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的午饭跟大锅饭没什么两样，但却胜在精致，平常都是师娘王惠张罗，不过今天王惠主要调节家庭矛盾，所以后半场儿由闫耘达接手掌勺。
几个徒弟同时忙活，李穆还搭了把手，一会儿的功夫，客厅里就撑起一张大圆台子，上面一凉两热的摆了满满一桌，可论分量都是按盆算的；另外按菜式各单独盛出一盘儿，摆在师父师娘眼前，算是尊师重道。
无论是圆台方桌，面朝大门的位置一定是主位，郭得刚作为一家之主，又是这群大小伙子的师父，自然而然的坐了上去。李穆作为客人，又是正好赶着饭点儿来的，虽然他本人百般推辞，但还是被王惠请到了老郭左手边儿的位置入了席；他的下首坐着闫耘达，老郭的右手是王惠，怀里抱着郭齐林。
至于岳岳、烧饼这些徒弟们，按相声界的规矩，本来不该跟师父同桌，不过既然是儿徒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从师娘开始围着圆台坐了一圈儿，一个个捧着碗眼巴巴的等着开饭。
老郭心里不平，但扛不住媳妇儿正义的凝视，不情不愿的拧开一瓶白酒，给李穆和自个儿满上，端起酒杯说道：“您见笑了。刚才是我招待不周，小兄弟远来是客，还请不要介怀，千万吃好喝好。”
半文不白的话说完，也不管李穆的回应，将杯中之酒一口闷掉，冲着满桌的人一扬手：
“开饭！”
岳岳他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听到师父一声令下，也顾不上什么，盛了一碗甩开腮帮子就吃。
对于郭得刚的爱答不理，李穆无可奈何，王惠一时半会儿也治他不得，只能拿出管事儿的姿态，笑呵呵的招待起来：“别理他，他就是那么个驴脾气，小兄弟你爱吃什么自己夹，别拿自己当外人。”
李穆顺势把酒盅里的酒喝干，笑道：“谢谢嫂子。”
“谁是你嫂子？”旁边的郭得刚冷不丁的搭碴儿，低讽道：“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兄弟，您可别乱攀亲戚。”
王惠斜了一眼，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吃饭！一桌菜堵不住你的嘴呢？”
李穆算是看出来了，老郭现在还算年轻气盛，根本不像后世奉行一个“忍”字，不然也不会在这儿冷嘲热讽、让他晾在半空中难以下台；从这一点来看，那位少金爷跟他师父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嘴欠阴损、好勇斗狠，今天如果他们“德云四少”都在这儿，李穆的处境肯定是难堪。
所幸今天曹耘金没在，再加上郭齐林和王惠这俩跳反的神助攻，算是白捡了这次面对老郭的机会。
“小兄弟贵姓啊？”
“您客气，我叫李穆，京师大的学生。”
“哟，大学生啊，了不得。”王惠都快笑成花儿了，要知道他们德云社的平均学历还是小学毕业：“我记得那晚上得刚被揍得挺惨的，你是不是练过啊？”
“哈，玩笑了不是？家传的本事，锻炼身体而已，没您想的那么玄乎。”
郭得刚夹在他俩中间，听得直翻白眼，差点没一口噎住，这还是自个儿的亲媳妇儿吗？
本来是一顿家宴，现在多了个外人，气氛相当微妙:饭桌上全程只听见王惠跟李穆毫无顾忌的唠家常，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自家丈夫身上拉扯，再加上郭齐林时不时地插上句嘴，捎带着损他爹一句，老郭就算不想说话也不能不搭茬儿了，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心里的那点儿怨气也就消了，他跟李穆倒是越聊越开，哪里还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闫耘达带着几个师弟先去练功，屋里就剩下郭家三口和李穆，那就更不用拘着了。
“嚯，闹半天鬼吹灯是你写的啊。”
“嗨，都是游戏之作，怎么，拙作也能入您法眼？”
“郭齐林喜欢这个，我跟着拜读过。”郭得刚挠了挠他的桃心头发，咧着嘴笑道，“你这书思维开阔、立意深远，那些个专业的东西，一看就是考究过的，年轻人能做到就不容易啊。”
“您过奖了。”李穆摆了摆手，不卑不亢的说道：“论考究，您和嫂子才让人佩服，现在德云社五六成的段子不至于失传，不都是您二位苦心孤诣搜罗来的？”
“见笑见笑，老一辈留下来的宝贝，如果断了传承，那可就是愧对祖师爷了。”
“其实我更佩服您的创新精神。”李穆抿了口白酒，不着声色的将话题引入了他期望的方向，“敢于尝试传统相声以外的表演方式，从段子本身迎合新时代的观众口味，进而做到雅俗共赏。”
“不出所料，将来您一定是那个引领相声发展方向的人。”
“哎哟，这话可就言重了，我哪有那本事？不被人骂的狗血淋头就烧高香了。”
老郭没想到对方能给自己这么大的评价，一向被主流相声所不容的他，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肺腑之言？面对满脸真诚的李穆，老郭只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此刻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
“唉，您有这个能耐，可别谦虚。”李穆摆了摆手，顺势跟郭得刚碰了一盅，盯着兀自感慨的老郭笑道，“我相信，只要给您机会，一飞冲天不是难事。”
“哈，玩笑了啊。”老郭放下酒盅，兴许是喝的太急，黑脸上已经有点泛红，“整个四九城说相声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又不是什么高雅艺术，观众捧那是赏碗饭吃，观众不乐意看，还不如扫大街的来钱快呢。”
“生活不易，哪来那么多机会？”
“机会嘛，总是不经意间降临的。”
李穆听出来郭得刚的话里有点辛酸，却并没有顺着接下去，他捻着酒盅，眯着眼看着它在两根手指尖上转圈儿，意味深长的说道：“我闲暇时，随手写过几段相声，希望您品评一二。”
“嚯，你还有这本事呢？”郭得刚有点诧异的看着李穆，虽然对方是当红作家，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么个相声门外汉居然有编段子的能耐？
在王惠的示意下，郭齐林自告奋勇的拿来了纸笔，李穆在下面垫了一本杂志，当场奋笔疾书起来。
老郭看的有点目瞪口呆，不说别的，就这写字速度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啊！
勾心斗角、谋略算计，首先比得就是各方信息的灵通多寡，其次才是揣摩心境。若是失了先手，开局时就有了倾倒一边的可能。
按照时间来算，再过一个月，郭得刚就会凭借各大媒体的炒作火遍大江南北。但李穆从他的言语之中品味出了他对于现实的无奈，所以大胆推测，他对自己即将爆红一无所知，甚至连成名的相声都不存在。
于是，他将自己记忆中的段子现场写了出来，就是想看看郭得刚的反应，给他送上一份不容拒绝的大礼。
“完事了。”
就这么一个分神的功夫，李穆已经合拢了笔盖，将两页写的密密麻麻的纸递了过去。郭得刚一脸惊诧的看着他，接过来低头一看，只见抬头写着的是这段相声的名字——
你要学好！
………
“嫂子，您别送了，听说郭老师下午有活儿，您还是看好小宝吧。”
从郭得刚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来钟，距离德云社的开场也没多长时间了。王惠带着郭齐林把李穆送到了楼下，老郭没跟下来，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消化。
“李穆兄弟，嫂子替他谢谢你。”王惠牵着郭小宝肉乎乎的小手，用带着几分感激的目光看着李穆。
她跟郭得刚一起搜集、整理、改编相声已经有不少年头了，自然分得清段子的好坏。当时李穆把《你要学好》一拿出来，她就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因为它的整体风格太眼熟了，摆明了是给郭得刚和于迁的量身打造的，而且包袱的间隔合理、分量足够，临场发挥正常再加上合适的炒作，一炮而红不是没有可能。
这对于事业忽上忽下的郭得刚和德云社来说，无疑是一份天大的豪礼！
而李穆能随随便便就能拿来送人，可以看得出来他今天道歉的诚意，还有为人的豁达，绝对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平心而论，郭得刚挨顿打换来这么个机缘，值！
“嗨，嫂子你这样就见外了。”李穆不以为意的微微摇头，唇边泛起一抹微笑，“郭老师不缺本事，类似的段子他迟早会想到，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了而已。”
“嘛，就当是赔罪的礼物之一吧。”
王惠看着一身豁达的李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到心高气傲的郭得刚，她觉得，是时候帮丈夫磨磨性子了。
“穆叔，你还会来家玩儿么？”
“你呀，都胖成什么样了。”李穆蹲下身子，捏着郭小宝肉嘟嘟的小脸儿，笑道：“以后少吃点，努力减肥，等你瘦成我这样，我天天来找你玩儿。”
小胖墩儿歪着脑袋思考了两秒，拍开李穆作恶的爪子：“说话算话，不带玩儿人的啊！”
“必须的。”
逗弄着人小鬼大的郭齐林，李穆抬头看了眼郭家的楼层，唇边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香饵尖钩已备齐，就看对方是否能愿者上钩了。
郭家。
李穆告辞之后，郭得刚就自己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读着他留下来的相声段子，脑海里却是翻来覆去的琢磨着他临走时说的话。
“……上次在东来顺摆宴和解，您的高徒曹耘金先生曾跟我提过，您有意收购鬼吹灯改编成单口。但盗墓题材毕竟是小众，私以为不妥，所以只能谢谢您的抬爱了……”
和解？收购？这些自己都不知道啊……对于这这说法，郭得刚一脑袋问号，在李穆今天登门之前，他对于鬼吹灯的了解仅限于给郭齐林读的故事，怎么就冒出收购了改编的说法？
其实，这才是李穆的根本目的，也是他打开心结、释放心性后的变化之一；当一个本来不喜欢争端的人展开反击时，其手段是可怕且致命的。
曹耘金一直觊觎鬼吹灯，更险些威胁到了老金的生命，这已经触及了李穆的底线。但他不屑于跟一个跳梁小丑产生正面冲突，因为那样只会自降身份，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德云社之行。
他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师徒离心”这四字而已。
老郭是个聪明人，只要让他怀疑到他最宠爱的徒弟，背地里有不安分的心思，曹耘金自然而然的会受到疏远和排挤，后来心生不满、叛师退社也就顺利成章了。
到时候，有人落得人人喊打、口诛笔伐，有人事不关己、隔岸观火，谁哭谁笑也就一目了然了。
“难不成，是李穆在胡吣？”老郭还在思考事情的可能性，不过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顾自的嘀咕着，“不应该啊，他那么敞亮的人……”
转念一琢磨，想到了曹耘金最近的所作所为，他的脸色不免沉下三分，沉吟半晌，抄起座机听筒拨了一串号码，不一会儿就接通了。
“喂，迁儿哥，我是得刚啊，您看现在能不能上我家一趟？跟您叨咕点儿事……”
“好嘞，那我等您！”
放下电话，郭得刚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小金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绕是他精打细算半辈子，遇到“人品”珠玉在前的李穆，先入为主、清明已失，也难逃被算计的下场。作为幕后的策划者，李穆既交好了德云社，又清除了曹耘金这个搅屎棍子，估摸着等到少金爷退社的时候，郭得刚还得谢谢他的提醒呢。
而李穆所付出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代价，一个原本就属于老郭的相声段子而已。
………
“啊，要死了…”
“哎呀，累死小爷了……”
李穆本来正一丝不苟的翻看着眼前那沓厚厚的资料，，神情中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可是现在被叶小侠持续不断的哼唧扰的心烦，不得不将视线暂时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移开，无语的看着他。
“少爷，您消停会儿成么？”
我们的小侠同志正以标准的京瘫姿势，像只死狗一样躺在沙发上，一副随时可能往生极乐的模样。
“木头，说话凭良心啊！”
叶小侠闻言，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蹦跶到李穆眼前愤然道：“兄弟我为了这个工作室累死累活，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好话说尽坏事做……呸，顺嘴了……合着现在事儿办成了，我连诉苦叫屈的权利都没有了？”
您那个都赶得上精神污染了好么？
“你委屈么？”
“不委屈啊。”
“那你哪儿来的诉苦叫屈？”
“没义气啊没义气！想不到啊想不到！浓眉大眼的李木头也叛变革命了！”
叶小钗用手指虚点着一脸戏谑的李穆，痛心疾首的说道：“你说说你，不体会我的难处就罢了，还打算过河拆桥，你有把我当你兄弟么？”
“不拿你当兄弟，我能把财政大权交到你手上么？”
面对叶小侠的耍宝，李穆只是撇了撇嘴，从那堆资料中抽出一张带色儿的抖了抖，说道：“现在，工作室的老大可是你啊。”
叶小侠忽然正经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仔细看看，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还能是谁？叶南星呗……WFT？！”
只见那张金灿灿、红彤彤的经营许可证上，法人代表那一栏分明填写着“李穆”两个大字！
………
从一个礼拜前开始，叶小侠就在忙活工作室的事儿，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注册、登记、资产清算、资料筹备，等等等等……
李穆本以为这种牵扯到公家的东西，程序上面肯定特别繁琐，兴许半年之后才能拿到相关证件，为此还特别替他多请了一周的假；可是今天他从德云社郭家回来之后，小侠同志居然得意洋洋的告诉他，事儿办妥了！
别是假的吧？
这是他挺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不过在他通过电话、网络等手段核实之后，终于在一脸懵逼的状态下接受了这个事实。
按照叶小侠的说法，其实他根本没有直接注册工作室，因为跑这么一趟流程下来时间跨度太长，腿儿都得溜细了；而李穆的计划对于时间点的卡位要求很高，所以只能剑走偏锋、快刀斩乱麻了。
至于方法，其实很简单。
就拿李穆相对熟悉的中戏来说，里面儿可不只是表演系，每年其他专业院系出来的人才多如牛毛，总有那些个毕业之后就一脑袋热血自主创业的愣主儿，依照他们还不怎么成熟的三观、加上吃人不吐骨头的现实社会强力助攻，最后撞的满脑袋血、心灰意冷想转行，那都是常有的事儿，当初筹钱开办的工作室、小作坊也就成了一个鸡肋，真的可以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种情况下，叶小侠所做的就简单了：拿出土豪的架势，雷厉风行的直接收购，还能找出不少理由趁机压价；最后用远低于最初注册资金的价格，拿下一个空壳工作室，然后直接去工商局办理转让手续，变更相关信息就可以了。
你情我愿，这就是买卖交易。
不过办理转让手续所需要的时间也不短，叶小侠能在两周之内拿到证件，也正好说明了他的不简单，再次验证了李穆之前的猜想。
不过他并没有戳破，毕竟小侠也没透露的意思。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穆知道，这种转让性质的工作室，不可能算是俩人合伙了，既然是叶小侠亲自办理的，那么法人代表应该是他啊？
“哈、哈、哈、哈——！”
难得看到李穆如此失态，叶小侠摊了摊手，拿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一字一顿的笑着，那种小人得志的嚣张溢于言表：“饶你奸似鬼，也要喝小爷的洗……咳咳咳咳……”
笑的太嗨，他把自己呛住了。
“你搞什么鬼？”将所有的证书全部翻了出来，然而法人代表无一例外的全是自己，李穆顿时感觉自己满脑袋的黑线，直接把那一堆资料甩到了叶小侠的怀里。
“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好容易恢复过来的叶小侠，面对反过来的一堆纸片也不着恼，反而是一张张的归置到了一起，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你说呢？”李穆对他爱答不理的，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这种抛投露面的事我做不来，你现在直接把我摆在了明面儿上，以后不好暗搓搓的搞事情啊。”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叶小侠哂笑一声，毫无自觉性的躺翻到沙发上，说道，“从谈判开始到注册工作室，根本目的就是想磨我的性子，这我得谢谢你。”
“不过，我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冲锋陷阵没问题，但天生就不是挑大梁的料，所以啊，作为兄弟，你就勉为其难背锅吧。”
“既然要搞事情，那就搞大，别整天琢磨着偷懒。”
说完，他斜侧过身子，做出个比心的手势，坏笑道：“少年，我看好你哟！”
“你给我圆润的滚出去……”
面对叶小侠的让步，李穆只要说不尽的无奈和感慨，沉默半晌之后，终究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再次埋头研究起工作室的资料来。
从相识到现在，叶小侠一直待人以诚，说他保有自己的赤子之心，这个不假，但他根本不是初出茅庐的傻白甜，实质上他对于事物的见解绝对远超常人，只是大多数时间都在装傻充愣而已。
典型的扮猪吃虎，这可能跟他的家庭教育有关，有时候背景是可以决定一切的，包括行为模式。
当然，也不排除他拥有主角光环的可能性。
说回工作室，现在已经在他李穆的名下，作为老板，自然要全方位了解。
先是地点，经过刘大社长的点头同意，直接把那间书店的地址写在了许可证上，至于办公场所，他们目前并不需要。
组织架构，这方面比较复杂。
行政和财务，原本计划由叶小侠负责，但现在他果断甩锅，这事儿还是落到了李穆身上，实际上全部资金都投入拍摄工作，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公关策划，这才是李穆该费心的地方，毕竟整个捞钱计划就是他提出来的，然而叶小侠搞这么一出，只能先把策划与公关分开了，李穆继续筹划前者，后者暂时由叶小侠担纲，负责各种机械的租赁、场地联系、对公单位的交流沟通，等等等等。
刘晔作为老司机，是整个创业小分队的导师级人物，全程提供友情援助。
至于工作室的业务范围，对外宣称是制作、发行影视剧，其余的没敢往上填，不然被查了就纯属活该作死了。
叶小侠表示，当初办理转让手续的时候，这些都好说，麻烦的是老板该是谁。
毕竟成立工作室的初衷，是为了拍戏时师出有名、谈判时增加筹码，图的就是个名头，压根儿就是花架子；而且现在的工作室是直接买来的，根本不存在股权分配之类的问题，法人代表可是只有一个，也就是说，老板只能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最后，咨询了刘晔极其相关法务代理人之后，叶小侠还是决定走独资路线。所以，他用李穆提供的资料，将工作室按在了他的名下，又从名义上将自己的资金全部撤出，投入到拍摄的成本之中。
其实倒腾来倒腾去，那些钱还是那些钱，从一开始他跟李穆就绑在一块儿了，哥俩儿共同创业还分什么你我？
至此，李穆的工作室算是正式成立了，名字是先前定好的，叫做“二重林”。
李者，木之属也；叶者，木之器也。双木成林、二人齐心，是谓“二重林”。
不过，有了工作室的俩人算是什么层次呢？
听起来很高大上，但说白了还是苦逼的个体户，连小型企业都算不上，但至少跟那群网络公司谈判，好歹有个公对公的名头，也算是平起平坐了。
………
“对了小侠，那两部戏的后期制作，你联系好了么？”
大概半个小时的功夫，李穆终于将工作室的所有资料核对完毕，忽然想起来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就打算跟叶小侠这个经办人了解一下情况，却发现这孩子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这两天，确实累得够呛。
“嘿，少爷，醒醒。”李穆拍了拍他的脸，又推了推他的胳膊，“要睡回床上去，搁这儿能解乏么？”
“别闹……”叶小侠迷迷糊糊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瞥见是李穆之后又闭了起来，皱着眉头嘟囔着，“都弄好了…就差导演和配乐……”
“啥？”李穆本来想把他拎起来扔回床上，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奇怪道：“咱之前不是说好了，屌丝男士自己导啊；还有配乐，这事儿不是外包给晔哥了吗？”
“唔…是食堂……”
“你先等会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死木头…”叶小侠眯着惺忪的睡眼，半躺半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指着李穆道：“哪天我要是死了，绝对是被你折腾死的。”
“马上开工，台还没搭好。就算是临时剧组，也得有点儿剧组的样子啊。”
“我知道，你对深夜食堂的导演水平有要求……可我多咱时候说过，还没搞定导演和配乐了？”
“你找着了？”
“嗯呐。”叶小侠重新闭上双眼，对于李穆的担忧爱答不理的，“晔哥自个儿忙的要死，帮你寻摸演员就不错了，哪还有工夫忙活其他的？”
李穆呵呵笑道：“听你这意思，已经手到擒来了？”
“啊，可不么……”打个盹儿都不踏实的叶小侠，瞎白话几句之后，终于扛不住逐渐袭来的疲倦感，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了，似乎随时随地都有睡着的可能：“哥们儿我凭借大智慧和无上毅力，再加上有贵人相助，个把人还找不着么？”
“哟，可以啊。”李穆笑了：“你还有这方面的人脉呢？”
“我媳妇儿……”几个字过后，他蚊呐般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依照地心引力和惯性的作用，原本靠着沙发的身躯，渐渐地又躺了下去。
“谁！”
勤修不缀锻炼出的敏锐听觉，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关键词汇，李穆瞬间来了精神，他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事件本身；虽然算是出身道门，本该清心寡欲、处变不惊的他，此时那双澄净的眸子里，也不禁露出名为「八卦」的危险光芒。
三清道尊啊，弟子听到了什么？就这么个不着四六的货，居然有老婆啦？这绝对是他整个05年听到的最近爆的消息，什么神六、十六大都得往后排！
“卧槽，你丫什么时候结的婚？”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狗粮，他伸手一把将瘫在沙发上的人形物体拽了起来，顺手拍了拍那张黢黑的脸，激动地差点儿没把口水喷上去。
“结婚？……什么结婚？……”叶小侠这货皮糙肉厚，被打脸也没有让他清醒过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嘟囔着：“未婚…妻……”
话还没说完，他的脖子向后一仰，任由领子攥在对方手里，居然就这么挂在李穆的胳膊上，睡着了！
“未婚妻？哦，只是订婚啊，我说呢，你这个年纪……”
但这同时也代表，你丫是有名草有主的啊！能不能考虑一下失恋人士的内心感受？！
冷冷的狗粮在嘴里胡乱的塞，你永远不懂单身狗的无奈……可怜李穆，身为一个新时代的重生先锋，拥有先知先觉（半残半废）的金手指，本来也是父母双亡、易燃易爆炸的主角属性；可惜的是，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结果还给玩砸了，姑娘都跑到资本主义社会去了！
难道，自己一生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终老？
呸，这狗粮咽不下去！
瞅瞅别人，想想自己，平日里机辩的李穆，此时此刻竟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果然单身什么的，还是自己作的啊……
看着胳膊那头烂泥一般的叶小侠，鼾声震天，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李穆无奈之下，只能轻轻的把他放到床上，麻利的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打算神清气爽的出门吃饭。
「咚咚咚」
他的手刚握住门把的时候，敲门声及时地响了起来。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顺势拉开了房门，等到他看清楚来人之后，自己的心脏不知为什么，好像停了那么一下，那个前些天自己救下的女人，正带着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站在门口。
唐漹？
老实说，李穆都已经快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他自小到大，接受的就是这种侠义为先的教育，类似的事情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再加上这两三天里，他除了一直爆肝，还要惦记着跟老郭周旋，哪有功夫记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呢？
哪怕他当时已经认出了唐漹，而且从自己的记忆里回想起她未来的成就，他对于这位姑娘的印象，也仅限于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已。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自然而然的，换上一副淡然的笑容：“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因为你的东西都在外套的口袋里。”她笑着，把外套递上，一如初见时的落落大方：“下次可别这么轻易就把外套给别人了。”
“是你的话无所谓的。”
接过外套，李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准备穿好的时候才想起来，按照两人目前仅限于相识的关系，这句话好像超过了一点界线。
唐漹似乎也有些愣神，她在来之前已经设想了见到李穆之后，自己的说辞和对方的反应。然而情况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的一句话仿佛轻拢慢捻，在她那原本就紧绷的心弦上，奏出一个突兀却柔美的音调。
还真是…大胆呢……
“呃，我的意思是……”眼见气氛有点尴尬，李穆的内心不禁生出几分紧张感，他试图解释自己适才的无心之言。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呢。”
心中莫名而起的欢喜只是藏起了表情，然而眼眸深处那抹浅浅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的。
“谢谢你那天救我。”唐漹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更镇定些，再度望向眼前的人：“既然已经原物奉还，那我就先走了。”
“你吃过饭了吗？”她已经准备转身离去，李穆的语调似乎有些急切，他没弄懂自己何必如此，温暖却有些僵硬的微笑正在掩饰着他心中的怪异感。
回想起来，和她相处并无不快，但这也算自己失态的理由？
“还没有……”
闺蜜给出的策略是欲擒故纵，她才刚下定决心暂时保持距离，以便徐徐图之，怎么对方就一句话的功夫，自己就动摇了？
“那我们一起去吧。”
虽然是建议，但李穆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所以不等姑娘是否同意，就已经把外套穿好，随手带上了房门，透露了善意的邀请。
抿了抿唇，唐漹微微点头，偷瞧那个丰神俊秀的男子，双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红晕。她很清楚，现在自己是无法拒绝对方的任何邀请的。
接受了闺蜜的建议，她决定采取主动，但是碍于女生的矜持，有些话自己也不太好说透，所以那次的电话，就是一个示好的讯号。虽然有些隐晦，但相信聪慧如他，在经过上次的暗示之后，或多或少的肯定会明白一点她的心意，那么这样的态度，究竟算不算你情我愿？或者只是因为好心想帮助她？
然而，陷入思考的姑娘还不知道，她的那通电话，根本没有被转告给李穆。
李穆也不清楚，自己今天的反常，究竟是怎么了……
玻璃门被推开时，牵起的风铃声让李穆当场愣住。
他万万没想得到，这家馆子的外部装修高端大气，就连店面门头都是英文字母，本以为里面主营西餐、哪怕是粤菜也挺应景啊，谁成想它居然是个卖牛羊肉泡馍的！当然也不仅止于此，还兼营着不少诸如凉皮、肉夹馍之类关中小吃。
举报，这是欺骗消费者！这画风完全不搭啊，你对得起你那装修风格吗？
来不及吐槽，被紧张感环绕的李穆，那攥着唐漹腕子的手下意识的捏了捏，姑娘眼中又平添几分羞涩；而犯下无心之失的男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脸从容地向站在收银台身后的老板微微颌首示意，装出一副熟客的模样后，便牵着唐漹举步往大堂里还空着的座位走去，不疾不徐地拉开了椅子，邀请她入席落坐。
淡定，要淡定，坑是他挖的，他就得负责填上。
欢快的音乐十分应景，随着温度适中的凉风流淌到每一个角落，唐漹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招呼服务生时沉稳浑厚的语调，唇畔勾起一抹好奇的笑。早在进门之后，她就发现了李穆的细微变化，他紧张了，否则自己隐隐发红的手腕又怎么解释？
所以，她很想看看对方会如何应对，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一种靠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因为相识至今，两次短暂的见面，李穆留给她的都是处变不惊、成熟稳重的正面形象，这人设太过丰满，总是带着几分虚幻的疏离感。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随即缓缓阖上眼，在心里勾勒着他着急失措的表情该是什么模样，两片圆润的唇瓣在无意识间勾勒出一分狡黠的笑意。
李穆看着对面似乎沉浸在某种幻想里的姑娘，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印象中他并不曾见过唐漹除了微笑以外的其它模样，彷佛任何喜怒哀乐到了那张精致的脸蛋上，都只能化作清浅甜美的笑靥。
唔，看来傻白甜并不是剧本人设，多少有点先天方面的影响。
“请问二位需要些什么吗？”
在耳畔响起的亲切询问声打断了唐漹的冥想，已是一副精明干练模样的女服务生利落地端上一壶解腻的茶水并递上菜单，而李穆只是信手翻阅了两下，随即微笑着点单：
“两份优质牛肉泡馍……算了，两碗米皮，一份腊汁肉锅盔牙子，多肥少瘦，再来一份皮蛋瘦肉粥。”
得亏他上辈子可能吃过这些东西，对于老关中的口味大致了解，才能如此的“驾轻就熟”。本来打算尝尝招牌菜品泡馍的，不过在无意之间瞥到唐漹微微翕动的唇瓣后，那若隐若现的洁白牙齿之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变更了菜单。
唐漹的牙齿不美丽，后世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万一真的吃起牛羊肉来，这些粗纤维的东西绝对塞牙，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另外，考虑到姑娘是南方人，他又单点了一份粥，虽然不见得怎么正宗吧，但总比喝着羊汤掰着烧饼、或者是呼噜呼噜吃的满头大汗雅观多了。
整个过程当中，都是李穆一个人在秀操作，唐漹其实早就神驰物外了，她一手撑着下颚，另一手则无意识地翻阅着早已翻过不下数十次的菜谱，接近放空的脑袋里还低响着刚才李穆在学校的问句：「你吃过饭了吗？」
潜意识的反应远比表层意识快了许多，面的李穆的邀约，唐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好，待她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带着她走出了学校大门。
既是自己已经坐在了这里，但她一路上仍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自我催眠，说服自己这只是被救者和施救者之间单纯的聚餐，从而避免自己的胡思乱想。
有些僵硬的背脊缓缓靠向身后的椅背，唐漹一手轻抚着有些发疼的额角，眼前那持笔在菜单上划记的身影，纤毫毕现地映入灵动的双眸里，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纷乱的思绪亦随之逐渐沉淀下来。
“好的，二位稍等。”
服务生接过李穆递过来的菜单，微低着头飞速记录着，撕下手写单后，从俩人台面上的小竹箩里捡出一个挂着号牌的木头夹子，夹在手写单上转身离开。
姑娘无意识地抬头，李穆正好转过脸来，两人的视线相互碰撞、交融在了一起，发现了对方有些僵硬的表情之后，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仿佛之前的种种尴尬就此烟消云散。
吃饭而已，又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干嘛这么拘束？
………
“不如，就这家吧。”
往附近一间自己根本不熟悉的餐厅走去，李穆习惯性地加快脚步，让两个人得以错开些许距离，故作轻松状的胡说八道：“味道不错，而且管饱。”
自从赵霽离开之后，他那颗原本热情似火的少男之心也就冷了，此时跟一位异性接近到这种程度，自己又刚刚分手没多久，那或多或少的违和感，使得平素雷厉风行的李穆，竟然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嗯，你决定就好。”
轻声回答，唐漹心里何尝不是百转千回，察觉他的不自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不晓得身旁的男人究竟是用什么态度看她的，只能按照闺蜜提供的思路自由发挥：“这顿饭，本来应该是我请你吃的……”
“嗯？”有些不解地放慢脚步，李穆看着她略显纠结的表情，忽而福至心灵似的笑道，“嗨，什么你的我的，分那么清楚干嘛？”
不分彼此…吗？……
有时候真的不能低估妹子们的脑补能力，那本是礼貌性的客套话，却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心境之下，被唐漹无可避免的想歪了。
虽然很期待这个答案，但未免有点猝不及防，她有些慌张地咬了咬下唇，脸颊的红润又加深了几分，小心翼翼地从眼角看着他的表情：“这…真的好吗？”
“走吧，一顿便饭而已。”
他没有心思去关注唐漹瞬息万变的想法，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俩人都已经站在餐厅门口了，门口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着“欢迎光临”，想不进去都难。所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穆顾不得谋定后动，下意识地牵起了唐漹的手腕，拽着姑娘跨进了餐厅的大门儿。
“呀……”
对方毫无预兆的举动，惊得犹自胡思乱想的唐漹全身一颤，除了被救的那天晚上，李穆还是头一次做出这种亲昵动作……
………
沉浸在回忆之中，唐漹的心思有点儿飘忽，等她反应过来得时候，白皙嫩滑的脸蛋儿已经隐隐发烫，直到餐厅里的风吹到面前时，热度才稍稍有所消退。
回忆与现实渐次交叠，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李穆的种种举动已经丧失了辨别能力，因为两人相处的过程已经完全超出了之前预想的轨迹；别说是执行闺蜜帮她指定的计划了，她感觉现在连对方的真实态度都没有试探出来，反而是自己有越陷越深的节奏？
进展这么快，真的好吗？
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唐漹不想、也不愿面对和无端猜测，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像当初设想的一样，坚强、坦然地去面对那可能出现的失望结局。
“唐小姐、唐漹？”
宽实的大手在唐漹面前轻挥着，试图唤回她游荡在外的心神，自刚才进了这家关中餐饮店至今，唐漹的眼底始终带着一抹异样的情绪。李穆并不是心理学专家，读不懂她复杂的想法，坐在她对面，紧瞅着她变化莫测的表情好一会儿后，终于开口轻唤。
“啊…抱歉。饭都齐了？”
唐漹听见了李穆的轻唤后，才匆匆收回落在对方脸庞上的视线，意识随着店里播放的合家欢音乐而恍惚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回了神，有些困窘地赔笑着，而后她垂下头慌乱地撕去摆在桌子上一次性竹筷的包装，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到食物上，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身体不舒服吗？”
李穆无奈的缩回手，重新拈起搁在碗边的竹筷，将自己眼前那盘从未动过的肉夹馍推了过去出口的问句明显带着几分关切。
“没有啦……”唐漹摇摇头，拿起热气腾腾的半月形锅盔，小口小口的转圈儿咬着，表示自己食欲良好、并无大碍，“其实在开始接戏以后，我也没有太多富裕的时间好好吃顿饭了……”
唔，肉丝好细……
“嗯？”有些不解地放慢动作，李穆看着她略显纠结的表情，忽而福至心灵似的笑道，“演员嘛，作息时间不规律已经属于职业病范畴了。”
“你以后还是要按时吃饭、休息，为了事业打拼，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搞垮，反而得不偿失。”
“我会注意的。”宛如朋友之间的寻常关切，让唐漹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采取主动，现在就像是得到了回应一样，姑娘的心情不由地明媚了起来。
“那个……”李穆瞥见她小鸡啄米似的吃法，又看了看自己快见底的碗，不免有点儿唐突佳人的感觉，尴尬笑道：“烧饼不好吃么？”
“不是啊，很香。”嘴上这么说，可是那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锅盔，却在无情的昭示着真相。
是真的很香，只可惜里面的肉炖的太烂糊，哪怕李穆之前已经嘱咐过肥多瘦少，但也很容易就会塞牙的说……
倒是这碗粥挺好，朕心甚慰。
“不爱吃，就是不好吃。”看来今天的选择很失败，李穆打定主意，有机会找补回来，挑人家爱吃的搓一顿得了，“话说中戏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
“诶？我们学校吗？”
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没吃几口的烧饼，唐漹不明所以地偏了偏脑袋，然后很认真的回忆着母校周边的地理环境，“如果是校外的话，南锣鼓巷倒是有不少好吃的……”
“啊，对哦！”姑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要说最好吃，校门口的红帆炒饭可是远近闻名呢。”
“炒饭？”在李穆前世的印象中，这类东西都属于街边摊，因为速度快、味道凑合，绝对算是广大学生党和深夜修仙党填饱肚子的首选。
我大帝都果然威武，一个魔都姑娘来京才几年啊，居然连口味都被扭曲了？
“那间炒饭很好吃，跟别家不一样的。”捻着粥品附带的塑料小匙，唐漹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别看地方不大，老板的手艺是远近闻名的，就是嘴碎了一点……”
说道兴奋处，姑娘馋的喝了一大口皮蛋粥，勺子都快吞了：“下一次，我请你去吃吧。”
“好……”盛情难却，李穆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心说自个儿就不该挖这个坑。
“对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想到这里，她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却是有意无意的问出了一直心悬的问题：“上次打电话，本来是想谢谢你的，可当时你的朋友说你不太方便……”
“电话？”
夹起两根米皮送入口，听到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李穆还没来得及嚼就吞咽下去，眼神中不由地露出几分纳闷。
“你…忘记了？”
面对他的错愕，唐漹臻首低垂，将自己心事重重神情掩藏在光影之下，哀戚而落寞的情绪悄悄染上似水的双瞳，那对灵动的眸子里渐渐泛起氤氲水气，连带着声音也沉闷了不少。
姑娘突如其来的低落，让他跟着不自觉地沉下脸。不应该啊，她给自己打过电话，手机上应该有显示啊，难道……
心念电转之间，他恍然大悟地瞪大了双眼。如果没猜错，唐漹的那通电话，肯定是自己那天洗澡的时候凝渊在外面接的，要不然怎么可能会隐隐约约听到铃声？这么看来，通话记录也是这货删的，没跑了！
幺蛾子，你这么欠揍，你爹里知道吗？
打定主意回去算账后，李穆那仍然紧锁着唐漹的目光之中顿生歉意，看着她略显恍神的面容，这一刻，即便是再珍贵美味的佳肴，仿佛也形同嚼蜡般毫无滋味。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从归还外套时的慌乱，到一路走来的尴尬，再加上现在的反常，唐漹的所有反应都让他隐约嗅出一些不对劲的气氛。面对有些神情恍惚的姑娘，根本不了解问题症结的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
不是忘记，而是不知。
原本失落的唐漹，听到李穆诚挚的道歉之后，低落的心情宛如漫天云彩尽散，也不再追究他为什么会不知道的原因了，心头不由地窃喜，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最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沉吟片刻，为了改善这莫名的诡谲气氛，李穆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撕下一片的餐纸擦拭掉嘴边的油渍，便侃侃而谈地向唐漹介绍起自己最近的工作。
对面是位演员，可他却下意识的忽略了，所谓保密性的问题。
开始只是为了缓解尴尬，然而在描述的过程之中，李穆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在这张不足两米见方的餐台上，他仿佛找到了值得倾诉的人，卸下了自己二十年以来的心防，将心底那点还在萌芽阶段的祈愿，向着眼前这个仅止于相识的姑娘，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轻轻咬着塑料小匙，将垂落在鬓角边的几绺发丝掠至耳后，唐漹稍稍偏着头，漾着一贯温和甜美的微笑，好奇的视线落在那人逐渐神采飞扬的俊朗容颜上，静静地看着李穆挥斥方遒气概，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刚开始不久的拍摄计划，时不时提出疑问、发表自己的见解，完美的诠释了作为一个听众的本分。
原来，你拥有这么多的真知灼见。
原来，你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呐……
如果不是李穆坚持着底线，死守着自己重生的秘密，想必唐漹对于他的解读绝对会物极必反。
………
“…从那之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言及此，李穆无奈地耸肩摊了摊手道：“我们这群人请客吃饭，不是羊肉就是火锅，东来顺的老板都乐的不行了，说我家店都快成你们开的了。”
“哈哈……”
被他这番夸大的说辞给逗得笑了开来，唐漹微微偏着脑袋，身子不停地颤动着，纤手轻掩着微张的檀口哑然失笑着，而李穆见状才总算松了口气，卸下先前的担忧，喝了口茶水后，靠在椅背上备感宽慰地叹道：“唐小姐，你总算肯笑了。”
笑声戛然而止，唐漹徐缓垂下眼帘，白皙的双颊隐隐透着绯红的色彩，她紧抿着唇，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糖糖……”
“啊？”李穆有点发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姑娘。
“你的称呼我不喜欢。”有些发颤的绛唇微微开阖着，稍微加重语气，姑娘微微勾起的笑容，那句满溢着温柔的清甜嗓音，悠缓却毋庸置疑地落在他的耳畔：“叫我糖糖，亲近的人…都这样叫我。”
或许她天生就不是个计划通，面对着眼前这个自己存有好感的男子，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坚守着“主动”的原则，不管不顾地走向了沉沦。
李穆讶异地看著唐漹，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在她认真的表情当中，豁然明白了她的话所指为何。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先前已经欠了赵霽一个承诺，难道现在又要祸害一个么？桃花运处理不好，是很容易变成桃花劫的。
他自忖还没有渡劫的能力，想要婉转拒绝姑娘的心意，保持彼此之间距离，手却突然被她握住，映入眼帘的是温柔而坚定的微笑。
苦笑之中，他似乎明悟了什么，心中的那分异样，鬼使神差地随着姑娘的笑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好。”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至于其他的，随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