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林中结伴走了一会儿,风沙倒像是成了睁眼瞎一般,居然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猎物。忽然听到一阵短促的轻啸,高映荷瞬间靠树晕倒。
风沙微怔后又回复平静,因为他认出了击昏高映荷的手法,抬头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下手弄晕她呢!你倒是先帮我下手了。”
脸带蒙纱的韩晶林中薄雾一般现身,嫣然道:“风少不怪人家鲁莽就好。”
风沙奇道:“你怎么会找来?”
韩晶叹气道:“说来话长,我简短点说。王卜亮着司星宗的身份气冲冲地打上了圣门,把圣门一众高层骂得狗血淋头……”
风沙忍不住插嘴道:“为了金水庄的命案?”
“不错。要不是刚才在她身边看见钟仪慧,我已经动手了。现在当然要问问你的意思。”
韩晶正色道:“我只能说这件事有点棘手,如果不能给个王卜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圣门在汴州的产业肯定损失惨重。人家现今可是正儿八经的父母官呢!”
风沙笑了起来:“你慢了一步,柳艳和花娘子的动作可比你快上不少。”
韩晶毫不意外,她猜也能猜到王卜肯定也会找所谓的正道讨个说法,耸肩道:“花蛛会一门追猎术,应该之前给人种了香毒,溯着香就能追上。快点很正常。”
风沙心道原来如此,沉吟道:“我看这事干脆由圣门抗下。魔门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血案实在情理之中,没人会起疑。反正圣门背得黑锅多了,不差这一件。”
韩晶咯咯一笑:“难得风少为个女人如此费心,莫非看上她了?嗯~虽然有胡人血统,样貌确实不错,身材的确真好,我看了都很羡慕,你肯定会爱不释手。”
风沙不禁苦笑,好些人认定他是色中饿鬼,都往这上面使劲。
其实韩晶相当了解他,知道他向来只吃自家的窝边草,然而总是喜欢拿这方面的事来寻他的开心。
“你又来了,你知道我打算往巴蜀去上一趟,她的身份对我很有用。”
韩晶也不深究,含笑道:“行是行,就是贵。”
“你代表他们开价就是了,但也别漫天要价。”
风沙无所谓道:“就说那金水庄主是魔门中人,再给个什么堂主舵主的身份,然后拉出来鞭尸以平民愤。我相信各方都能接受,圣门没啥损失,反而恶有恶名。”
圣门是不怕坏名声的,恶名有时候比善名更好用。
虽然他对高映荷说怎样怎样残酷,其实他并不乐见滥杀无辜,如果不用再死人,还可以把事情给抹过去,自然最好不过。
韩晶思索少许,展颜道:“这主意不错。我可以代圣门应下,相信王卜也只是想尽快平息事态,不会在意真假。倒是隐谷未必同意,那得风少你去打招呼。”
风沙嗯了一声。
韩晶往树林侧瞟了一眼,嫣然道:“看来风少还与佳人有约,妾身不打扰风少花前月下了。告辞。”
香风一动,人去无踪。
风沙转身道:“来都来了,出来吧!她已经走了,我保证没人敢偷看偷听。”
一位娇小玲珑的白衣少女从林中缓缓地走出,貌美如花,神情傲冷,不言不语,仅是转着冷眸仔细地打量。
既打量四周,也打量风沙。
风沙歪头道:“听说你找我?”
素玉不答,径直走到高映荷身侧,屈膝于一侧,伸手摸颈,过了会儿转向风沙福身下拜:“婢子素玉,见过风少。”
风沙见她谨慎而且恭敬,虽然貌似有些冷漠,起码不像马家姐妹口中那样倨傲,微笑道:“你并非我的奴婢,不必这么客气。”
素玉屈身不起,垂首道:“高丽金素玉,拜见风少。”
风沙心下一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到底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金素玉继续屈身,仰起俏脸道:“家父新罗金王,归顺高丽之后,太祖将长女嫁予,便是家母。”
风沙心道那你是当今高丽王的外甥女了,上下打量道:“你现在是以新罗公主的身份见我,还是以高丽王女的身份见我。”
金素玉淡淡地道:“新罗已经归顺高丽,家母已经嫁给家父。”
风沙笑了起来:“好吧!有事说事。”
金素玉道:“高丽乃苦寒之国,远不如中原广博富饶,民生极其艰困,还望墨修怜悯高丽百姓之苦难,不要对他们敲骨吸髓。”
风沙立时恢复古井不波地神情,轻轻地道:“你是说以帛换铜之事。”
“是。中原百姓是人,高丽百姓也是人,还望墨修一视同仁。只要墨修一视同仁……”
金素玉由屈身变作伏身:“素玉不仅是陛下的奴婢,更是风少的奴婢。区别在于风少知道素玉是陛下的奴婢,陛下不知道素玉其实是风少的奴婢。”
但凡她有辙,不会来找风沙,正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柴兴回心转意,再求下去恐怕适得其反,甚至失去柴兴的信任,所以她才会转而来求风沙。
风沙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眼光幽闪,好似鬼瞳,似乎可以洞穿肺腑,搜魂检魄。
过了许久,他终于收回幽闪的目光,认为金素玉这次找来恐怕真是瞒着柴兴,全然是为了高丽的利益。
金素玉作为柴兴的心腹侍婢,更是谈判的首席,如果能够成为他的人,无论对于这场谈判,还是对于他来说,确实太有利了。
更别提,从此他在柴兴的身边有了一双眼睛。
最关键,他个人并不会付出什么代价,无非是那些打算去高丽以帛换铜的各方饿狼少吃上一点肉,又并非吃不着,仅是未必能够如预想般吃个肚滚溜圆罢了。
如此诱人的好处、这么小的代价,他不可能不心动,恐怕也是金素玉敢来豪赌一把的底气。
可是,金素玉做错了一件事情,准确说是说错了一句话。
“新罗已经归顺高丽,家母已经嫁给家父。”
在风沙看来,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新罗已经归顺,高丽已经统一,且是真心实意那种。
起码身为新罗公主的金素玉,愿意为了高丽而不惜奴颜婢膝,甚至不惜冒着必死的风险,悖主求他。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道:中原至今还未能一统。
这根刺立马扎心,顿时令他无比的理智和清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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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高丽的情况,风沙所知不多,仅是了解大概。
二十余年前,高丽太祖趁着中原自顾不暇,先灭百济,之后又吞并新罗,统为一国。
但是,功臣、豪族势力始终尾大不掉,不仅严重威胁着王权,更产生了巨大的内耗。
如今,高丽正在补充于内战中消耗的海量人口,同时也在积蓄于内战中消耗的海量财富,随着人口和财富迅速地恢复,高丽国内的矛盾将会迅速地缓和。
如果不趁着这时刮尽膏脂,待得人家膘肥体壮,反咬中原一口,怎么办?
这并非没有先例,相反先例很多。
每当中原强大的时候,高丽多半很恭顺也很忠诚。
每当中原衰落的时候,高丽也没少过来搅风搅雨。
其实现在的动作就不少,风沙从各个渠道都曾经看到过高丽的影踪。
比如杀猪馆一事,高丽使馆就有掺和,与契丹和南唐是一边的。
有些事情上又会换边站,帮着北周对付南唐之类。
目的无非是希望中原越乱越好。
不过,现在无论哪一方都没有精力理会,多半听之任之。
金素玉伏身伏首,娇小玲珑的身子似乎因为紧张而发着颤,像是等待判决的人犯。
风沙居高临下,幽瞳渐冷,转瞬又带上了笑意,伸出足尖顺着金素玉那细嫩滑润的脸颊勾起她的下巴,俯视其俏眸,含笑语盈盈。
“你应该知道,我身边奴婢不少,本为公主的也不止一个,不缺你这一个。”
这话好似不屑一顾,其实本质上是在讨价还价。
既然开始讨价还价,说明很感兴趣。
“婢子能够通过马思思和马玉怜见到您,已经与她们分出了高下。”
金素玉一听有门,热切地凝视道:“最关键,婢子不仅是陛下的奴婢,更是陛下的女人,不仅知道陛下的喜好和习惯,更知道陛下心头之所想,念念之不忘。”
她知道自己能给风沙带来什么好处,风沙不可能想不到,就是要她亲口说出来,其实是在订立契约。
作为主人的奴婢,她的一切都将属于主人,性命荣辱无不奉献,礼义廉耻全数交付,羞辱当甘之若饴,雷霆亦是雨露。
别说仅是让她自表忠心,就算让她自践尊严,她也得心甘情愿,否则何以表达臣服之意?至于是否真的打心眼里心甘情愿,那是另一码事。
总之,她是悖主择主,想要获得新主的信任,显然不容易。
寻常十分足矣,换她倍之还嫌不足。
所以她来此之前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承受一切践踏和羞辱。
“你说的很有道理。”
风沙足尖略抬,把她的下巴勾高了一点:“我打算送你一份见面礼,无关之后种种,纯粹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人一片心意,换你此生为婢,甘心不移。”
金素玉顿时满脸期待,不复任何傲冷之色。
风沙含笑道:“渤海亡国,遗民四散,多数想逃来中原偏又山川险阻,更要躲避契丹的追杀。我恰好对渤海有一点影响力,完全可以让渤海遗民归附高丽。”
金素玉愣了愣,旋即欣喜若狂。
高丽内战多年,人口损失惨重,特别是男丁几乎一扫而空,留下的全是孤儿寡母,按理说轻易不敢接纳大量外来人口,因为难以压下族群反抗。
唯有渤海遗民是个例外,渤海亡国之后,首领大半战死,部落四散无倚,正值群龙无首之时,尽管青壮众多,却几乎一盘散沙,根本不成合力。
不仅与高丽高度互补,而且极易吸纳。
尤其她知道钱瑛为渤海筹募的物资正打算通过高丽运往渤海,她更知道风沙才是这批物资真正的掌控者。
届时只要带着这一大批物资在渤海把旗一插,顿时要兵有兵、要民有民,要他们往哪去,他们就会往哪去。高丽连路费钱粮都省了。
一旦吸纳这些渤海遗民,高丽等于多了整整一代人,最起码少奋斗二十年。
高丽有这二十年,让她为奴为婢算什么?让她怎样都行,让她死了都行。
风沙哪有这么好心,当然包藏祸心。
一旦高丽大量接纳渤海遗民,意味高丽将会被迫倒向中原而与契丹彻底裂席。
不提这种行为本身会引来契丹的强烈敌意,如果高丽不反契丹,那么这些渤海遗民将会立刻成为高丽难以遏制的动乱之源。
就算高丽有识之士看到了这点,也不会拒绝,更没法拒绝。
高丽倾慕中原文化,天然倾向中原,否则高丽王不会三番五次地跑来中原求取册封。
这起码说明,得到中原的册封,确实能够让高丽国内的各方势力服膺他这个高丽王。
换而言之,高丽上下根本不会认为随同中原敌对草原蛮夷是什么不对的事情,这分明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到让他们忽略这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危险:
高丽将会与契丹开战。或许早些或许晚些,但是总会有这么一天。
这就是“礼”的力量,无形无质,却无比强大。
然而,包括风沙在内的百家高层心里都很清楚,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尤其于“礼”。
如果中原一统之后,与契丹的战争还是战败,甚至连败、大败,那么高丽很可能会改变态度,甚至移俗变礼。
毕竟什么“礼”也没有刀子利,坚持的极限就是脖子的粗细。
然而,一旦通过渤海遗民把高丽牢牢地绑在中原这架战车上,那就由不得高丽人怎么想了。
血仇累叠之下,契丹绝不会放过高丽。
中原胜,高丽亦胜;中原败,高丽亦败。
正因为没得选,所以高丽只能跟着中原一条路走到底,这样又会反过来影响中原和契丹之间的实力对比,乃至形势变化。
反而使中原对上契丹的时候,更能战而胜之。
金素玉的俏脸涨满红潮,激动且谦卑跪在风沙的脚边不住地伏身叩拜,以夹杂着高丽话的汉话,语无伦次地说些感激莫明的话语。
她真的没有想到她的新主人会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大到她不知所措,大到她完全不知道怎样报答。
只能在心里、在嘴上不住地发誓,哪怕结草衔环,哪怕永世为婢,无论如何也报答主人对她的莫大恩赐。
风沙低着头看着她,心内不乏怜悯,又迅速让自己冷酷起来。
这次以帛换铜,对高丽的敲骨吸髓非但不能少,反而要加倍。
一旦高丽与契丹形成敌对之势,那么高丽越是虚弱,面对契丹威胁的时候,越离不开中原的支持。
届时大势所趋,高丽将会身不由己,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甚至巴不得契丹傻到先攻高丽。
中原支援高丽远比支援渤海便捷多了,契丹将会和高丽鏖战互耗。
因为地理的关系,一旦契丹踏进去,那就难得出来了,哪怕最终胜了也与国力无增,只会有损。
如果契丹在那荒僻寒冷的群山之中陷上个十年八年,中原什么都好了。
可惜,契丹人恐怕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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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素玉走后,高映荷也醒了。
她很清楚自己是被人弄晕,短暂地惊疑之后,下意识地打量衣衫并顺理几下,发现没什么凌乱之后,很机灵地沉默不语。
风沙倒是很实诚地笑言刚才有人找他有事,不好意思,多有得罪,但也仅此而已,具体不言。
高映荷回了个笑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起身盘弓,继续打猎。
还故意抢到了风沙的身前,亮着后背后颈,一副更方便被打晕的样子。
风沙见了,不禁失笑。
之前他一直走在前面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进树林打猎的关系,虽然身着劲装,也必须紧了袖口,收了腰口,卸了后摆,缠了裤腿,既是为了行动方便,更是防止挂枝之类。
追寻猎物自然少不了屈身潜行,男装还好,女装如此动作未免太显腰背和臀腿,从后往前那么一看,各种弧度当真一言难表,曲线曼妙到乱花人眼。
只要跟在后面,平视就算乱看,隐约还能瞧见高映荷的两颊蔓羞,耳廓亦然。
风沙跟了一段,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正胡思乱想呢!侧前方的树丛后面有了响动,突然冒出来一头半人高的大野猪。
高映荷倏然挺身,单膝跪地,满弦一箭,两箭,三箭。
三箭短啸,转瞬糊脸,野猪冲势不至,呼嚎着冲到身前。
高映荷不紧不慢地拔出腰刀,倏然一划,往前一指,连臂带刀,好似枪矛。
野猪一脑门撞上了刀尖,瞬间没入半截,两只前蹄顿时一软,像是撞墙一般瞬挺瞬止,后半身却又重重地甩了起来,可见冲力之猛。
高映荷纵身而起,蛮足凌空,踹踩猪背。相比这头大野猪,她纤细地要命,偏偏肥厚的猪背上肉眼可见地展开一圈涟漪,居然重重地摔了回去。
她本人也往后跃开,后面的风沙顺手一张,恰好抱个香软满怀。
风沙本以为冲力很大,还在暗叫糟糕,就他这身子骨怎么可能扛得住?没曾想并没有预想中的巨大冲击,入手的感觉除了香热就剩弹软。
高映荷道:“你没事吧?”
风沙唔了一声:“还好。”
高映荷红着脸瞄着他不吭声,像是在说没事你还快不松手。
风沙赶紧松手。
高映荷不敢看他,过去踩住野猪的脑袋,硬生生地拔出了腰刀,以拭布一抹而净,然后仔细看看刀尖刀口,展颜道:“是把好刀,刚才还担心它会折断呢!”
这把刀是山庄里配的,装饰得花里胡哨,她瞧着漂亮顺手拿了,当时没有多想,更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野猪,否则取武器的时候一定会试试质地。
风沙过来打量彻底死透野猪,顺口夸道:“高小姐看着娇柔可人,武功竟这般的好。”
高映荷嫣然道:“也是看它去了獠牙,否则我可不敢正面挡它。要是这柄刀挡不住断了,我可就完蛋了。”
顿了顿,又道:“风少叫我映荷就好了。”
风沙笑了笑道:“这么大头野猪足够咱们吃上三顿还绰绰有余,今天的晚饭肯定够了,就是怎么带走是个问题。”
高映荷指点道:“只要在旁边这颗树上系条红绳,到了地方知会一声,山庄会派人来拖。风少是不是头次参加这种狩猎?”
风沙嗯了一声:“映荷小姐喜欢狩猎?”
“倒是和朋友玩过几回,也是最近多起来的。最好的猎庄其实在西郊,那边林密兽多人烟少。如果风少喜欢,映荷给可以陪你过去玩玩。”
风沙不置可否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我是赶不上潮流了。”心道李善这小子为了在汴州站住脚,还真是弄了不少时鲜产业,难怪歌坊也想插上一手。
另外,新兴产业地接连兴起也侧面说明汴州正欣欣向荣。
其实繁华也分情况,一种是活水激波,一种是死水一潭。
虽然说死水深、活水浅,但是死水易死,活水易活。这其中门道可深了。
高映荷当然不知道风沙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看着他年轻的面孔,听着他老气横秋的话语,心中生出荒谬绝伦地感觉。
一转念又觉得理所当然,虽然人家瞧着脸嫩,实际上跟她父亲乃是一个辈分的人物,于身份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初父亲带着她初次引荐的时候,可不是让她唤叔叔吗!也是人家笑言叫风少就好,否则她现在就得叫风叔,虽然两人的年纪差不多大。
面对折断腿的兔子,拔了牙的野猪,风沙早就没有了狩猎的兴致,连弓都收了起来。
倒是高映荷猎杀野猪之后又猎到几头小兽,其中包括一头狐狸。
她的身手确实很不错,虽然仅是以弓以刀,外加稍露了一下身法,然而几次下来,风沙看得清楚,这丫头明显有意藏拙,武功绝对远在水准之上。
单论武功,远超他身边多数剑侍,应该跟纯狐姐妹相差不多,显然得了司星宗武学方面的真传,但是恐怕没有苦练,否则以司星宗的传承,绝不仅止于此。
高映荷并不想跟风沙抢风头,所以一开始没怎么卖力气,后来发现风沙猎到一只兔子之后再无收获,这才打算出手。
免得待会儿一比猎获多少,让风少太过难堪。
这一阵发现风少似乎当真对狩猎不感兴趣,仅是对猎到的一头狐狸特别感兴趣,不仅特意讨走了尾巴,还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把。
于是她不再关注其他猎物,除了留意狐狸之外,多数时候跟在旁边观景聊天。
见过金素玉之后,风沙心事很重,不免有些沉默寡言,多半回以敷衍的笑容。
这令高映荷感到十分紧张,好像陪在长辈身边似的,不由自主地战战兢兢,又承受不住尴尬的压力,只能没话找话,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作为高家的大小姐,她的地位着实不低,不管以她父亲的官职还是在百家中的地位,哪怕在贵胄云集的汴州,她也是顶阶的贵女。
上次要不是碰上柴家小姐,同一辈中,还真没有谁能够欺负她。
所以,以往都是别人众星捧月地捧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更用不着她来活跃气氛,当真没有经验,加上心里越急,说话越乱,反而越发尴尬。
风沙忽然插话道:“等等,你说辟寒金钗?”
高映荷暗松口气,心道总算有你感兴趣的事了。
“据说这支宝钗本是闽王室的宝物,藏着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后来被雁少取得,本是送给我的礼物,结果途中因故被人抢走了,最后流入了汴州的黑市。”
风沙心道起码流入汴州黑市这点跟绘声说的情况对上了,问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高映荷笑道:“雁少不远万里而来,哪怕仅送根鸿毛也是礼轻情意重,遑论闽王室的宫藏,更蕴涵着秘密。要是让我的姐妹们看到,又有话题,又有面子。”
风沙笑了起来。
高映荷的意思:这就是个噱头,雁飞南希望让她感到尊重和诚意而已。
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
风沙却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他就这支步摇问过马玉怜,上面刻的铭文证明这确实是闽王室之物,闽国灭后全归于南唐。
所以雁飞南肯定是从南唐方面得到此物,不管是中途被夺,还是中途遗失,既然从汴州黑市开始闹得沸沸扬扬,后面不可能没有黑手刻意推动。
否则黑市上过手的宝贝多了,凭什么就这个闹出动静。
不过,他也就是听到耳熟的东西随口一问,心里并没有当回事,真要是感兴趣的话,找钟仪慧问问就行了,哪怕她不清楚缘故,李善一定一清二楚。
高映荷道:“我听雁少说,这支宝钗本来进了晋国长公主府,她只能自认倒霉,结果她的门人居然在下榻的客店发现了踪影,好像跟武德司扯上了关系……”
风沙心道,这就是说凡花客店的事了。
难怪雁飞南会跑来偷窥,其实不是为了偷窥绘声洗澡,而是想查探他们的底细。
毕竟刺杀了赵仪之后,正如惊弓之鸟,突然发现遇上武德司,自然紧张地要命。
目前看来,雁飞南好像并不认识绘声,恐怕是因为偷窥被人发现而感到羞耻,根本没敢多看,慌慌张张地跑路了,更不知道他就是住在楼下的客人。
雁飞南的那群门人弟子倒是和他们打过照面,现在也没带在身边。
还有那个挺嚣张的纹小姐。
一念转过,风沙好奇地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位纹小姐,应该跟你有点关系,是你的表妹还是堂妹?”
高映荷愣了愣,迟疑道:“我有个贴身的婢女叫纹绣,我知道下面有些人会管她叫纹小姐……”
风沙哦了一声,不做声了。
主人的贴身侍婢到了下面多半很有面子,这很正常。好比绘声。
高映荷小心翼翼地问道:“风少怎么会认识她?”她不记得纹绣和风少打过照面啊!
风沙笑道:“一面之缘,随口问问。”
高映荷忙道:“要是风少想见她,我让人把她叫过来。”
风沙摆手道:“不必了。”
高映荷也不再多说,想着回去再问问纹绣怎么回事。
这时,前方透亮,终于到了树林边上。
两人快行几步,脸色皆变。
林外就是湖,湖边站着一个麻衣人。
明明仅是一个人,却像是将雁飞南和钟仪慧围在了湖边。
钟仪慧就算了,雁飞南满额香汗,握剑的手不停地发着颤,手中的剑更是弯得扭七扭八,像是一条被砸烂的死蛇。
麻衣人手中斜着把黝黑无锋的钝头长剑,木无表情,缓步逼近。
雁飞南则拉着钟仪慧不住地后退,湖水都漫过了小腿。
风沙看一眼就认出来了,麻衣木屐藤腰带,这分明是白虎的苦修士,虽然人数很少,却是四灵最核心、最中坚,也是最忠贞的力量,正儿八经的墨家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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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行者一般不会出现在白虎之外,一旦出现必定有事,事不完成,绝不回返。
风沙心知雁飞南刺杀白虎观风使赵仪的行为,一定会惹来白虎卫追杀,但是白虎卫迟迟未能将凶手斩获,这才惹出了墨家行者。
他仅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到他都来不及打招呼。
一转念又觉得很正常。代表隐谷的柳艳和花娘子,代表圣门的韩晶先后找来,代表四灵的墨家行者现在才来,已经算慢了。
风沙略一沉吟,快步过去,朗声道:“在下凌风,拜见墨者。”
高映荷大讶,忍不住仔细打量,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者?
麻衣人侧过脸庞,凝视少许,缓缓地道:“你是谁?”
墨者是尊称,知道这个称呼的人很少,仅凭着装就能认出墨者的人更少,几乎不出百家。
所以他问得是凌风的百家身份。
风沙答道:“隐里云虚渡,时雨静飞尘。在下凌风凌十雨。”
高映荷知道这个表明墨修身份的切口,全句是“隐里云虚渡,四序曜本真。席间风沙起,时雨静飞尘。”
一般是别人问前一句,墨修答后一句。
现在前后各截一段,是用来自表身份,并且用凌风凌时雨来掩护风沙风飞尘。
如此一来,既表露了身份又掩藏了身份,懂得人一听就懂,不懂得人因为少了关键两句,猜不到更多。
麻衣人的眸光倏然爆满精芒,在风沙的脸上剃刀般刮来刮去,过了会儿敛目道:“我叫飞歌,墨门弟子。你有什么事?”
风沙冲雁飞南努嘴道:“不管她与墨者有什么误会,还请暂且搁置。我暂时住在外城西礼宾馆南街凡花客舍,至少明天之前不会离开,欢迎墨者随时登门。”
飞歌沉默少许,缓缓地道:“好。”语毕,收剑,涉水,一步一步地好似丈量,看似很慢,转瞬远去。
哗啦一响,雁飞南一屁股坐到水里。
钟仪慧赶紧伸手去扶,却像抓抹过油的秤砣,完全抓不住。
湖水过了胸,水花溅一脸,雁飞南整个人差点没顶,双手连撑好几下才坐稳,脸上的惊惧之色犹未散尽,大口喘着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风沙领着高映荷小跑过去。
高映荷和钟仪慧连拉带抱,连抱带拖,总算把雁飞南弄到岸边。
其实他也跟着下到了湖里,倒是想伸手帮忙,奈何被雁飞南使劲推开,还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一脸无辜地作罢。
几人身上的烟火讯号全部透水,全部失效。
风沙赶紧让熟悉山庄情况的钟仪慧过去叫人,又让高映荷赶紧去树林里拾柴生火。
结果雁飞南并膝蜷腿于地,卷着湿淋淋的袖子掩着湿漉漉的胸口,仰脸瞪眼道:“你把她俩支开,到底想干什么?”
风沙斜眼道:“我好歹帮了你一把,没有必要这么敌视我罢~”
他仅是单纯指使人指使惯了,还真没有考虑落在雁飞南眼中是个什么意思。
“你当我才出江湖么?”
雁飞南寒声道:“你跟他说得分明是道上的切口,他一听人就走,分明跟你是一条道上的。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同伙,唱得又是什么双簧?”
风沙苦笑道:“你想多了。”
“还装?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就是魔门弟子。”
风沙啊了一声,心道什么魔门,他说得明明是墨门好不好。
不过,在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墨门确实等同于魔门。
当年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其时的墨修拉上其他被废黜的百家联盟以自保,奈何失去话语权,被以谐音污墨为魔。
不仅如此,相关于“墨”的很多记载都被删被改。
比如“墨守成规”本来是称善于防守者为墨守,结果意思被改得面目全非,成为了一个形容抱残守缺的贬义词。
尽管如此,好歹留下来了,完全从史料上消失的记载更多。
为了反制抹黑,墨门只能弃“墨”称“圣”,自称为圣门。
所以墨门不仅是正儿八经的魔门主脉,还是祖脉。
如何非要说墨门弟子是魔门弟子,其实不能算错。
雁飞南转目冷视:“还有,你住凡花客舍,不巧我也住过,今天他莫名其妙地找到了我,而你,又恰逢其时地赶到救我。你自己说,是不是巧合太多了?”
风沙愣了愣:“这个,这个,好像是有点多。”
雁飞南冷冷地道:“你最好趁着我目下无力一剑杀了我,想要利用我对付川盟,想也休想。”显然已经认定这个凌风是不怀好意的魔门中人了。
虽然与川盟对抗的是魔联,但是在她看来,魔门和魔联显然是一码事。
风沙抓抓脑袋,当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关键是很多事情不能说,想了想道:“起码我从柳仙子手上也救了你一次罢~”
“这正是我要说的。”
雁飞南冷笑起来:“如果让隐谷的柳仙子知道三河帮的客卿居然是魔门中人,还为我作保,连我都说不清了,所以你快点杀了我,否则我一定向柳仙子揭露你。”
风沙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希望我杀你啊!”
雁飞南不做声,仅是冷冷盯着。
风沙眸光闪了几下,笑了起来:“是了,你现在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恐怕仅有一击之力,可能还需要蓄力,最好是拖延一下,然后趁我不备,突然反击。”
雁飞南脸色微变,旋即展颜道:“狐狸尾巴总算露出了来。”
风沙哑然失笑:“看来你已经先入为主,对我误会甚深,想来解释无用。这样,高小姐你总该信得过罢?待会儿让她送你回去,咱们来日方长。”
雁飞南以警惕的目光扫量他的神情,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沉声道:“就算我这次活着回去,你也别指望我会领你的情,下次见到你,我不会手软。”
风沙笑道:“我明白,魔门中人向来心思诡谲,谁知道我这次放你走,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你不领情很正常,我也没指望你领情。”
雁飞南娇哼道:“你知道就好。”
风沙含笑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与雁姑娘同行一路,还算愉快,希望再见可期。”
雁飞南冷然道:“我也喜欢那一天快些到来,如果有可能,我可以争取饶你一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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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十分恼火,好不容易才获得了雁飞南的一些好感与些许信任,一切都在良好的铺垫,本来还想更进一步,结果临了却因为一场误会而导致功败垂成。
最关键,这场误会之中谁都没有错。
飞歌之所以出现,是为了解决刺杀白虎观风使的凶手,这是他的责任,理所当然。
雁飞南身为川盟少主,立场从根子上就与魔门敌对,她敌视魔门弟子,天经地义。
雁飞南刺杀赵仪则是为了川盟,乃至整个巴蜀的利益,而非个人仇怨,无可厚非。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所以,风沙甚至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钟仪慧没想到本来玩得好好的,居然会闹个不欢而散,偏又弄不明白原因,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向送走雁飞南的高映荷询问。
现在还是要顾紧当下,怎么把明显一脸不爽的姐夫给哄开心了。
风沙迅速冷静下来,很快收敛了情绪,倒不是因为钟仪慧多么会撒娇,主要是半身湿透。
刚才还不觉得,突然从湖面上卷来了一阵风,顿时冷得要命,赶紧先把湿衣服换下再说。
否则就他这弱鸡体格,在湖边湿哒哒地晾上一下,非冷出个好歹不可。
钟仪慧刚才回山庄叫人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几套干净的衣物,绘声也已经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指使着几名山庄的侍女围着新生的火堆撑起了一圈幕布。
她在其中服侍主人更衣,当然先要擦干。
绘声不仅生得妩媚,本性更是妖娆,加上一心就想着怎么讨好主人,差点擦出火来。
附近有不少护卫在巡逻,不止湖边,树林内亦有成队的人影,严密到里三层外三层。
钟仪慧显然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恨不能把山庄的护卫全部招过来。
同行狩猎的时候,她见识了雁飞南的身手。
尽管她不会武功,钟家府上的武林高手所在多有,国公府的高手那就更多了,她打小见过不少高人,眼光还是有的。
起码知道一位真正的武林高手至少是个什么样子,反正上房揭瓦、拳来脚去绝对不算。
虽然雁飞南年纪轻轻,武功确实非同凡响,跃去跃回,连人影都瞧不清。
擒回来一头山狼,不过抖上两抖,山狼不仅没了气,连骨架都散了垮了。
虽然树林内的这些野兽全都被拔了牙去了爪,饿了个七荤八素,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但是就凭着这一只手把狼抖成狼肉的本事,显然不是一般二般的高手。
虽然她不清楚到底有多高,反正很高就是了。
结果突然来了个比乞丐还像乞丐的家伙居然更加生猛,挥着一把黑剑像是挥着一把大铁锤,愣是把雁飞南当成钉子砸了个乒乒乓乓。
雁飞南好歹是位极其出挑的美人,她也自认姿色不差,还报了身份,岂知这人居然连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更没有在乎她是什么人。
毫无还手之力的雁飞南差点连同她一起,被人家直接从湖边钉到湖底。
幸好姐夫及时赶到,否则真不知是被砸死还是被淹死,反正不得好死。
她越想越后怕,向换衣出来的风沙询问墨者到底是什么人。
风沙岔话道:“我先问你,那个辟寒金钗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仪慧愣了愣,忍不住偷瞄绘声一眼。昨晚她送给绘声一件珍贵的流苏珠链,其实与辟寒金钗同源,不仅同样来自闽王室的珍藏,而且皆是闽王妃陈氏之物。
这批闽王室的珍藏全是特意由南唐运来北周,专门供南唐使馆用来送礼或者收买,正是交由她亲自保管,也皆是由她之手流出。
哪怕李善想取之用之,也得通过她。
唯有一件是个例外,就是辟寒金钗。
本来这一批闽王室的珍藏很多,堪称价值连城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她对此钗记忆尤深,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只有图样与描述载于账册,而未见其物的珍宝。
据说是运输的途中被人抢走,随船的几名官员还因此被拿下,押回国问罪。
女人对漂亮的首饰都很感兴趣,她也不例外,仅是看图样就喜欢上了,曾经向李善打听过情况。
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李善竟是难得执拗,非但不肯说,还要她别再多问多管。
她因此给了李善好几天脸色,但是心里很清楚,这支金钗肯定事关重大,所以也很懂事的不再深究。
至于辟寒金钗之后是个什么情况,她完全不清楚。
如今突然听姐夫问及,心下一惊,不知到该怎么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
其实风沙根本不关心什么金钗,仅是不想提及墨者,随口岔话而已,一看钟仪慧的神色,心知这里面果然有事,不由起了好奇心,问道:“不能跟我说吗?”
钟仪慧忙道:“不是不是,我知道这支金钗,本是由国内运来北周,打算用以人情往来,但是半途居然被人抢走,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风沙瞟了绘声一眼:“拿出来给仪慧看看。你看看是这支吗?”
这支步摇绘声一直带在身上,但是没敢带在头上,赶紧从怀中掏出来,展开几层包裹的绸布,捧在掌心摊开。
金钗和珠串还是分开,并没有合在一起成为步摇。
尽管如此,看起来仍旧典雅华贵又不失精致,日光照下,极其炫目。
钟仪慧仔细打量几眼,又取到眼前,对着太阳转了几下,点头道:“我看过图样,认得样式和铭文,就是这支,应该不会有错。咦,怎么会到姐夫的手里?”
风沙没好气地白了绘声一眼,绘声立时吓得缩颈。
“还不是她那个好弟弟,没事跑去黑市晃荡,去就去了,看人家争抢,非要跟着凑热闹,什么都不清楚就要抢,抢到手之后又觉得烫手,于是丢给他姐……”
风沙本就心情不好,这下越说越气,又瞪了绘声一眼:“这跟丢给我有什么区别?好像我皮粗肉糙不怕烫似的。”
绘声被主人瞪得双腿一软,直接趴到了地上,埋着头一个劲地发抖。
钟仪慧忙道:“绘声和孟凡一向姐弟情深,孟凡买件饰物送给姐姐,起码心是好的,哪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唉~不提他。时候不早了,仪慧烤肉给您吃。”
风沙笑了笑:“还是一起罢~烤肉这东西自己动手吃着最香了。”拿脚尖碰了碰绘声,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准备,等着烤肉呢!你想饿死我呀!”
绘声忙不迭地爬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去招呼一众侍女张罗切肉、摆盘、备料、备酒之类。至于猎获的放血剥皮乃至腌制,早就开始准备,一直没停。
钟仪慧掩嘴笑道:“虽然姐夫总是凶她,其实心里还是挺疼她的,打是疼骂是爱嘛!”
风沙苦笑道:“这丫头蠢到我都拿她没办法,没少骂也没少打,全都不管用。你看,她又在开始那儿吆五喝六了,明显记吃不记打。”
钟仪慧咯咯一笑,将手中的步摇递来,敛容道:“七郎对这支步摇有些讳莫如深,应该知道点什么,我回去找他问问再来告诉您。”
风沙没有伸手,淡淡地道:“就此物归原主吧!有些事情我终究不方便知道,更不好过问,你要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顾忌我。”
钟仪慧面露失望之色,有些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
“不方便知道,更不好过问”的意思其实是“跟我无关,我不想管”。
“关于李善想弄歌坊的主意,我觉得不错。你想让我去看看歌舞的意思,我也明白。”
钟仪慧顿时喜动于色,听到后面又欲启唇,
风沙摆手打断道:“该打得招呼,我都打过了,你让他放心大胆地做,遇上麻烦,让人告诉我一声,如果我不在汴州,可以去找晋国长公主,她会全力相助。”
顿了顿,正色道:“仅止于歌坊事务。”
钟仪慧已经相当满意,感激道:“谢谢姐夫。”
她根本不吃惊晋国长公主为什么会听姐夫的话,更不担心晋国长公主往后不听姐夫的话。
既然姐夫开了口,那就没有不成的事,哪怕再不合乎情理的事情都会立刻变得顺理成章。
这就是风沙给她留下的印象,无所不能,一言九鼎。
风沙微微一笑,道了声应该的。
这时,绘声也把备料端了过来。
两人开始边烤边吃,绘声在旁边服侍,常常递料,不时剪焦,偶尔斟酒。
正吃到半途,有护卫赶来禀报,言说一位自称流珠的姑娘着急求见风少。
风沙愣了愣,心道流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又找我干什么?
流珠身为初云直辖的密谍,曾经归属于南唐侍卫司。
鸿烈宗反水之前,她给赵大公子做了小妾,很得宠爱。
鸿烈宗反水之后,没有将她的存在告知给北周方面知晓。
这冒了很大的风险,一旦揭破,鸿烈宗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间接说明流珠对鸿烈宗很重要。
或许是她在鸿烈宗有一定的身份,或许是鸿烈宗认为她留在赵大公子的身边很重要。
如果风沙真想知道缘故,周宪肯定不会瞒着他,但是他轻易不会过问鸿烈宗的内务。
总之,流珠确有渠道可以找到他,先通过她的上司初云,再由初云找周宪。
他的行踪从来不对周宪保密,周宪乃是寥寥几个能够随时随地找到他的人。
周宪聪明绝顶,掂量得出轻重缓急,既然允许流珠找他,肯定是出了大事。
风沙一念转过,猛然间有所预感,脸色一变再变,向钟仪慧报了声歉,匆匆地赶去林边。
一向浓妆艳抹的流珠竟是难得素面朝天,更着一身淡雅素裙,看着相当清丽,甚至清纯。
风沙差点认不出来,连瞅几眼才瞧清眉目。
流珠神情莫明地行礼,谨慎地扫视周遭,轻轻地把风沙扯到一旁,踮脚送唇附耳。
“秦国公不行了,肯定熬不过今夜。府上早被御龙卫密封,婢子好不容易潜出来。”
风沙呆了呆,忽然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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