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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雨送少年
帝国话事人全文阅读作者:月印三千川加入书架

  春风抚新绿,老柳换旧枝,转眼已是初春时节。

  此时的青州正有一大事即将召开,便是天下瞩目的佛道十年论法。

  距洗剑楼的入楼试已不足三个月,虽然元岁日的变故刚过去没多久,但在夏涟的一系列安抚措施下,夏家各项事务很快恢复正常。

  夏少商准备在近日启程,顺道先去棋枰山凑凑热闹。

  虽说因夏双河本就是洗剑楼外楼长老,更是与楼主易天行交情不浅,且前日夏涟已亲自修书至雍州,但入楼试这个形式夏少商还是要走的,易天行已在回信中隐晦表示无论入楼试结果如何,夏少商都将入楼修行。

  这几日,明里暗里,清晨夜间,林清都在抹泪,不时自言自语道:“都走吧,就剩我一个人才好。”

  就连向来深居简出的夏哲都被林清搅的不得安宁,时常被林清唤出来挨训,埋怨是他这个做二哥的平日里冷落了小弟,导致夏少商一心要去那苦寒雍州。

  雍州自古凄凉地,多少将士掩枯骨。但便是如此雍州,孕育了大商第一剑道宗门洗剑楼,以及天下读书人皆神往的大衍学宫。

  学宫的书声阵阵,古楼的琴剑和弦,以及红霞、沉凉二关的寒衣铁戟,组成了大商最为复杂而又凄美的边疆。

  距离夏少商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夏涟特许其入夏府真正的藏书楼观书三日。按这位父亲的说法,夏少商在外面闯荡若因见识短浅而遭人嘲笑,丢的可是夏家的脸。

  夏府真正的藏书之地便在夏府深处的一处假山之下,此处距夏蛰的别院不远,夏涟领着夏少商来到此处,确认四周无人后,在一处光滑石壁上连点七处方位,假山顿时自行移动,一个通向地下的通道出现在二人面前,看得夏少商目瞪口呆。

  “这世间竟有如此玄妙之机关。”夏少商喃喃道。

  “这便是当年一位墨家弟子所亲手打造,若你日后有幸能拜访墨家山门,想必会见识到真正的机巧。”

  “好了,你下去吧,里面有水,有干粮,还有蜡烛,三天之后,我来接你。”

  夏少商点点头,便沿着台阶一路下行而去,身后的夏涟再次启动机关,假山转眼便恢复正常,看不出丝毫移动痕迹。

  在假山合上的一刹那,夏少商终于发现了镶嵌于周边石壁上的夜光石,这些夜光石发出的光并不如何明亮,但胜在量大,足以照清楚夏少商脚下的路。

  单是这些夜光石,恐怕就是一笔巨资,也就是夏家这样拥有门阀底蕴的世家才能用起。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夏少商终于来到了夏家真正的藏书楼,但这里的情景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因为有人。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正席地而坐,左手拿着一个干瘪的馒头,右手则捧着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仿佛没有注意到多了一个人。

  “额,这位老先生,您是……额……您是这里的……额……守楼人?”夏少商想了半天,也没想好如何称呼这位一看就不是一般高的高人。

  “守楼人?夏涟是这么告诉你的?”老者终于抬起了头,盯着夏少商问道,他的眼瞳很清澈,并不像夏少商想像的那样混浊。

  “额……当然不是,其实,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这里还有别人。”

  “我和你夏家做了笔买卖,我已经在这里看了半年的书了,要是没别的事,不要打搅我。”说完,老者转了个身,背对夏少商,继续看书,不再言语。

  夏少商也不自讨没趣,便自顾自地去看书去了,与其说是看书,倒不如说是快速记忆一些情报资料,毕竟夏涟只给了他三天时间,即使是那几本最薄的孤本善本也只能粗略读完,根本不能理解其文意,于是夏少商便将那些夏家收集的资料情报拢在一起,飞速翻阅。

  这些情报很是详细,即使是夏少商也是暗中赞叹夏家情报工作之细致,这里面甚至有左相吴胥每月哪几日偷偷去天音画舫逍遥,每去画舫又都是哪几位姑娘作陪,这几位姑娘月事又是哪几日,如此等等,极致详尽。

  除了这些资料外,还有各门阀世家乃至皇族要人的画像,突然,一张画像让夏少商瞳孔一缩。

  那狭长的双眼,刻薄的嘴唇,夏少商永远也不会忘记,正是吴擎。

  在画像之下,则是一段文字:“吴擎,吴胥次子,洗剑楼内楼长老栾立亲传弟子,化神境中品,好锦衣,好美色,为雍州西河城花街常客。”

  “哼,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夏少商冷声道。

  “和这个人有仇?”不知何时那老者突然凑了过来。

  夏少商还不清楚这位的身份,自然不好胡乱开口。

  “也对,你们老夏家和老吴家,新仇旧恨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无聊,无趣。”说完,老者又自顾自地转身回去读书了。

  接下来的三天,二人没有说一句话,夏少商饿了就吃两口干粮,困了就眯上一会,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翻阅资料。

  除了皇族门阀世家的资料情报外,大商江湖各宗门教派的信息也大多被收录在册,夏少商毕竟是要踏入江湖的人,这些资料对他来说也极为重要,至少不能因为不认识而冲撞了哪个门派的哪位太上长老,被人一剑削去了头颅,那不管之后夏家如何报复,都和他夏少商没关系了。

  三天转瞬而过,当夏涟再次开启机关,阳光撒入这地下藏书楼之时,夏少商恍若隔世。

  夏少商站起身,理了理有些打结的头发,对着陪伴了自己三天的老者深躬一礼,便准备离开,忽然被老者叫住。

  老者往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物件,抛给夏少商,道:“看在你这娃娃这三日还算礼貌,也没打搅老夫读书,这个小玩意,便送给你防身。”

  夏少商低头看这物件,竟是一把玉制小剑,约小指大小,雕工精美。

  “敢问前辈,这小剑如何防身?”夏少商此时更加确定这老头不凡,说不定便是哪里的神仙,语气愈加恭谨。

  “以后看谁不顺眼,往他身上一抛便是,不过只能用上三次。好了好了,赶紧去吧,老夫还有书山要砍。”老者挥了挥手,便又转身看书去了。

  夏少商再次施礼,转身拾阶而去。

  “那位前辈可送你礼物?”看着假山再次合拢,夏涟问道。

  夏少商摊开手,让夏涟看了看那小剑。

  夏涟扫了一眼,点点头,道:“收好便是。”

  “父亲,那位前辈?”

  “不必多问,该你知道时自会知道,你母亲给你张罗了一桌饭菜,你去洗个澡便赶快过来。”

  之后数日,夏少商的生活平静而温馨,每日陪着母亲林清闲聊,就连公务与族务极为繁忙的夏涟与夏辰都抽出了许多时间留在府内,从前每日在屋中画地为牢的二哥夏哲也难得出来与众人吃了几顿饭。

  夏府竟因夏少商的即将远行,而变得温馨热闹许多。

  明天便是夏少商的出发之日,夏少商本准备再在府中好好陪陪父母兄长,怎料崔秀上门痛哭流涕,大诉不舍三少之情,其情真意切,让久观人心的夏涟都颇有动容。

  崔秀四处举债,又在其老爹那讨了一笔银子,竟将风满楼包场一日,只为夏少商践行,此等豪举,在浔阳也极是罕见。

  在征得父母同意后,夏少商才与崔秀出了夏府。最近的夏少商,乖巧孝顺,没有半分纨绔模样,就连向来严厉的大哥夏辰都对此颇为赞许。

  今夜的风满楼,可谓佳宾满座,整个青州的富豪、官吏、乡绅的富贵公子们,全部到场,崔秀让王尘将来访宾客一一登记在册,有不来者,秋后算账。

  崔秀已放出话来,今日不来为夏少商践行者,日后一一登门拜访。所以不管是夏少商的狗腿,还是曾被夏少商揍得满地找牙的对头,青州凡是叫的上姓名的阔少公子,无一缺席。

  这一夜,风满楼哭声震天,前有崔秀率领众纨绔痛诉衷肠,以抒难舍之情。后有众姑娘泪别青州第一豪客,恐怕从此再也得不到三少的阔绰赏银了,就连春妈都偷偷抹了两滴眼泪。

  感伤过后,便是疯狂,今日之风满楼,称之为酒池肉林也毫不为过,夏少商半醉半醒间,被范璇扶出包间,此后便不知二人去向。

  次日清晨,夏少商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夏府正门与众人告别。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此时的夏少商身着一身干练的素色衣袍,倒真有几分少侠风采。

  本来夏涟为夏少商安排了四个护卫,但被夏少商一口回绝,想到夏少商怀中那把玉制小剑,夏涟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将一把短刀别在夏少商腰间。

  与寻常世家公子所佩的华丽刀剑不同,这把短刀造型古朴粗犷,佩在清秀的夏少商腰间平添几丝杀机,倒是把震慑宵小的好刀。

  夏少商与众人一一道别,轮到柳七先生时,夏少商持弟子礼,深躬及地,“先生,学生走了。”

  柳七坦然受了此礼,微笑道:“此去雍州多歧路,遇事难决,可读读书。”

  “学生谨记。”

  夏少商也不拖泥带水,转头而去。刚走过两条街巷,一滴雨水打在夏少商脸颊,随后越来越大,夏少商快跑两步,从一位摆摊大婶那买了一身蓑衣,扔下一枚银锭,冒雨而走。

  好雨知时节,少年远游,春雨相送。

第13章 山城往事
帝国话事人全文阅读作者:月印三千川加入书架

  淇山城,山城,依山而建,依的,便是棋枰山。

  棋枰山并不如何险峻,因其山峰之颠有一片天然形成之平地,方方正正,传说为天人对弈之棋枰,故曰棋枰山。

  淇山城变“棋”为“淇”,这里便是个有山有水的风水宝地了。

  “改个名字就能改风水,这些先人还真是闲人。”夏少商此时坐在一酒楼中,自言自语说道。

  夏少商所选的酒楼不大也不小,在淇山城中只属中等,但此时因佛道论法,淇山城中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夏少商便选了这么个不起眼的酒楼,以免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清晨,夏少商刚刚走出房间下楼用早餐,淇山城的早饭很有特色,一碗清粥,再浇上半勺热油,用筷子一搅,便是淇山城著名的茶油粥了,但夏少商实在享用不来,只要了碗清粥和一碟咸菜。

  “小友这就说错了。”

  说话的是坐在夏少商邻桌的一位老者,也不知是因为这初春的冷风还是因为他手中那壶火辣的老酒,鼻头很红。

  说话间,老者便将自己桌上的碟碗挪到夏少商桌上,自己捧着酒壶,一屁股坐到夏少商对座。

  老者将一个装着四四方方大块烧肉的粗碗推到夏少商面前,得意道:“外乡的年轻人,尝尝我们淇山的烧肉,肉皮弹牙,肥肉入口即化,瘦肉软糯不柴,可谓人间极品。”

  夏少商一大清早自然是吃不下这油腻餐食,婉言推辞。

  “刚才老先生说我讲错了?”

  “是讲错了,这淇山城的淇字,可并非迷信。”

  “还请先生赐教。”夏少商恭敬说道。

  “那是六十年前了,这里还没有淇山城,那座山也只是一座普通山,哪像现在,这反倒成了名山古胜。”

  “当时这里只是有一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家,大概有几百户那样。这穷乡僻壤,连个名字都没有,除非老赖沟也能算是个地名。”

  老者喝了口酒,眯着眼睛,似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在这个山沟沟中,没有多少能用来开垦的荒地,也没有什么水源,几代人打了上百口井也没见到一滴水。那时这里的人啊,最盼着下雨,他们用所有能够装水的容器来迎接雨水,用锅,用碗,用他们的手和口。”

  “这里的人就这么活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老天爷赏饭,就能吃上面糊,哪年老天爷变了脸,就掘草根,砍树皮来吃。所以当时这里的人大多活不久,五十岁便是高寿了,可我今年快八十了,还能喝上这个。”说完,老者摇了摇手上的酒壶。

  “那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六十年前自己翻山越岭走到这里的人,他说,他是我们的城主。而在当时,我们连什么是城主都不知道,我们连城都没见过。“

  老者的嗓门不小,渐渐开始有人坐到夏少商与老者的周围,还有人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听老者讲话,其中不乏本地人,甚至还有一个调皮的孩子爬上了夏少商的桌子。

  这里,俨然成了说书的大堂,远远望着这里的老板很高兴,赶紧让小二给老者送上一壶茶水,但老者扬了扬酒壶,婉拒了那壶浓茶。

  “那时的人淳朴,他说他是城主,那便是,也没人管他要什么朝廷公文,于是,他便成了老赖沟自有人以来的第一位官员。”

  “城主来这里的第一天,指着那山说,我要领你们凿出一条山渠,我们喝水、种粮、活命,要靠我们自己,老天爷太忙了,他管不了我们。”

  “我们以为他疯了,我们把门锁紧,他就挨家挨户的敲开,直到我们这些山民不胜其扰,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干,反正那时的我们除了等下雨,也没别的事情做。”

  “水源是山那边的澎湖,没错,他要领我们做的,是开山。”

  “开工的第一天,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现在想来,那天老天爷似乎是在和他斗气,我们都想回家取碗盆来迎接这大雨,但城主拿着鞭子,一鞭又一鞭抽在想要回家的人身上,那年,我才十九岁。”

  一边说着,老者一边缓缓拉开上衣,一道被岁月侵蚀却仍然醒目的疤痕横亘老者胸口,这是一道鞭痕。

  “但我不怨他,我们都不怨他,因为在这之后,我们真的看着渠越修越长,那水离老赖沟越来越近。”

  “整整七年,七年间我们砍树,破石,修渠,我们终于把山渠修到了老赖沟,那一天,城主给这山渠取名淇渠。”

  “有了水,我们便开始开垦荒地,我们终于有了希望,娃娃们终于有了希望。”

  老者摸了摸桌上调皮男孩的头,一双醉眼中满是和蔼神色。

  “但是好景不长,我们这里被当时这一带的山匪乔七爷盯上了。本来,老赖沟穷的连那些山匪都懒得看一眼,但是修好了淇渠,这些人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狗,全都扑了过来。”

  “他们骑着马,冲进老赖沟,当头一个,用他的马刀一刀就砍下了我弟弟的头,然后下马,用脚把我弟弟的头踢到城主的身前。我要上去拼命,被城主派人把我捆回家里。现在想来,要是没有他,我应该也就在那天死了,死的像一把麦穗。”

  “我还记得很清楚,乔七说,这山,是他们的山,我们擅自修渠,就要认罚,先交一百两白银,再每月上交十两月钱。这是我们自己修的渠,为了修渠,还扔了好几条兄弟的命,我们凭什么要向那群土匪交月钱。”老者提高了音量,胸脯剧烈起伏,连喝了好几口酒,才缓缓平息。

  “城主对乔七说,我们真的没有银子,别说百两,就是十两也拿不出来。”

  “乔七说那你们有什么就交什么,我们都知道,他知道我们拿不出银子,他是看上了当时我们沟里的那几个丫头。”

  “城主掏出了一把匕首,在乔七和他的手下面前,剜出了自己的左眼。那天我不在场,但据说乔七有两个手下当场便被吓破了胆,撒腿就跑。城主说,我只有这个,乔七爷若觉不够,我还有一个。”

  满楼皆寂。

  “乔七赞了声好汉,便领着手下离了老赖沟,从此这里,再也没闹过山匪。”

  “之后几年,我们在城主带领下开垦了许多荒地,淇渠越修越宽,成了现在那条横贯淇山城南北的淇河。我们的日子渐渐好了许多,也开始有很多人来到这里定居,这里甚至开始有了集市,有了酒楼,有了学堂,还有城主亲自从浔阳请来的教书先生。”

  “但城主只剩下一只眼睛,因为劳累,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越来越花,但他还是永远走在最前面,他领着我们修墙,他说有了城墙,这里才不是老赖沟,才是一座真正的城。”

  “那墙不是现在这座石城墙,那时我们买不起石砖,只能用土来夯,但其实我总觉得我们的土城墙要比这个新城墙结实的多。”

  “修山渠我们死了几个弟兄,闹山匪又死了几个,等到修完了城墙,我们最早的那批人只剩下一半不到,城主当时不到五十的年龄,却已经驼了背。我说他是累的,但他说,是被那些死去兄弟的魂压的。”

  “城墙修完的时候,城主几乎直不起腰了,走路需要拄着一根木棍,然后,他消失了两个月。等他再回老赖沟的时候,他拉着一辆板车,上面放了一块用红布包裹的木匾。”

  ”他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像一朵菊花,他高兴地说,这里不再是老赖沟,而是叫淇山城。”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淇山城这个名字,我回头看了看我们建的城,当时我想,浔阳城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我其实没和城主说过几句话,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对城主说,俺听那些走商的说别的城都有城主府,城主,兄弟们再为你建一座城主府,再给你娶上正室偏房。”

  “兄弟们都笑了,纷纷应和,城主也笑了,他说他要先看着我这个老光棍娶上媳妇再说。”

  “我让他老人家失望了,都这么一把岁数了,也没娶个婆娘。”一滴浊泪顺着老者深刻的皱纹流下。

  “我们终究没能为他建一座气派的城主府,淇山城揭匾的当晚,城主就死了。他是积劳成疾,伏在自己家中的破桌上咽了气,据说桌上是他修订了一半的县志,那时他的眼睛几乎已经不能视物。”说到这里,老者已是泣不成声。

  老者抬起头,环顾四周,“我和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等我死后,还能有人记得这么一个人。”

  夏少商从酒楼出来,在淇山城闲逛了几圈,看了看上面已修建起了白石小桥的淇河,又到仅剩几处断壁残垣的老城墙走了走,随后便去了城主府,亮明身份后,要求借县志一读。

  新修的县志第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淇山城,首任城主夏海通,出身世家夏家旁支,自荐来此地,任职十五年,修淇渠,抗山匪,始建山城,大商之栋梁也。”

第14章 上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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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便是佛道论法的正日子,申时于棋枰山巅正式开始,夏少商午时未到,便举步登山,此时登山的人也已不少,渐成人流。

  上次荆州佛道论法,当时道德宗陆旭与三生寺觉尘在暴雨中连辩九日,饿昏累昏了不少观礼宾客,以至在这九日中的后三日,陆旭与觉尘双双施展道、佛二门的手段,帮助救治听辩宾客及围观民众。

  当然,除了救死扶伤外,二人也有在这救人手段上一较高低的想法。

  据说当时是陆旭胜了一筹,因为他随身携带了不少道德宗丹药,入口即见效,本来奄奄一息的人服了道德宗的辟谷丹马上便生龙活虎。而佛徒多贫苦,觉尘欲效仿佛祖割肉救人,被一旁的三生寺高僧死死拦下。

  有了上次佛道论法的传说与经验,这次受邀而来的八方宾客,都让随行仆人准备了许多吃食,以备不时之需,而上山去远远观望这一盛事的普通民众们,也都背着大大的行囊,拎着把竹伞,更有甚者直接穿着蓑衣登山。

  感受到自己略显干瘪的行囊,又看着周围一同登山的人们,夏少商对自己这次登山观礼一行的前景感到有些晦暗。突然,夏少商看到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往山上行去,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夏少商别的不行,掏钱花钱,那可是看家的本领。

  山路近半,一棵老树下围着不少人,已有些疲累的夏少商便准备凑去看看热闹,顺便歇息片刻。

  树下有一石雕棋盘,棋盘旁坐着一位素衣僧人,和一位黄袍道人,正在对弈。

  见夏少商挤进人群,气宇不凡,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介绍道:“这位,便是来自云顶山的清平道长,而这位,是上京灵浅寺的弥见大师,本次佛道论法由我青州白云商会主持,而这二位高人,便是我白云商会特意请来为论法预热。”

  白云商会,青州排名前三的大商会。在浔阳时,夏少商与其大掌柜颇有些酒肉交情。

  “若是主持个文坛盛会,还能卖点字画赚钱,可白云商会主持这佛道论法,有什么油水可言?”夏少商的身旁有人低声问道。

  “这天下瞩目的佛道十年论法,是由哪家商会主持?”夏少商笑着问道。

  “白云商会啊。”那人一翻眼睛,不耐烦道。

  夏少商笑而不语,众人恍然大悟。

  赔本赚吆喝,还是个天大的吆喝。

  那位白云商会的管事不禁多看了夏少商几眼,却是越看越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腰挎短刀的年轻游侠究竟是谁。

  “你们胡掌柜可在?”夏少商似乎是看出了管事的想法,故意提醒道。

  管事猛然惊醒,这位不就是他们胡大掌柜的座上宾,夏家三少爷吗,白云商会将讨好夏少商视为攀上夏家大腿的第一捷径。

  “原来是三公子,我家胡大掌柜已在山顶棋枰恭候。”管事恭敬道。

  围观的百姓一阵骚动,在他们看来,这位定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甚至有可能是哪个世家的旁支公子。

  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夏少商是世家嫡子,因为在寻常百姓的认知中,世家嫡子,那和上京城的皇子皇孙也差不了多少了,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怎会一个人挎把刀就出来了。

  正在对弈的二人也都停手,对着夏少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既然拿了白云商会的香火钱,来这棋枰山做这山间一景,这二人便称不上真正的方外之人,更是谈不上大师二字。

  二人道行虽浅,但眼力尚佳,知道夏少商定然来头不凡,若能在夏少商这再讨一笔香火钱,那这次青州之行算是真正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见那清平道长正襟危坐,抚须开口道:“我与弥见大师相约于此,手谈十局,如今十局已了,战成五五之局,由我二人以此十局为佛道论法作序,想必今日之论法必然精彩。”

  旁边的弥见大师微笑颔首。

  “哼,道士不要脸就算了,想不到现在和尚也这样。”

  众人转头,只见说话者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矍铄老人,身材高大,牵着一个大概十岁左右很漂亮的小女孩。

  老人背着一大包行囊,小女孩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因为她也背着一个小行囊,爬山已让她有些气喘吁吁,何况还负着重。

  “二位,老夫讲话直了些,不要见怪,不过别说是为这佛道十年论法作序,就是做这开胃酱菜,二位也不够资格,顶多能算是……嗯……”

  老人想了想,继续道:“顶多能算一杯漱口水。”

  坐在棋盘边上的二人脸色阵青阵白,却又说不出话来,总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起身跳脚骂人,那可就是真丢了祖师爷的脸了。

  夏少商看到了自己期待的热闹,心满意足,从怀中掏出两粒碎银,扔在棋盘上,转身挤出人群,身后管事高声道:“三公子,您的观礼位置,我家胡大掌柜已为您准备妥当。”

  夏少商置若罔闻,继续踏上山路,而那两位高人则是铁青着脸,开始收拾棋盘,众人见已无热闹可观,便作鸟兽散。

  见人已走远,弥见和清平偷偷将那两粒碎银一人一粒,揣进怀中。

  不一会,棋盘边又围上来一群登山之人,清平道长清了清嗓子,道:“我与弥见大师相约于此,手谈十局,如今十局已了……”

  夏少商边登山路,边看山景,走的很慢,身后不远,正是那老人与小女孩。

  “爷爷,我能不能不背这个啊。”小女孩一边把行囊往下扯,一边嘟着嘴说道。

  老人把小女孩扯下来的行囊又提了上去,故作严肃道:“你不是要当女侠吗,女侠怎么会连个包裹都背不动?”

  “你看那个好看的小哥哥,他背的就少,你看他还挎把刀,肯定是少侠,我也是少侠,而且我还小呢。“小女孩指着前面的夏少商,一板一眼说道。

  夏少商顿觉背后一紧。

  矍铄老人看着夏少商背后的干瘪行囊,眉头微皱,道:“年轻人怎能贪图一时之轻便,到了山顶,岂不白白浪费银两,便宜了那些投机之人。”

  辛辛苦苦挑担上山的货郎怎成了投机之人,夏少商正想回头辩驳,结果肩上一沉,老者将自己背上那包大的有些夸张的行囊套在了夏少商的肩上,自己则轻装上阵,一马当先,完全不理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夏少商。

  小女孩一脸同情地看着夏少商,自己赶紧追上老人,本着夏家一向平易近人的家风,夏少商咬牙跟上。

  “小哥哥,我叫唐唐唐,你叫什么呀?”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夏少商心下郁闷,没有答话,只是心下暗想:“糖糖糖,这一家人是有多爱吃糖?”

  似乎是知道夏少商心中所想,骄傲道:“才不是糖人的糖呢,是唐门的唐。”

  走在前面的老人回头严厉地瞪了小女孩一眼,女孩马上噤声。

  夏少商心下一凛,唐门,前朝时蜀中第一江湖门派,于机巧一道与墨家共立,墨家以制造连弩等机巧武器著称,而唐门则以阴诡暗器立门。

  在三百年前的更朝之战中,在墨家紧闭山门避世之时,唐门出产的各种暗器机巧为殷家立下赫赫功劳,论功行赏时,唐门一举摆脱江湖门派之桎梏,改立世家。

  时至今日,梁州蜀中唐家,在朝廷工部之中仍占据很大分量,三百年来,工部左右两个侍郎,必有一人出自唐家。

  梁州,地广物博,前朝三省之地,即使是合三为一的今天,蜀中、陇右、秦川这前朝三省,仍是被几个世家分而治之。

  唐家独占蜀中这样的偏远之地,而在陇右,本来是金家与孙家共占,如今金家倒台,一向跟在吴阀身后做狗的孙家终于有了机会,户部尚书孙皓近日在朝堂上可是异常活跃。

  与世居上京的林、白二阀不同,吴阀独领有千里沃野美誉的秦川大地。前朝时,秦川本就是吴阀封地,虽然殷氏之大商已无封地一说,普天之下皆皇土,但其余门阀世家依旧插手不入秦川政务。

  而且少康王的西南军便是驻扎于秦川,传说少康王与吴阀私交不浅,西南军的军费便有一成出自吴阀供奉。可以说,吴阀在秦川的分量,要比皇室殷家还重。

  “从蜀中到这里,可几乎是横穿大商了。”

  听到夏少商知晓他们是从蜀中来,唐唐唐暗暗吐了吐舌头,知道一会又要被爷爷骂了,小声对夏少商说道:“爷爷太抠门啦,不肯租马车,这一路,可累死啦。”

  “那干嘛非要跋山涉水来赶这个热闹?”夏少商疑惑问道。

  “爷爷说,我便是十年前荆州佛道论法的第五日出生的,正在那九日正中,与这佛道论法有缘,所以骗我说来青州看海,其实是来这破山上看道士和尚吵架。”唐唐唐苦着个小脸,一脸幽怨地说道。

  夏少商与唐唐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其实几乎都是小姑娘在说,夏少商在听。

  山路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茶肆前,老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将夏少商肩上的行囊拿下,挎在自己肩上,似乎对夏少商颇为满意。

  “小友,老夫唐叙,再往上走便是山顶了,你在这茶肆中多备些食物,虽比山下贵些,但想必也还说得过去,出门在外,可不要乱花冤枉钱。”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夏少商,前辈来到青州,有空可到浔阳与家父闲叙,也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唐叙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便牵着唐唐唐继续登山,刚走了十几步,小女孩回头喊道:“商哥哥再见。”

  夏少商笑着摆了摆手,看爷孙二人登山渐远。

第15章 叶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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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茶肆颇为简陋,连块牌匾都没有,寥寥十几张桌子,寥寥坐着几位客人,虽然不大,但也还算干净,桌子不似有些酒家,桌面上积着擦也擦不净的陈年油泥。

  夏少商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旁边桌有两位年轻公子正在闲谈,夏少商扫了一眼,便不再注意,喊了声小二上茶。

  “来了。”小二很年轻,夏少商远观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声音沙哑,双目充血,显然昨晚并没有睡好,甚至没睡。

  小二穿着一身劣质粗布衣裳,腰间却插着一本书,显得有些突兀。

  他有些笨拙地将一壶茶和一个茶碗送到夏少商桌上,正想转身离去,被夏少商叫住。

  “你家可有什么特色小吃?”夏少商问道。

  小二抓了抓脑袋,略带愁苦神色,想了半天,终于道:“我感觉我家的蜜饯还算好吃,不过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别处的蜜饯如何,自然也就不知我家蜜饯是否算是特色。”

  夏少商对这个憨厚少年有了些莫名的亲近感,笑道:“那便来一盘蜜饯,然后我来告诉你算不算是特色。”

  “给我们也来一盘。”旁边桌的一位公子说道。

  憨厚少年欢快地转身去取蜜饯。

  蜜饯上桌,夏少商煞有其事地用筷子夹了一枚,放进嘴里,仔细咀嚼,半晌,吐出果核,对小二微笑道:“你家的蜜饯,堪称特色。”

  小二脸上的笑容更浓,认真道了声谢,便走去茶肆的一个角落坐定,掏出腰间的书,仔细阅读,想来昨夜未睡,便是在攻读此书。

  想不到在这山间野涧还能见到如此好学的读书种子,在浔阳闲散惯了的夏少商颇感诧异。青州多义士豪杰,多名商富贾,偏偏却没出几个文坛大家,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所以青州的学风向来不佳。

  夏少商想来想去,当世青州最出名的读书人,竟然要属他二哥夏哲了。

  夏少商旁边桌的两位公子,也都夹了蜜饯品尝,其中一位公子气质雍容,嚼了几口,不置可否,扭头将果核吐了出来,动作豪迈,一气呵成,显然习惯如此,只是与其雍容气质不甚匹配。

  那果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噗通,果核稳稳落入夏少商眼前的茶碗中,还有几滴茶液溅到了夏少商脸上。

  夏少商愣了半晌,顿时心下大怒。

  初次行走江湖,夏家三少爷是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但这可还没出青州地界呢,便有人骑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夏少商自然要让对方知道知道什么叫青州第一纨绔。

  夏少商左手按住腰间宝刀,右手撑桌,气运丹田,对准旁边公子的茶碗。

  噗。

  旁边桌的另一位公子,正准备起身为自己朋友的无心之举向夏少商道歉,便看到夏少商刚刚吐出嘴的果核,正向二人桌上飞来。

  在茶肆远处的另一张桌上,有一中年男子一直暗中观察着这边的情况,他便是负责保护两位公子的护卫,以他的眼力,夏少商吐出的果核将正好落进碗中,但他并不会出手,因为出来之前他已被明确告知,只负责二人的安全,其余事一律不得插手。

  突然,中年男子微微一愣,因为他失算了。

  果核在空中被一只手接住,正是那店小二。

  中年男子开始感觉到不可思议,因为这茶肆中的一切人、一切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发现,当他要保护的那位吐出果核的一瞬间,店小二就放下了书,开始朝那边走去,随后正好接住了夏少商回击的果核。

  一步不快,一步不慢。

  中年男子肯定店小二身上没有一丝真元波动,但一个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是如何做到的。

  “直觉?巧合?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中年男子心下想道。

  夏少商这才正眼看那公子,可这一看让夏少商的后脑头皮瞬间炸开,这人他认识。

  在夏家那藏在假山之下的藏书楼中,那一叠厚厚的画像里,夏少商不记得哪一张,也不会忘记他,因为他的画像是第一张。

  当今天子,殷叡。

  而旁边那位的身份,夏少商稍一联想回忆,便呼之欲出了,陈寅。

  夏少商再抬头一看,远处一桌子旁坐着一中年男子,双手拢于袖中,正隐晦地看着这边。

  一滴冷汗顺着夏少商的脖子流下。

  “这位公子,刚才忘找您银子了。”店小二掏出两粒碎银,递给夏少商,但这次他没走,显然,他怕公子们打起来砸坏了桌子。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殷叡依然一动不动,甚至懒得扭头去看夏少商一眼。

  陈寅则站起身,对夏少商拱手道:“这位少侠,鄙人姓陈,这位是黄公子,刚才黄公子无心之举,还望少侠不要见怪。”

  夏少商勉强挤出笑容,摆手干笑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拘小节,哈哈。”

  “少侠贵姓?”

  “姓夏。”刚才举动已有辱君之嫌,此时夏少商拿不准对方是否知道自己身份,自然不敢乱说,否则又是一条欺君之罪。

  陈寅突然看到店小二腰间别的书,这书不厚,用麻线装订,竟是自己所写的《生民九论》。这本《生民九论》虽然在国子监和大衍学宫广为流传,但在民间还是极少出现。

  “小兄弟,这本书是从哪得来?”

  “啊,这是昨天登山的一位读书人的,我只是借阅,等他观礼下山,我还要还他的。”显然店小二也知道这书金贵,有些怕陈寅借书,紧张道。

  “那小兄弟觉得这书文章如何?”

  “文笔极善。”

  “仅此而已?”

  小二挠了挠头,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陈寅肃然起敬,道:“我也觉得,这书除了文笔好些,其余一无是处,立意更是难逃酸腐儒生的无病呻吟,你叫什么名字?”

  “叶文山。”

  “好名字,你家的蜜饯也很好,可有纸笔?”

  店小二叶文山点了点头,跑去后屋,一会,便捧来纸笔。

  陈寅摊开宣纸,挥毫写下四个大字。

  蜜饯一绝。

  “好字!”叶文山的双眼越来越亮,忍不住拍手叫绝。

  殷叡忽然来了兴致,起身看了两眼,从陈寅手中夺过笔,用蝇头小楷在宣纸的左下角也写下两字。

  还成。

  随后殷叡满意地拍了拍手,大步走出了茶肆,陈寅从容跟上,负责保护二人的中年男子也悄然起身。

  夏少商站起身,拱手高声道:“黄公子、陈公子慢走。”

  殷叡头也不回,只是抬起手摆了摆,陈寅倒是转身回了个礼。

  直到看那一行三人走远,夏少商才终于放下双手,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正在欣赏墨字的叶文山喊道:“以后,有兄弟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娘的,真是吓死你家三少了。”

  缓了半晌,夏少商平复了心情,对着叶文山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叶兄仗义出手。”

  这回轮到店小二慌张了,叶文山扔下墨字,忙扶起深躬着的夏少商,诚实道:“少侠怎行此大礼,我只是怕你们因为这点琐事打起来,再砸坏桌椅,就算你们赔了银两,可这新打的桌子椅子要从淇山城背到这山上来,可真是能要了我半条命的。”

  “叶兄弟是如何能恰好赶来接住那颗果核的?”夏少商回想起来,愈觉不可思议。

  叶文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从小我的直觉就比较准,我爹嫌我夜里看书费蜡,用棍子打我,我几乎都能躲开。”

  “臭小子,是不是又偷偷摸摸与外人讲老子的不是了?赶紧去干活,别老看那些没用的破书。”一个醉醺醺地中年人从后屋出来,用一只大手使劲摁了摁叶文山的脑袋,然后去打了一碗酒,又摇晃着回了后屋。

  原来,这茶肆的掌柜是叶文山的父亲,叶文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夏少商,又挠了挠头。

  “叶老弟,不如咱俩一起登山去看看那佛道论法?”从叶兄到叶兄弟,再到叶老弟,夏少商是越叫越亲。

  叶文山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这书我还没看完,还得还人家,况且我不信佛也不信道,看了也无趣,还是留在这里读书自在些。”

  “你不是说这书除了文笔,其余乏善可陈吗?”

  “我可没说,我只是当时还没想出这书的其他优点。”叶文山认真说道。

  夏少商抚掌大笑,这真是个妙人。

  …………

  殷叡走了一段山路,回头望着那已快看不清的茶肆,道:“那小子竟然认出了我们,是夏家的?”

  “是夏涟的小儿子,夏少商。”陈寅答道。

  “倒是与上京中那些老饭桶生下的小饭桶不同,有趣。”

  “陈寅倒是觉得那位叶文山更有趣些。”

  “那个店小二?”

  “若两军决战,此时突有一奇兵奔袭入场,当如何?”

  殷叡默然,若有所思。

  十数年后,四个年轻人在这里发生的小故事,被已盲一目,却同挂左右相印的新朝首辅编于书中,棋枰山的蜜饯由此天下闻名。

  而那副墨字被叶文山的老爹从一个旧木箱中翻了出来,时任淇山城城主将其完完本本地制成烫金大匾。

  此后百年,这一口蜜饯甚至比山巅棋枰及其之上的佛道论法更加著名。

第16章 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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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枰山巅,此时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在这山巅正中,经官府批准,白云商会就地开山辟石,上百石匠在此赶工两年,天工与人工完美结合,造就了夏少商此时此地眼前之胜景。

  此时若有苍鹰自山巅之上飞过,便可看到一个巨大的石刻太极图和“卍”字遥相对立,而在两个石刻图案四周,围了一圈三百个精雕石凳,此时已有大半观礼宾客入座,佛道之争一触即发。

  “三少的位子小人早已准备妥当。”白云商会胡大掌柜跟在夏少商身旁,一脸谄媚。

  顺着胡大掌柜的手望去,在那三百石凳正中,有一石椅,气势非凡。

  夏少商环视一圈,在如今已落座的一百多人中,除了来自蜀中的那对爷孙,还有几人也有些面熟,虽想不起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也应该是在夏家那一沓厚厚的画卷之中,夏少商可不想被架在火炭上烤,何况还有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天子一行三人,于是夏少商就近寻了个石凳坐下。

  胡大掌柜一愣,他自认对夏少商的性格最为了解,在浔阳,凡事都要争个头彩,不想这位出了浔阳城便转了性,一改高调作风。

  看不懂眼色的人也做不到白云商会第一掌柜的位置,胡大掌柜不再相劝,又奉承了几句场面话,便去招呼其他宾客了。

  三百观礼宾客,个个身份显赫,白云商会花了不知多少真金白银打通上下关节,才得以主持此次佛道论法,这三百个石凳,便是三百条人脉。

  时近申初,三百个石凳渐渐坐满,而夏少商一直默默留意的年轻天子,也在陈寅的陪同下姗姗来迟,两人挑了个位置有些偏的角落,欣然坐下。

  虽然两人已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但在夏少商的观察下,仍是有数人神情有异,至少那位唐家老者唐叙,就明显紧张了许多,后背崩得笔直。

  而一旁的唐唐唐,则是一脸好奇地看着爷爷,小声用蜀中方言问道:“爷爷,你咋嘞?”

  “你爹没教过你坐有坐相?后背给我挺直,若是驼了背,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唐叙严厉道。

  “好好好,晓得嘞。”唐唐唐一脸不情愿地挺了挺胸膛,偶尔偷偷瞄夏少商两眼。

  而此时,殷叡与陈寅正掩着嘴在闲聊,至于那位大内高手,正藏在远处的人群中,扫视着坐在石凳上的大人物们,看是否有人会对他要保护的二人造成威胁。

  “阿寅,听说近两年的上京官场,流行受送黄白之物?”

  陈寅一愣,旋即笑道:“不错,不过这黄白之物,指的不是金银,而是指黄票白玉,一张黄李记的黄票可换极品膏蟹十只,而一枚白玉,可到上京南郊的白鹭山庄换一斤用我大商最好的马乳葡萄酿的葡萄酒。十只膏蟹配上一斤葡萄美酒的吃法,在我上京官场流传甚广。”

  “哦?按你这么说,我大商官场可要比那北周风清气正了许多,听游士司报,现在北周买卖官职十分盛行,朱重检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皇室抽水的传闻。”

  陈寅摇头道:“我大商与北周不同,上京之官场要职,被三阀二十三世家占据大半,这些人不是不愿收金银,更不是不敢收,而是出自门阀世家的他们,根本看不上这等俗物,只有那几位大家的水墨字画,才能让这些老爷们勉强抬眼。”

  陈寅顿了顿,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二人私语后,继续低声道:“远的不讲,就说刚被抄家的陇右金家,便查抄出三千七百余条墨鱼,这些墨鱼,足够养活整个陇右十年。”

  殷叡冷哼一声,道:“三千七百条,这还只是西南军报上来的数,你我二人离京前,穆仟密报,皇叔的西南军以悬剑司人手不足为由,抢在悬剑司之前,把金家抄了个底朝天,还美名曰,替朕分忧。”

  殷叡言涉少康王,已属皇室内务,陈寅自是不好答话,便挺了挺腰,四下张望,看到夏少商孤身一人,不见那位店小二,略有些失望。陈寅本以为,夏少商会拉着他的救命恩人一同登山听辩。

  忽然,山顶上原本有些嘈杂的气氛一滞,一道虹光直击那巨大的石刻太极图正中,金光炸闪后,数名道士翩然出现在众人视野。

  山顶上远远围观的民众们在一阵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这等仙家手段,普通人恐怕一生也见不到几次。

  而三百石凳之上的观礼宾客们则明显淡定许多,一些人仍在窃窃私语,唐叙更是撇了撇嘴,低声对一脸兴奋的唐唐唐道:“论装神弄鬼,道德宗真是天下无敌。”

  道德宗共来了七名道长,为首两人,身着明黄道袍,其中一高瘦道人,已有人认出,正是十年前代表道德宗参加荆州佛道论法的陆旭。

  站在陆旭身边的另一位黄袍道长,年轻的有些过分,前跨一步,低眉敛目,低声道:“道德宗,吴广。”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三百宾客之耳。今天两位主角之一已经出现,个别有想攀上吴阀大船的别有用心之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旁边人“私语”道:“观小吴天师今日之气象,日后定飞龙腾渊,左相好福气啊。”

  此时的吴广,面容清峻,右手执一细瘦拂尘,一身道袍迎风飞舞,清清冷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殷叡盯着卖相极佳的吴广,眉头微皱。

  陈寅知殷叡此时心中所想,轻声道:“道德宗目前有三位紫袍天师在世,国师李传、宗主李显以及那位辈分和年龄都高得吓人的陆羽道人,而在这三人之下,共有十六位黄袍天师,有的云游四方,还有的自己开了道场,常年在道德宗讲法授业的黄袍天师不足五位。前些时日听说道德宗再开三清法坛,想必便是授吴广天师位,让其成为道德宗目前在世的第十七位黄袍天师。”

  “哼,左相这是给道德宗捐了多少香火钱啊,让那老道脸面都不要了。”殷叡冷哼道。

  陈寅苦笑道:“若真是左相花钱买的这黄袍,反倒无碍了,可据陈寅所知,道德宗的黄袍授受,需请香于道德宗祖师堂历代祖师画像,若不得祖师认可,贡香难燃,香灰不落,不知多少道法有成的道长倒在了这道槛。而想穿上传说中的紫袍,更需三清显灵,降下神迹才可。”

  “哦?这些江湖野史我倒是知之甚少,那李传受紫袍时有何神迹?”殷叡似笑非笑地问道。

  “据传国师受紫袍时,在道德宗那三尊参天之高的三清法身前分别供奉了一碗清酒,不到一刻,道德、灵宝二位天尊法身前的酒碗中已是空空如也,而传说中滴酒不沾的元始天尊前的酒碗,竟也是‘浅尝’了小半碗,此番神迹,在道德宗以及天下道教信徒间,流传颇广。”

  这时,一声惊喜的声音自夏少商身后响起:“少商兄!”

  夏少商闻言转身,不出所料,正是在风满楼结识的灵一,数月不见,面目清秀的年轻和尚,黝黑了许多,但却格外有精神。

  此时灵一身旁,还站着另一位大和尚。

  大和尚,不是尊称,而是这位真的很高大。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笠帽,天生一副笑面,大肚便便,如佛家典籍中贤劫千佛之第五尊佛,未来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弥勒佛。

  而在灵一的另一侧,正是徐桃,一身素色衣袍,面色较夏少商之前所见红润了许多,更有一番绝代风味。

  夏少商起身,拱手,会心笑道:“灵一兄,徐姑娘好气色。”

  徐桃微笑向夏少商作一万福,贤惠端庄。

  灵一莫名被寺中安排了这么个辩法差事,本来心中烦闷,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夏少商,胸中郁气顿时豁然开朗,高兴地拍了拍夏少商肩膀,向身旁的大和尚介绍道:“觉尘师侄,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我和桃儿的恩人,少商兄。”

  觉尘听说这位就是小师叔絮叨了一路的夏少商,忙摘下笠帽,露出一颗滚圆的大光头,双手合十,认真对夏少商道:“原来这位便是夏施主,夏施主之恩情,三生没齿不忘。”

  夏少商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是觉尘师兄到了?”陆旭左脚往前一迈,落地时已到觉尘身前。

  “是陆旭师弟啊,十年不见,师弟风彩依然。”

  佛道二教,同辈之间,一般在外遇见,均是互称师兄,此时陆旭叫觉尘师兄,觉尘却反称师弟,看似是占小便宜,实则佛门机锋,已自此时开打。

  “师兄这些年,可没少长肉啊。”陆旭关切道。

  心思通透之人,便能听出此时陆旭是在嘲讽十年前觉尘欲割肉救人之举,但觉尘却仿佛未听懂陆旭的言外之意,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赫颜道:“这几年我们三生寺斋房换了位大师傅,做的斋饭确实香得很,看师弟你这身板,师兄实在是不落忍,不如我和我小师叔说说,让你去我们那住些时日,调理调理。”

  佛道论法尚未正式开始,陆旭和觉尘三言两语,气氛便已热络起来。

  殷叡看着听着,撇嘴道:“道教佛门,还真是一群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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