松的拿下和林,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杨霆和尹玉都微微颔首,蒙古人的民族xing格本来就和汉族不一样,这些草原上长大的蒙古勇士,在进攻之中更喜欢杀戮,而他们进行的屠城在整个大陆各个国家之中都是“赫赫有名”,这也就导致蒙古各个部落zhijian往往都因为长期以来的斗争而满手对方的鲜血,尤其是像忽必烈部和八剌部这两个部落,这几年的交锋他们可一点儿都没有对方也是蒙古人而手下留qing,甚至有时候比大明下手还要狠,因为蒙古人很清楚,草原上作战,俘虏想要逃跑很容易,所以最简单削弱敌人力量的方法,就是将人全部杀掉。

恐怕连忽必烈部和八剌部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对方的鲜血了,

这也导致忽必烈部和八剌部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前那一次冲入草原八剌部就屠杀、焚烧了众多小部落,在忽必烈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甚至最后使得忽必烈不得不下令调集军队围剿,才迫使八剌不得不离开。

而现在八剌部卷土重来,忽必烈部想要投降和八剌部合二为一,也得考虑考虑这个仇人会不会手下留qing,毕竟八剌的残忍好杀可是出了名的。

“蒙古鞑子狗咬狗可是好事啊,为什么上柱国还如此忧愁?”江镐忍不住问道,“如果蒙古鞑子在和林来上一战,肯定会彻底元气大伤,到时候咱们只要”

张世杰沉声说道:“如果只是两个蒙古部落狗咬狗也就算了,但是他们要打仗的地方是和林,这意味着蒙古人这数十年搜集起来的金银财宝、古董文物以及大批的能工巧匠、还有更多我华夏被掳掠北上的百姓,都将被迫卷入到这一场战火之中。这些财宝是蒙古鞑子从各个国家包括前宋、女真人那里抢来,甚至还包括北宋时期被抢北上的财宝,这些都是我华夏原本就应该有的,哪怕是我们看不上眼也得拿回来祖宗之物。这些也就罢了,还有那些工匠,蒙古鞑子就是依靠这一批工匠建造生产回回pao以及其余大型器械,工部是指名道姓想要的,如果不想得罪工部,咱们就得抓紧保住保住和林。”

江镐和李芾等人顿时皱紧眉头,都陷入了沉默。

要说谁是军队最得罪不起的,除了陛下,那肯定就是工部了,大明军队之所以能够站在这个地方,工部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军队为了能够用上更好的兵器,自然一直都是和工部同气连枝。〖衍.墨.轩.小.说.网〗

第617章 待浮花浪蕊都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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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率先打破议事堂中沉默的,还是江镐。 23US.COM最快

    “上柱国以为应当如何?”江镐开口问道,张世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种擅自出兵的事情他们作为一军主将可做不出来。甚至实际上没有陛下的旨意,连张世杰都没有这份权力。

    “现在再请示陛下和朝廷已经来不及了,恐怕那边连忽必烈身死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呢,更何况这的消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世杰声音一沉,“某已经下令幽燕的两淮军和镇海军骑兵先行出击,在草原上作战,步卒只能在后面跟着,向前突击能够而且是只能依靠的便是骑兵,这对于我大明骑兵是一个考验,但是却不得不这么做。而且现在禁卫军骑兵已经陆续南下,所以现在能够抓紧继续北上的,也就只有此处三支主力战军的骑兵了。”

    江镐和李芾对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凛然的神情,同时挺直腰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言虽然不假,但是毕竟三百年自前宋以来,重文轻武,武将别说是君命有所不受了,甚至就算是自己排兵布阵都不可以,必须依靠皇帝画好的阵图作战,而之后喜欢“君命不受”的狄青、岳飞等名将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到了宋末虽然各地将领实际上已经隐隐有割据一方的态势,但是对于朝廷的旨意还是拥护的,真正敢不听朝廷的恐怕也就只有叶应武了。

    可是叶应武当时就有了谋反之心,而且也已经成了气候,现在在场的几名将领要说什么“君命有所不受”,那就算是江镐这种胆子大的也得掂量掂量,刹那间大家甚至感觉陛下返回京城还真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好在叶应武离开返回京城,还有张世杰在这里。

    这位大明皇亲国戚、上柱国、北伐统帅,还真的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他已经是注定了打完这一仗就要回到中枢的人,倒也不怕有什么。

    “某现在就下令调集骑兵,镇海军他们出关走居庸关和古北口,那我们就索性直接走岢岚军,”江镐当机立断,“和林那边来往路途遥远,不知道情况如何,等到消息传回来再出兵,为时晚矣。”

    张世杰点了点头,目光在李芾、江镐身上转了一圈:“此次事关重大,要求的不是攻破和林、守住和林,而是一边抵挡住蒙古鞑子各个部落的进攻,一边将和林城中咱们想要的东西拿出来,你们谁来指挥?东线某交给了两淮军的王安节,西线荆湖军两员将领毕竟没有参与过什么大阵仗,所以选择主帅必然是在你们两个之中,谁愿意前往?”

    “末将愿往!”李芾和江镐同时上前一步,朗声喝道,这个时候可没有认怂后退的道理。

    张世杰沉声说道:“想必你们也明白,王将军是大明宿将,此去你们肯定要听从他的节制”

    江镐一震,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得,当即扬起头:“请上柱国放心,王将军行军打仗和为人处世为末将之楷模,末将必然听从王将军调遣!”

    他江镐天不服地不服,最服气的除了爹娘之外也就叶应武一个,而王安节可是叶应武实打实的老丈人,别说听从王安节的节制,就算是在王安节麾下领兵江镐也没有丝毫意见。

    张世杰点了点头,让江镐和尹玉下去准备,然后看向一旁的李芾:“叔章,没有让你上阵,可是有些不情愿?”

    李芾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张世杰会有如此一问,急忙拱手说道:“末将不敢,江将军相比于末将,本来就”

    “有话直说,你李叔章在军中磨练了这么久,都当上一支主力战军的统帅了,怎么还是拐外抹角、羞羞答答的性子!”张世杰忍不住一笑,“要说你服气,那某还看不起你呢!因为东线是王将军亲自上阵,而王将军作战素来以足智多谋、兼收并蓄为特点,有他主持大局,就算是拿不下和林,也能够将弟兄们平平安安带回来。但是如此一来终究还是有些遗憾,所以正好需要一员胆子大、喜欢冲杀的勐将与其相互弥补,而江镐可是大明公认的勐将,某也是考虑到这个让他上阵。”

    被张世杰这么一说,李芾顿时梗着脖子说道:“上柱国,末将也敢冲敢”

    “陛下原来可就说过,这大明有个不要命的江疯子也就足够了,某还不想再给陛下弄出来一个李疯子。”张世杰笑着说道,伸手在舆图上一指,“而且这一次向北出击,除了骑兵做先锋之外,后面还有大队步卒掩护,这些都需要你来负责,尤其是一旦前线败退,负责掩护撤退的任务肯定也要交给你,所以你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了么?”

    李芾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掩护撤退就意味着在草原上以步卒对阵蒙古骑兵,这岂止是责任重,甚至可以说是艰苦卓绝了。但是李芾并没有推辞,他李叔章南征北战,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了,现在的蒙古鞑子已经成了秋后蚂蚱,蹦不了几天,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李芾只是沉稳的一拱手:“必不辱命!”

    张世杰点了点头,默默地将目光投向议事堂外,院子中满地枯枝败叶,显然是在之前的风雨中掉落的。本来就已经进入秋天,就算是没有这一场风雨,恐怕枝叶也要开始掉了。

    秋风扫落叶,来势凶勐,只是不知道大明这一次马不停蹄的出塞,又能不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草原?

    张世杰回过头来,发现幕僚们还有几个随同而来的工部和户部吏员们正呆呆的看着舆图,不由得轻笑一声,呵斥道:“快点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一个个的在这里发什么呆,工部的去把火器都检查一遍,如果出了问题老子找你们算账,户部的现在就开始统计所剩的粮草,这一次楼烦之战比咱们想象的要快,所以粮草肯定还有不少剩余,另外从南方调集而来的最后一批粮草都到什么地方了,现在就报上来!”

    官吏们都打了一个哆嗦,纷纷下去忙活,而幕僚们也不闲着,紧紧跟上。原本寂静的议事堂再一次热闹起来。

    张世杰转身走到舆图面前,细细打量着上面已经逐渐明朗的敌我形式。前宋故土上的蒙古军队已经被肃清,浮花浪蕊被明军扫荡干净,而剩下的就是草原上的蒙古军队了。

    这些蒙古军队肯定不能留下,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又出现一个成吉思汗,有时候养狼政策确实不错,但是毕竟久经战火的大明太需要喘息时间了,现在根本不是养狼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赶尽杀绝!

    “将军!”叶应武将棋子重重的敲在棋盘上,一枚车正好对准了对面的将。整个棋盘上战局错综复杂,不过总的来看反倒是对面的黑方占据优势,虽然叶应武的车正对着将,但是黑棋的车马都还健在,而叶应武的两个炮却是没有了更多棋子当炮架,几乎成了摆设。

    “夫君,那妾身就对不住了,”赵云舒脸上满是得色,将象往下一拉,叶应武的一枚炮正好暴露在黑棋的车马围攻之中,而他的车就算是继续向前也就只能吃掉一枚象。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叶应武抬头看向对面,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下象棋的技术显然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更或者可以说是将叶应武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下棋方式和套路都学了过去,化为己用,现在重新套在叶应武身上,本来对于自己的智商就有自知之明的叶应武,面对被扭转的局面,也是无计可施。

    “夫君,该你了。”赵云舒轻唿一声,叶应武一直没有反应,让她忍不住提醒一声。

    大明尊敬的皇帝陛下抬起头,带着招牌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同时拿住自己刚才动的那个车和黑棋的象:“那个经过某的深思熟虑,这个棋呢,它不能”

    “无赖,你悔棋!”赵云舒顿时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按住叶应武的手。

    “就一步,就一步!”叶应武嘿嘿笑道。

    舒儿小脸儿上满是黑线:“这句话你在两步棋之前就说过,九步棋之前也说过”

    “好好好,某认栽!”叶应武哼了一声,反正最后是要输了,伸手就要拨乱棋盘,而此时传来小阳子急促的脚步声。

    叶应武和赵云舒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等叶应武询问发生了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叶应武皱了皱眉,大艳阳天的怎么会有雷声,而很快这声音越来越多,旋即布满整个南京城的天空!

    烟花,是烟花,无数的烟花在天空上炸响,像是无数的绚烂花朵绽放。而小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快报,忽必烈身死,奥都赤被生擒!楼烦一战,蒙古鞑子主力大军全军覆没!”

    赵云舒手中的棋“叮”的一声落在棋盘上,显然她并不是被这个结果震惊住了,而是想到了两天之前叶应武说的那个奇怪的梦。他说梦到了忽必烈死去,梦到了很多很多已经离开的人

    现在看来,他们是真的离开了,这是一个真实的梦。

    “打赢了,”叶应武轻轻唿了一口气,“打赢了就好。难怪外面开始放烟花,让百姓们也都乐呵乐呵吧!”

    这样的捷报不用说也是传令骑兵一路狂飙入城、一路高喊传报的,早就对北伐最后一战期待已久的百姓们,在得到这确切的消息之后,直接就把家中准备好的烟花全都拿了出来。

    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

    “恭喜夫君!”赵云舒微笑着说道。

    “要恭喜的,可不只是某,还有整个大明,”叶应武抬起头看向窗外。无数的烟花已经将南京城的上空彻底笼罩,甚至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欢唿声,在血火和苦难之中走出来的人们正在用这种方式庆祝一个黑暗时代的结束,但是叶应武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忽必烈死了,但是蒙古还在,接下来的战斗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怔了一下,赵云舒秀眉微蹙:“现在忽必烈已经身死,甚至就连奥都赤都被咱们生擒活捉,忽必烈一脉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小孩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夫君还有什么担心”

    “启禀陛下,文相公和苏相公联袂求见!”一名侍卫快步而来。

    “宋瑞他们两个来的倒是快。”叶应武感慨了一声,这两个家伙的敬业程度显然远远超过了自己,估计就一直在宫门外政事堂中等候北面的消息,否则也不可能前脚捷报到了,后脚人就麻熘的过来求见,再想想自己在这御书房中优哉游哉的和美人对弈品茶,叶应武心中惭愧啊,“让他们进来。”

    赵云舒起身正要招唿人将棋盘挪开,叶应武却是一摆手:“舒儿,这棋盘先放在这里,你也不用离开,就在旁边看着,某就来告诉你为什么接下来的局势反而更不好对付。”

    “这”赵云舒怔了一下,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大明延承宋制,并没有妃嫔不能面见大臣的规矩,甚至北宋时候高太后更是开垂帘听政之先河。而在之前陆婉言和赵云舒也曾经联袂接见礼部官员,将选秀的事情先帮叶应武挡了回去。

    但是现在毕竟说的是军国大事,见的又是文天祥和苏刘义,赵云舒自然有些担忧。

    叶应武笑了一声,大大咧咧的说道:“这有什么的,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宋瑞和任忠都是谨慎小心的人,恐怕又要大惊小怪,倒不如让他们放松一下。更何况这已经不是‘女子不得干政’的年代了,黄道婆都在朝中为官,某和宋瑞他们之前也算是通家之好,又不是没有见过,你又如何不能候在这里。”

    赵云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婢女备茶,自家夫君行事素来特立独行,喜欢打破规矩,这已经算是人尽皆知,但是并没有多少人在此表示反对。毕竟所有人都清楚,没有叶应武的打破常规和特立独行,也就没有今天的大明,说不定大家还都在宋蒙之战的血火之中,因为岌岌可危的天空而担忧,因此所有想要反对叶应武的人,那都难免会被打上“冥顽不灵”的标签,这绝对是个带不起的高帽子。

    文天祥和苏刘义快步走入御书房,显然他们两个也没有料到叶应武身边还站着一名妃嫔,不过这两个人到底是大明现在的擎天之柱,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了,当下里同时拱手行礼:“臣参见陛下、娘娘。”

    叶应武笑了笑,招了招手说道:“此处是御书房不是大殿之上,两位爱卿不用多礼,平身便是。”

    “谢陛下!”文天祥和苏刘义齐声说道,叶应武说得轻松,但是这臣子的礼节他们还是要遵守的。行礼之后,文天祥朗声说道:“臣为陛下贺,楼烦大捷,我大明收复岢岚河谷这最后一块前宋前宋故土,现在疆域更是比肩汉唐,如此丰功伟绩,古往今来陛下当为第一人!”

    叶应武忍不住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你文宋瑞也会拍马屁了?”

    文天祥顿时正色说道:“此次楼烦大捷,蒙古鞑子三万大军,一触即溃,忽必烈身死、奥都赤被生擒,自前宋端平入洛以来,是前所未有之大捷,单单从战果上来讲,甚至已经远远超过当年钓鱼城之战,所以臣如此赞誉陛下,乃是有理有据。”

    “好好好!”叶应武笑着摆了摆手,他不怕拍马屁,但是就怕这种拍马屁还能说得有理有据的,和文天祥讲道理,叶应武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必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618章 家家城下招魂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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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天祥的意思实际上很清楚,这楼烦之战之所以称之为亘古未有的大捷,不只是因为这一战中忽必烈身死,自前宋鄂州之战时到今日,华夏最强大的敌人战败,还因为蒙古军队一触即溃的表现,也证明了一个事实,就是曾经让华夏感到恐惧、冲杀起来悍不畏死的蒙古鞑子,也终于在连续的失败中士气崩溃。

    数十万大军抵挡不住一个蒙古万人队冲锋的悲惨经历,已经彻底成为过去,现在是蒙古军队在浩浩荡荡而来的明军面前不战而溃!

    双方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扭转,叶应武自襄阳之战以来在军队上下的诸多功夫此时已经取得了大成功,而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叶应武值得文天祥如此称赞。不只是因为挽救一个民族于危亡之中,更是赋予了这个民族对于复兴和强大的希望,更是带给了这个民族昂扬向上、奋勇争先的精神气儿,这精神气自前宋南渡以来,已经黯淡了百年。

    楼烦之战规模并不算大,实际上双方参战的军队甚至还不到五万,而且真正交手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但是这却像是一个分水岭,代表一个暗淡的时代终于渡过,华夏迎来了又一个上升期,一个开疆拓土、比肩汉唐的上升期和辉煌期。

    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随手从桌子上拿起来一个信笺递给文天祥:“你们两个看看这个,这是锦衣卫对于草原上局势的分析。”

    “草原上的局势?”文天祥怔了一下,而他身边的苏刘义上前一步接过来,苏刘义将领出身,身为右丞相又是主管军事,几乎在叶应武说到草原就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忍不住眉毛一挑:

    “陛下是打算继续向草原用兵了?”

    “不是朕打算,而是朕别无选择,”叶应武伸手揉了揉额角,显然提到这件事情他也有些头疼,“八剌还真是蒙古人中一个上好的搅屎棍,本来忽必烈死后,蒙古忽必烈部肯定会收敛气焰,甚至放弃和林退走草原深处,以防我军进兵,可是现在八剌一路冲到了和林城下,忽必烈部想要走也没有机会了,只能死守和林,凭借着那点儿军队,想要在和林这么一座草原上的孤城死守,岂是那么容易?”

    “八剌部和忽必烈部有血海深仇,而且八剌绝对不是那等往事如烟、概不追究的人,否则以他行军打仗的能力,早就可以收拢部下和海都分庭抗礼,不至于一直屈于海都之下,一直到现在才有出头之日,所以他绝对不会放过和林城中的忽必烈部残余部众,”苏刘义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蒙古忽必烈部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和林一战,必然是不死不休。”

    叶应武感慨道:“等到海都被押解到了京城,朕还真想见见这个家伙,问问他当初是怎么节制约束八剌的,这个刺头还真是麻烦。”

    文天祥和苏刘义相视一笑,实际上海都和八剌的关系更多的也是偏向于同盟而不是上下属,否则海都后来不会一口吞并八剌的土地和部众,而八剌也不会一直不肯出力进攻星星峡。

    双方至始至终都相互提防、相互觊觎,叶应武肯定不会不知道这个,这么说只是感慨甚至说是吐槽一下八剌这神奇的搅屎棍能力。

    叶应武伸手在棋盘上敲了敲:“随着忽必烈身死,蒙古在西线也支撑不了多久,八剌十有八九是要杀到和林城下的,而和林城中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和工匠,朕可以不要和林这座城,甚至可以不要那些金银财宝,但是这些年被蒙古鞑子掳掠北上的我华夏子民以及那些工匠,朕是必须要。”

    顿了一下,叶应武有些无奈的说道:“所以无论是朕还是前线军队,都别无选择,必须要冲入草原。”

    文天祥张了张嘴,虽然他很清楚这样做对于大明来说很有可能是得不偿失,甚至要付出很大的牺牲,但是他知道,正如叶应武所说的,大明别无选择。且不说那些工匠一旦为大明所得,将会在大明工部的领导下创造出来多少奇迹,单单就是那些多少年来被掳掠北上的汉人子民,大明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大明口口声声说着要比肩汉唐,当年大汉军队曾经在卫青、霍去病的带领下在草原上大杀四方,后来盛唐军队也将嚣张不可一世的突厥打垮,为唐太宗打出来了“天可汗”的封号。而现在轮到了大明,面对虚弱不堪的蒙古,面对百年来所有被掳掠的汉人子民,大明责无旁贷。

    当蒙古陷入内乱,当这些汉人子民很有可能沦为炮灰,大明将士没有在边境上坐视不管的道理。

    这不只是一个王朝统治者和他军队的责任,更是一个民族的统帅不可推卸的责任。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翘首以待王师归来的,不只有幽燕的百姓,还有更北面草原上的汉人百姓。尤其是大明北伐之前,蒙古人在幽燕进行坚壁清野,本来就有大量的百姓被掳掠北上,大明军队多加阻拦,但是终究救下来的只是少数。

    叶应武的目光在文天祥和苏刘义身上扫过,陆秀夫还在山西,现在政事堂三个丞相之中只有这两个在此,再加上叶应武,他们三个的决断已经足够决定此战之方向。

    “打!”苏刘义斩钉截铁的说道,“陛下原本就教导我大明将士,从军打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是为了守护这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山河,是为了让我们以后的子子孙孙可以安居乐业,那些被掳掠北上的百姓也是我大明子民,也是我华夏将士的兄弟姐妹,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古往今来,征战讲究的就是“师出有名”,不是为了金银财宝,不是为了工匠器械,而是为了那些苦难的华夏子民,大明这一次出兵有理有据,为吊民伐罪之师。

    文天祥到底是文官出身,考虑的要比苏刘义更多一些:“陛下,现在南洋将有战事,西域还未平定,如果贸然在北线动兵,且不说军队四面征战,一旦有一方失利,很难抽调其余军队弥补,单单是这粮草······”

    这一次不只是苏刘义,甚至就连站在叶应武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赵云舒也忍不住秀眉微蹙。

    是啊,大明三面开战,安抚西域和深入草原又都是长途作战,本来粮草转运就困难、路上消耗也会很多,而且现在南洋又是战云密布,恐怕以后南洋的粮草北上调运的数量将会大幅度减少,如何再能支撑两线作战······

    叶应武微微一笑,伸手一指眼前的棋盘:“你们看这棋盘。”

    虽然不知道叶应武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不过文天祥三人还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汇聚在棋盘上。棋盘上的布局还是那样,红棋虽然向前冲的猛,但是处于劣势,黑棋步步为营防守,反而吃掉了红棋不少棋子。

    文天祥和苏刘义对视一眼,两人对于象棋都颇感兴趣,此时也看出来这棋局,虽然黑棋的打法很保守,但是最后十有八九会胜利。

    叶应武伸手在棋盘上轻轻敲了一下:“红棋一开始就是进攻方,甚至在开始的进攻之中占据了优势,但是因为其向前突进,只能依靠车、马和炮,落后的小卒子没有办法赶上与前面的棋子并肩作战,导致冲在前面的棋子被黑棋阻拦,而后面的小卒子又没有办法及时过来,所以虽然红棋有几次将军的机会,都没有办法达成目的,最后反而自己因为损失太多而不得不退回来。”

    “陛下的意思是······”文天祥顿时皱眉。

    叶应武沉声说道:“大明想要进入草原,只能以骑兵突入,步卒在后面最多起到掩护侧翼的作用,和这一盘棋是一个道理,所以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反而容易将自己的军队陷入其中,更何况华夏三百年来算是第一次进入草原作战,人生地不熟,或许习惯草原上的环境就需要几天,更何谈和敌人交锋?”

    “但是刚才陛下明明说······”苏刘义也忍不住开口。

    伸手在黑棋那边敲了敲,叶应武抬头说道:“所以朕并不要求大明将士拿下对方的将,将和林城和八剌全部拿下,而只是要拿走我们需要的。”

    整个御书房中顿时安静下来,苏刘义喃喃重复一遍:“我们需要的?”

    叶应武点了点头,冲着文天祥示意:“宋瑞,你来做黑棋,黑棋只能防御,不要进攻,因为蒙古人现在的情况,进攻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朕想蒙古人还不至于傻到这个程度。”

    文天祥没有推辞,而叶应武的动作也很快,棋盘上红棋和黑棋飞快变化,红棋不再着急向前突进,而是开始收缩兵力,小卒子陆续向前推进,而位于黑棋防线后方的车和炮则通过不断地变化位置,交替掩护着在黑棋的防线之中冲杀。

    很快在场的三个人都轻吸一口凉气,因为棋盘上很快出现令人震惊的变化,黑棋的防线被冲乱,车马炮被迫集中到了一边,而红棋则顺利的在棋盘另外一半集结,只要红棋愿意,可以轻松的将棋子全部退回去保卫自家地盘,就算是杀不了对方的将,却有了很大的腾挪空间,并且在这个变化过程中,红棋并没有多少损失,而黑棋的小卒子则被绞杀干净,没有了小卒子在前面抵挡,红棋只要想进攻,随时可以穿插过去。

    赵云舒默默地看着叶应武,自家夫君是故意要布下这个局的么?

    而文天祥和苏刘义隐约明白了什么,都细细端详着棋局。叶应武的意思实际上都摆在了棋盘上,大明想要的不是八剌的项上人头,也不是蒙古的和林都城,而是钱财、工匠和百姓。只要明军骑兵能够来往穿插于蒙古各个部落之中,将蒙古的阵线搅乱,甚至将八剌也扰乱,那么大明就有攻破和林然后带着东西跑路的可乘之机。

    这样一来,明军出兵就不再是九死一生的突击,而变成一场奔袭和洗劫,而在历史上,这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汉朝时候的冠军侯霍去病就是这么干的。而文天祥和苏刘义不知道的是,在另外一个时空中,这种打法还有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

    闪电战!

    装备了先进火器和劲弩、拥有河西大马的明军骑兵,完全有资本打一场闪电战。

    “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想想当初霍去病洗劫了匈奴王庭、拿下河西走廊之后匈奴人唱的歌,苏刘义和文天祥背后就是一阵冷汗。

    还好想出这样计策的是他们的皇帝而不是他们的敌人。

    “可是陛下,现在再下令前线各主力战军进击,是不是为时晚矣?”文天祥有些担忧的说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知道此时的草原情势是不是叶应武分析的草原情势?

    叶应武轻笑一声:“不用慌张,把朕今天所说写一封信送到北面去就好了。从南京城到山西,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也得两三天,所以山西那边收到草原上的消息也要比咱们早很多,朕估计现在各路主力战军都已经出动了,张世杰可绝对不是傻愣愣的从那里等圣旨的老实人,否则朕也不会让他统率各路大军。”

    就在此时,小阳子快步冲入御书房,将手中的信件举起:“启禀陛下,六扇门并两淮军王将军自幽燕八百里加急快报,八剌兵进和林,镇海军和两淮军骑兵已经出动进入草原!”

    叶应武一努嘴,看向瞪大眼睛的文天祥和苏刘义:“朕刚才说什么?”

    苏刘义和文天祥对视一眼,心中盘算一番,难怪叶应武当时将张世杰和王安节顶在最前面,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甚至王安节算起来还是叶应武的长辈,所以当事态紧急的时候,这两员大将绝对有资格也有胆量节制诸军,向前进攻。

    这一步棋显然早在北伐开始的时候叶应武就已经布置好了,如果说整个棋盘上的局势是叶应武之后在操控的话,那么这一步早就布置好的棋子,就是让棋盘上所有棋子按照叶应武布置而推进的前提条件!

    面对直冲向和林的八剌部军队,明军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而显然八剌也很清楚,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所以在突破蒙古西线防御之后,快速向前推进,所为的自然就是赶在明军前面将忽必烈部的积蓄全部吃下。

    从南京到山西,来往就需要七八天,叶应武的旨意到了山西,再调动已经准备南返的大军北上,这么一折腾就是十天半个月,等到明军冲到了草原上,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而现在王安节和张世杰在前线指挥,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自然会下令出兵,如此一来就为大明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而对于草原上作战的骑兵集群来说,这半个月意味着什么,就算是文天祥这等实打实的文官也很清楚。

    难怪陛下没有一丝牵挂的从山西回来,因为他已经将最大的变数——忽必烈的主力大军战胜,剩下的每一步棋实际上都在叶应武的掌握之中,无论叶应武在不在山西前线,这些棋子都将这样前进,并且最终将蒙古人置于死地。

    文天祥点了点头,毕恭毕敬的一拱手:“吾皇圣明!”

    而苏刘义显然没有打算给叶应武更多沾沾自喜的机会,站出来一步沉声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上奏。此次北伐,我明军将士万里长驱、收复汉唐故土,本身也有不少伤亡,此次抚恤牺牲将士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而且如果大明继续作战的话,恐怕民间多少都会有怨言。”
第619章 家家城下招魂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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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的怨言啊。”叶应武皱了皱眉,这还真是一个大问题。

    之前的北伐,朝廷无疑是占据道义最高点,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是鼎力支持,因为这些年来蒙古带给华夏的苦难是有目共睹的,而大明的军队之中也有很多是北地逃难来的难民,在向北作战中自然是士气昂扬,收复故土、重返家园,这是所有人的梦想,也是整个大明上下齐心协力的原因。

    而现在明军继续向草原进攻的话,就意味着这一场大战还要持续很长时间,更意味着还有更多的大明将士将要流血牺牲。深入草原,朝廷之中官员将领们自然明白其中的好处,就算是户部也会咬着牙调集潦草,因为一旦拿下和林,获得的好处肯定要超过之前的付出,但是这只是解决了朝廷中各部门的意见,朝野朝野,朝与野,不可分,朝廷解决了,还有民间,如果不能安抚民间的话,恐怕少则叶应武被带上“穷兵黩武”的帽子,多了那就连文天祥和苏刘义都不敢想象。

    君不见当年秦始皇,二世亡国?

    苏刘义抬头看向叶应武:“陛下,今天正是幽燕之战战死将士的讣告发下来的日子,南京城外已经有不少白幡,如果在此时让民间知道大明还在向北进攻的话,恐怕有些不妥,但是想要瞒住又······”

    明军没有撤回来,反而抽调骑兵继续深入草原,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绝对瞒不住民间的,毕竟很多商队来往南北,消息最是灵通,很快这些兵力调动的事情就有可能人尽皆知。而如果现在大明朝廷有意欺瞒的话,到时候更有可能引起民间的愤懑。

    毕竟大明的百姓也都曾经是前宋的百姓,民智开化,叶应武可以利用这个优势更轻松的树立家国思想,但是也更可能引火烧身。

    不只是文天祥和苏刘义,赵云舒也看向叶应武,替他研墨的手都不由得抖了一下。谁都知道百姓的愤怒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本来就是南北两线三处开战,如果内地再不稳定的话,恐怕这个崭新的王朝就会成为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在历史上,这样的王朝可不少,比如秦朝,又比如隋朝,自己打下来的偌大天下,最后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曾经看上去强大无比的王朝,在短短几年中分崩离析,化为尘土。

    “这个朕来解决,”叶应武手按桌子站起来,沉声说道,“两位爱卿无需慌张,现在你们的主要任务还是统筹六部,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不容有失,朕这就拟旨,督促各部将领,尽量减少损失。现在我大明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但是也不要如履薄冰。我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蒙古鞑子太虚弱、是我们太强大!既然我们强大,那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此话掷地有声,苏刘义和文天祥头脑中刹那间仿佛有无数炸雷响起。

    是啊,大明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大明太虚弱,而是因为大明太强大,既然自己强大,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小阳子,传令吴楚材,禁卫军最近加强巡逻,不过镇江府水师等京畿外围军队无须大惊小怪。”叶应武沉声吩咐,“另外传令六扇门,加强京师内外的巡逻,着重于观察有没有煽动人心的,如果有的话,无须申报,先行控制!”

    “遵令!”一直在御书房外面等候的小阳子毫不犹豫的拱手应道。

    风潮不会平白无故的卷起,必然会有那么一两个带头的,而叶应武相信,就算是真的对大明有什么不满,普通百姓也不会突兀的挺身而出,最先站出来和鼓动声音最大的,必然是心怀不轨或者另有所图,不让禁卫军和城外驻军出动,自然是为了防止引起更大的骚乱,六扇门在暗处,一般都是便衣出动,自然也更容易接触到百姓,更容易察觉到事情之根源。而文天祥和苏刘义也明白过来叶应武这一手安排的重要之处,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慨一声,陛下平日里嬉笑怒骂没有正形,但是到了关键时候,雷霆手段没有丝毫犹豫,这到底是带着大明一步步走到现在的陛下。

    叶应武的目光旋即落在他们两个身上:“苏卿家,你负责兵部,让兵部尽快排出此次功勋与英烈之名单,先公之于众,等到北地大军返回,朕会亲自为这些大明的勇士授勋!文卿家,你现在就去坐镇学士院和翰林院,朕的俸禄不是白养着他们的,这个时候就让他们拿出来文笔,把舆论尽最大可能平息下去!”

    “启禀陛下,翰林院和学士院虽然人才济济,但是如果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依照道德大义的角度来,恐怕很难将舆论关注之焦点转移开来,”文天祥有些为难的说道,“若是继续在这上面纠缠的话,恐怕很容易越绕越深,最后朝廷反倒是不好脱身了。”

    叶应武眉毛一挑,看向文天祥,这个在另外一个时空中以昂扬不屈之姿态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中年人,依旧是那一副临安初见时候傲然正气的样子,而刚才叶应武才意识到,这个家伙也很腹黑嘛。

    “咳咳,宋瑞啊,你现在就已经学会操控民意,以后会不会干脆直接强女干民意了?”叶应武忍不住感慨一声,不过他声音很小,也就只有身边的赵云舒隐约听见,女孩默默的侧过头,但是手在叶应武腰间狠狠的拧了一下。

    “嘶!”叶应武轻吸一口凉气,而文天祥也注意到叶应武的表情变化,刚想要开口询问陛下是不是身体有恙,不过好在身边苏刘义眼疾手快扯了扯他的袖子,文天祥顺着苏刘义努嘴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和叶应武越凑越近的赵云舒,非但没有气愤,嘴角边反而泛起一丝笑意。

    陛下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和娘娘搞小动作,说明他早就心中有数。

    而叶应武伸手按住赵云舒作怪的小手,沉声说道:“这个爱卿放心,朕既然刚才说了会主持解决这件事,那就一定不会食言,让翰林院和学士院等着便是,他们不是想要材料么,那朕给他们就是。”

    文天祥和苏刘义同时迎上叶应武的目光,一副臣下明白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同时拱手告退。而离开的时候,文天祥还不忘笑着多说了一句:“启禀陛下,臣有一言斗胆劝说,还请陛下注意身体,此时正是白天,陛下应当以处理政事为上。”

    不等叶应武多说,文天祥和苏刘义两个家伙跑的飞快,没有一点儿当朝丞相应该有的风范,倒像是两个占了口头便宜、慌不择路逃跑的街头混混。

    赵云舒有些疑惑的看向叶应武:“夫君,刚才文相公什么意思?”

    叶应武挠了挠头:“或许从他那个角度来看,我们两个小动作应该已经引起了什么误会。你看咱两个的手都在桌子下面,你拧的是某的腰不假,可是文宋瑞和苏任忠十有八九不是这么想的。”

    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赵云舒俏脸一下子红了,顿时跺了跺脚,娇嗔一声:“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大臣,满朝野没有一个有正形的,亏得他们两个平日里还衣冠楚楚!”

    “难道某就不是衣冠楚楚了?”叶应武顿时不满的说道。

    “身着衣冠,心如禽兽,”赵云舒嬉笑一声,转身要跑,却被叶应武一把箍住,女孩挣扎一下,“放开!”

    “你跑的掉么?”叶应武似笑非笑的说道,“有本事把刚才说的重复一遍,看夫君怎么收拾你。”

    被叶应武一搂,赵云舒浑身都软了,飞快求饶:“妾······妾身知错了。”

    “这一次不家法伺候了,”叶应武摇了摇头,不等赵云舒露出喜色,他接着说道,“就惩罚你陪某出去走一圈吧。”

    “出去?”赵云舒怔了一下。

    叶应武的目光看向外面:“不是安抚民众么,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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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归来!”

    高高的一声扬起,紧接着后面长长的声音跟上。

    “魂兮归来——”

    整个南京城外的旷野都被这声音充斥,此起彼伏。手持白幡的队伍密密麻麻,像是翻滚着的黑色浪潮,向着不远处的钟山前进。

    马车缓缓在山坡上停下,小阳子等亲卫拽住缰绳,手按佩刀,警惕的看向四周,而禁卫军和六扇门的警戒线更是远远的拉开,此处已经很靠近钟山,那里是大明的天坛所在地、是大明举行包括春耕大典在内的祭天典礼所在地,也是大明英烈祠所在的地方。

    无数为大明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的将士,都有资格入奉英烈祠,可以说那钟山上下整齐排列的墓碑和半山腰上并不很是宏伟却修筑的颇为庄重的建筑,就是大明这几年南征北战的功勋碑,且不说钟山山顶上象征皇家威严的天坛会不会让前进的人群感到恐惧和敬畏,单单是这从山脚下就向上蔓延的墓碑,就足够让他们停住脚步。

    面对这些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今日天下的将士们,即使是心中对朝廷穷兵黩武再有不满的百姓,也不会越雷池一步,不只是因为这里面有的还是他们的长辈或者亲朋,还因为这些静静躺在钟山上的将士,是大明的英雄,也是他们的英雄。

    叶应武默默站在山坡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头疼还是庆幸,这祭奠的人群数量已经超过他的想象,钟山脚下,无数的白幡迎风飞舞,戍守钟山的禁卫军将士和南京府衙役因为人数不多,再加上没有收到命令,所以也没有横加阻拦,只是在上山的道路两侧站得笔直。

    毕竟在大明律法和颁布的圣旨当中,是允许百姓上英烈祠祭拜的,只是因为出于对于钟山这些英灵的敬重以及对于钟山山顶上天坛的敬畏,一直没有人开这个先河。

    即使是今天,这些百姓也只是默默的站在距离钟山不远的地方,设下一张张桌子,摆满瓜果祭品。这也是让叶应武庆幸的地方,至少这些心中对朝廷有所不满的百姓,对钟山依旧有着敬畏之心。

    而对于叶应武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夫君。”赵云舒站在叶应武身边,看着下面飞舞的白幡,俏脸有些发白,她虽然跟着叶应武这一路坎坷走过来,也算是见过大阵仗的了,但是今天这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白幡舞动,就像是一个个在天空中飞舞的英灵降临到这人世间,肃穆、庄严,正好和前方的钟山相互映衬。

    “或许这些百姓只是想要祭奠一下他们为国牺牲的亲人,现在他们只是在钟山外面摆下桌子瓜果,说明他们还没有想要冒犯朝廷和皇家的威严,”赵云舒喃喃说道,抬头看向叶应武,“按理说百姓在这里聚集祭奠战死的将士,算不得什么错误,夫君会不会多虑了?”

    叶应武回头看向赵云舒,她显然也或多或少的预料到了这里的场面,所以早就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裙,秀发也只是简简单单用一根玉簪固定,这一身妆容加上有些发白的小脸儿,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娇俏,只不过此时叶应武已经顾不上欣赏美人,只是沉声说道:

    “如果没有人在其中作梗的话,肯定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赵云舒一怔,她本来就是聪明女子,顿时揣摩出来叶应武的心意。大明此次北伐,死伤主要还是在幽燕之战,而且这一次也只是幽燕之战的伤亡消息统计之后传了回来,估计山西战场的情况还得需要几天,所以也就是说现在知道伤亡的只是镇海军和两淮军这两支主力战军。

    而这两支主力战军的兵源主要来自北地南逃的壮丁和原本的两淮壮丁,其家属要么是在两淮,要么就已经被分散安置在了大明新收复的各片土地上,而这些安置地点主要集中在当时最早文天祥北伐时候收复的蔡州、颍川府到河洛这一线,因为大明已经在这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且通过大规模的赈济灾民彻底掌握了民心,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从北地而来的流民会导致什么错乱。

    当然考虑到南京城在前宋时候作为建康府,已经算得上半个前线,有曾经被南下的金人攻破、大肆劫掠了一番,颇为凋敝,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依靠原本的人口恢复生机,所以朝廷曾经将部分流民和从南面临安来的难民安置在南京城周围,从而使得南京城在短期内能够恢复元气,至少在表面上有大明帝都应该有的风范,但是这些流民的数量终究不是太多。

    而且在南京城周围安顿下来的流民百姓,其壮丁基本上都补充进了神卫军和镇江府水师,能够补充到两淮军和镇海军之中的并不多,而现在山坡下祭拜的百姓怕不是得有四五千人,基本上已经是所有战死将士的家属了,甚至赵云舒还发现人群中有很多打扮异样的人,应该是京城中的士子或者衙内之流,十有八九是被眼前这景象所感染,跟着来看热闹或者表达对战死将士尊敬之意的。

    这么多人如此有组织的聚集到钟山脚下,要说没有人煽动,那赵云舒打死也不信。

    赵云舒看向身边的叶应武,自家夫君目光之中带着冷意,注视着下面的人群,而小阳子等亲卫护卫在他身边,杀气腾腾,目光如剑,不断的在人群之中扫来扫去,似乎想要找到那些从中作梗的人。

    “六扇门南京府巡捕统领田昆参见陛下、娘娘!”一名中年汉子快步冲上山坡,躬身行礼。

    叶应武神情微微一动,沉声说道:“田昆,是不是曾经在夔州府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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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此去天北非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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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叶应武所说,田昆受宠若惊的一拱手:“陛下圣明,属下曾经是六扇门夔州府统领,陛下前去泸州,正是臣在夔州接待的陛下!陛下记忆如此之好,臣敬佩万分。之后臣因功升迁直至今日统带南京府六扇门上下,继续为大明、为陛下效力!”

    “泸州啊,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叶应武忍不住笑了一声,实际上也没有五六年,但是这五六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叶应武对于那些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能够认出来这个田昆也算是不容易了,没有想到重逢竟然是在这里,让叶应武不由得感慨一声,这十丈红尘之中,还真是世事无常、人生百态。

    叶应武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重新投向山坡下的那些百姓。从泸州到这南京,自己已经走过了这么多风浪、打败了这么多对手,阿术、伯颜、张弘范、刘整、贾似道甚至还有忽必烈,这些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枭雄名将,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难不成自己还会因为今天这一点儿小小的难题就畏缩不前么?

    而田昆偷眼看向叶应武,叶应武没有多开口,他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心中暗暗叫苦。陛下一直没有开口是几个意思?莫非是对于自己没有及时察觉到这些百姓的动向而有所不满?可是这样的话陛下又为什么要很热情的和自己叙旧?

    自己从夔州这么一个小小州府的统领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为六扇门在地方州府的第一人,可以说是历经磨难,这五六年也抛洒了太多的汗水,如果这一次因为这件事情开罪了陛下,被一撸到底,未免有些委屈。但是田昆也知道自己这一次闯下的祸不小,如果陛下真的计较的话,可就不只是撤职的问题了,甚至还有可能波及家人。

    想着想着,田昆的目光就转到叶应武身边赵云舒身上,淑妃娘娘性格柔善,为人聪慧,最是得陛下宠爱,若是自己遭殃,不知道淑妃娘娘能不能开口求情?只是可惜自己平时没有多做疏通和后宫妃嫔的关系啊,现在临阵抱佛脚也未免为时晚矣!

    而赵云舒并没有注意到田昆的目光,只是轻轻咬着唇一言不发,刚才叶应武和田昆的这一番叙旧她听得清楚,自家夫君素来都不是那等轻易动杀戮的人,而且能够和气的和这么一个小小六扇门统领叙旧,说明他并没有多少想要惩罚田昆的意思,所以赵云舒的心思也就没有继续放在这上面,心中只是苦闷的翻来覆去想着“泸州”,当初叶应武偷偷前往泸州,按理说已经触犯了大宋的律法,只是可惜当时他做了很多假动作,朝野上下都以为他在隆兴府,谁知道人早就已经跑到了泸州。若是当时就能够抓住这细枝末节,将叶应武绳之以法,恐怕现在这天下还是大宋的天下吧。

    只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可能,且不说没有叶应武,大宋还能不能支撑下去,单单就是叶应武当时就埋下的六扇门哨探以及高达和王世昌等人对叶应武的遮护,就能够保证他就算是光明正大的晃悠到泸州,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作证。

    这个家伙每一次冒险之前,实际上都已经把一切算的万无一失。赵云舒并不清楚为什么叶应武拿捏准了高达等人会支持他,但是一切都已经这么完美的发生了,他偷偷前去泸州,和高达等川蜀将领达成了秘密协议,并且帮助泸州军击败了刘整——这也是高达等人后来快速易帜向大明效忠的而原因——这一切就像是一条完美的线,而线的尽头就是大宋。叶应武和大多数篡位的臣子不一样,他不是身居高位才动了对朝廷取而代之的心意,而是至始至终都在布局,目的就是将大宋置于死地。

    赵云舒唇角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相信就算是一切重来一遍,凭借贾似道等人的能耐,依旧没法将叶应武如何。那个已经过去的时代之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刹那间赵云舒觉得都索然无趣,自己一直好奇并且想要探求的真相,实际上也没有太多意义。

    很多人以为自己掌握的是真相,而实际上他们也是一枚棋子,一枚只知道自己能够知道范围内的棋子,而让他们知道的那个人就像是操控一切的老天爷,如果他直接告诉他们假象,那么他们也会将假象当做真相。而无疑在前宋末年的风潮之中,叶应武就是这个老天爷。

    而现在赵云舒更感兴趣的是,自家夫君怎么才能在这个时代继续充当这个棋盘的操控者?毕竟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里,想要挑战他权威的人可一点儿都不少,眼前这就是一个。

    山坡上三个人一时间各怀心思,竟然谁都没有说话。而小阳子等亲卫的目光之中带着冷意,这些战场上血火磨砺的杀胚,显然心思最为单纯,就等着叶应武一声令下,无论是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叶应武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田昆还在身边等候,微笑着说道:“田卿家,伤亡名单今日上午下发,下午便开始有人在这里集结,说明这是处心积虑的,大明主力北伐,神卫军和禁卫军都走了大半,平时的城池巡防任务甚至都要落到你们六扇门的肩膀上,你们辛苦朕也知道,所以这一次有所疏忽朕并不怪你们,当然朕也不想看到下一次。”

    田昆轻轻打了一个哆嗦,旋即躬身到底:“臣谢陛下大恩,南京六扇门将士,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叶应武摇了摇头:“自有你们赴汤蹈火的时候,但是不是现在。你倒是说说吧,可有什么发现?”

    陛下终于把话题转移开了,田昆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要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可没有胆量跑到这个地方来面君,那不是找死么。当下里他郑重一拱手:“启禀陛下,属下有几个人就在队伍中,已经能够明确地找到中间带头起哄的几个人,正是他们鼓动着百姓集结,也是他们劝说着百姓不要激动、不要直接前去宫城示威,而是前来这钟山下祭拜。”

    “还真是有点儿道行。”叶应武忍不住轻笑一声,如果这些人直接去宫廷门口闹事,那叶应武直接一个“造反”的名头扣上去,简单了事,至于那些百姓自然也要知道宫门闹事的危险,陛下心情好了或许没事,要是心情不好,让禁卫军将所有人都杀了,朝野上下实际上也说不出来什么,甚至还会感慨一声“死有余辜”,而现在这些人却是鼓动着百姓来这钟山下祭奠,立刻将朝廷推到了两难的地步。

    如果不处理的话,就等于朝廷默认了穷兵黩武,自然对于朝廷的声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如果处理的话,一旦操作不当,甚至还有可能引起更多的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叶应武眉毛一挑,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向着山坡下的人群走去,而赵云舒轻轻攥紧衣袖,跟上他的脚步,只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很棘手。”

    “谁说不是呢,”叶应武脸上的笑容随之收敛起来,“大明开国未久,根基不稳,又连年征战,之前朕可以用蒙古这样的大敌来作为理由,让整个朝野团结一心共同抗争,而现在蒙古战败,这些早就按捺不住的家伙们自然蹦出来了,朕现在也不知道这天下百姓到底有多少心向着大明,又有多少还念叨着前宋的好,一旦这风潮掀起来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了。今天是南京,谁知道明天又是哪里。”

    赵云舒默默的伸手握住叶应武的手腕,低声说道:“夫君真的想要直面这风潮,那妾身愿意和夫君一起。”

    叶应武回头眨了眨眼,轻松的说道:“放心好了,不要忘了某可是你夫君,是叶应武。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还能在这阴沟里翻船?”

    赵云舒凝眉看向叶应武:“夫君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这又有何难?”叶应武冷笑一声“等墓先把这些百姓安抚好了,再想想怎么收拾他们,谁都跑不了。”

    赵云舒轻轻颤抖一下,只是用力握住叶应武的手腕。

    ——————————————-

    “乡亲们,朝廷现在还在打仗,这也就是说还要有更多的大好男儿战死在沙场,这钟山脚下的白幡已经足够多了,你们身边失去的亲人已经足够多了,难道你们还想更多的亲人无谓的战死,还想身边出现更多和你们一样的人么?”一名身穿麻布衣衫,躲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的中年男子突然跳出来大声喊道。

    而紧接着人群中不断地传来附和声:“不愿意!”

    “不能了!”

    “咱们死的人够多了,这仗不能再打了!”

    很快所有披麻戴孝的百姓们都被调动起来,吼声震动。那些站在外围看热闹的书生们,或是被这气氛感染,也跟着振臂大呼,显然朝廷这样穷兵黩武也确实让他们感到不妥,尤其是武人的崛起和朝廷尚武之风更是让这些书生感受了强大的威胁,当然也有不少人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都看清楚了?”叶应武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田昆。

    田昆也不是傻子,这场戏已经看得足够多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就要难以收场了,他当下里狠狠一挥手,六扇门密探飞快的扑上去,前面两名壮汉负责分开人群,而后面身形矫健的几个士卒直接纵身而上,将一开始喊声就最大的几个人全部按倒在地上。

    而百姓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场景,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便要上前,不过被身边的长辈们眼疾手快拽住了。

    这些突然窜出来的灰衣人虽然打扮和他们这些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人人衣袖中都有寒光闪动,显然带着刀刃,而且这样的身手,就算是有备而来,普通人又有几个能够做得到?

    “你们是谁?你们凭什么抓人?”几个被按倒在地上的中年汉子勉强还想要挣扎,不过六扇门这些家伙在陛下面前哪里敢怠慢,手脚麻利的将他们手腕给卸掉了,如果他们继续出言不逊的话,六扇门弟兄们不介意把他们的下巴也都卸掉。

    感受到疼痛和架在脖子上刀刃的冰凉,这几个汉子立刻软了下去,不断打着哆嗦。而一个年轻人在众多随从的拱卫下缓步而来,走到他们面前蹲下,微笑着说道:“朕是大明皇帝。”

    这几个汉子脸色一下子苍白,而叶应武站起来厌恶的挥了挥手:“带下去直接押往天牢!”

    “诺!”田昆和小阳子都不敢怠慢,郑重一拱手。

    而叶应武对着周围惊讶的百姓们团团拱手:“大明叶应武,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见礼了。”

    “陛下,参见陛下!”百姓们这才回过神来,乱糟糟的跪倒一地。这里是钟山脚下,再加上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陛下刚才又是毫不犹豫的将几个起哄的人直接押入天牢,哪怕是这一次叶应武只是身穿便装而来,他们也不敢怠慢,索性直接行大礼。

    “诸位乡亲们请起!”叶应武上前搀扶,而这些百姓们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些口号实在是喊得过火了,又是在陛下面前喊出来的,哪里还有胆量站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咚咚磕起头来。

    不管如何,眼前的这可是大明皇帝,是天子,更是在北地杀得尸山血海的杀神,无论是哪一个名头,都值得他们深深的敬畏。叶应武有些无奈的伸手搀扶起来当先一个胡子雪白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请起。”

    而赵云舒也上前帮着叶应武将旁边一位老婆婆搀扶起来,老婆婆显然也没有想到搀扶自己的竟然是如此一个娇美的女孩,顿时有些慌张:“姑娘······啊不,娘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身当不起!”

    赵云舒微笑着说道:“您年纪长,当为妾身之长辈,地上冷,怎能让您在这里跪着。”

    “好孩子,好孩子啊!”老婆婆语无伦次摩挲着赵云舒的手,喃喃说道。

    而叶应武转身从一名年轻人手中接过来三炷香,走到供桌旁,毕恭毕敬的躬身冲着钟山和那飘舞的白幡行了一礼,将香插在香炉上,朗声说道:“为大明浴血奋战之诸位将士们,魂兮归来!”

    原本沉默、惊慌的百姓,在叶应武这郑重的声音中,忍不住哽咽。

    “孩子,你看到了么,陛下亲自来祭奠你!”一名老人喃喃说道。

    而更多的百姓都齐齐跟着叶应武朗声喊道:“魂兮归来!”

    “列阵!”小阳子大声吼道,手中佩刀铿锵出鞘,而上百名百战都禁卫也跟在他身后森然列队,所有人都是抽刀在手,而第一排士卒上前一步,手中的火铳正对着远方的天穹。

    “鸣铳!”小阳子手中佩刀猛地向天空一指。

    十支火铳同时闷响,在这声响中,大多数百姓都下意识颤抖一下,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人离开,只是静静的看着这庄严肃穆的景象。

    而叶应武将酒杯中的酒洒在地上,转身看向所有百姓:“诸位乡亲们,你们的心意朕也明白,此次北伐诸位都有亲人战死沙场,化为这钟山上下飘舞的白幡,所以当你们得知大明还有可能在南洋和草原上开战的时候,心中有所不满,这在情理之中,朕能够理解,但是朕想要告诉你们,有人想要利用你们的这种情绪,对我大明不利,这是对我大明所有战死将士的大不敬,是对于这钟山上下、三百年来所有为北伐牺牲之英烈的大不敬!”

    手中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叶应武朗声说道:“他们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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