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过了将近两个月，已是盛夏时节，夏少商没想到雍州远比青州四季分明，冬日里天寒地冻，到了夏天，竟也是烈日难挨。

　　炎炎烈日下，夏少商与其他少年站在一起，赤裸上身，双足分开，与肩齐平，双手后背，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右手则紧握成拳，笔直而立。

　　李红楼说，这个时节，最练体魄，如今除了雷打不动的两个时辰练拳外，又增了一个时辰练体。

　　与刚来洗剑楼时相比，夏少商瘦了一些，但却也结实了许多，一身肌肉，已经渐渐有了些模糊的棱角线条。

　　内楼的陈长老还是没有回来，夏少商自然也就还没有找到那一口先天剑气，如今八十一名少年少女，已经有五人修炼出了第一口气，踏入了先天境，其中四男一女，这一女，自然是钱屏屏。

　　少年们在太阳下熬炼体魄，少女们自然也不能幸免，只不过不能像少年们那样脱去上衣，只能略微穿得薄些少些，站在最前面的钱屏屏格外清凉。

　　不过向来不那么正人君子的夏少商却将自己的双眼管的极好，嘴中还不时嘀咕着“非礼勿视”。

　　王敖前两日偷偷跟自己手下的狗腿子小声说钱屏屏那露在外边的腰肢如何纤细雪白，被已经踏入先天境的钱屏屏听到，直接一脚踹裂了王敖两根肋骨，此时别人在练拳练体，他只能躺在树荫下看着，倒也清闲。

　　夏少商敢肯定，钱屏屏那一脚是用上她修炼出的那股元气了，而且踏入先天境后，耳清目明，就算钱屏屏不在附近，夏少商也绝不在言语间提及这个母夜叉一个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位钱屏屏在教训完王敖后，似乎穿的更少了，夏少商想会不会是她想再引出哪位出言不逊来，好让她有理由再次出手，每每想到这里，夏少商便不寒而栗。

　　别人都在修行进步，夏少商当然也没闲着，《解无根符》中的十种符箓，夏少商已经学的七七八八。

　　尤其是引水符，这几天叶文山有时累的受不了，有些虚脱症状，夏少商当头一符，便有约半盆多少的清冽泉水顺头浇下，顿时暑意全消。

　　当然作为夏少商的拿手好戏，引火符也是派上了大用场。这些日子夏少商嫌楼里饭菜太过清淡，许久没吃荤腥野味，于是就经常于夜间拽着叶文山、王敖等人，偷偷溜下求仙坡，寻了一处僻静山谷，捉些野鸡野兔等山珍来烤，用的自然是引火符的无根火，烤出来的野味香而不腻、脆而不焦，王敖受伤前，钱屏屏还参与过一次。

　　至于这些山珍野味，自然不是夏少商捉来的，是叶文山的乖徒弟罗天，别看这个小胖子身材臃肿，追起野兔来灵巧的很，夏少商一问，原来罗天的父亲便是这明阳郡中一山林猎户，罗天趁着父亲进山狩猎的时机偷偷来参加这入楼试，竟然还真选上了，至于他那位猎户父亲听到消息是老泪纵横还是拍案震怒，罗天没说，夏少商也没问。

　　此时夏少商的双腿上，各贴着一张符，名叫龟驮符，堪称玄妙。轻飘飘的一张符，竟有十斤之重，夏少商贴在两腿上，就算不去刻意练体，腿上肌肉也是一天比一天强壮。

　　可这些符箓虽好，却有一缺点，太费钱。比如龟驮符，一张只能用两天便会灵气散尽，引火符、引水符更是用一张少一张，这两个月，夏少商又让仆役小哥买了几次黄纸朱砂，怀里那几张从付吹那拿来的银票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至于那条压箱底的墨鱼，虽说价值黄金百两，白银万两，可太过珍惜，若是拿给李红楼，他肯定愿意帮忙兑换，夏少商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将其换掉。

　　于是昨天，夏少商思索再三，决定提笔写封家书。

　　家书开头，夏少商先是说自己在雍州一切都好，让家里无需担心，随后便是询问父母身体如何，二位兄长生意和读书分别做的怎样了，有没有什么他这个当弟弟的能帮上忙的，俨然一副子孝弟恭的模样。

　　夏少商当然没有直接在信中两手一摊要钱，毕竟已经是半个江湖儿女了不是？夏少商只是在家书最后介绍自己在这边情况时隐晦写了一段。

　　“近日少商在楼中宝光阁见到了一块上好的松烟古墨，想孝敬二哥，但因手中荷包羞涩，未能入手，不过家里不用担心，洗剑楼这里赚钱的门道很多，刷盘子洗碗送饭都会给些报酬，少商早晚能将这块古墨买回来，各位至亲勿虑。”

　　夏少商已经能想象到，夏涟、林清等人看完信后，林清一边抹眼泪，一边拍桌子让他们掏钱的情景。

　　思绪纷飞间，今天一个时辰的练体结束了，夏少商一张引水符拍在叶文山脑袋上，又一张举在自己头上，顿时神清气爽，一身臭汗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将水渍擦干，夏少商穿上衣服，一回头，看见身后有一个少女，正盯着他手中用过的引水符，满眼羡慕神情。

　　求仙坡上八十一弟子，想要洗澡只能去半里之外的一处清水潭，李红楼规定一旬十日之中，男子两日、女子两日，其余日子想要清洁身体，只能挑水上坡，在自己屋中擦洗，挑水辛苦劳累且不说，狭小的房间弄得满是水渍，也不好收拾。

　　少年们还好，可少女们就有些怨声载道了，私下埋怨李红楼不顾她们这些女弟子的感受。

　　夏少商看着少女，笑道：“这位妹妹，可是想要这引水符？”

　　少女俏脸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哎呀，你看我这手头也没有多余的引水符，不如妹妹随我回房间，我帮妹妹画一张，再不我手把手教妹妹画符也不是不可以啊。”

　　少女的脸更红了，没想到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竟也是个浪荡子，想要直接转身离开，还是有些舍不得那看着就清凉舒爽的引水符，想要啐夏少商一口，那就更没有这个胆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女这才仔细看了看夏少商的笑脸，忽然觉得这人除了坏，还有那么点俊俏？

　　要不就听他的，去他房间学学画符？反正就是画符而已，又没什么。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呦呵，小夏，胆肥了啊，敢碰本小姐罩的人。”

　　一看是“大姐”钱屏屏，少女赶紧低着头红着脸，扭头小跑着离去。

　　夏少商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虽然有点牵强，但也绝对没有埋怨钱屏屏这位坏他好事的罪魁祸首的意思。

　　钱屏屏拍了拍她那白皙平坦的肚皮，几乎贴到夏少商身上，问道：“小夏啊，你怎么不来调戏调戏姐姐啊？”

　　夏少商笑眯眯地看着钱屏屏，眼神清澈，笑道：“弟弟我只是单纯担心我的肋骨而已。”

　　钱屏屏正要继续调笑夏少商，忽然一名少年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夏少商定睛一看，是王敖手下狗腿之一。

　　“大哥，不好了，敖哥快被人打死了。”

　　夏少商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虽然他从未承认过王敖是他小弟手下，但这么长时间处下来，怎么也算半个朋友了。

　　“带路。”夏少商一马当先，钱屏屏也一脸兴奋地跟了过去，看来有热闹可看，要是有仗可打就更好了。

　　夏少商赶到时，一群人正围着王敖，王敖躺在地上，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捂着嘴，不断有血沫从指缝间溢出。

　　小胖子罗天用摸骨手法在王敖肋部摸索半天，抬头道：“是之前屏屏姐踹伤的那两根肋骨，这回彻底折了。”

　　钱屏屏闻言大怒，喝道：“他娘的，这不是栽赃老娘吗，王敖你说，谁动的手，老娘帮你找场子去。”

　　王敖艰难抬起头，断断续续道：“他叫孙刘，也是冀州人，从小就与我不对付，没想到这次也入了楼，这些日子和我基本没怎么说过话，我也就当不认识了，没想到他一突破先天境，就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在兵法上，这叫攻其不备，在江湖中，叫趁你病要你命，但无论如何，都不是能用在同门手足身上的手段，当然，他们这些人目前能不能称之为同门还有待商榷。

　　“我去找李长老。”

　　夏少商站在李红楼房间门前，敲了三遍门，没人应声，夏少商沉默半晌，道：“这是楼里默许的，对吗？”

　　屋内的李红楼，轻嗯了一声，也就来的是夏少商，换了别人，李红楼理都不会理。

　　“那我能不能通过私人关系向李长老讨要些丹药，至少别让王敖就这么死了。”

　　半晌，李红楼推开房门，将一个瓷瓶放在夏少商手中，说道：“少商，这是楼里这些年的规矩，就算今天我出手拦下，日后进了江湖，也迟早被人一口吃干抹净，大道无情，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夏少商轻轻点头，“我记下了。”

　　他是真的记下了。

　　夏少商一回头，只见一个干瘦少年蹲在一块大石上，正盯着自己，笑容古怪。

　　“你就是孙刘？”

　　少年点了点头。

　　“看来你的目标是我，不是王敖。”

　　干瘦少年又点了点头。

　　“吴阀？”

　　这回少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看着夏少商，脸上笑容有些让人生寒。

　　夏少商顿时笑容灿烂。

　　“好，我和你打。”

　　“夏少商你疯了？他是先天境，修炼出了元气，你拿什么跟他打，让我来。”钱屏屏挡在夏少商身前，恶狠狠盯着孙刘。

　　“老爷们办事，娘们闪开。”夏少商将手中装药的瓷瓶扔给罗天，罗天赶紧跑去喂给王敖。此时王敖已经不再咳血了，看着应该性命无忧。

　　夏少商将贴在腿上的两张龟驮符撕下来扔在一边，活动着筋骨。

　　闻讯赶来的少年少女越来越多，几乎求仙坡上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孙刘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面，走到众人围成的圈中，高声道：“冀州曲阜孙氏子弟孙刘，请夏公子指教。”

　　夏少商每次听到别人报上家世背景，都会习惯性地扣扣耳朵，笑道：“你们冀州出来的，怎么都喜欢先报家世，是想着到时候技不如人好让人把尸首送回去？”

　　躺在远处的王敖闻言苦笑一声，不想扯动伤口，顿时疼的呲牙咧嘴。

　　孙刘笑道：“我小小曲阜孙氏，自然是比不得青州夏家。”

　　围观众人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夏少商出自青州夏家，本来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这回可就真是路人皆知了，顿时就有几位少女看向夏少商的眼神有了些神采变化，其中便有那位向他讨要引水符的少女。

　　夏少商忽然想起什么，夸张问道：“曲阜孙氏，就是那个向梁洲陇右孙家认祖归宗的曲阜孙氏？”

　　围观的少年少女们顿时笑声一片，看来不少人都听出了夏少商言语中的那个典故。

　　曲阜孙氏的家主在冀州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身，早些年进京述职，遇到了当时刚刚上任的户部尚书孙皓，这位孙氏家主也不管孙皓身边还有不少同僚，直接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孙皓叔公，还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家谱来，当场将自己的曲阜孙氏向陇右孙家认了祖宗。

　　从此之后，冀州曲阜孙氏在大商便有俗语流传：“曲阜孙氏，孙子的孙。”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孙皓竟对此十分受用，此后曲阜孙氏的进京子弟，也多受其照拂。传说右相白羲听说此事，给了四字评语“狗后有狗”，在京中传为笑谈。

　　不过孙刘没有生气，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夏少商，夏少商刚才嘲讽他家族的话，在冀州，他从小到大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这种话在他小时候耳边说的最多的，有两个人，一个现在就在那边躺着吐血，还有一个，就是他那个当家主的爷爷，告诉他要知耻后勇。

　　夏少商见孙刘没有动怒，也不着急，继续开口，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你叫孙刘？那是你爹姓孙，你娘姓刘了？”

　　孙刘笑着摇头说道：“我爹当然姓孙，但我娘不姓刘，我这个刘字乃是……”

　　夏少商抬手打断道：“那就是你家的扫地丫鬟姓刘，或者是隔壁王婶原来姓刘？”

　　众人哄笑。

　　孙刘一直含笑的眼神终于冰冷起来，盯着夏少商仿佛在看一具死尸。今天在这里杀了夏少商，不出三天，整个上京城、整个大商都将知道他孙刘的名字，知道曲阜孙氏。

　　夏少商仿佛看穿了孙刘心中所想，依然笑容灿烂，“你想的太美了。”

　　突然，孙刘动了，瞬间扑向夏少商，左臂前探，右拳缩在腰间，显然，孙刘修炼出的那点元气，此时便聚在右拳。

　　夏少商丝毫不慌乱，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不退反进，也冲向了孙刘，不过却不是直勾勾向前，而是略略低头，如鹰隼俯冲一般。

　　五禽拳五大拳架中的鸟架，便有此步法，夏少商练拳两月，可不是白练，此时已经是颇具拳意。

　　孙刘的倾力一拳贴着夏少商头皮擦过，将夏少商的发簪打掉，披头散发的夏少商在孙刘出拳同时，右手已探到孙刘左腿上，啪，一张符箓贴在了孙刘腿上。

　　龟驮符。

　　冲过夏少商身侧的孙刘顿时觉得左腿一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孙刘刚稳住身形，想要伸手去摘符，已经回身的夏少商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拳击在孙刘腰窝，又一拳直接打在孙刘后脑。

　　被夏少商的拳头打的头昏脑胀的孙刘只得放弃摘符，强行转身，与夏少商对了一拳。

　　夏少商连退三步，手臂发麻，一时竟抬不起来，孙刘这蕴含元气的一拳，果然与寻常人的拳头大不相同。

　　透过窗户观战的李红楼微微点头，夏少商若是此时已经踏入先天境，刚才击在孙刘后脑那一拳，便能要了孙刘半条命。

　　孙刘如饿虎般看着夏少商，伸手将龟驮符摘下，不是夏少商不想趁着孙刘无法保持身体平衡的机会趁势猛攻，只是刚才右臂与孙刘强行对拳，实在需要缓口气。

　　这次夏少商率先冲向孙刘。

　　孙刘狞笑着，这回他不会大意了，一股元气拢在右拳，瞅准了夏少商飞扑过来的身形，瞄着左肩，轰然出拳。

　　这拳必中。

　　结果也果然没让孙刘失望，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夏少商左肩。

　　夏少商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的剧痛让他的双眼都有些模糊，不过他仍然没退，孙刘一拳已出，二拳未至的空档，夏少商左手拍在孙刘头上，一团火焰瞬间燃起，右手拍在孙刘胯下，顿时湿了一片。

　　孙刘在愤怒嘶吼间，第二拳终于递了出来，依然是打在了夏少商的左侧肩窝，夏少商直接便被击退十余步，跌坐于地。

　　看着正在拍脑袋灭火的孙刘，夏少商摸了摸左肩，剧痛钻心，看来里面的骨头是裂了。

　　夏少商左臂垂在身旁，已然是无法发力，于是便用右手撑地，站了起来，此时孙刘也已经灭了头顶的火焰。

　　夏少商仿佛丝毫未受到左肩伤势影响，笑呵呵说道：“呦呵，怎么还尿了？”

　　“哈哈哈哈。”一直站在远处沉默观战的叶文山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钱屏屏虽然没感到如何好笑，但也开始附和着嘲笑孙刘，于是越来越多的笑声响起。

　　此时的孙刘披头散发，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焦了一半，而在下身，正顺着裤缝往下滴着不明液体。

　　听着四周的嘲笑声，如今的孙刘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杀了夏少商，他要一拳打爆夏少商那个看着便令人生厌的脑袋。

　　夏少商笑吟吟地看着孙刘，他的对手生气了，是真的很愤怒。

　　怒则乱。

　　夏少商有些艰难的将左手背在身后，侧身右手伸到身前作问手状，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衣袂飘扬的夏少商与对面狼狈不堪的孙刘，在少年少女们的眼中，高下立判。

　　当然，没人知道夏少商如今的左臂已经抬不起来，而孙刘其实只是表面上看着狼狈，其实身上没有什么实际的伤势。

　　但是这些，已经足够让孙刘出离愤怒，他本应该以碾压之姿轻松击溃夏少商，就算这位世家子有什么保命的宝贝，自己也要废了他，从此扬名天下。

　　吴阀的那位管事答应他，只要能废了夏少商，以后他孙刘最少也能走到州将军的官职，这可是他爷爷梦寐以求的位置，而孙刘之志，远不止此。

　　孙刘双眼通红，再次举拳杀向夏少商，已没有什么拳架拳意可言，就是要让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夏少商脑袋上，只要杀了他，他孙刘就算再狼狈，也一样是为吴阀立了大功，一样可以天下闻名。

　　夏少商盯着孙刘已经有些凌乱的步伐，看着那满含元气的拳头，嘴中低声念叨着什么，侧身一避，以五禽拳中猿形虎步的身法，竟避开了孙刘那势在必得的一拳。

　　随后，夏少商右手并拢成掌刀，直直伸向孙刘肋部，变故骤生。

　　在夏少商的右手距孙刘身躯还有数寸之时，袖口突然炸裂，一道罡风自袖中汹涌而出，凌空击中孙刘。

　　只见孙刘如一只断线风筝般被高高抛起，在天上留下一片血雾，颓然落地，生死不知。

　　刀兵符！

　　这是夏少商画符两月以来，唯一一张成功的刀兵符，使用之前，夏少商也不知道这刀兵符到底威力如何，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击败孙刘，只能靠着激怒孙刘，寻找破绽，给出致命一击。

　　刚才夏少商嘴中念叨的，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夏少商走到昏迷的孙刘身边，低头一看，只见气若游丝的孙刘肋部已经是血肉模糊，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忽然，一道心声响起。

　　“杀了他。”

　　夏少商吓得扭头一看，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少年少女们依旧围着大圈，没人敢上前来。

　　“谁说话？”夏少商低声道。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夏少商问话，反而继续道：“你只要在他受伤处踩上一脚，他就活不成了，放心，是他想杀你在先，与你无关，楼里也不会追究。”

　　夏少商摇了摇头，“他想杀我是他的事，这天底下想杀我的人很多，我没办法将他们个个杀死，况且，我也不爱杀人。”

　　那道声音突然在夏少商耳畔炸响，震的夏少商有些晕眩。

　　“我辈剑客，岂有心慈手软之人。”

　　夏少商沉吟半晌，依旧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真正的剑客应该是当杀之人，想杀则杀，不想杀时，那便不杀。”

　　心声散去，再无回音。

　　内楼深处的坐忘楼中，一位身材挺拔的威严男子盘膝而坐，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弟子摇头，师父点头。

　　夏少商与孙刘一战后，余波很快平息，求仙坡上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孙刘被人抬下了山，按照李红楼私下里的隐晦说辞，孙刘已不再是洗剑楼弟子。

　　在求仙坡上，想要打破规矩，可以，但是一定要成为那个站到最后的人，输了，那就老老实实认清现实，灰溜溜滚下山去。

　　梁添着人给夏少商送来了两瓶药膏和丹药，用以外敷内服，夏少商分了一半给王敖。如今李红楼已经帮王敖将断骨回位，只需要服药静养即可。

　　不到一旬时间，夏少商的左臂已然可以活动自如了，只要不做剧烈活动，就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了。

　　不仅如此，那个夏少商一直在期盼的消息也到了。

　　这天晚上仆役小哥送饭时，与食盒一起，递给夏少商一张信纸，夏少商拆开一看，是梁添所写。

　　“恭喜夏公子，陈江河长老已从沉凉关回楼，明日下午，你练过拳后，便直接下山，我在山脚等你，领你进内楼面见陈长老。”

　　夏少商放声大笑，这位大河剑仙，终于回来了。

　　这时，隔壁传来敲墙的声音，看来是夏少商的笑声影响了正在读书的叶文山，引起了叶文山的强烈不满。

　　如今求仙坡上的那座小小藏书楼，已被叶文山看了个七七八八，叶文山不愧被夏少商称赞为天生的读书种子，手上没书时，一本书就能读上几个月，反复咀嚼推敲，自己所作注解能写满那本书所有的留白缝隙。而等到能看的书多了时，叶文山也能一目十行，更厉害的是还偏偏过目不忘。

　　夏少商有时就想，自己拉着叶文山来洗剑楼是不是太自私了些，若是让这小子安心治学，将来金榜题名肯定不在话下。

　　但夏少商转念又想，当官有什么好，自己那个天天不着家的爹就不说了，就说从小把自己当亲儿子看待的大伯夏中河，坐上工部尚书位子这才几年，前两年回乡省亲时，夏少商都有些不认识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大人了。

　　当时夏中河抓着夏少商的手说道：“少商啊，人活一世，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最重要的，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才算是没白来人间一遭。”

　　后来似乎想起夏少商一读书就头疼的毛病，于是又改口说道：“其实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能多走走多看看就好。”

　　最后夏中河看着正与下人一起忙碌的三弟夏双河，轻轻说道：“其实，平平安安就挺好。”

　　那天，夏氏兄弟三人，在浔阳夏府相聚，酩酊大醉。

　　次日，练过了未时拳，夏少商换了身干净衣服，与李红楼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下山，梁添果然已在山脚等候。

　　见到夏少商，梁添笑道：“梁某提前祝贺夏公子了。”

　　夏少商连连摆手，“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要等陈长老看过才作数。”

　　夏少商随着梁添上了一辆马车，一路向洗剑楼行去，一直到了内楼正门，二人方才下马步行。

　　说是“正门”，其实并没有门，只是立着一块黑色巨石，上面铁画银钩地刻着四个大字，传说是洗剑楼开山祖师亲手所写。

　　我即是剑。

　　洗剑楼开山立派多少年，这石头便在此顶风冒雨立了多少年，过了此石，便是内楼，也就是真正的洗剑楼。

　　二人走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路过一处池塘，梁添说，这便是洗心池了。

　　夏少商举目望去，只见洗心池正中心，立着一高耸石雕，仔细一看，竟是一柄巨大石剑，倒插于池心，而在池上，有零零散散八十一石墩供人修行。

　　梁添指着那石剑，得意道：“这是我洗剑楼三百年前的中兴之祖周巢剑仙雕成立于此处，于此洗心池磨洗剑心，大道在望。”

　　言语之间，与有荣焉。

　　此时的洗心池八十一石座上，约二十余座上面有人盘膝修行，皆是内楼弟子。

　　梁添叹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洗心池只有内楼弟子才有资格坐在上面修行，像我们这些做了长老的，已经没法享这个福了，当然了，入了混元境，这洗心池对剑心已无多少裨益了。”

　　“梁长老，这洗心池的座次，是如何确定的？”

　　“在我内楼中有一榜，名字很有意思，叫瘦蛟榜，榜上八十一人，皆是我洗剑楼最优秀的内楼弟子，也就是根据这瘦蛟榜的排名，确定的洗心池座次，如今公认的内楼第一弟子段银锋，已雄霸此榜三年时间，地位无人可撼。”

　　大渎走水，瘦蛟化龙，好寓意。

　　夏少商继续问道：“这段银锋如此厉害，为何三年时间也没突破至混元境，改当内楼长老？”

　　“此子已在化神境巅峰刻意压制境界数年，随时可以突破，楼主曾言，段银锋一旦突破，将直入混元中品，甚至混元上品也不无可能，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即使是梁某以现在的混元下品境界对上如今的段银锋，也没有半点胜算。”

　　“这瘦蛟榜，便是以境界排名了？”

　　“非也，咱们这瘦蛟榜，不只看境界，而是以拳头论高低，想要更进一步，那就去挑战，赢了，二人便位置对换，所以在榜上，不是没有中品克上品、下品压中品的情况，甚至历史上还有炼气境巅峰压制化神境中品的天才出现。段银锋当年在榜上就是经常跨品挑战，而等他坐上了榜首后，就再也没人敢挑战他了。”

　　“梁长老，如今吴擎在榜上排名第几？”

　　梁添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吴擎如今排名第九，这榜上八十一人，排在前面的五十余人皆是化神境，而前十名，更无一不是化神巅峰，除了前三个刻意压制境界的小怪物外，其余七人也个个难缠。”

　　梁添就差直接告诉夏少商，以他如今这点微末道行，不要想着去找吴擎送死了。

　　夏少商心思通透，当然听出了梁添的言下之意，弦外之音，拱手由衷道了声谢。

　　梁添忽然笑道：“说谁谁到。”

　　夏少商转头看去，一位身着儒衫的男子迎面走来，三十岁上下，面容虽称不上如何英俊，但却眉眼温和，让人看着舒服，与他那锋芒毕露的名字截然相反。

　　“这便是段银锋？”夏少商轻声问道。

　　“不错，你可别被这小子的外表骗了，真要是拔剑斗起狠来，他比谁都疯。”

　　段银锋手中捧着本书，正边走边读，没有注意到夏少商二人。

　　夏少商忽然笑了，倒是与叶文山有些相像。

　　梁添唤了一声：“银锋。”

　　段银锋这才抬起头，看到是梁添，顿时笑容满面，快走两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见过梁长老。”

　　看到站在梁添身边有些面生的夏少商，段银锋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夏少商也轻轻点头，回了一礼。

　　“银锋是准备登池洗心？”梁添问道。

　　段银锋想了想，笑道：“算是吧。”

　　“那我就不打扰你这个大忙人了。”

　　段银锋笑着点头，轻轻一跃，在洗心池的水面上连点了三下水，轻飘飘地落在离池心石剑最近的石台上，却没有开始盘膝修炼，而是以一个舒服的姿势侧卧在石台上，继续翻看手里的那本书。

　　梁添笑道：“你这位段师兄啊，就是喜欢看书，尤其是兵法，而且最喜欢将他心里那些计谋用在修行和战斗上。”

　　“兵法？”

　　“没错，比如五年前，流白剑派问剑我洗剑楼，两大宗门各出三位年轻人，化神境中品、上品、巅峰各一人，捉对厮杀。当时三人中最年轻的段银锋是化神中品，本应与对面一个同境界的年轻人厮杀，这本也是最稳的一局。可你猜怎么着，段银锋却偏偏执意选择了对面最强的那位。”

　　夏少商想了想，忽然笑道：“古人赛马，这确实是兵法，除了段师兄这一组，剩下两组应该便可以轻松获胜了，所以最后我们是二比一胜了流白剑派？”

　　没想到梁添却摇了摇头，“剩下两组确实赢的很轻松，凭借境界轻松压制了对面，对方两人，一死一重伤，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段银锋竟也赢了，身中六剑，其中四剑在要害之处，最后浑身浴血的段银锋愣是顶着漫天剑气割开了对面的喉咙。”

　　“最后，奄奄一息的段银锋躺在他师父怀中，对我们说，这是两计，一是古人赛马，先保我洗剑楼之必胜，此为正计。二是以中品迎战巅峰，便是以哀兵迎战骄兵，自损一千，最少也要伤敌八百，此为奇计，正奇二计相辅相成，必胜矣。”

　　“那次流白剑派问剑，我洗剑楼三战皆胜，也由此夺下了一地品、二玄品三柄宝剑，如今正插在万剑冢，等待它们的新主人。”

　　符箓分为天地玄黄四品，兵器、丹药、战甲乃至极为珍贵的法袍亦是此理，传说大商皇室那件与传国玉玺一样世代相传的龙袍，便是一件天品法袍，也正是这件龙袍，帮大商历任天子躲过了北周吴钩所组织的数次势在必得的刺杀。

　　夏少商赞叹道：“段师兄如此修为韬略，若是投身军旅，定将大放异彩。”

　　“飞燕司明里暗里找过他好几次，甚至远在上京的大长老都曾亲笔写信给他，可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夏少商沉默半晌，低声道：“心神往之。”

　　侧卧在石台上的段银锋，似乎有点不舒服，便翻了个身，用手指蘸了点口水，继续翻书。

　　夏少商跟随梁添走了约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陈江河长老的住处，足可见洗剑楼占地之广袤。

　　陈江河长老的住所是一处二进宅院，简约朴素，梁添将夏少商送到了门口，便停了步，“夏公子，我还有些杂务要处理，就不进去了，那辆马车就在正门那候着，等你完事了，直接回马车即可，自会送你回求仙坡。”

　　夏少商恭敬一礼，正色道：“梁长老今日之恩，夏少商不会忘。”

　　梁添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故作埋怨道：“夏公子客气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梁长老说的是。”

　　二人相视而笑。

　　以夏少商的先天剑胚资质，将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洞玄境宗师，只是快慢的区别而已。像梁添如此讨好夏少商，可就不是下闲棋这么简单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押注，押这位世家公子哥必将一飞冲天。

　　当然，想要押注夏少商的远不止梁添一位内楼长老，尤其是在楼主表现出对此人的青睐后，但毕竟也都至少是混元境的江湖高手，如今不认不识，便跑去求仙坡讨好一个小辈，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而且吴阀与夏家之间的形势如今尚不明朗，贸然与夏少商交好，得罪吴擎和他师父栾立倒是没什么，可得罪了吴阀就有些麻烦了。

　　内楼有几位以栾立为首的长老，平日里没少收吴阀好处，如今便时常对梁添冷嘲热讽，但梁添却对此置若罔闻。毕竟在内楼这些年，修为垫底的梁添一向是能忍则忍，不能忍嘛，也要捏鼻子忍下来。

　　韬晦二字，不只是在庙堂官场，在江湖宗门，也一样要讲。

　　送走了梁添，夏少商轻轻扣了两下陈江河宅院大门上的门环，门环上染着铜绿，已是有了些年头。

　　开门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您就是夏少商夏公子吧。”

　　“是我。”

　　“我家少爷就在里面练功房等候，夏公子直接去即可。”

　　夏少商抬手作揖，“多谢老伯。”

　　陈江河的宅院不大，与世俗中殷实人家的二进宅院没什么区别，唯一特别点的就是在院中有一棵杏树，此时已到了开花季节，雪白一片。

　　夏少商想起二哥夏哲的一句词，“忽如一朝杏花雨，白了眉头，沉了肩头，落了心头。”

　　杏树在浔阳最为常见，夏少商想，此时的家乡应该已经下起了杏花雨吧，每年此时，孩子们就会挑拣雪白杏花在篮中，沿街叫卖，换了些铜钱，便可以买两块丰记老铺的点心，蹦跳着回家。

　　夏少商也曾有个美好的少年时光，如梦如幻，然后在吴擎提着黑匣踏进夏府那天结束。

　　陈江河就站在练功房门口，看到夏少商走来，便上前迎了两步。

　　夏少商看着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楼主之下第一人，忽然心神失守，脸色煞白，内心一阵悸动。

　　陈江河将手搭在夏少商肩头，一股暖流走遍夏少商周身，才感觉好了许多。

　　陈江河微笑说道：“两个先天剑胚初次相遇，暂时较弱的一方，便会如此，不用担心，我当年第一次见到楼主时，也是心神不宁。”

　　“多谢陈长老。”

　　“如此看来，你的先天剑胚资质已毫无疑问，大可放心，随我进来吧。”

　　陈江河的练功房简约朴素，只有两个蒲团，中间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有一套茶具，看得出来，这个茶桌是刚刚搬进来摆在这里的。

　　招呼夏少商坐下后，陈江河亲自斟了杯茶，但没有与夏少商一同坐下，而是走到窗边，那里有一个木架，没有多余的雕饰，看材料，也就是最普通的木材。

　　木架上摆着一个如树根般的物件，夏少商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块上好的沉香。

　　陈江河拿起一柄小巧银刀，和一把木勺，轻轻刮下些沉香在木勺中，打开旁边的一个古朴小香炉，轻轻一抖，香末落入炉中，半晌，小小的练功房中便香气萦绕。

　　“这叫龙脑香，不但安神醒脑，对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瘦蛟榜上的内楼弟子，每月可以根据榜上排位领取龙脑香，像段银锋那小子，份额可与我们这些内楼长老相当。”

　　夏少商忙说道：“陈长老，这么珍贵的东西，用在我这么个还没踏上修行路的人身上，太浪费了。”

　　陈江河笑着摆了摆手，“少商啊，以后咱们洗剑楼还要指望你撑门面呢，这点香算什么？”

　　“其实我本来是想直接去求仙坡的，一是省着你跑一趟，二是规矩使然，刚入楼的弟子，一般是不允许下山的。但我转念一想，你来家里这么久，应该还没进内楼看看，对于将来必将是咱们洗剑楼顶梁柱的夏少商来说，可就不像话了。怎么样，这一路走来，感觉如何？”

　　梁添说陈江河心细如发，果然如此。

　　夏少商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气象万千。”

　　梁添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夏少商的回答颇为满意。

　　不知不觉间，置身于龙脑香氛中的夏少商，感觉神清气爽，头脑分外清明。

　　夏少商想起父亲夏涟早年间修炼时，便会在房中点燃熏香，不过与这龙脑香香气不同，只是不知谁优谁劣了，这些年夏涟当上了青州刺史，政务繁忙，夏少商连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看他修炼了。

　　“陈长老，我……”

　　陈江河抬手打断夏少商，笑道：“不急，不急，等你以后真正踏上了修行路也是如此，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切不可心急气燥，急于求成。当然了，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有些人修行就是讲究一个只争朝夕，尤其是北面大周的那些修士们，为了修行境界，个个不择手段，先破境，再稳固境界，可如此修炼，在我们这些人看来，终究是根基虚浮，隐患太大。”

　　夏少商叹道：“修行之法，千奇百怪。”

　　“不错，北周巴戎族的血老祖，极为残忍，喜好食用由童男童女鲜血制成的血点心，就着新鲜人血吞下，而这也不仅仅是他的怪异癖好，更是他的修行之法。”

　　“吃人血也是修行？”

　　陈江河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修行之法千奇百怪吗，离咱们不远的学宫里，不就有一位只会读书的地上仙人，北周那些人看待王坼大师，可比血老祖怪多了。”

　　夏少商小心问道：“王坼大师真是地仙境？”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那场花雨，我也不信。”

　　夏少商握紧双拳，想到喝人血的残忍画面，咬牙说道：“以后有机会，我定要会会这位血老祖。”

　　陈江河点了点头，“你有此想，便是极好，大周修士为了境界修为，无所不用其极，地仙境强者数量压过我大商一头，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咱们叫他们蛮子，更是天经地义。”

　　“那位血老祖已是洞玄巅峰修为，和咱们楼主相当，不过咱们楼主杀力通天，号称地仙可杀，可不是随口说说，楼主曾言，血老祖敢来边境半步，他就会提剑出关取其首级。不过这血老祖如今在闭死关，冲击地仙境，据说大周朝廷，已经做好了一枚血字武侯印，只等他破境成功，便封为血武侯。”

　　夏少商一听血老祖修为，忍不住缩了缩头，心中暗道：“此獠猖獗，就由楼主诛杀好了，我还是不争为好。”

　　忽然，夏少商一阵气血翻涌，呼吸急促，一张脸瞬间憋的通红。

　　陈江河见状，笑道：“这茶名叫老西山，只能算是一种较为珍惜的山下茶，远比不了咱们自产的清凉茶，不过这老西山有一功效，那就是可令龙脑香的效果由温和转为猛烈，如今在你经脉中游走的那股先天剑气，受此刺激，正在奔腾流转，我也就能轻易找到它了。刚才我让你不急，便是在等此时。来，伸手过来。”

　　夏少商此时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涨成了紫色，陈江河不忧反喜，感叹夏少商体内这股先天剑气绝非寻常。

　　夏少商伸手过去，陈江河如郎中号脉，两指点在夏少商手腕上，闭目凝神。

　　过了半晌，陈江河忽然睁开双眼，满脸惊骇，连声感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少商此时感觉好了些，呼吸顺畅了一点，忐忑问道：“陈长老，可是如梁长老所说，我那先天剑气太过细小？”

　　陈江河仰头大笑，“恰恰相反，你不仅不是先天剑气微小，反而是这股先天剑气太过浩大，完全充斥了你体内三经四脉，随着血液一同流转，故而你在内视时根本就没想到，那些浩大的血气，正是先天剑气。”

　　不是太过细小，遍寻不见，而是四顾周身皆剑气。就像一个小贼溜入豪阀大府的老爷书房中，想要偷些金银玉石，遍寻不到，只得抽身而走，走时还暗骂主人寒酸。可他不知道的是，书架上那些他随手扔在一边的孤本善本，可要比金银值钱得多。

　　夏少商缓了一会，平复了心中万千思绪，小心问道：“陈长老，您的意思是，灯下黑？”

　　陈江河笑道：“正是如此，如今你正好可以借着我这里的龙脑香，尝试着剥出一丝先天剑气，引入气府。”

　　夏少商哪敢怠慢，赶紧正襟危坐，运转内视之法，此时再感受经脉，便是另一番天地了，其中与血液一起奔腾流转的，夏少商原以为是血气，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先天剑气。

　　约一柱香的时间，一丝剑气终于不情不愿地被夏少商以自身意念剥离出剑气洪流，沿着经脉一点点试探着向气府游去。

　　那丝剑气进入丹田气府的一瞬间，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爽感觉遍布夏少商周身。

　　夏少商缓缓睁开眼，顿觉天地清明。

　　夏少商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伸向面前的茶杯，同时尝试着运转气府中的那丝剑气游向指尖。

　　指尖刚刚碰触到茶杯，砰的一声，茶杯炸裂开来，陈江河笑着一挥手，一片飞射向他的瓷片颓然落地。

　　夏少商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这便是先天？”

　　“这就是先天，不过我这严大光先生手制的茶杯，你可要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