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陈柯走到了城外,来到了那片试验田。他拿出了药坊刚刚制出的尿素颗粒,仔细洒在了田地中。
大雨的时候,追肥尤其重要,而且需要这种大颗粒。它能更慢的被雨水冲化,保证肥力不流失,不蒸发。
下了梯田,陈柯来到了平展的马路上。微微一跺脚,靴子上就重新光洁如新。
之后,一路到了芒町。
芒町的新场房虽然还是茅草棚,但因为搭建得结实,在风雨中也没有什么影响。
各处的机器也在正常运转。
煤铁,矿石,棉麻各种原料送进不同的场房。钢具,布匹,也连绵不断的生产出来,
陈柯走进了一处场房内,看见钟老三和几名匠师正在摆弄着一台新设备。
虽然一路大雨倾盆,陈柯更是连伞都没打。但他全身上下依然干爽,脚踩在陶水泥地板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因为下雨,室内的光线不太好。不过钟老三他们上面吊着一盏电灯,那这处地方很亮堂。
他们摆弄的设备是一台镗床。
这台镗床非常之小,正如钟老三要求的那样,刚刚能摆到桌子上。
“老钟,新设备终于添置一台了?”
陈柯看着他们,笑着打了个招呼。
“白……郡主!”
钟老三也高兴的拱了拱手。
他说道:“等其他的机床都打造好,属下就可以制作钟具了!他们也想跟我合伙,一起办个钟表坊,希望郡主俯允。”
“当然,这是好事!不过你这么挖我和孙长老的墙角,有点不太地道吧。”
陈柯忍不住直笑。
因为在这里的人,赫然就有一名兴安铁器铺的匠师老冯。
另外还有一位原铁器铺的副郎官,以及几位体格不壮,但心灵手巧的匠师。
老冯拱手的说道:“孙长老知道臣的打算,也挺支持老钟的事业!而且臣也是江西人,和老钟是老表。以后一起做事,正好能发挥自己的特长。”
其他的郎官和匠师也拱手道:“望郡主俯允!”
陈柯说道:“你们也愿意搞精工,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然怎么会安排工场先给你们打造机器,还修了间场房?你们好好干,需要招募人手就自己安排。钟表这门手艺很了不得,以后我还有很多精密设备,需要你们才能完成。”
钟老三拱手道:“臣等一定不负郡主所托。”
众人正说着,只见隔壁工场的几名工匠抬来一口大藤箱子,说道:“钟大人,刨床已经做好了。另外还有备用零件五十个,请验一下货!”
钟老三他们听了,连忙向陈柯点点头。之后一名郎官和一名匠师拿起收货单,过去开箱验货。
对面的匠师也非常认真,拿出自己的配送单。
之后,双方将机床,还有各个备用零件的型号,数量,都作了非常详细的交接。
陈柯也没有打扰他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对现在已经正规化的工作流程非常满意。
几天之后,天色终于放晴。只是经过这几天的大雨,钱粮果然还是没能按时送到。
于是陈柯也没耽误。他亲自带着库使和随从,押运好这个月的钱粮,前往夏国相驻军的地方。
陈柯之所以亲自押运粮草,并不是因为安全问题。
新开张的兵工场才刚刚开始调剂人手,但试运行的这些人已经打造好了五百把新式火枪。
陈柯带上了四百把新枪,还有数十万发定装纸弹。借着押粮的当口,正好教这支军队熟悉一下新枪的用法。
夏国相是驻边军队,主营在瑞丽江以西。不过他的官帐离腾越较近,就在主城西南二百里处。
陈柯去那里,正好要经过曾经视察过的那片农田坝子。
这片坝子离主城约有七八十里,现在修筑的马路也刚完工。走起来非常方便。
石应朋正在着手准备开始第三期工程了。
陈柯领着车马走在宽阔的水泥路上,真是庆幸自己这条路修得及时。
此时正是六月底的盛暑,早稻终于开始抽穗。
天色放晴之后,日头高照,原本青色的农田已经开始范出了金黄色。空气中也弥漫着稻花的香气。
“看来小冰期真的要过去了,今年是个好年成。”
坐在骡车上,陈柯看见随风波动的谷穗,心情一片大好。因为他好多年没有看见这样密集的庄稼了。
但路过这片坝子后,因为前面没有再修路,所以陈柯还是下了骡车。
随从和巡兵们也吃力的拽着骡马,走在在泥土道上。行进速度骤然就慢了下来。
加之大雨刚过,路面还很湿滑。陈柯也努力的指挥着车马,以免不小心翻了车。
“第三期工程,就修这条路吧!一定要把粮道归整好,这种路在关键时刻会祸害了整个军队。”
眼看一辆马车的车轮滑进了泥坑,就要歪下来。陈柯猛然飞身上前,一肩把马车顶住了。
陈柯的千斤坠有万斤神力!
但这马车上的粮食袋并不是一个整体,眼看就要滑落下来,掉到泥水坑里。
“这四轮马车果然也有缺点,那就是走不了山路!”
好在其他的巡兵看见,眼急手快过来,把那些袋子也按住了。最后陈柯猛然使劲,将马车轮子重新提了出来。
“哎哟我的吗呀,吓死我了!”
“郡主真是神力啊,堪比关云长!当年关公护嫂,也是这样拔出了泥坑中的马车……”
“我比关公,还是差了许多。”
陈柯拍了拍手上的泥,只是勉强笑笑。他宁愿这里把路修好,别再搞这样惊险的事了。
好在这里虽然荒蛮,但到底是在腾越府辖范围之内,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坏人。
直到正午,陈柯终于看见了山蛮上的烽台,以及狭地上驻军的营帐。
“快去通报夏总兵,说我到了。”
“是!”
很快,夏国相率着部将出了营寨,上前拱手拜道:“臣弟夏国相,请郡主安!”
陈柯上前把他拉了起来,笑道:“老夏,半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精神啊?”
夏国相也笑道:“劳郡主挂牵,臣弟精神好着呢。不知郡主今日突然到此,是有什么事吗?”
陈柯说道:“当然有事。一是送来了随军粮饷,你安排人点收入库。另外,我新打造了一批火枪,正准备训练一下你手边的火枪兵。走,咱们进去慢慢说!”
“是!”
一行人到了军营后,陈柯先和夏国相吃了中饭。
最后,二人来到了营盘,这里已经选出了三百名鸟枪兵。
夏国相手上有五千人马,但大部分都在边防清绚国境处。这里只有一千人马巡防府厅。
加之这个年代,火枪并不中用,因此鸟枪队只有三百来人。
陈柯让随从取来一个油布包,拉开封条,里面是一把新式火枪。
另一个油布包,是一个腰包,可以挂在腰带上。里面装的是定装纸弹。
当然,这两种油布并不是一个东西。装枪的是浸油布,装纸弹的是防火布。
夏国相并没有多加注意,但那些鸟枪兵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过来了。
因为这把枪太漂亮了。使枪的人看上一眼,就像纨绔子弟看见美女那样一见钟情。
陈柯说道:“老夏,你是带兵打仗的人,我相信你的眼力。这把枪将给咱们的事业带来重大的变革!”
说完后,陈柯拉开枪膛,上了一颗子弹,合膛。然后端枪对准了百步开外的靶子,抠动扳机。
砰!
铅弹正中红心。
但这并没有完。只见陈柯再次拉开枪膛,又上了一颗子弹,合膛。然后重新端枪,再次抠动扳机。
砰!
铅弹再中红心!
之后陈柯快捷的重复着这个动作,整整放了十弹,弹弹都命中红心。
然而他并不是震撼军营的主要内容。
“这……这把枪可以如此之快的连射?”
夏国相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作为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特别是陈柯在射完靶后,还给枪上了一个刺刀。之后杠在肩膀上,给人一种奇异的意境。
陈柯说道:“是啊,所以我刚才说过,这把枪会给咱们的事业带来重大的变革!”
夏国相愣了好半天,最后问了一句:“郡主,您这种枪,只有数把……还是?”
陈柯说道:“现在只有四百把,我想先训练这里的枪手。兵工场还在生产,以后顺利了,一天造个一百把不是问题。所以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训练枪手,整改军队!”
夏国相终于流露出喜不自禁的笑容,拱手道:“郡主要如何训练,如何整改,臣弟一定鼎力辅之!”
“好,那咱们也不耽误了。现在就开始!”
下午,驻军营房的空地上。
陈柯把那三百个鸟枪兵分成了队列,每行从高到矮排列齐整,先练军姿。
军姿练的时间不长,也就一刻钟。
陈柯说道:“不要小看军姿,它代表着一支部队的军容。火枪不同于刀剑,只有每天坚持军姿和列队,才能够让团队有使用火枪的仪式感。”
之后,陈柯才拿出新枪,分配到每个鸟枪兵的手上。然后教他们如何上弹,如何发射,如何维护保养。
最后,陈柯演示了放枪的主要三种方式。
“立姿!”
“跪姿!”
“卧姿!”
“依据不同的地形,主要有这三种放枪的方式。练习打靶,首先要保持正确姿势。然后,一定要练好命中率,练熟上弹的过程,变得像吃饭喝水那样成为习惯!”
很快,五十个鸟枪兵开始训练打靶。
陈柯也丝毫不心疼子弹,他带来了数十万发子弹,以后还会有更多。每个士兵每天有五百发的训练机会。
之后,陈柯和夏国相一起观看了一下他驻军的营寨,以及这个驻守边境的府厅军马。
防务府厅的军马只有一千人,听起来不多。加之许多军士都分守在烽台上,主营的军队并不壮观。
但实际上,一千人马已经很多了。对陈柯来讲,这就是一个团的兵力。
来到一座烽台。见这里是用夯土修建起来的,在一处山蛮顶部的小楼。
在这荒蛮地带,自然没有人力和物力修建出长城。山蛮顶上的防务,大多都是这样的土夯烽台。
烽台很小,也就是一丈见方,上面驻守着几名士兵。如果发现敌情就会点燃烟火报信。
烽台的碟墙和城墙类似,能够加设弓弩,有一定抵御能力。一座烽台上的几名鸟枪兵,弓弩手,就能够抵挡住几十人无法穿过山道。
这座烽台顶部,还有用木棍插起的一块包铜的铁柱子。
这当然不是什么军事设施了,而是陈柯让军士设在这里,接受雷电的避雷针。
经过前些天的一场雷雨,它也变成了永久磁铁。
营寨设于半山之间的一处狭地,地势还算平坦。旁边有一道山泉流过,后面的山洞中贮备着粮草。
其实这里离府厅并不远,站在烽台上还能看见府城。在府城里,也能够隐约看见这些烽台。
但不便的交通条件,让边防与府厅感觉相当遥远。如果是在中原,就是一骑马的事情。
“郡主,前不久,臣弟就发现府厅的夜晚亮堂了许多,好像星星一样。当时觉得好奇,只是职责所在,没过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柯听了,方才说道:“哎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个东西叫电灯,我这次也给你带来了两盏。”
说着让随从打开包裹,搬出两盏电灯带夏国相进了山洞。
山洞里很黑,只有一盏油灯。
陈柯将一盏灯搁在了桌子上,打开。这一角马上就亮堂了起来!
“哦,这就是郡主当初给王爷的灯吧?”
夏国相记性不错,陈柯刚到云南的时候就给吴三桂做了一盏这样的灯。
只是当初,那盏灯还非常简陋。
而这盏电灯已经做昨很精致了。下面有坐台,上面还有灯罩,即美观又方便。
陈柯笑道:“是啊,而且现在这灯做了改良,能用更久了。你身为边防主将,晚上要夜读春秋,有盏灯方便点。”
现在的灯丝是用亰都竹做成的。只要不损坏可以用半年,而且还有好几个备用灯泡。
“底座这里有对踏板!如果没电了,你就让军士踩它个几百圈。不过踩的时候注意把开关断开,以免把灯泡烧了。”
而且考虑到充电问题,陈柯还特地给做成了脚摇式充电。灯柱里面装的是干电池,底座是发电机。
这的确是军营内方便的照明工具。
“这臣弟怎么消受得起!”
夏国相连忙推辞。
在他看来,这样的灯肯定是无价之宝。平西王享用理所当然,他却不敢和主子用一样的东西。
陈柯说道:“老夏,我说过这东西已经改良过了,没有以前那么贵。今年过年我也要回昆明,那时候会给父王带上一大堆,其他的人也都有。你就别推辞了!”
夏国相这才记起来,府厅里有许多星星,八成就是这灯了。这才放心的收了下来,之后喜形于色。
“谢郡主!”
对于终年只能在黑暗中渡过夜晚的古代人,电灯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耀眼了。谁都会发自内心的高兴。
陈柯笑了笑,又拿出几本书交给夏国相。说道:“这是新枪装配军队后,战术调整做的安排。你有空可以看一看,如果整改需要注意的地方,咱们就好好商量。”
夏国相见了,便打开看了看。首先看到的就是立姿,卧姿,跪姿三种射击姿势。
之后介绍了三三制机动配合。
也就是十人为一个“班”,每三个人为一个行动小组。行进中以这三种姿势交替,相互配合。
再往上,就是三个班相互配合,这个建制叫做“排”。
夏国相的这支部队,在陈柯的建制下叫做“旅”。下面设有“团”,“营”,“连”。全部都是三三建制。
书中还介绍了修筑工事。比如在地上挖战壕,然后利用砂袋作为掩体的阵地阻击战法。
还有以机动配合袭扰敌人的游击战。
以及多个游击部队组成的大规模运动战。
陈柯的书都是图文并茂,文字通俗易懂。只是夏国相一时不太能弄明白,也不可能读完。
但作为行军打仗的将领,他可以感觉出这些内容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切实可行的战术技巧。
“郡主,臣弟实在是不知道您有如此大才啊?这简直堪比诸葛亮再世了!”
“哈哈哈哈,承蒙老夏抬举,那就算是吧。”
陈柯也爽朗的笑了笑。
其实按现在的情况,他倒真有些像诸葛亮。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
陈柯并非没有才能。至少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奇缘,就形成了独有的才能。
只是陈柯的才能过于极端。要么流亡于江湖,要么高居于庙堂。没有第三种选择。
“老夏,时候不早,我得先回去了!下回咱们再聊。”
眼看日头已经有些偏西,陈柯也不再逗留,暂时与夏国相道别。
毕竟他在衙门里还有许多公事要忙。
夏国相说道:“郡主,下回您要再来,让臣弟去请您吧?路这么不好走,万一……”
陈柯说道:“你是一军之主,如果离了营地,万一边防有要务怎么办?放心,我走路是很擅长的,不会因为当上郡主,就成小脚老太太了。”
夏国相也不再矫情,点头道:“臣弟明白了,郡主保重!”
“你也一样,保重。”
陈柯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才带着随从和折返而去。
车上正好装了一些刚刚做好的永久磁铁。
要把这支军队训练成一支近现代化的作战部队,单单是这样练习打靶肯定不够。
陈柯以后每次来,都会给他们灌输一次新的理念,一点一滴的进行改变。
陈柯对如何打仗并不懂。但他能提供战术指导,在总体上进行战略指挥。
至于战役,就要依靠这些将领们执行了。
陈柯相信,吴三桂手下的这些精兵强将,有了更好的装备和战术,一定能守护住云贵这片基业。
回到府厅之后,又视察了一下兵工场。这里已经开始招募新劳工。
但兵工场管制严格,所以补充的人手较少。
一般新劳工是先进入车间工场。能够顶替老工匠的位置之后,再把老工匠派到兵工场来。
所以兵工场的生产一直都不快,每天出产的新式枪枝只有数十把,和以前差不多。只有纸弹产量充足。
这种事情急不得。除非出现了形势上的变化,那个时候孤注一掷,现在只能慢慢运转。
转眼之间,时节已经到了七月。这个时候永昌库使才押运来军需钱粮,果然又被大雨耽误了。
陈柯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招待了这些人。钱粮入库的时候,另外还有一万两现银,这是腾越官坊的收入。
官坊的生意越做越大,让陶厅判都难以相信。陈柯同样向库使也推销了自己的新产品,比如棉布和绸缎。
同时,他还要让布政使他们帮忙,购进产品原料。
腾越这地方体量太小。纺织场才运转不到一个月,就消化了一大半的棉麻存货。加之当地桑蚕业也不发达,缫丝场现在都快停产了。
库使向陈柯保证,一定把难处告诉布政使。这些人也非常愿意当二手贩子,他们赚的未必比陈柯要少。
最后,库使又拉了满满的车马离去。来的时候是多少车,走的时候还是多少车。
事业越来越顺利,让陈柯的心情大好。
“你们只看到官二代,富二代表面上一帆风顺。却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照样一帆风顺。”
上天是公平的。
生了一张丑脸,肯定会有一个穷爹。
长得倾国倾城,就证明他爹至少是个王爷。
两世为人,陈柯充分体验了什么叫做公平。
“我来到腾越,只做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它麻的——公平!”
这天,陈柯再次来到了钟老三他们新开的钟表坊,见这里也已经正式开工了。
和钢铁车间比起来,他们的这个场房就非常精致了。总共就一间大草堂,隔成了几个小的车间。
这里同样也有炼钢的转炉,但只有热水壶那么大。
铸模用的基板也非常精致。一块铸模板烧制出来,外面是一个框,框内是许多套连在一起的半成品零件,非常整齐。
工匠要加工某个零件,就从基板上将它分离下来。这也是基板真正的形态。
精品加工间里,齐放着十张办公桌案。桌案上摆设一台台小型机床,头顶上挂着电灯。
公共文案上放着许多图纸。那是晒出来的蓝图,钟老三现在已经能够绘制简单的机械图了。
陈柯看了看,这正是钟老三一直帮木坊设计的木工机床。
工匠们此时都坐在桌前,一点点的加工着细小的零部件。跟火热朝天的工场车间完全是另一种气氛。
当!……当!……当!……
这时,放在墙角边的挂钟响了。
钟老三连忙朝窗户外看了一眼,那里摆放着一个日晷,晷针的阴影将将正午。
他又看了一眼挂钟,正好也是十二点。
钟老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但还是过去打开玻璃罩,把走快的秒针往回拨了几格。
这个时候他才回头看见了陈柯:“郡主来了!”
眼看大家都要起来行礼,陈柯也虚按了一下手:“忙你们的,手艺人做事的时候别受干扰。我原本以为这都吃中午饭了,结果你们还在忙,结果来得不是时候。”
大家都笑了笑,也感觉肚子饿了。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起身向陈柯拱了拱手。
众人都外出吃饭后,钟老三留下来陪着陈柯。因为他知道,陈柯过来肯定是有事找他。
陈柯打量着这口大钟,说道:“不错啊,老钟你这么快就把钟做出来了?真厉害。”
钟老三说道:“这也是跟着郡主这大半年,学到了很多机械知识。不然我现在还是个钟表匠,自己啥也造不成。”
说着,颇有些自豪的摆弄了一下这口钟。
这钟大约有五尺高,当然这是指木质架构。它的钟面大概有一尺的直径,下面坠着摆锤,用的是罗马数字符号。
钟表是西洋人造出来的,罗马数字,时分秒,已经成为了计时习惯。这点不用去纠结。
陈柯挺喜欢这口钟。
不仅因为它是腾越的第一口钟。更是因为钟老三和石应朋的审美一样,简约,大气,有艺术感。
陈柯就爱这种风格,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农家乐。
“这种钟,产量如何?”
钟老三说道:“如今已经造好了第一口,剩下的就能批量生产了,最多让木坊的兄弟们换个壳子。只要招够人手,一天装出个五口十口不成问题。”
“不错不错,没想到咱们也能做钟表生意了。”陈柯现在就盘算着,如何把销量打开卖钱。
但钟老三的脸色却是一红:“郡主,臣惭愧。臣现在还没能把手表做出来。”
陈柯呵呵一笑,之后用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说道:“那你想不想再熟悉一点业务?”
钟老三一愣,之后说道:“郡主有何吩咐,直接说就是。”
“你这个人,真不懂幽默。”
陈柯被识破了小伎俩,也只好尴尬了一下。随后他拿出一份图纸放在了钟老三的桌案上。
钟老三看时,见这也是一种复杂的机器结构图。而且它的运行方式,个别地方居然和钟表有那么点像。
“这是……”
“这个叫缝纫机。”
陈柯用手指按了按图纸,不经意间正好指向了某个擒纵槽。钟老三的眼睛立刻就直了起来。
微微笑了一下,陈柯说道:“我的纺织场还没真正完成呢。老钟,这个就拜托了!”
钟老三也回过神,向陈柯拱手道:“多谢郡主点拨!臣一定竭尽全力,把这台机器造好!”
陈柯说道:“不止一台,以后要二十台!当然,那边的车间也会一起配合,你负责加工最精细的部件。”
钟老三也笑了起来:“这有何难?凭现在的制造技术,大小两个机床场,一天一台都嫌少了!当然,臣希望郡主先宽容两日,因为臣答应过木坊的兄弟,把他们的机床做好。”
“哦,木坊的机床,也要制作完毕了?”
这当真让陈柯意外。
大机床车间生产小机床,小机床也帮忙制作木匠机床,腾越的官坊真的有了点工业化的意思。
眼看时间不早,陈柯便和他一同吃了中饭。到了下午,便重新回到了铁器坊。
铁器坊,或者说是现在腾越的工业工场。经过半年的运营,如今是所有工场中最正规,秩序最严谨的场房。
陈柯随便看了看,这里果然在制作木工机床。
他们和隔壁的小机床车间相互配合,这边生产大件,那边加工精细零件。只要公差达到标准,就能完成精准协作。
“郡主,木坊需要的木工机床,已经打造好三台了。再过两天,就能全部打造好。”
郎官向陈柯介绍着木工设备,陈柯也意外的发现这些设备不光制作精良,而且材料更让他喜欢。
因为这三台木匠机床的工作台并不是木板,而是打磨得极为光滑平整的大理石。
陈柯这才注意到,很多机床的工作台也都换成了大理石板面,架构柱子也成了石柱。
“哎呀,这点子不错!机器架构不光有钢铁,有木料,现在连石材都用上了。这谁想到的,是老石吧?”
石材比木板更沉稳,适合机械加工。而这种颇有艺术感的石质雕刻,让陈柯想到的就是石应朋。
但郎官的回答却让他意外:“是孙大人。”
“孙长老?”
陈柯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后郎官告诉他孙兴成在钟表坊后面新开的石料场。
于是陈柯便绕了个弯,逛到了石料厂这边。
“郡主!”
一进草堂,石应朋看见他马上过来行礼。孙兴成果然也在这里,看着陈柯笑吟吟的拱了下手。
“孙长老,您莫非改行当泥瓦匠了?”
孙兴成笑道:“当然不是,因为老钟做出了木匠机床,臣自然也不能落后。所以就把那几样简单的东西给摆弄了出来,做了个石匠机床。”
石兴朋也连连点头,之后向陈柯展了一下手。
陈柯这才看到,石料场居然也开办了一个小车间。里面放的赫然就是绞拌机,锯床,磨床,还有自动筛砂网。
“郡主,我们以后准备多添置几套设备。腾越新建的房子现在都没有盖好,需要尽快完成。”
绞拌机正在碾磨原料。旁边堆放着许多坛坛罐罐的碎片,想来都是瓷窖那边贡献过来的。
锯床上,半人高的钢锯正飞快的转动。工匠们把石料加热,然后浇上水,就能像切豆腐一样整齐的锯开。
磨床自然能将石料抛光,打磨得像镜子一样的平滑。之后这些石料会放在茶水中浸泡,不光染成合适的颜色,还能起到防腐蚀,防虫害的功用。
“厉害了孙长老,您当真是深藏不露啊!一出手就办出了这么好的车间。”
陈柯的高兴劲就不用提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终于有了创造机器的理念。
孙兴成却没有觉得多骄傲:“都是照老机器改出来的。臣现在唯一进步的,就是把能把它们画出来而已。真正厉害的是瓷窖坊,他们正在设计平板玻璃。”
“平板玻璃?”
陈柯当真没有想到,他带着大家一起交流,开了几个会。结果工匠们的创造力居然就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
于是他又来到了瓷窖坊,见这里的郎官正指挥工匠们操作一个类似于油印机的小抽屉。
“郡主!”
眼看他们就要行礼,陈柯连忙伸手拦了一下:“不要停,别把玻璃做废了!”
“是!”
郎官和匠师们马上回头,一同用力的推动碾子。
陈柯也凑过去看着,他们果然想到了这个关键点。那就是用光滑的钢碾子,在液态玻璃上来回滚动挤压,从而达到让玻璃平展成型的目的。
最后,朗官将已经成形的玻璃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这面玻璃大概有五毫米厚,基本上已经很平展了。但郎官看了半天,却一把扔在了草堆上。
“拿去给老石做水泥。”
“是!”
陈柯倒是没有想到,他的眼界这么高:“老喻,你这手艺都快比上皇宫的造办处了。还不满足哪?”
郎官说道:“郡主恕罪,臣脑子里想的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这玻璃虽然还行,但总归达不到预想!这方法或许还不太准,臣得再找人合计合计。”
听到这里,陈柯便从两个抽屉中,分别把两枚碾子拿了出来。
之后他一上一下的举着,看似随意的相互滚动着:“没错,重在交流嘛!有时候灵感来了,就是一瞬间的事。”
看着陈柯的运作,郎官的表情立马丰富了起来。之后无比崇敬的望着陈柯,拱手道:“多谢郡主指点!”
陈柯哈哈一笑,把碾子放下,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不管你想到了什么,还是过去和大家交流一下。大家都在造设备呢,您也找老孙,老钟他们给置办一套。”
“是!”
……
出了瓷窖坊,天居然都已经发黑了。
陈柯为了推动产业发展,每每想办法激发匠人们的创造力,在官坊一逛就是一天。
回转衙门,路过纺织场的时候,陈柯做出了保证:“我一定要让其他产业,和纺织场一样红火起来。”
腾越的纺织场开办之后,终于显示出了工业生产的巨大能量。只是二百人的小场,日产棉布就超过五百匹,让腾越的市场很快就丰富起来。
台湾在迁界禁海的封锁下,布匹价格猛增。而在陈柯治理下的腾越,布匹成了大路货。
云贵不同于孤岛,地域广大。单是滇北,贵州地区就有原料种植,云南更是明清时期排名前三的蚕桑大省。
郭壮图作为布政使,能源源不断的将周边的棉麻送往腾越。以纺织场目前的体量,原棉根本不稀缺。
作为纺院的学生,陈柯对于自己的本职专业自然有着深厚的情感。
两天后,木坊,泥瓦坊的设备全套完工,新场房步入正轨。
之后又过了一天,第一台缝纫机也顺利完工。
当它被搬到成衣场后,不光是郎官和工匠,就是陈柯看见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这台缝纫机主体是茶深色,机备零件是钢具打磨,架构是用木料。而操作台是深遂的大理石。
它搬动起来颇有分量,给人的视觉,手感更是舒适。
特别是在夏天,胳膊枕在冰凉的操作台上,让陈柯的心感觉非常沉静。
他终于要开始培训成衣场的工人了。
“大家看好了,这台机器就叫做缝纫机,能更快更方便的缝制衣物的成品加工。它能用机器带动,也能够用踏板配合手动,具体使用方法看我的操作。”
陈柯拿出画好的图样,试做一套成品服装。这也是他为工场的车间工人设计的工作服。
他当然不会做什么汉服,公然和朝庭过不去。
工作服外观仍然是以满清服饰为模本,但结构悄悄改为近现代理念。这样穿着舒服,看着更舒服。
郎官,匠师和劳工们围在旁边,看着陈柯剪裁布料。然后用缝纫机飞快的缝制,一个个都有些范傻了。
要知道缝合两片布料,也得裁缝聚精绘神的劳作一个时辰。
而这台机器只用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那支小针就以快得让人眼花的速度完成了这项工作。
它缝制出来的线头匀称细密,即美观又结实。它还能锁边,界线,缝花,简直是无所不能。
“有了这台机器,再请上几位内行的裁缝。腾越的织造怕是能比得上江宁织造了!”
郎官看着操作着缝纫机的陈柯,脑子里甚至开始出现了幻觉。
而操作着缝纫机的陈柯,此时反而没有更多的想法。他的精神已经完全集中在了手上的活计里。
早在多年前,陈柯就想改良古代的服装体系。
服装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学科。它不光关系到各式面料的生产制作,还涉及到人的体型,骨骼,肌肉。更深入的,需要了解内脏结构和解剖学。
陈柯没做过解剖,但拼装过人物结构模具。人物素描等课程自然都学习过。
古代画人物,衣服里面就是一坨填充物而已。这也是工匠们很难画出近现代图本的根源。
所以改变一个时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衣食住行。
从最平常,最不起眼的地方,让他们接触到近现代的生活气息。从而真正解放这个时代的人文。
只是一个上午,陈柯完成了这套工作服。全套包括里衣裤,外衣裤,鞋袜,还有头罩,口罩,袖套。
中午吃过饭,他便让一个身材合适的工人穿上试试。
结果所有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哎呀,这身衣服……太好看了!”
首先他们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能有这么厉害的机器。能织布就够神了,居然还能做衣服。
更让他们不能相信的是,鞑子的衣服也能做得这么漂亮。
这套工作服依然是短褂样式。
但它领子变高了,领口变低了,还是外翻的。同时底子改成了夏季短腰,能扎进腰带里。
穿上它的工人看起来格外精神,因为这是衬衣。
裤子更是合体。因为开了前裆,非常合乎腰胯,不像以前那样松松垮垮。
里裤的腰带是穿线的,外裤的腰带是硬布和铁环扣做成的。不光穿着舒服,连上个厕所都更方便。
衣服上的口袋和裤子上的裤兜更是做得合理,平时放点零碎都顺手多了。
其实最让这个工人喜欢的,还是脚上的鞋子。
这双布鞋的鞋底也是衲出来的。但它前面略低,脚跟略高,脚底板踩在上面非常舒服。
而且这双鞋采用的是对耳含舌的构造,穿鞋带系起来的。它可以自由调节松紧,走起路来非常舒服。
剩下的头罩不说,口罩更是纱场工人最需要的装备。
这个口罩上部还有软铁丝,能紧紧的贴合鼻梁,一根绵毛都不会飞到嘴巴里。
这套衬衣外面还有一件和裤子配套的长袖短褂,外加一副袖套。同样是翻领收腰的款式,是春秋季的工作服。
另外,最表层还能再穿上无袖的黑棉坎肩。这是冬季服,怕冷的还可以穿条秋裤,换上同样款式的棉布鞋。
郎官看着,都想脱下官服试试这套新工作服了。
想而已,官服谁都不会舍得脱下的。
“郡主,这机器太神了!这以后成衣场能做出多少新衣服啊,咱腾越的男女老少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啊。”
陈柯笑着说道:“腾越穿不完,全中国有的是人。你们先学着做工作服,熟悉制作新服装的理念。不然衣服做得不好,生产再多也卖不出去。”
“是!”
纺织场不光有缝纫机,还会有制鞋机,针织机。以后条件好了,陈柯还会教大家做皮鞋,织毛线,制呢子。
所以他现在并不着急出产衣服售卖,而是先慢慢改变工场工人的面貌。由此潜易默化的影响社会的人文风貌。
第一台缝纫机组装顺利后,只过了一天,第二台和第三台也相继生产而成。
钟老三的小机床场,加上木坊机床场,还有石料场,可以说是办得相当成功。
他们和大车间相互配合,工作效率绝对不止三加一。最后仅用八天,二十台缝纫机和备用零配件就全部生产完毕。
不止如此,钟老三还应陈柯的要求,出产了一口神奇的钟。
……
“这是什么钟?”
陈柯把这口钟摆在了衙门,陶厅判他们都好奇的围过来看。府厅里的官员们对钟表自然见怪不怪,但陈柯抬来的这口钟却有些与众不同。
它比别的钟要高大,和陶厅判差不多高。前面有一个分出许多竖格的柜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张硬纸片。
陶厅判拿起一张硬纸片,见上面印的是表格。排头有衙门的班房,姓名,下面是一行行的日期。
“郡主,这似乎……是记录衙门人员点卯用的?”
陈柯笑道:“到底是厅判大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叫考勤卡。”
说着,他也从格子里抽出一张硬纸片,插在了钟盘旁边的卡槽里。
只一顶,里面的铃铛就被震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叮!
然后将卡片抽出来,上面在七月十九日的地方,就印出了刚刚打卡的时间:上,○十,二○,五二。
上午十点二十分五十二秒。
“哎呀,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陶厅判欣喜地将手中的硬纸卡也插在了卡槽里,一顶。考勤机的铃铛同样“叮”了一下。
抽出来一看。
这张卡在七月十一日左边的方格内,果然也印上了“上,○十,二一,○九”的记录。
这让陶厅判脸上流露着笑意,退后一步,打算着这尊神奇的考勤钟。
他也很快明白了用法。
每个方格里插着不同人的卡,方格上就能把名字也标注上。点卯的时候每个人取出自己的卡,而且只能打一下。
“那万一机器故障了,或者临时有事外出呢?”
“机器可以备两台,每天正午和日晷对时。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让当职的上司手写,而且还要注明原因。比如外勤,还是事假,或者病假,一目了然。”
陈柯说道:“您不是一直很头疼有些人不按时当差,不点卯吗?有了这个,谁想包庇也不容易了。”
陶厅判连连点头:“这可太好了!那帮家伙,每天不当差不说,有时连个面儿都不露。有了这宝贝,他多少得来打个卡,也免得衙门里忙起来都找不着人。”
之后他问道:“郡主准备什么时候开始用?”
陈柯说道:“这种东西,肯定不好一刀切。我的意思,先在官坊里试行,然后让那些当职勤勉的巡捕,衙吏们带头做示范。您是行政主官,这些事一定得您来主持才有威信。”
陶厅判说道:“这个没问题。以后至下而上,一层层开始普及,就是下官也愿意用!我向来的主张就是知行合一,我们做主官的当好了表率,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好。”
确定了新的考勤制度,陈柯的官坊,包括以后的腾越,无论官民都将开始有时间概念。
离开衙门,陈柯慢慢逛在街上。
现在的腾越在总体上还没有什么大变化。圩市上依然热闹,也依然脏乱,和半年前几乎看不出区别。
当然,如果是细心的人,会注意到原本还在城中的那些官坊,现在基本上都改成了门面,成为了供销社。而它们的新场址,现在都搬到了芒町,成为了机器工场。
再有不同的是,原本在街上疯闹的小孩变少了。
腾越在七月中旬,最后三所学校也顺利开始授课。孩子们现在开始读书,写字,休息的时候也会在一起玩着学校老师教给他们的游戏,不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
学校的兴办,也让城中的读书人们有了一个体面的饭碗。
原本被朝庭一层层堵死了晋升通道,秀才只能盼着举人高中,童生派着秀才中举,然后许多人争抢那一个位置。
有的人考到白了头,最后衣食无着,含恨而死。
但陈柯的学校,招募的老师全部都是郎官的待遇。
他们上差时都穿着未入流的朝服和顶戴,就是领的钱粮,也是和从九品的标准一模一样。
对知识的尊重,陈柯和朝庭的做法完全不同。康熙用嘴巴尊重,陈柯用行动尊重。
“草堂居然修得这么快,看来石料场的运作很顺利啊。”
穿过长街,陈柯不觉又逛到了草堂。看到如今的这座草堂,他的心情不由得又好了几分。
草堂已经不再是草堂了。
石料场的建成,让各种建筑材料开始大批量生产。工匠已正式开始修筑。
原本仅有一面墙的房舍,如今所有承重柱之间都砌上了整齐的石墙,而且色泽一致,整齐大气。
房顶上,工匠们正在安放石瓦。
这些石瓦都有二尺见方,弧度美观,打磨精致,而且镀上了最精致平滑的玻璃水泥。
墙壁是茶白色的,石瓦呈红褐色。搭配起来即美观好看,防水性能也非常高。
照这样的进度,最多再过几天,它就能成为一栋真正的房子。
现在,从事建筑的工匠也渐渐成为了一个专门的官坊。开始系统化,正规化。
“郡主!”
石应朋看见陈柯,连忙过来行礼。他现在已经是正九品的官身了,平时见面不用再跪拜。
陈柯虚抬了一下手,笑道:“你这建筑挺厉害啊,房梁是钢筋水泥做成的,但结构又是榫卯。这还真是中西结合,把便宜都占尽了。”
把钢筋水泥当木工活做,这当真是一个创意。
石应朋有些不好意思:“臣只是按郡主的意思,图个多快好省。石料结实,榫卯便于搭建,最省料,最省钱,也最省工。只是这瓦盖好后,它就不是草堂了。”
陈柯说道:“没事,上面的牌匾还是写草堂。意境嘛,咱们偶尔也玩玩艺术!”
石应朋也笑了起来。
在建筑工匠中,他一直不受待见。唯独这位郡主喜欢他的风格,他自然感念知遇之恩。
之后陈柯问道:“现在用料来源终于解决。要把新修的学校,各处场房都这样搭建好,大概要用多久?”
石应朋说道:“不会太久。第一次搭建,臣让其他参与筑建的郎官和匠师都在场。他们学会之后,很多房舍就能同时修筑,臣只用随时视察就行了。”
“不错。”
陈柯对此很满意。大家的风格也开始学着他了,杜绝藏私,培养新人,放手去做。
但石应朋又说道:“只是现在劳工不足,我们泥瓦坊已经招募了近六百人,不能再多了。因此下半年,如果要修筑这些房舍,还有两台水电站的规划,道路恐怕不能如期完工。”
陈柯却说道:“我正要说这事!水泥这东西,受气候影响很大,无论是道路还是承重柱,都只能在春夏修筑。立秋之后,天气渐寒,那时就不能再筑路和打承重柱了。不然再到夏天,水泥膨胀,很容易发生事故。”
石应朋听了,只是略略一想,马上就会意过来。
“臣明白了!按郡主的意思,如果不是整块水泥应该影响不大。如果墙壁能修筑,已经打好地基的水电站应该也可以继续修筑才对?”
“这个当然,收尾工程都能进行。”
陈柯说道:“所以眼下,天气转凉,就只把手头上的工作完工就好。今年打好基础,明年立春之后我们好好做个规划,各部门一起努力,争取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打好基础。要知道所有官坊中,基建是最为重要的!”
“是!”
经过十天紧凑的施工,草堂终于完成了全部工程。
这间校舍从一开始简陋的茅草棚,如今终于修葺成了一栋墩实而高大的房舍。
从长街再到草堂,十余丈远的路径已经不再是土路,而是由青石板铺设成的硬实路面。这也是腾越自官衙之外,第一条硬石板路。
穿过石板路,跨上台阶,是一圈近丈宽的石廊。草堂大门就在石廊一侧。
草堂非常高大,长八丈,宽四丈,石墙高一丈半。
每两丈间,都又一道比墙壁略凸的方柱。排列整齐,错落有致,给人一种四平八稳的意境。
屋顶最高处的顶梁,离地有三丈高。石瓦呈梯形隆起,排列井然有序,在阳光下印出淡淡的光泽。
房檐同样留用了飞檐,非常具有中华特色。
推开沉重的硬木双扇门,走进了屋内,便是一座平平整整的通透房室。
房屋的建筑架构是石料榫卯,但屋顶采用的是拱券结构。
所以从墙壁到屋顶,没有一根多余的材料。这让空间高度和视觉体验都放到了最广,真可谓是中西合壁的极品。
这就是艺术家的风范了。
品味差的人,雕梁画栋的房子也像个农家乐。而石应朋的石屋盖起来就是个小宫殿。
同样是拱券结构的大窗,每两个承重柱间就有一扇。而且窗页安装的是平板玻璃,这让整个房屋内都通透明亮,一扫高门大户阴霾的气氛。
“夭寿啦,这房子好像伪满风格啊!”
陈柯一时又有些精神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伪满,或者是到哪个租界来了。
当然,这是给人视觉上的效果。另一个让陈柯满意的,是这所房子的厕所。
房间的尽头,也就是最后一对承重柱间隔开了一扇墙。后面有左右两间小房,一处是厕所,一处是热水房。
上厕所是个不登大雅之堂的话题,但又是人永远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古代厕所绝对是个让人不能直视的所在,也是瘟疫流行的一大来源。
而这栋草堂所盖的厕所,属于近现代结构。
这里的墙面和地板材质,采用的是石板镀玻璃水泥制成,和瓦片一样。只是形状是平面的,颜色也是浅色调。
陈柯称它们为“瓷砖”。
厕所也改成了单独的隔间,用瓷烧制的蹲坑。排水管道是凹形钢管,它可以有效阻隔毒害气体。
废水排出后,会流入离房舍三丈远外的一处沼气池。以后会有专门拾夜香的人负责清扫发酵后的肥料。
而另一间开水房,便是一处横筒型的小建筑。横筒里面躺的是锅炉,下面生火,两侧各有十个水龙头。
厕所和水房的房顶就不是拱券了,而是平顶天花板。
因为楼上的暗阁里放着一个漏斗形的大水箱。平时下雨之后的雨水都会流径水管,储存进这个水箱里。
这里的房门,阁间门都比较沉重,松开之后也会自动关上。因为它们连着抽水机。
每开一次门,就会往楼上的水箱里抽进一升水,保证能有自来水供应。
当时,平时也会有人检查。每天专门负责用外面的大水龙头往水箱里注一次水。
这间草堂,可以说是以后腾越建筑的模版。
房屋的大小,形状,功能都可以变。但厕所和开水房必需要推广开来。
今年夏天没暴发瘟疫,只能归结为幸运。但人不能指望每年都能这么幸运。
不随处大小便,不喝生水,学习文明的生活。随着城市慢慢改建,卫生条件也会越来越好,人文自然能够提高。
视察完草堂之后,陈柯出了门,再次去往芒町。
沿途上,可以看到一些校舍同样开始施建。城南第三处小水电也做着收尾工程。
至于第三期的筑路工程,正是从良田坝子通往夏国相驻军大营。
路面施工可以放缓,路基还是可以先挖出来的。
远处的田野上,可以看到成片的粮食已经成熟。陈柯的试验田上,也开始抽出了穗。
“今年年成不错。”
这样的情景,让陈柯的心情又好上了几分。
来到芒町,成衣场终于完成了部分纺织车间的工作服制作。
工场招募的,很多都是有点裁缝手艺的人,学起来自然不慢。在浪费了许多布匹之后,他们终于开始熟悉近现代服装的制作理念,生产也越来越顺手了。
穿上新工作服的,是第一车间的工人。也就是棉花脱籽员和精梳工人,共有十几个。
这让他们的工作状态和精气神都明显提高了几分。
工作服有很多好处。统一的服装可以增加集体荣誉感,让工场更正规化。
而且对古代的普通百姓来说,能添置一套新衣服是很难得的。这也算是给工人发的福利。
现在,纺织场终于有了成衣设备。除此之外,新搬迁到芒町的木坊场,钟表场,石料场也开始顺利运营。
不过陈柯今天视察的,是数日前新开张不久的又一间新场房。它叫做腾越卷烟场。
“郡主!”
陈柯一进场区,这里的郎官就上前迎候。
他原本只是纸坊的一名副郎官。因为改良了纸弹设备,被陈柯提拔当了新场的场长。
“咱们的卷烟制作怎么样了?”
陈柯一进门,就闻到了扑鼻的烟草香气。
郎官说道:“运行几日,非常顺利!据卑职浅见,已经可以正式招募工人了。”
说着,他请陈柯进场观看了一下新场的作业。
场房后的院子里,工匠们正在晾制一簸簸的烟草。晾制之后的烟草,会放专门的烤烟场内烤熟。
接下来,烤熟的大片烟叶会放进类似梳理机的机器中碾平。然后被切削成整齐细碎的烟丝。
烟丝成型之后,就是最后的卷烟过程。这里的机器就是造纸弹的机器略作改动形成的。
大片的烟丝从管道内流出,均匀的洒在卷烟纸上。
工匠在卷烟纸上刷上糊精,然后拉动闸门。机器一搓一卷,就成了一枝压制紧密,有秸秆粗细,三尺多长的纸烟。
随着一枝枝烟卷被做成,这些烟卷被排列整齐,然后由机器的工具刀切割成许多二寸长短的成品烟。
成品烟滚动到了包装车间,这里的工匠们拿着早就经过印刷裁剪好的蜡纸烟盒,用糊精包装起来。
“不错,虽然很多地方还是用手动,但整体流程已经很完善了,而且效率挺高。”
陈柯拿起一枝烟,感觉还算满意。
郎官也说道:“这多亏以前郡主改良过的卷筒器,不然这烟卷起来哪有这么方便,更没这么好的质量。”
说着,郎官递过一只同样两寸来长,用陶瓷制作的精致烟咀,又掏出了火柴。
“您抽根试试?这是本场最好的烟,烟叶高级,还加了薄荷,味道清香爽口。”
“试试!”
陈柯也颇有兴趣,把烟插到烟咀上。郎官也划燃了火柴,给他点上了烟。
“呼!……”
抽了一口,果然薄荷的清凉,香甜,充满了口鼻。尼古丁涌到了肺里,更是让陈柯的精神一阵愉悦。
陈柯现在武功境界高深,更炼化了豹胎易筋丸,百涎丸这样的神药,属于百毒不侵的体质。抽烟对他来说只是享受,没有任何危害。
“好,手艺不错!这以后一定能畅销啊。”
陈柯当真是满意。虽然他不怎么抽烟,但这烟味道确实好,叫人欲罢不能。
郎官也说道:“咱们云南可是产烟大省。这生意要是做出去了,可不比其他官坊要差呢。”
“那当然。”
陈柯对此毫不怀疑:“咱们的烟定价如何?”
郎官说道:“按郡主的意思,分三种。最差的一包二十个小钱,也就闻个味儿。好点的要五十个小钱,抽起来就很舒服了,这种要一百钱,比布还贵。”
陈柯连连点头,之后又问道:“对了,火柴呢?有烟没火,那可不行。”
郎官说道:“火柴场就在另一边,也从药坊单独分出来了。郡主可去一观!”
“好,去看看!”
如此,君臣二人刁着烟,很快逛到了火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