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溪醒来时，房间里已是一室阳光。
楼下很热闹，不断的有人在笑，在喊“海夏”……
杨桃溪睁着眼睛迷糊的瞪着屋顶，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桃桃还没起来吗？”程翠娟的声音在水井那边轻轻柔柔的响了起来。
杨桃溪猛的清醒，坐了起来。
程翠娟这么快就回来了？
“估计昨儿吓着了。”辛花应道。
“青青，你去看看你姐，这都快中午了，早饭都没吃呢，这样会伤身体的。”程翠娟温婉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我不去。”杨青溪不愿意的应。
“你这孩子，那是你姐，姐妹吵个架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闹上了？快去。”程翠娟的声音还是很轻柔，不过语气却变得不容置疑。
“妈！”杨青溪很不高兴。
这一次去程家，她没有得到程家人给的零花钱不说，还被他们狠狠的训了一通。
平时口口声声说疼她宠她的外婆、大舅，这一次居然把程雪昔被除学又不能参加挑兵的责任全怪在了她头上。
那个蠢货，做事不干脆，被人抓了把柄才落到现在的下场，跟她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杨桃溪是她姐姐，所以，他们才会迁怒到她这个同样姓杨的自家人身上。
他们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她亲妈也要这样对她？
“快去。”程翠娟警告的瞪了杨青溪一眼，心里满满的无奈。
这次回去，她原本打算把程雪昔的事情办下来，然后再好好和这个女儿掰碎道理好好分析一下的，哪知道，计划临时出了错，她不得不提前赶回来，这孩子竟就沉不住气了。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杨海夏的面。
“哼！”杨青溪嘟嘴，不情不愿的进了堂屋，上楼梯时，还刻意的把每一格的台阶踩得很重很响。
杨桃溪听着那动静，挑了挑眉，不徐不急的穿衣服。
“砰砰砰！”
门被敲得振天响。
“青青，你干什么呢？”下面传来程翠娟不悦的喊声。
杨青溪才住了手，憋着气喊道：“姐，该起床啦，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等会儿。”杨桃溪撇撇嘴，心情倒是挺好，慢悠悠的穿好衣裳，坐到窗前梳头发，“就来。”
外面，杨青溪没再应声，又“噔噔噔”的下了楼。
杨桃溪梳好辫子，才取了拐杖开门出去。
木板铺的地，每一下都发现沉重的声音。
“青青，桃桃脚受伤，一个人怎么下楼？你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和姐姐闹别扭还入了心了？”程翠娟轻斥的声音传了上来。
“妈，我在上面也没用啊，我又背不动她。”杨青溪委屈极了。
“你好歹去看着点儿，别再让她摔着。”程翠娟显得很无奈，“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
“阿岩，你去。”杨海夏淡淡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杨桃溪已经到了楼梯口。
她没等别人来背，自家的楼梯又窄又陡，平时习惯了没什么，可要让人背，说不定两个人都得摔下去。
她看了看，干脆坐了下去，一格一格的挪。
杨岩溪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成功的下了楼：“姐，你怎么不等我来背你？”
“算了吧，两个伤员，我可不想再摔一次。”杨桃溪笑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回的，说是听说家里进了贼。”
杨岩溪看了看后面，小声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一回来，她就跟爸哭着认错，把事情都交待了，爸都没说她，还让她不要多想，说事情过去了，不过我看，她这次去程家没落到好，都快爆了，我都没说什么，她就呛我。”
他口中的这个“她”，是指杨青溪。
“家里进贼的消息都传到那边了？”杨桃溪眸光闪了闪，唇角勾了起来。
程翠娟的娘家在镇郊的程庄，离陡门村并不近，昨晚家里进贼，程翠娟居然那么早就知道了，消息够灵通的。
“我背你？”杨岩溪伸手来扶。
“不用。”杨桃溪拒绝。
杨岩溪挠了挠头：“要不，在你脚好之前，和我换房间？”
“别瞎操心了，爸不会同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古板的性格。”杨桃溪懒得折腾，摆了摆手，拄着拐杖往楼梯后面的洗漱间走，“你玩你的吧，我没事。”
“我去帮你打热水。”杨岩溪也不好在外面等，叮嘱了一句就去了厨房。
解决了个人卫生，杨桃溪才跳着出了堂屋。
堂屋门口摆着不少长凳，台门里的老人们都在，正和杨海夏说话。
杨桃溪礼貌的一一问好，刚坐下，老桥叔就带着膏药来了。
众人看着老桥叔给杨桃溪包膏药，不可避免的又问起了杨桃溪的脚是怎么回事。
杨青溪本来正在院子里和几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玩皮筋，一听到这个，马上转了过来。
杨桃溪刚好抬头看向杨青溪。
目光对上，正在气头上的杨青溪顿时炸了：“你看什么？我都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的？要我把我的脚也弄断了赔你吗？”
“……”正说话的老人们齐齐看了过去。
“……”水井边的女人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杨桃溪哑然无语。
果然如杨岩溪说的，吃火药了，不用点火就自己炸了。
哈哈~
“青青，你什么态度！”程翠娟眉心紧皱，立即严厉的喝道，“向桃桃道歉。”
“妈，我在学校里就道歉了，是她不接受的！”杨青溪跺脚，委屈的掉眼泪，“为什么你们都向着她？在外婆家训我，回家又训我，没完没了是吗？”
“哎呀，青青啊，我怎么听着你的意思，桃桃的脚伤是你弄的？”王新娥端着装菜的木盆出来，一听到这个，再次眼睛发亮的快走了两步。
“我又不是故意的！”杨青溪冲着王新娥吼了一声，又转向杨桃溪，盯着她质问道，“这下你满意了？在学校弄得人尽皆知，害我受处分不算，现在回家了你还不放过我，你到底要怎样！”
“我怎么没放过你了？”
杨桃溪叹气，抬起头，受伤般的看着杨青溪，语气温和。
她都没想要现在算这个账的，杨青溪自己送上门，可不能怪她。
“青溪，在学校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的人，是你表姐程雪昔，昨天我到家也很晚了，刚要睡觉又遇到有贼进来，这会儿我才刚起来呢，我哪有机会不放过你？”
“要不是你说的，她们怎么知道的？”杨青溪指向了王新娥。
“呀，真的是你伤的桃桃啊？”
王新娥一脸惊讶。
“我瞎猜的呢，昨天问桃溪，她都不愿意说，只说她自己不小心，要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我们都想不到，青青啊，虽然你和桃桃不是一个妈，可好歹她也是你姐，她平时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能这样？”
“青青，给桃桃道歉！”程翠娟把手上的菜扔到木盆里，走出几步命令道，“做错事还不知悔改，我什么时候教你这样了？”
“我……”杨青溪还想争辩，一抬头看到自家妈妈眼中的厉色，吓得一个激灵。
“娟姨。”杨桃溪才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抢先开口，“青溪说的没错，她道过歉了，我也说，我接受道歉，但我不原谅。”
众人顿时看向了杨桃溪。
杨海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桃桃，你不原谅是对的，毕竟是青青做错事，把你推下了楼梯，伤得这么严重。”程翠娟转回脸，温柔的说道，“你不用帮她说话。”
“娟姨，我没替她说话，我不原谅她，不是因为她推我下楼让我受了伤，是因为她并不是真心知错。”
杨桃溪笑着摇头，语气缓和平静。
“小时候，娟姨不是教过我们吗？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你还教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青溪这一次推的是我，我们是姐妹，是一家人，就算是真摔断了腿，我也不可能真和自家妹妹断了情份的，可娟姨，要是她这次没有真的省悟，下次又伤了别人呢？”
“……”程翠娟说不出话来。
她以前确实教过他们这些，教那些，也是教给别人看的，可她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些话会被杨桃溪用来堵她的嘴。
“娟姨，我知道，后妈难为，这些年你怕我们姐弟心里多想，对我们的付出也比青溪金溪多很多，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的，只是，青溪年纪小，心里不舒服难免的，我们也长大了，以后，娟姨还是多关心一下青溪和金溪吧。”
杨桃溪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在场的老人们连连点头。
“孩子多了，吃醋难免的。”
九叔公唏嘘不已。
“亲兄妹还会这样，更何况，翠娟待桃桃他们比亲生的双胞胎还要好，让孩子觉得桃桃他们抢了亲妈也不希奇，不过，青青啊，只是因为吃醋就将自己的姐姐推下楼，就太过了。”
“我没有！”杨青溪闻言，气得都顾不上哭了，转向九叔公就要辩驳。
“杨青溪！”程翠娟头都大了，立即出声喝止。
“妈！”杨青溪攥紧了拳头，跺脚喊道。
“回房间好好反省去！想不通不许吃饭！”程翠娟不由分说的阻断女儿的话。
“你不是我亲妈！”杨青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冲过了水井边，从小路往后山跑去。
“杨青溪！你给我回来！”
程翠娟追了两步，脚踩着湿地，险些滑倒，被旁边的辛花给扶住了。
杨青溪头也没回的跑上了后山。
“哎呀，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王新娥一边看戏一边洗菜。
“菜我来洗，你快去看看。”
辛花担心杨青溪这样子出事，忙推了推程翠娟。
“孩子小，做错了事好好说，你也不能一直凶她，你也是，对桃桃他们好，我们都知道的，可孩子未必知道，有话好好说。”
“是呀，快去吧，别让孩子钻了牛角尖。”杨升妈妈也附和道，“这年纪的孩子，最爱和家长反着来了，我女儿就这样，得顺着劝。”
“可不是，我家小子这样……”
几人的话题再次歪楼，不过，却在言语间将杨青溪定位成了吃醋犯错、加叛逆期、爱钻牛尖角的孩子。
程翠娟听得心里一阵翻腾，看了一眼杨桃溪。
“娟姨，还是我去吧。”
杨桃溪一直留意着，见程翠娟看过来，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拄着拐杖作势就要走。
“不用不用，你坐着，可别又摔着了，我去看看就回来，真是惯得她。”程翠娟忙摆手，说着，捞起围裙边擦着手边往后山去了。
杨桃溪脚上有伤，这个时候她要是点这个头，指不定就要被说成什么样。
“别逞能，现在年纪小不养好，以后有你受的。”老桥叔看了杨桃溪一眼，说了一句。
“桃桃快坐下，老桥叔都说了，你的脚养不好会很麻烦的，别逞能。”
辛花做事利索，把自家洗好的菜放到一边，招呼杨桃溪坐下，一边进了杨桃溪家的厨房，给杨桃溪端出一碗红枣粥来。
“这是你娟姨一回来就给你熬上的，你先垫垫，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说完，又回到水井那边帮程翠娟洗菜，全程没有透露她知情的口风。
杨桃溪瞧了瞧辛花，乖乖的捧着碗坐下。
她突然觉得，她一直没看懂辛花。
“桃桃，快吃吧，有你娟姨在，青青不会有事的。”九叔公和善的对着杨桃溪笑道。
“是呀，那孩子估计是以前被捧得太高，这一出了事，就钻了牛角尖了，得多教教。”旁边的其他老人也跟着说道。
老桥叔也坐了一会儿，和杨海夏叮嘱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杨海夏拉住老桥叔，进了堂屋一趟，再出来手里多了几包烟和一瓶酒。
老桥叔倒是没推辞，笑呵呵的给在座的老人们各分了一支烟，才背着手提着东西走了。
剩下的老人们手里拿着老桥叔和杨海夏之前分的烟，继续他们的话题。
说着说着，又不可避免的说到了程翠娟，少不了，又要赞一番程翠娟会教孩子，把桃溪姐弟三个教得这样好，也怪不得青溪要吃醋发脾气。
于是，杨海夏又免不了要被九叔公几个教训了一番，说他不该光顾着鹤鸣山上的公事，不顾家里的私事。
一个话题，颠来倒去，怎么扯他们都有理。
杨桃溪慢吞吞的喝着粥，一边留意着杨海夏的反应。
杨海夏态度倒是好，耐心的一一应着，没给自己辩解半句。
奇怪，以前受了伤也不回来，这次回来居然能这样清闲的陪着人聊天……
杨桃溪越看，越觉得疑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正看着，杨海夏的目光忽然扫向了她，那眸中似乎带着深思。
杨桃溪心里一跳，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安静喝粥。
程翠娟很快就一个人回来了。
“青青呢？”辛花看了一眼后面，关心道。
“在后面吹冷风呢，不用管她，一会儿自己会回来的。”程翠娟叹气，重新接手洗菜，“那孩子越大越不懂事了，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以后可怎么办呢？”
“孩子还小，慢慢教。”
辛花笑着安慰。
“你能把桃桃和阿岩教得这么好，同样也能把青青和阿金教好，只不过，桃桃说的对，你对双胞胎的关注比她们少，孩子心里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同样亲生的姐妹兄弟还会吃彼此的醋呢，更何况你家这种情况。”
“她要是有桃桃一半懂事，我就省心了。”
程翠娟一脸的无奈，抬眸看了看杨桃溪，说道。
“桃桃打小就乖得很，哪里像青青，其实呀，我教青青和阿金的心思可不比谁少，他俩倒是好，都成书糊了，人情世故半点儿不懂。”
“慢慢来，会好的。”辛花笑着拍了拍程翠娟，端起自己的木盆回家了。
两人的对话也没有避着谁，众人都听得清楚。
余下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杨桃溪听得无趣，干脆捧着碗作专注喝粥状，心里却在想着程翠娟刚才的话。
刚刚，程翠娟几次提到了杨青溪读书读傻了，人情世故半点儿不懂……
这是要为杨青溪洗白做铺垫吗？
日头渐渐当中，洗菜的女人们各自散去。
台门上方炊烟渐起，没一会儿，食物的香味飘了出来。
这就像是个讯号，将还在闲聊的老人们陆续召回。
堂屋门口，就只剩下杨海夏和杨桃溪。
父女俩一左一右的占着长凳，看着院子里孩子们扔下的长绳和猪尿泡吹成的球，默默无语。
杨海夏在家时一向不怎么多话。
杨桃溪是懒得找话题。
气氛一度尴尬。
“吃饭了。”程翠娟做好饭，一一端到堂屋的桌子上，笑着喊道，“阿岩阿金，你俩出来帮忙。”
杨岩溪从杨金溪的房间里钻了出来。
杨金溪揉着眼睛跟在后面。
两人都老老实实的跟着去厨房帮忙拿碗拿筷。
“最近不要出门，非出去不可的话，记得说一声。”杨海夏突然冒出一句。
杨桃溪抬头，看看外面，又看看堂屋里面，一脸茫然：“爸，你在跟我说？”
杨海夏的目光扫了过来，变得锐利。
杨桃溪一脸莫名其妙，迎视着杨海夏的目光。
“上次的人，有漏网之鱼。”杨海夏动了动耳朵，确定没人出来，才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你被盯上了，从学校到这儿，都有人。”
“昨晚的人就是？”杨桃溪愕然。
那不是一般的小偷，她知道，可是，怎么会是那些人？
“嗯。”杨海夏淡淡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可是，要是那些人的话，不应该冲我来吗？昨晚那人可是一直盯着岩溪打的，看他的架式，好像想要把岩溪往死里打，岩溪都不知道那次的事。”
杨桃溪提出疑点。
“你确定？”杨海夏的脚步停下，再次侧头看她。
“确定，招招都是杀招。”杨桃溪点头，很肯定的说道，“都是奔着头部要害去的。”
“那让岩溪也不要出去，在家好好看书。”杨海夏沉默了一下下，说道。
“爷俩说什么呢？还不过来吃饭？”程翠娟端着最后一个菜出来，笑盈盈的看着杨海夏柔声说道，“你不会是训桃桃了吧？我可跟你说，学校的事错在青青，你可不许乱发脾气。”
“没有。”杨海夏应了一声，去水井边舀水洗了手，才回到堂屋坐在了正上方。
那是他的位置，不论他在不在，程翠娟都会给留着，不许孩子们越一步。
“桃桃，来。”程翠娟细心的端来了热水，侍侯着杨桃溪洗手。
杨桃溪也没拒绝。
四四方方的木桌子，杨海夏占正上方，程翠娟占一方，余下两条长凳就是四个孩子的。
杨桃溪和青溪一直都是坐一条。
这会儿，岩溪金溪已经自觉的坐到了一起。
饭盛上，青溪就回来了，低着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程翠娟看了一眼，也没有再训话。
杨海夏一开动，几人才跟着端起了饭碗。
饭桌上，沉默有序。
这些，都是程翠娟打小对他们的要求。
比如食不言，寝不语，比如长辈没动筷，小辈不能无礼，再比如不许抢食，不许咂嘴发出声音……讲究很多很多。
杨桃溪都不得不承认，程翠娟是个活得精致优雅的女人，同时也好奇，粗俗的程家是怎么培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我吃好了。”杨青溪今天吃饭的速度很快，闷头扒完了一碗饭，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站起来就走。
“哎哟！”
杨桃溪心思一动，接着，坐着的长凳一头翘起，她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杨青溪！”程翠娟见状，顿时黑了脸，把筷子重重的掼下，指着一边的墙说道，“给我站那儿面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