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红日已经在西边天空上静止了一万年。
无边的死静,无边的寂寥,无边的时间……
鸿钧道人几乎已经想不起自己的本名。
只有当盘古神庙旁的白幡猎猎作响的时候,他才依稀记得,自己对某个师兄好像做过什么约定。
但究竟是什么呢?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盘古神庙,是鸿钧道人用了近十年时间,以巨石建造的。
庙高五丈,宽百余丈。
庙中没有任何粉饰,也没有复杂的陈设。
除了一间间屋子之外,只有大殿中央,一尊巨大的盘古神像。
盘古神像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它扑面而来的肃杀和威严。
它一手持着开天巨斧,一手提着日月天火,俯视苍生。
这就是鸿钧记忆中,盘古真神的模样。
虽然红日永恒不落,但鸿钧依然习惯用日、月、年来计时。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只要有时间,鸿钧会去海边看一看蓝色的海藻。
这是盘古真神嘱托自己,一定要照顾好的东西。
一开始,鸿钧不清楚,这种微小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生物,有什么保护的价值。
但后来他发现,每当自己坐在海边,任由微凉的海风吹拂面庞的时候,吐纳修行都会变得更加容易。
似乎,这些蓝色的海藻与空气中的灵气有着若有似乎的联系。
这一万年来,蓝色的海藻欣欣向荣,几乎占据了整片无尽海。
这样的生物,也有灭绝的风险吗?
鸿钧不知道。
但他选择相信真神的话语。
真神创造了这个世界,毁灭了上一个纪元,他知道世间一切的秘密,任何人或者凶兽,在他面前都是蝼蚁。
唰!
鸿钧从冥想中醒来,随手一挥,一指罡气将一只类似螃蟹的甲壳生物洞穿。
如果有人回到大唐说,刚才那返璞归真的一指,就是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九阴毒指,一定会被笑掉大牙。
若是这样内敛平静的功法也能和魔门扯上关系,那天下正派人人都得自承魔门了。
鸿钧缓缓起身,将螃蟹捡了起来。
这种螃蟹鸿钧将之称为迅捷蟹。
它们的速度极快,且非常机敏。
不过在鸿钧面前,这点微末本事就不算什么了。
自上个纪元覆灭之后,这方世界中生物变得十分匮乏。
作为得道之人,鸿钧有时候,一次冥想就是数月,甚至数年。
但他依然需要进食,需要营养。
这似乎是创造这个世界之人定下的规则。
或许盘古真神是想要借此提醒芸芸众仙,尔等修行成仙,却终究是人吧?
鸿钧很喜欢这个设定。
虽然除了盘古真神之外,他还没有见过别的仙人。
鸿钧隐隐的猜测,或许自己就是这个纪元第一个仙人呢?
否则为什么真神大人要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吩咐给自己,还给自己赐下了新的道号呢?
鸿钧觉得自己未来可期,便是慢慢仙途,也有了一些动力。
只是修仙也不能饿着肚子来修,还是得恰饭的。
可这无尽海边食物稀少,不见瓜果,没有走兽。
所以鸿钧不得不整日以螃蟹、大黄鱼为食。
这一方面是为了治饥填肚,另一方面,无论是螃蟹还是大黄鱼,都以蓝藻为食。
自己吃掉一些,蓝藻就能多繁衍一些。
吃了十几只肥美的螃蟹,鸿钧觉得这一次冥想的消耗得到了补充。
于是,他起身返回了盘古神庙。
一个月没有回来,神庙的门窗上已经积了浮灰。
鸿钧一挥衣袖,微风轻抚,将浮灰吹散而去。
神庙大门徐徐开启,似乎像是迎接久违的好友。
鸿钧并没有去盘古真神的神像前祷告问安。
这是犯忌会的事情。
很久很久之前,当鸿钧刚刚将神庙建造完毕的时候。
他曾经虔诚的向神像祷告过。
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用了十年建造庙宇,他简单的向盘古真神汇报问安而已。
只是那次问安,引发了可怕的天灾……
……
当张子凡在饭堂吃完了自己的晚餐,打算去给瘸腿老道送吃食的时候,系统忽然跳出了一段信息。
“鸿钧道人发来新的信息,请查收。”
张子凡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刚点的煤油灯,这么快就灭了?
不应该啊,怎么也得支撑到后半夜吧?
怀着疑惑的心情,张子凡点开了鸿钧道人的信息。
一看,张子凡顿时脸都绿了。
自己为了联络方便,让鸿钧老贼去建个雕像,这货居然画蛇添足造了个大庙。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非但如此。
造了庙,这货还打算没事Call自己一下,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想和自己讲。
自己虽然热爱养鸡,但不代表喜欢鸡婆之人。
张子凡气鼓鼓的从餐盒里挑出一个螺丝壳,随手丢了过去。
螺丝壳穿过能量膜,根据张子凡定下的规则,所有的细菌都被阻拦在了外面。
……
“这次只是警告,若再无大事扰我清梦,当如此例!”
恐怖的话语响彻天地。
鸿钧不像是修为通天的魔祖、道祖,而像是一只受惊了的鹌鹑,躲在神庙中瑟瑟发抖。
在鸿钧的视角里面,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外带着可怕的威能,朝着自己砸来。
面对这样的天地之威,任何人力、仙力,都是螳臂当车般可笑。
好在这陨石偏了一丢丢,落进了无尽海中。
但噩梦没有结束。
巨大的海啸持续了整整数百年,无数的生物因此灭绝。
若不是鸿钧将神庙建造在了山脉之上,后果也将不可设想。
从此以后鸿钧便不敢再轻易与真神大人联络了。
他知道,自己虽然也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但是在至高的真神面前,自己不过是尘土,是蝼蚁罢了。
回到自己的禅房,鸿钧在墙上又刻下六个正字。
这代表他这一次冥想所花去的三十天时间。
房间的四壁,甚至是屋顶之上,正字早已密密麻麻。
“一万年啦!整整一万年啦!永恒的黑夜即将到来,而我,好想你啊!”
回忆着一万年来的种种,两行清泪自鸿钧眼角落下。
一万年来没有接触任何别的智慧生物,盘古真神就是鸿钧心中唯一的寄托和慰藉。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最后一点点红日的余晖终于隐藏进了无限远处的山峦下面。
鸿钧没有惊恐,反而有些解脱。
“无尽的黑暗,终于到来了,真神大人与我的约定,到来了!”
鸿钧跪倒在窗口,早已泪流满面。
…………
…………
黑夜的到来,让万物陷入了死寂。
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几十万年来,自从第一只食腐生物出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体就一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
它们进化出眼睛,通过光线的反射来辨别敌人和食物。
它们进化出变温系统,依靠阳光的温度升高自己的体温。
它们进化出光合系统,利用光能和二氧化碳合成有机物,并释放出氧气。
而氧气,又为其他各种各样的生命体提供适宜的生存环境。
然而失去了阳光,这些进化就都失去了意义。
因此当永恒的黑夜到来,大量的生物开始灭绝。
首当其冲的便是蓝藻。
这种可以被称为整个小院世界基石的生物,在失去了阳光的供能后,大面积的凋亡死去。
原本散发着荧荧蓝光的海水,变得浑浊、暗淡。
然而有一处地方不是这样的。
永恒的黑夜中,除了天上的月和繁星,更有一盏天火,燃烧在无尽海的南岸。
如实以俯视的角度来看,便会发现,它正在召唤师峡谷小龙坑的上方。
而环绕着小龙坑的“C”型山脉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在不知疲倦的忙碌着。
小龙坑,或者说鸿钧日记中的蓬莱湾中,如今聚集着这个世界的希望。
在太阳尚未落下的时候,天火的一点光芒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但当黑夜来临,这点天火之光,便是能让蓝藻生存下去的关键。
早在数千年之前,鸿钧便已经陆陆续续在蓬莱湾中饲养蓝藻了。
确切的说,不单纯只是饲养,而是留种。
蓝藻出现已经有数万年时间了。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它们早已分化出了许许多多的亚种。
鸿钧不确定究竟哪一个亚种,更能适应天火相对微弱的光芒。
为了完成真神的托付,他用了数百年时间,走遍了无尽海两岸,将各种蓝藻的株系都在蓬莱湾中留存了一些。
这倒不是鸿钧有多么高瞻远瞩,多么聪慧过人。
诚然,在下界用了两百五十载修得圆满境,最终飞升而来。
鸿钧肯定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但哪怕就算是并不聪明的人,如果几千上万年岁月里都在琢磨一件事情,一定也能做到未雨绸缪了。
……
又是一万年过去了。
盘古神庙中,微弱的灯火摇曳不定。
鸿钧坐在案前,详细的记录着各种蓝藻面对浩劫时的表现,同时绘制着无尽海两岸的地图。
他书写用的,是一种海兽的皮革,而这种海兽在三千年前正式灭绝了。
它们虽然适宜了黑暗,进化出了吞噬浮游生物的虑器。
但是因为他们的皮革坚韧而柔软、历久而不腐烂,所以它们灭绝了。
死于鸿钧的捕杀。
它们灭绝了,成为了书写这永夜历史的承载者。
对于自己亲手葬送一个物种,鸿钧无悲无喜,毫无内疚。
饲养繁殖这些海兽,在这永夜中会牵扯自己太多的经历。
而真神大人并没有说,要保护它们。
那么它们也必须要为完成真神大人的嘱托而服务。
于是,鸿钧毫不留情的将它们变成了自己的稿纸。
……
三万年过去了。
天空依然没有出现曙光。
永夜的长度超出鸿钧的预期。
但是他并不气馁。
因为头顶的天火依然明亮。
这说明,一切都在真神大人的预料之中。
蓬莱湾中,蓝藻已经死去了百分之八十。
剩下的蓝藻都隶属于同一个亚种。
鸿钧称之为遗留种。
这个亚种的蓝藻产生了特殊的变异,使得它们能够更加充分的利用光能。
而鸿钧发现,这些蓝藻依然没有停下进化的脚步。
隐隐约约的,它们似乎又在变得彼此不同。
……
六万年过去了。
天火依然明亮。
但是盘古神庙中的灯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亮起了。
即便是花了数千年来储存,盘古神庙中用来点灯的油脂也已经干枯了。
鸿钧坐在石槛上,借着天火的光芒,记录着蓬莱湾中最近的变化。
这个“最近”已经是持续了两千多年的事情了。
遗留种的蓝藻出现了极大的分化,成为两支彼此独立的物种,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岔路。
一种蓝藻进一步强化了自身利用光能的能力,数量变得越来越多。
另外一种蓝藻,进化出了根须、茎叶,改变了随波逐流的生存方式,开始沿着海湾沿岸扎根。
鸿钧将这一点一滴都记录在兽皮上。
他的字很小。
因为兽皮也快要告罄了。
他一笔一划,无比工整,无比虔诚。
鸿钧像是在向真神祷告,在向无所不能的真神表达自己的虔诚的内心。
他相信,真神大人虽然入眠,但他的神念一定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赤忱。
忽然鸿钧皱了皱眉头。
他放下笔,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
蓬莱湾中,一道赤色的修长身影正在兴风作浪。
它贪婪的吞吐着水中的各种食物,这是在无尽海其他地方无法享受到的充裕食物。
“孽畜!”
鸿钧一声冷哼,手掌一翻,一个小小的螺蛳迎风便涨,转眼间已经变成了山峦般大小。
这螺蛳,便是当日张子凡随手丢进来的那一颗螺蛳……里面的小螺蛳。
螺蛳这种东西一到了繁殖季节,大螺蛳里有几个小螺蛳再正常不过了。
张子凡丢的这一颗,里头就有一个可怜的幼崽。
这幼崽早就死于红烧了,可它生前留下的螺蛳壳,却被鸿钧用了数万年时间炼化,成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
…………
这螺蛳壳一出现,便显示了它的不凡。
一股巨大的吸力锁定了那兴风作浪的生物。
这生物无力反抗,被一点一点抽离出海洋,最终落尽了螺蛳壳中。
收回法宝,鸿钧忍不住再次感概。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型的仙螺,便有这般排山倒海的威能。
那可以挥动巨型仙螺的真神大人,该又是具备怎样通天的伟力呢?
感概一番后,鸿钧道人看向困在本命法宝中的生物。
只见这生物身体细长,似蛇形,身尾不分,末尾有鳍,头部似鳄,四足三趾。
鸿钧捻须笑道:“虽然看似像龙,可你比我初来这方世界,遇到的孽龙可是要差远了。”
当日自己刚刚飞升,出了峡谷便接连遇到洪荒巨兽。
虽然数万年过去,却依然心有余悸。
若非是真神大人以无上威能斩杀亿万洪荒巨兽,自己岂能在海边安度数万年呢?
虽然这螺蛳中的龙形生物比起洪荒巨兽来说,弱的不值一提。
但鸿钧依然露出了惜才之色。
他在蓬莱湾外围布下了阵法,以隔绝外海的各种生物入侵。
这条龙形生物既然能够进来,便说明它有不凡之处。
将它从螺蛳壳中取出,鸿钧用指在它眉心一点。
原本挣扎着的龙形生物立刻停止了挣扎,看向鸿钧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顺服。
“孽畜,如今你已开启灵智,当跟随在吾身边,习教化、明是非,不可再兴风作浪、不知好歹。”
听到鸿钧的话,龙形生物连忙捣头如蒜,乖巧的匍匐在了他的脚边。
“你虽得此机缘,却依然算不得真龙,真龙者,其形肥胖浑圆,上附粘液,力大无穷,乃上古凶兽。
你如此瘦弱,实力不及它一二,便称为蛟龙吧。”
说罢,鸿钧翻身跨坐在蛟龙身上,向着盘古神庙飞去。
……
九万年过去了。
天上的圣火已经变得微弱,而永夜依然看不到尽头。
“老师,您说,真神大人真的还会回来吗?”
盘古庙前,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面如枯藤,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夜空中的天火。
在他身旁,竖着一只白幡,白幡上,盘着一条小小的蛟龙。
蛟龙看看老者,又顺着老者目光望着的方向,看了看天上的圣火,叹了口气:
“我生于无尽海中,浑浑噩噩了数千年,幸得老师指点,终于懂得天底下这诸般道理。
至于什么纪元殒灭,什么真神开天,我是没有见过的。
我所见的,老师您是这方世界最睿智的智者,拥有平山填海的伟力,为何要束缚在那虚无缥缈的誓约之上,让自己坐困此地呢?”
老者浑浊的双眼古井无波,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九阴……”
他念到蛟龙的名字。
“九阴”二字,老者模模糊糊记得,似乎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的名字。
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那究竟是谁了。
除了真神大人伟岸的形象依然清晰,其他的事情,在九万多年的岁月流逝中,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因此,为了纪念那已经遗忘的故人,老者将自己的弟子取名九阴。
而它的姓,则以天火为引,谓之以“烛”。
听到老师的呼唤,烛九阴探过头来,享受着老人的轻抚。
“你要记得,老师的伟力、老师的智慧远远不及真神大人的万一。
真神大人的鼻息,能牵动云海;真神大人的只言,能教化众生;真神大人翻手便能使天地变色;真神大人覆手便可镇压天下生灵……”
“你可曾记得,我说你尚不能成龙,真正的龙,肥胖强壮,力大无穷……
但就是这样强大的孽龙,却被神鸟一啄而噬……
而这神鸟,不过是真神大人手中的玩物而已!”
听到这里,烛九阴面色惨白,不由得想象自己面对真神大人的样子。
他大概只要用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自己了吧?
虽然被深深震撼到了,但烛九阴还是望了望天空中的圣火,那光芒比起三万年前,已经暗淡了许多,甚至随时都要熄灭。
“老师,真神大人固然伟大,可正是因为他如此伟大,才未必会记得和您的约定啊!”
“不,不会的,真神大人他……一定会回来……”
……
整整十万年过去。
天上的圣火只留下点点余辉。
蓬莱湾中的蓝藻们大部分也都凋零了,只剩下极少的一些,沿着海岸苟延残喘。
“老师,放弃吧,快去向神像祷告,若是没有回应,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开这十万年的桎梏!”
烛九阴留着泪,盘踞在鸿钧的脚边,声嘶力竭:
“难道真的要等到天火完全熄灭,才能向真神祈祷吗?若是这星火三五万年不灭,难道老师您还要困坐在此三五万年吗?”
“我不会走,这里是盘古神庙,是不周山巅,是我与真神大人约定的地方……”
鸿钧望着天边,眼神中满是思念。
沉吟片刻,他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浊九阴的头顶:“痴儿,为师自上个纪元走来,早就体悟过了沧海桑田。
而你不同,你生于沧海、成长于为师身边,对于这方世界充满了好奇。
你有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不若离去,游一游这昭昭乾坤,但为师是不会走的。”
鸿钧站起身,依然执拗地抬起脖子,望着东方:“真神大人一定会回来的……”
“父母在,不远游。老师你若不走,九阴怎可独自离开!”
一人一蛟,抱头痛哭。
……
今天凌晨没有鸡叫,张子凡反而有些不习惯。
起身一想,原来是已经将最后一只公鸡也下了锅。
人一旦醒了,就容易觉得尿急。
张子凡一面一柱擎天,一面尿急得厉害,说不出的难受。
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尿意战胜了懒惰,张子凡爬下床。
习惯性的想去院子里的枣树边解手施肥,但刚出屋子,张子凡忽然想起,枣树早就被自己砍了。
而那院子,如今也成为了一方小世界,可不能乱踩。
“对了,不知道鸿钧老贼有没有替我照看好油灯和蓝藻!”
张子凡抬起望了望,东方隐约见白,而院子中的油灯,已经油尽灯枯了。
“我靠,鸿钧老贼不会那么实诚吧?让你灯灭了告诉我,你就真的得等一点火星都没有了才说吗?”
心中忍不住吐槽,张子凡连忙屏住呼吸,跑进了院子。
…………
…………
鸿钧与浊九阴抱头痛哭,宣泄着无边黑暗、永恒时间下的压抑与寂寥。
哭着哭着,鸿钧枯树般的丑脸上,一双白色长眉忽然拧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几分钟前开始,天上几乎亘古不变的星辰,悄然加速,挪动了位置。
其实这是张子凡在进入小院世界前,特意回调到了正常的时间流速。
修为到了鸿钧这样的地步,对于这样细微的变化尤其敏感。
修真者,逆天而行,修仙者,顺天而为。
这是十多万年中,鸿钧在从凡人修士变成仙人的过程中,逐渐领悟出的道理。
恐怕也只有到了真神大人那样的层次,才能随心所欲,顺天逆天只在一念之间吧!
故而,鸿钧对于星辰的变幻感到困惑。
然而这种困惑只存在了一瞬间。
下一秒钟,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全身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老师,你别抖啊,我的屁股疼……”
浊九阴没有幻化人形,以蛟龙的姿态出现。
鸿钧抱着他的地方,正是臀部。
一个干瘦老头,浑身没有二两油,一把骨头渣子一抽一抽的,肯定硌着疼。
“逆徒你给我闭嘴!”
鸿钧抄起白幡打在浊九阴的脑袋上,一脸虔诚地道:“速速随为师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
浊九阴用爪子挠了挠脑袋,不太理解。
说实话,黑天暗地十万年,就连物种进化也朝着“随便长长,反正彼此也不见”的古怪方向发展了。
就好像地球上深海鱼类,真是各种妖魔鬼怪横行,一个长的比一个丑。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就算是鸿钧师徒这样的神仙中人,也难免邋遢、不修边幅了一些。
突然听到师父说要沐浴更衣,浊九阴一头雾水,可鸿钧却急了。
一把捉住浊九阴的后颈肉,飞快的朝蓬莱湾冲去。
只来得及给这瘌头龙洗刷了三遍,天地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
鸿钧连忙将浊九阴丢在一旁,伸手朝自己的老脸上泼了泼水,胡乱的擦拭了一下。
天光渐渐亮起,十万年的黑夜一点点褪去。
浊九阴惊讶地抬起头,这是他自从诞生起,第一次见到白昼。
实际上,在被恩师点化之前,作为一条在无尽海深处自行进化出来的妖龙,浊九阴甚至连眼睛这个器官都没有。
此刻,他第一次觉得,拥有一双大眼珠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贪婪的看着渐渐亮起的苍穹,欣赏着日月变幻的壮美景色。
忽然,在晨曦鱼白之中,一个遮蔽天日的庞大身影出现了。
那个身影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根本无法看清全貌。
浊九阴张大龙嘴,发不出声音,他觉得有一双大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又朝着自己的胸腔打了一拳。
而自己身旁的恩师,早已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真神大人……弟子鸿钧……十万年之约……幸不辱命……”
听到恩师的声音,浊九阴如梦初醒,连忙也匍匐在地,“徒孙浊九阴,见过师祖……”
然而真神大人并没有回答他们,而是伸出了手,轻而易举的将天火取下。
那可是燃烧了整整十万年的天火啊!
即便如今它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可它确确实实燃烧了十万年啊!
浊九阴一直觉得,这样的天火岂能是人力可以掌控的,恩师平日所言多半是有所夸大。
但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难怪恩师愿意在这天火之下枯坐十万年,等待这个男人的归来。
取下天火之后,真神大人依然没有说话。
也对。
浊九阴觉得,像是真神大人这样层次的存在,确实不用对别人多费口舌。
唯有如此沉默寡言的形象,才能与之匹配。
忽然,一只巨大的手掌,如同一块大陆,穿过天穹,降落了下来。
浊九阴不知所措,而有过经验的鸿钧,连忙提起弟子,跃上了张子凡的手掌。
张子凡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连忙朝着小院外跑去。
刚一穿透能量膜,张子凡立刻大口喘着粗气。
他可不是不想在院子里面说话,实在是氧分压太低,快要憋死了。
“如果被自己的系统空间憋死,那也是穿越界的第一人了吧?”
张子凡自嘲的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掌中的一人一虫。
嗯,在张子凡看来,趴在鸿钧老道身边的,就是一条小虫子,穿在钩子上钓鱼都嫌小。
被张子凡逼人的目光扫视,一人一虫都立刻抖如糠筛。
由于系统的限制,哪怕他们距离张子凡再近,也是无法看清他的面容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感受着真神大人面孔上的无上威严。
鸿钧心中害怕,自己刚才一时激动,自称为弟子,而浊九阴那个逆徒,居然还涎着脸口称徒孙,该不是惹真神大人不快了吧?
好在,在短暂的沉默后,真神大人缓缓开口了。
“鸿钧,你守护圣火、仙藻有功,可要什么赏赐?”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张子凡一贯遵循的做人道理。
虽然自己身为可以一掌拍死他们的存在,用暴力命令他们做事情也是可以的。
但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否则必然会使人心生怨恨。
“弟子不敢奢求赏赐,只求真神大人准我拜入门墙。”
鸿钧跪拜在地上,虔诚无比。
“嗯……”
张子凡沉吟了一下,道:“我自开辟仙界,已经无数纪元,尔等于我,如夏虫之于四季,浮游之于天地,不可同语也。
然而,你既有奇功,也当怜之,便做一个记名弟子,替为师掌管这一个纪元罢!”
鸿钧闻言,立刻叩首而拜,喜不自禁。
他倒不是欢喜什么权势,他欢喜的是,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了真神大人的弟子,而且恩师委自己重托!
不过,这份重托,确实很重。
想了想,鸿钧又道:“师尊,如今天光重现,万物复苏,但历经浩劫之后,物资匮乏,乳兽嗷嗷待哺,鱼鳖饥肠辘辘,此间众生皆苦,望恩师怜之……”
“也罢,你既有怜悯众生之心,为师也当助你一臂之力,尔等且在这里稍后片刻。”
说罢,张子凡将一人一虫放入能量膜边缘,然后快步走进了院子。
“物资匮乏吗?”
张子凡摇了摇头,果然砍掉了枣树也不能丢了老本行啊。
晨起太急,这一泡尿还憋在肚子里,快要忍不住了呢!
…………
…………
黄色的甘霖降临大地,无异于给复苏中的世界打上了一剂强心针。
大量的有机物成为了动植物们的养料,滋养着万物。
张子凡抖了抖梆硬的小子凡,憋气跑了出来。
见鸿钧和烛九阴依旧虔诚的拜服在地,张子凡也没来得及洗手,就将他们重新放在手掌中,淡淡的道:
“好了,吾已降下甘露普度众生,你们该回去继续修行了。”
“弟子敬遵法旨!”鸿钧道人恭敬领命。
但是烛九阴却扭捏着尾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鸿钧道人伸手敲打逆徒的脑门,想叫他不得无礼。
张子凡也不阻止,等鸿钧将烛九阴打得满头是包后,才淡淡的道:“但说无妨。”
烛九阴连忙逃到一边,从浮肿的眼睛中,偷偷打量着张子凡。
见他似乎确实没有生气,才小心翼翼的道:
“师祖,这天地如此广大,却只有我与老师二人通言语,晓事理,未免太过清冷了些……”
张子凡沉吟片刻,觉得浊九阴说得不无道理。
下界,也就是张子凡自身所处的世界,广袤无比,国家林立,子民众多。
其中如鸿钧这样有资质优渥,一路修炼到了圆满境的人即便是百万、千万中挑一,也是有不少人的。
之前那个叫什么九阴老祖的家伙,不就尝试飞升了么?
而且除了修炼一途,按照系统的设定,也有功德飞升一说。
好比是包拯、魏征那种,以神话中的说法,都是成了神的。
按理来说,张子凡如今所在的世界可比地球大多了,这种有资格功德飞升的家伙也肯定不在少数。
可从一个多星期之前,张子凡就没有收到过新的飞升申请了。
这说明,大部分符合飞升条件的人,已经自动放弃了。
毕竟数千年来,无数天纵奇才的一次次失败,都已经证明了,白日飞升这种事情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根本不可能实现。
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尝试这种事情了。
按照系统的描述,飞升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天打雷劈,从山崖上面跳下去,烈焰焚身,肉身佛……等等。
这些都是可以飞升的。
可惜世人愚昧,却不愿尝试,像九阴老祖这样的飞升发明家少之又少,如之奈何?
想到这里,张子凡眼珠转了一圈,不由点头道:
“此言不无道理。这样吧,鸿钧你与你的弟子即日下界一趟,将飞升之法传诸世人。”
言毕,张子凡伸手一翻,鸿钧与烛九阴便觉得一阵黑暗袭来,身子猛的下坠。
下意识的,两人运起功法想要腾空飞行,却发现平日里指如臂使的道术却根本无法使用,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不可抗拒的规则之力,将他们禁锢住了。
好在片刻之后,他们便落在了地上,一片苍山恶林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师父,这里就是下界吗,看上去还不错啊!”
烛九阴如同第一次出门的孩子,等着铜铃般的牛眼,哪里看着都觉得新鲜。
“这里是……”
鸿钧道人对弟子的提问充耳不闻,而是看着眼前的山水树木,尘封的遥远记忆一点点被开启了。
“魔云山……这里是魔云山……”
鸿钧道人终于想起,这里正是十多万年前,自己举霞飞升之地。
“可为什么,十万年过去了,此地一点变化都无?”
“九阴,跟我走!”
鸿钧一把提起浊九阴,按照记忆,朝着山门所在之地飞去。
……
大唐皇朝,幅员万里,传承千五百年,今日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李唐皇室曾天骄频出,无论是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天下无有不服。
但享国一千多年后,到了最近这两三百年时光,皇室早已消磨了锐气。
西域吐蕃国以八十万番兵犯境,十日破五城,三十日陷皇都。
除了以刚烈不折闻名的汾阳王李仪杀出血路突围而出,其他皇族多自缚双手,跪地而降。
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
当大唐皇朝大厦将倾之时,最后与李唐皇室并肩作战的。
不是明剑阁、朱武门、落霞派这些名门正派,而是被李唐皇朝通缉了两百余年的魔门九阴派。
……
魔云山主峰朝天顶。
“诸位师叔,是陆瑶拖累大家了!”
一个仙姿绰绰的道姑手持长剑,青袍上满是血迹。
在她身侧,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身着染血金甲,手中一柄长枪,枪尖已然折断。
他温柔的看着道姑,露出苦笑:“瑶儿,你可瞒得我好苦,原来你是九阴派的弟子。”
陆瑶一撇嘴,娇声道:“哼,李仪,本姑娘就是魔门妖女,专门潜伏在你这个皇子身边,等着哪天你睡着了,将你大卸八块!”
年轻人再次苦笑:“那可就再好不过了,死在陆女侠手中,总好过死在眼前这些番兵手中,只可惜了多位前辈……”
十数个丑陋老道,将这对青年男女护在中央。
这些老道也是人人带伤,看起来一副穷途末路的模样。
一个老道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一咧嘴,露出一嘴歪歪斜斜的黄牙,笑道:
“瑶妮子,你带着你的情郎回山门探亲,我们这些老头子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就是,可惜老祖二祖都白日飞升而去,要不然,他们老人家挥挥手,顷刻就能灭了这些番僧。”
其他老道也纷纷附和着,对于近在咫尺的危机似乎视而未见。
“可笑!”
从围山的番兵和番僧之间,忽然走出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家伙,手持折扇在胸口轻轻摇了一摇。
“白日飞升?我看你们是白日做梦!
数千年来,气运逆天,修为大成者不知凡几,又有谁曾真的飞升了?
远的不说,便是我乌笃国师,活佛在世,法力通天,要真有飞升这等好事,怎么能轮得到你们那劳什子师祖二祖?”
身穿血甲的青年男子正是李唐最后一位皇子李仪,他闻言怒斥道:
“宋哲义你这狗贼,你父掌管禁军、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朝廷,不战而降,你更是认贼作父,拜番僧为师,实是无耻之尤!”
“哈哈哈!”
宋哲义仰天大笑:“唐皇自己不也跪地乞降,你又有何面目说我?
瑶儿,往日李仪贵为皇子,我只是将军之子,我不敢多言。
可今时不同往日,只要你跟了我,必将……”
“呸!”陆瑶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我们九阴派名扼大唐两百年,今日举派卫国正当其时!”
“哼哼!九阴派,好大的名头,那我偏偏就要打烂你们的山门,看看你们那狗屁师祖、二祖有什么能耐,能护住你们!”
说罢,宋哲义一挥手,袒胸露乳的番僧们则手持法器,念念有词,如同蚁攀一般的番兵便开始进攻。
“哦?师父,有人说你是狗屁,还要打烂你的山门啊?对了,狗屁是什么东西呀?好吃吗?”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飘忽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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