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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陆门多恩怨(上)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镇江府。

  大街之上厮杀依旧。

  看着被自己一箭射倒的刺客,叶应武摇了摇头,佩剑“铿锵”出鞘,在晨曦中闪动着光彩。身后杨絮也是抽出佩刀,紧紧护住叶应武。见到使君出来,叶应武亲卫们也不敢怠慢,缓缓退后靠拢。

  第二批灰衣刺客明显武艺高强,而且刀剑刁钻,叶应武亲卫一场厮杀下来,体力本来就有所损耗,陡然遇见如此难缠的对手,竟然有小半数人都已经倒下,鲜血从街角一直流淌到叶应武的脚下。

  更多的灰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向着叶应武所在的地方冲杀。郭昶指挥的弓弩手射出的稀稀落落的箭矢已经很难阻挡他们。叶应武冷冷一笑,在场中恐怕最镇定自如的就是他了,就连久经战阵的江铁,也是面色铁青,握刀的手有些颤抖。

  “使君,让杨统领护送你出城,弟兄们在此处死守,定然不能让这些天杀的追上你们!”江铁低声喝道,其他叶应武亲卫则下意识的握紧刀,叶应武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这个时候谁都不会犹豫,因为他们是天武军,保护叶应武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他们要对得起天武军数万将士的托付,对得起叶应武带给他们的光荣和骄傲!

  拍了拍江铁的肩膀,叶应武笑道:“还是不是天武军的儿郎?天武军上上下下,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某叶应武。既然来了,那弟兄们一起迎着便是了,怕个球。”

  江铁眼眶一热,什么都没有说。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不知道是谁带头唱出来,这本来就有悲壮韵味的《精忠报国》,此时在鲜血的映衬下,更加雄浑壮烈!不只是叶应武,也不只是江铁,杨絮、郭昶,在场的每一名天武军将士都迎着这些刺客的刀剑,朗声歌唱,然后毫不犹豫的挥刀向前!

  前面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同样也是放声高歌,不是陆秀夫还是谁!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所怀疑是自家做的,但是这个时候,每一个天武军的将士,都没有退缩的道理!

  陆秀夫就这样一挥袖子,甩脱身后兄长的拉扯,迎着扑上来的灰衣刺客,放声高歌。

  “让他去吧,天武军,对得起‘大宋第一雄军’的威名。”陆元楚轻声说道,“是陆家对不起叶知州。”

  陆元楚话音未落,马蹄声犹如狂风骤雨,在天边由远及近。一面赤红色大旗迎着晨曦猎猎舞动,数百名骑兵怒吼呼啸而来,他们的马刀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想必是刚才径直砍杀的守护城门的士卒直接冲入城中的。

  策马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在黄州大战中崭露头角的吴楚材,叶应武归来后将这个一度不得入天武军之门的年轻人提拔为百战都都虞候,成为江铁之下百战都第一人,而现在这五百骑兵也是由他率领,从兴州走陆路一路飞驰而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五百名骑兵放声长啸,天地为之震撼。

  灰衣刺客们再是武艺高强,却也阻挡不住这些马速飞快而且久经战阵的精锐骑兵,刚才还杀气凌人的刺客顿时作鸟兽散,被天武军最精锐的百战都追杀的满大街乱跑。

  而叶应武轻轻松了一口气,吴楚材终未负我。昨天过建康府的时候,平江府杨风处送来急报,镇江府陆家这些天行事有些古怪,而且就在昨天镇江府六扇门也失去了联络,情急之下叶应武传令百战都快马加鞭不能再有迟疑,然后行程不变,船速却减慢了许多,终于拖到今天早晨方才赶到镇江府。

  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镇江陆门,当真负我!不只是叶应武,一众亲卫看向前面几辆马车的目光中,也已经有火焰跳动,他们也都是聪明之人,隐约猜到这场刺杀中必然和镇江陆家有所联系。

  骏马嘶鸣,百战都五百骑兵一个不少,缓缓汇聚。镇江城外的屯驻大兵已经纷纷调动,镇江府四面城门轰然关闭,而城墙上甚至城外金山、北固山等高处,都有士卒云集。

  “这应该算是第二道坎了吧。某叶应武大难不死,没想到贾似道竟然还有后手。”叶应武淡淡一笑,言语之中尽是冷漠。而五百百战都骑兵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退缩,反倒是多了些许好战的神情。

  陆秀夫趋步而来,低着头,轻声唤道:“使君??????”

  “和你无关。”叶应武冷冷回答,却是看也不看陆秀夫,“只是可惜了,若是五百百战都全都战死在这镇江城中,战死在自家人的刀枪弓箭下,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悲哀。”

  陆家几人已经被江铁和郭昶从马车上拽下来,陆元楚脸上露出凄凉仓皇的神色,而他一直寡言少语的年迈兄长陆元质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陆传彦、陆传道两兄弟紧紧靠着陆元楚,而陆传弘则怀中搂着自己的爹爹,目光中尽是不知所措。

  “爹爹,兄长,你们为何行如此之事!”陆秀夫看向自家爹爹,既是不解,又是愤恨。

  陆元楚摇了摇头:“君实,你却是忘了,镇江终归是贾相公的地盘,在这里陆家想要安安稳稳的延续香火,还需要听从贾相公的吩咐。更何况叶应武占据赣北,虽是宋臣,实为宋贼,陆家何必要为了这样的人而违抗官家和贾相公呢?”

  “你们!”陆秀夫心头无名火起,却也不好和父亲争论。

  陆传彦接着摇头补充道:“三弟,不要忘了,咱们陆家,忠诚的可是大宋,可是官家。”

  陆元楚和陆传彦的话就像是雷霆,一下又一下的劈打在陆秀夫的心头,但是他已经没有力量站起来反抗,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默然不语。叶应武嘴角含笑,走上前两步拍了一下陆秀夫的肩膀:

  “他们和咱们,追求的不一样。”

  陆传道年轻气盛,当下里跳出来喊道:“叶应武,你这乱臣贼子,蓄养私兵,天武军已经成为你的亲军,割据赣北早就有不臣之心,镇江陆家忠孝传家,怎么会向你效忠?!三弟,你莫让这个人迷了心窍!”

  陆秀夫有些凄然,自己兴高采烈的回到千里外的家中,最后却是这样的变故,这样的结局,为何自己却置身其中?!

  “好一个乱臣贼子!”叶应武冷冷一笑,“却不知道,放眼大宋,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朝中那位贾相公,难道是你们眼中的周公不成?岂不闻世人诗云‘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蟋蟀相公,如此人物,难道就是大宋的栋梁之才?就是大宋的忠心之人?荒谬之至!”

  郭昶站在叶应武身侧,手中提着刀,半边身子都是鲜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声音很是洪亮,甚至有些颤抖:“天武军转战赣北,威名震慑阿术,使得襄阳侧翼无忧,此是天下一等一的功绩,在你们嘴里,不是保扶社稷的功臣。竟然成了意图谋反的贼人,当真是荒谬,看来是你们被朝中那人给迷了心窍吧!”

  大队的镇江府屯驻大军已经陆陆续续开上街头,将百战都所在的街道两侧封堵,城墙上以及周围较高的院落围墙上,都是手持神臂弩严阵以待的士卒。

  叶应武依旧冷冷一笑,转身跨上战马:“区区镇江府,能奈我何?!”

  一名武将迎面而来:“前面是那个黄口小儿,留下姓名。爷爷镇江府屯驻大军都统制洪起,奉官家之命,剿杀乱臣!”

  “洪起么?”叶应武心中已经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不过就是一个酒囊饭袋,看着来人挺着浑圆的肚子,手中提着一支长矛甚至有些发抖,忍不住一笑。

  而后面百战都骑兵没有那么多的顾及,看着洪起的样子就已经笑了起来。再看周围镇江府屯驻大军,所谓的大宋主力精锐,竟然不是面有菜色,就是目光游离,大多数的士卒显然根本就没有打算在这里追随着洪起厮杀卖命。

  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叶应武还是忍不住心中感慨,如此大军,虽然人数众多,朝廷花费了巨大的开支供养,最后却无一战之力,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此时的镇江府屯驻大兵,怕是和当初汴京城外一触即溃的禁军没有什么两样。

  而和天武军,更是云泥之别。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洪起继续呼喊,似乎是在瓦舍里面听说书的听多了,这一张开口竟然也带着评书的味道,不只是百战都骑兵笑了,就连很多镇江府屯驻大兵也是哈哈大笑。

  叶应武却是脸色冰冷:“大宋兴州知州、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在此!本官为朝廷命官,世受恩泽,某看谁敢放肆!”

  “天武军在此,谁敢放肆!”百战都五百骑兵一齐高呼,纷纷控制胯下骏马,战马长嘶,竟然有冲击的姿态。

  骑兵冲击,即使是只有五百人,放在这古代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依旧是震天动地,尤其是一些见识过北面蒙古鞑子骑兵冲击的士卒,已经开始回头打量有没有犄角旮旯能够让自己藏身。

  洪起也是打了一个寒战,他胯下的战马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场面,当下里便掉头向后跑去,全然不顾洪起的控制!自家都统制掉头就跑,其他屯驻大军顿时作鸟兽散,撒丫子紧随着统制官就去了,丝毫没有认为自家超过对方数十倍的兵力是一种优势。

  毕竟对面的可是天武军,是百战都,也是这满街的尸体的凶手。

  “天武军百战都全体都有!洪起密谋杀害朝廷命官,私自调动屯驻大军进城,乃是十恶不赦之罪过,百战都身为天武军之精锐,应当为国杀敌!冲!”叶应武怒声高喝,手中佩剑迎着阳光向前一指!

  百战都本来就为了掩盖行藏,不得不在一路上昼伏夜出、露宿荒郊,冲进城中也只是随随便便手起刀落就结束了战斗,一口气还憋在胸膛里呢,现在叶应武亲自率领冲锋,哪个会落在后面?!

  五百骑兵就真的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雪亮的马刀虽然一直没有落下,但是驱赶着四散逃命的镇江府屯驻大兵向城外涌动。四周城墙上和高墙上的弓弩手更是没有胆量射箭,同样跑下来跟着自家兄弟一起大呼小叫的逃窜。

  “朝廷养育千日,竟然无一人能用,何其痛心,何其痛心!”刚才还斗志昂扬的陆传道,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镇江府屯驻大军竟然被天武军百战都五百骑兵追赶着满大街跑,甚至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回头厮杀!

  难怪叶应武有胆量带着十多名亲卫前来,难怪叶应武只有五百百战都就能够在此处有恃无恐!

  陆秀夫只是回头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生擒洪起者,千金之赏!”声音随着晨风鼓荡,谁不知道洪起是贾似道的爪牙,谁不知道整个镇江府洪起算得上只手遮天。然而叶应武就是这样飞扬跋扈,就是这样无法无天。

  洪起必须死!

  不只是百战都在呐喊,就连镇江屯驻大兵也跟着四处呐喊、四处跑动,因为这个奖励是对于所有人的,真的打仗不行,但是要是能够把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抓住,倒是很简单。

  甚至还有一些百姓手中抄着扁担和菜刀,也冲上街头。洪起在镇江没少鱼肉百姓、剥削民脂民膏,现在全城内外尽是“捉拿洪起”,这些百姓也毫不犹豫的跳了出来。

  满城尽是呼喊声,镇江府已经沸反盈天!

  陆元楚喷出一口鲜血,在陆家三兄弟的惊呼声中倒地。

  “爹爹!”陆秀夫距离他近,第一个冲上去。陆元楚缓缓睁看眼睛,任由鲜血染红白须: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陆家负了叶应武,负了镇江府阖城百姓,到头来却是打水一场空。什么忠诚于君王,什么忠诚于大宋,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谎言罢了,全城的百姓都已经在告诉他们,他们忠诚的,是怎样一个君王,怎样一个大宋!

  镇江府半数民心,已经被叶应武调动起来,滚烫如火。

  看着陆传彦,陆传道小心翼翼的说道:“兄长,虽然天武军一时气盛,但是叶应武擅离职守,恐怕也是大罪一条吧?”

  陆传彦微微一怔,看着陆秀夫将自家爹爹抱上马车,急忙大步上前,看向陆传道的眼神中尽是无奈和担忧:“二弟,还是不要想这些了,更何况难道你忘了,家中四妹尚且待字闺中,如果不是今天这反目成仇之事,恐怕和叶家便成了亲家。”

  陆传道心头巨震,恨恨一跺脚:“怕是那叶应武连这条退路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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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陆门多恩怨(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臣叶应武再拜顿首,

  臣父叶公位居高位,执掌江南西路之牛耳,乃是天下显贵清高者。镇江陆氏,诗书传家、门风秉正,且陆家之英才为某之同僚通判,常有往来。顾此日有幸,与陆门三衙内君实兄同回镇江,以期赤诚之心,求取正室新嫁娘于陆家,永为秦晋之好,再续佳话。”

  叶应武的声音抑扬顿挫,站在身后的杨絮只是翻了翻白眼,而坐在前面的陆家几人已经脸色惨白。只不过叶应武却是悠悠然一笑,接着念着手中的奏章:

  “奈何镇江府屯驻大兵都统制洪起骄奢淫逸、图谋不轨,竟公然率领将士兵卒于大街之上堵截臣属,所幸臣属所贴身十余名亲卫,具是百战余生之精锐,奋力血战。阖城百姓并大军士卒苦于洪起之淫威久矣,当真一呼百应,全城上下齐力同心,臣之亲卫身披十数箭,冲杀在前,浴血街头。洪起不臣之下属与我大宋忠良将士血战激烈,最终不负众望,洪起枭首。臣冲杀在前,甘冒箭矢,幸有天家列祖列宗之庇佑,安然无恙。镇江府混乱局势具体处置,还请官家定夺!”

  随手将自己的奏章扔到桌子上,叶应武指着还有的足足堆砌成小山的奏章:“这是天武军各厢都指挥使、江南西路兴州各县主官、荆湖水师各路统制的奏章。”

  站在叶应武身后的杨絮看着自家使君有些洋洋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偷偷吐了吐舌头,小人得志!不过这个时候却也不敢怠慢,将另外一摞奏章抱上来放在桌子上。

  叶应武轻轻咳嗽一声:“这是江南西路三位相公和各州府的奏章,另外这几本是江南东路、川蜀各路、南方各路的安抚使、制置使的联名奏章,不知道在座诸位想要听哪个?某倒还真的不嫌有口舌之劳,只要诸位想听,某便念出来。”

  虽然已经是夏末初秋,天气转而凉爽,陆传彦、陆传道和陆传弘背后都是大汗淋漓。

  叶应武这一次牛刀小试,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和力量让他们完全震惊住了。镇江屯驻大兵都统制洪起的首级就悬挂在城门之上,每天路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都要狠狠地吐两口吐沫。而镇江屯驻大兵数万人,竟然被叶应武带着五百骑兵硬生生的镇住了,再加上正在陆续赶来的水师战船,这些平时没少在街上横行的士卒,竟然都老老实实的蹲在大营里面。

  占据了道义制高点,叶应武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登高一呼,奏章前脚快马加鞭送到临安,后脚洪起叛乱的消息就已经沿着大江直传入川蜀。本来就在泸州一战中受到叶应武恩惠的张珏和高达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跳出来,而江南西路坐镇的王爚、章鉴和叶梦鼎自然也毫不犹豫,雪花般的奏章直接飞入临安!

  而天武军甚至还没有接到圣旨就已经全面出动,天武军右厢由荆湖水师护送,直走镇江府。而天武军中军和后厢也快速集结,现在已经驻扎在江南东路饶州城外,城中知州看着这样雄壮的军势,自然也不敢怠慢,急忙好酒好肉供应着这些大爷。

  叶应武冷冷的看着下面陆家三兄弟,自从陆元楚病倒之后,陆秀夫便衣不解带一直伺候在身侧,而这三兄弟因为是和贾似道、洪起谋害叶应武的罪魁祸首之三,现在叶应武把他们叫过来,还真的没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陆传彦毕竟是兄长,叶应武该耍的威风已经耍完了,而已经年迈的伯父卧床不起,自家爹爹吐血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他总不能让两个弟弟站出来说话,当下里一咬牙,缓缓站起身:

  “叶使君??????”

  “使君是你能叫的么?”江铁冷冷喝道,丝毫不留情面。

  陆传彦脸色更惨白三分,他的两个弟弟也是死死咬着牙。不过陆传彦还是谦恭的说道:“是,是鄙人的口误。叶知州,陆家这一次确实是对不起知州,更没有看破洪起背后的狼子野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还请知州知晓陆家立足镇江,背后的难处所在。”

  叶应武冷冷哼了一声:“难处所在?镇江有我天武军将士二十余人,在此群狼环饲之中,犹且艰难生存,一个堂堂楚州陆家、镇江陆门竟然好意思开口说难处?二十三位将士,都是麻城、汉水,和某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没有战死在沙场,也没有死在奸佞手中,而是被你们诗书传家堂堂陆家害死的,他们又上哪里说自己可怜?又上哪里说自己的难处?”

  听到叶应武提及被陆家偷偷下毒毒死的锦衣卫和六扇门二十三名将士,堂上江铁、杨絮和郭昶都是脸色铁青,就连站在堂前的百战都将士都下意识的将冰冷的目光投过来。

  只要叶应武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几个人劈成碎片。

  陆传道和陆传弘低着头,而陆传彦艰难的想要开口分辩,最后却发现自己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更没有抗争的言语。

  贾似道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底实际上分外清楚,现在官家就是傀儡,贾似道奸臣弄权,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心知肚明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陆家搬出来的什么“忠诚于官家、叶应武是逆贼”的言论,只不过是一种遮掩罢了。

  他们之所以选择背叛,根本原因是贾似道威胁到了整个镇江陆家的利益,而镇江陆家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着他们和贾似道翻脸。投靠现在尚且弱小的叶应武。毕竟就在镇江城外,有洪起控制的数万听从于朝廷号令的镇江屯驻大兵,毕竟贾似道现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贾似道的精心布置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两批灰衣刺客被百战都杀的片甲不留,前来围堵的镇江屯驻大兵临阵倒戈,将洪起枭首,整个镇江府在短短两天内天翻地覆,本来还在观望的知府、通判以及大小官吏不是仓皇出逃就是登门拜访,而得益于叶应武重视商贾的名声,镇江府大大小小商贾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改弦更张。

  而驻守在镇江府以东的两淮水师都统夏松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不知道这小子实际上算是半个叶应武的人,更何况张世杰率领船队主力西去川蜀,夏松没有看住两淮水师,结果导致自己现在只有十多条战船,其余战船和士卒都被范文虎拐走到鄂州去了,所以夏松早就憋了一肚子气随时准备“戴罪立功”。

  本来夏贵将自家宝贝衙内调回大江两淮,也是为了不想让他过多的卷入贾似道和江南西路诸位相公的恩恩怨怨里面,谁曾想正愁没有地方施展的夏松,却被叶应武迎头撞上了。

  镇江变乱的下午,两淮水师的战船就驶入镇江府码头,帮助维持秩序,水师战船装备精良,再加上屯驻大兵的营寨就位于江边,没有两淮水师的震慑,恐怕叶应武凭借着五百骑兵还真的弹压不住数万镇江府屯驻大兵。

  现在有了夏松封锁北面,百战都震慑南面,叶应武当真算得上是镇江府说一不二的第一人了。更何况还有天武军右厢和荆湖水师正在兼程而来。

  陆传彦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叶应武,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其实还有一事,鄙人不得不启禀知州,家中小娘子婉言,已经和朝中贾相公小子订下婚约,生辰八字??????”

  不敢再说下去,陆传彦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叶应武,叶应武若无其事的从桌子上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婚书可曾交换?”

  “未??????未曾。”陆传彦汗流浃背,腿脚也在发头,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滴下。

  “拿来。”叶应武淡淡说道,“订下婚约又能如何?毁了便是。”

  陆传彦两眼一翻,吓得晕厥过去。而陆传弘急忙站起来搀扶陆传彦,担子尚且大一些的陆传道站出来说道:“知州有所不知,若是毁约的话,陆家百年名声,也会随之毁于一旦,又有何颜面聘娶他人子女?悔婚一事,陆家怕是做不出来。”

  “是么?”叶应武冷冷一笑,“不拿出来么?”

  死死咬牙,陆传道摇了摇头。

  “啪!”茶杯掉落在桌子上,发出脆响。叶应武脸色铁青,看向江铁和郭昶:“一柱香的功夫,你们给某想好了。江铁、郭昶,若是一炷香之后他们还是这个口吻,我看以后陆家三兄弟也不用走路了,腿都打断吧。然后带人进去搜,陆家老爷子是不是活的日子不短了?可以去黄泉路上等着你们了!”

  江铁和郭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使君这是动了真怒了!一道道目光看向站在叶应武身后的杨絮,这个时候也就只有絮娘能够稳得住这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了。

  “上香。”杨絮轻声说道。

  几名百战都将士捧着香炉走进来,一炷香随即点燃。

  陆传弘附道陆传道耳畔:“你名义上是去那婚书,实际上去把婉言妹妹叫过来,见到真人,叶应武的怒气恐怕也能消停些。”

  也不敢多说什么,陆传道急匆匆的跑去了。抬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叶应武,陆传弘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早就说当初婉言妹妹前去兴国军就是个错误,现在好了,这一男一女估计是早早就看上眼了,女儿家本就外向,让陆家许配婚约在这么一折腾,还不知道向着谁呢!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陆传弘现在也只能徒呼奈何,希冀自家妹妹能够保住陆家。

  杨絮站在叶应武身后,苦笑一声:“这小子是进去找陆小娘子去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知道。”叶应武并没有睁开眼,“由他去吧。”

  伸手在叶应武肩膀上一拍,杨絮嗔道:“你啊你,这个时候还发什么慈悲胸怀,难不成是真的忍不住想要见见了?在镇江府这几天,对于陆家小娘子是提也不提,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叶应武淡淡一笑:“絮娘,你这醋味可真是太大了,还没有入我后宅,就已经嫉妒成这样,可不好。”

  “谁要入你后宅!”杨絮冷冷哼道,“自作多情!”

  叶应武并没有接话,而是轻声说道:“镇江府死难的弟兄都要妥善处理,家中后恤。还有平江府、嘉兴府等处的消息时刻不能懈怠,杨老统领那边不能也全军覆没。”

  “二叔还没有蠢笨到那个程度。”杨絮也顾不上叶应武“打情骂俏”,急忙说道,只不过语气中已经带着担忧。毕竟镇江府陆家临阵倒戈,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即使是陆家对于平江府等处的六扇门所知不多,但是也难免会导致平江府这几个仅剩的地方独木难支。

  回头看着杨絮,叶应武轻声说道:“但愿吧。”

  “好了好了,先别提平江府的事情了,这柱香已经烧了一多半了。”杨絮嗔道,“这一次倒要看你怎么收场。”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一名婢女有些害怕的看着厅堂上的几个人:“哪位是叶知州?厅堂之上,内眷不宜见人,我家娘子请叶知州移步侧院顾山楼。”

  冷冷一笑,叶应武站起身来:“婚书何在?”

  “我家娘子已然手持婚书,于顾山楼上等待知州,还请知州移步。”那名婢女鼓起勇气说道,“略备薄酒、菜肴,还请知州赏光。”

  尚且待字闺中的女孩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邀请,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叶应武也不想在逼迫,毕竟陆婉言是他心悦的女子,也是计划中的未来叶家正妻,自然不能搞得夫妻还没有成亲就已经深仇似海。

  叶应武回头瞪了一眼江铁和杨絮,两个人都装作没有看到,江铁是因为护卫叶应武责任重大,谁知道陆家还会不会搞出什么鬼来,所以就算叶应武再生气自己也要跟着,而至于杨絮,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我跟着就可以了,江统领留在这里吧。”杨絮回头看了江铁一眼,径直追上叶应武的步伐。

  “你!”江铁一怔,却也不敢反驳。而一直沉默的郭昶走上前笑着拍了拍江铁的肩膀:

  “这是使君的家务事,咱们还是在这里慢慢等着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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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陆门多恩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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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家侧院,顾山楼。

  虽然名义上是侧院,但是实际上这就是一个依山傍水的花园,只不过因为修建在宅院靠近北固山的一侧,所以名为“侧院”。而顾山楼就在整个侧院的中央,楼高三层,站在最上面可以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北固山和山上北固亭。

  陆家虽然并不算百年豪门,但也是镇江府的望族,不过这顾山楼却并不是想象中的豪华大气,而是更多有江南园林小家碧玉的气质。领着叶应武一路前来的婢女轻声说道:

  “顾山楼修建之后,娘子最喜欢到这楼上,却并不是看北固山的风光,而是常常望向西方,也不知道她看的是不是金山。从顾山楼上看,金山并不太清晰,远没有北固山好看,却不知为何娘子总是这么倔强的坚持。”

  叶应武一怔,却是默然不语。身后杨絮轻轻叹息一声,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江铁不在,叶应武的安全都由她来负责,即使是现在陆婉言独自邀请,也不有所懈怠。

  陆婉言每一次向西看,看的怕不是金山,而是更西,是叶应武所在的兴国军。这件事情那名婢女不懂,叶应武和杨絮却是心中杜明。

  顾山楼近在眼前,楼梯从一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当中延伸出来,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石头堆砌的空中走廊,还是木头搭建的楼阁复道。江南的园林叶应武也算是常常前去,这样的建构倒也不足为奇。但是现在江南园林尚未兴盛,杨絮虽然长在江南、耳濡目染,却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

  那名婢女倒也不奇怪:“前来家中做客的人,登上这顾山楼之前,往往吃惊于上楼台阶设计的精巧,像叶知州这样见到之后反而没有什么反应的倒是少数。”

  “使君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小小的顾山楼自然看不上眼。”不冷不热的感慨从楼上随着风悠悠然飘荡下来,声音依旧是离别时候的灵动,但是其中包含着的愁苦和低沉却同样触动人心,更是曾经吸引叶应武的清脆声音,已经被丝丝喑哑所遮盖。

  叶应武心头没来由的一痛,下意识的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冲上来了台阶。就在台阶的尽头,盛装的少女迎风而立,夏末秋初凉爽的风吹拂,衣袂飘然若仙。

  只是唇角常有的笑意,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八月风高秋好处,江南楼上又逢君。”陆婉言微微侧身,让叶应武上来,“与使君久别重逢,使君风采依旧不减当日,更多三分飒爽配这秋日天高,当真是别来无恙。”

  叶应武苦笑一声:“怎么这个时候恭维起来某了?当日堂前花草,只道自此长离。今日相见,倒也不远,却哪知已经是地覆天翻。”

  两个人并肩走入楼中,杨絮撇了撇嘴,只是站在门口。

  顾山楼的三楼并不是很宽阔,中间摆着一张桌子,然后是两方软榻,四面开窗,楼梯的对面有门可以出去凭栏眺望北固山。只不过此时陆婉言和叶应武谁都没有心情出去看风景,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桌子上那个锦盒上面。

  几名婢女端着酒菜缓步而来,但是叶应武一摆手,杨絮轻轻哼了一声,却还是径直堵住门,手中刀一横:“且现在此处等候。”

  那些婢女也不争论,只是静静等着。

  “这就是婚书?”叶应武看向陆婉言。

  陆婉言苍白的俏脸上泛起红晕,按道理女儿家的婚书自己是不能看的,但是现在叶应武拿陆家满门相威胁,谁还敢讲究什么礼数。微微闭着眼眸,陆婉言点了点头。

  叶应武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放在锦盒上。陆婉言惊呼一声,素手紧随其后,按在叶应武的手上:“你想做什么?”

  “你想嫁给他?”叶应武反问。

  陆婉言有些诧异的看向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两个人已然是鼻息相闻,而且手还紧紧的压在一起。勉强让自己振作起来,陆婉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叶应武,两行清泪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流淌下来:

  “父母媒妁之命,小女子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难以推脱。”

  叶应武冷冷一笑,迎着陆婉言的目光:“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你是想嫁给他,还是想嫁给我?”

  听得一清二楚的杨絮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自家使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陆婉言被这话打在心头,怔在当场,旋即松开手,整个人都坐倒在软榻上,抱着膝盖只是流泪不止:“你这个冤家,你自己说呢?!”

  看着哭泣的少女,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打开锦盒。一纸婚书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就像是礼教的束缚,也是陆家准备脚踩两只船的明证。伸出手缓缓拿出来这薄薄的一张纸,叶应武看向陆婉言。

  陆婉言瞪着眼睛看向叶应武:“使君??????使君你这样,会让贾相公彻底记恨上你的。”

  叶应武转而看向杨絮,杨絮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目光游离也不知道盯着那片天空,但是叶应武知道她的耳朵一直是竖起来静静听着这边动静的。

  “某和贾似道的仇,早就已经没有办法化解了。”叶应武淡淡一笑,在话语声中,这一纸婚书也被撕成碎片,随风飘散。这婚约还没有交换过,根本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对于向贾似道这样的政客来说。就算是换过了,叶应武也会照样撕碎。

  陆婉言娇躯一抖,终究还是没有阻止,缓缓跪倒在地上,轻声说道:“使君请不要伤害爹爹,小女子愿意嫁入叶家,为妻为妾但听使君吩咐。陆家上下也将有感与使君大恩大德??????”

  径直走到陆婉言身边,叶应武蹲下身,从怀里面掏出来一方手帕,想了想,却是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没有事的,这方天地还有某,还有太多的大好男儿一起支撑着。”

  话音未落,叶应武缓缓张开手臂,陆婉言就像是一只小鸟,扑入他的怀抱中,紧紧搂住。

  “堂前花草,可是长离?”叶应武轻声笑道,正是当初两人离别时所对的几句话。

  陆婉言俏脸通红,却还是喃喃回答:“东归孤雁,终会西还。”

  “任他青山重重,依旧满庭芳。”叶应武哈哈大笑,将怀中女子搂得更紧,“放心好了,你爹爹不过是鬼迷心窍,只要以后不再执掌陆家,饶他一命又有何妨?”

  废话,不管陆元楚到底值不值得死,以陆婉言孝顺的性格,陆元楚死了,这姑娘非得服三年丧不可,服丧期间的女子是不能谈婚论嫁的,自家后院这正妻的位置,自然也不可能再等三年,那家中爹娘非得暴走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陆家三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这一次想来是没有少跟在陆元楚后面给自己下绊子,将陆家交给谁自己都有些不太放心。更何况镇江府作为江南重镇,也是临安的屏障,叶应武说什么也要掌握在手中。

  至少在江防失守的时候,能够有预警的作用。

  杨絮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侧开身,一队陆家婢女缓步走上来,手中盘子托举的都是各色果蔬菜肴以及美酒。

  听闻脚步声,陆婉言微微一惊,急忙一把推开叶应武,两个人跌坐在软垫上,叶应武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杨絮这个醋坛子回去应该好好教训教训。而陆婉言则是羞红了脸,只是低头不语。

  婢女们有条不紊的放下盘子,四面窗户依次打开,这些婢女也是训练有素,不该看的绝对不看,都是低着头行了一礼,转身就出去了。

  “使君请安坐。”陆婉言勉强镇定下来,轻声笑道,桌子上杯盏都已经摆放整齐,“外面风大,絮姊姊可否也进来与你我共酌?”

  这妮子倒是精明,想来是生怕自己酒后失态,做出什么事情来,顺便也算是安抚一下杨絮,毕竟凭借叶应武和杨絮背后那点儿打情骂俏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絮娘,横竖无事,进来且饮几杯如何?”叶应武也不好推脱,毕竟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出去也有碍名声,当下里便朗声喝道。

  “你和陆家娘子对饮吧,属下没有兴趣。”杨絮远远的回答道,已经是悠悠然下楼去了,现在不想再听着里面这一对儿不知羞耻的狗男女接着做更见不得人的事情。

  叶应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陆婉言也是苦笑一声,玉手纤纤,提起酒壶:“可惜这绍兴黄酒,絮姊姊倒是无福享受了。”

  “可是花雕酒?”叶应武后世红酒、香槟倒是没有少喝,但是这黄酒却只有市面上常见的花雕酒有所品尝。

  陆婉言一笑:“绍兴黄酒分为四种,元红、加饭、善酿、香雪。元红酒便是天下闻名的‘绍兴女儿红’,而以元红为水,再次加入糯米酿造出来的便是加饭酒。以加饭酒为水,三酿而出的便是善酿,也就是使君所说的花雕酒。而花雕为水,四酿而出的便是香雪。这一壶酒便是家中所藏的香雪酒。”

  叶应武轻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自己也算得上是历史系毕业的,但是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酒文化,还真的没有了解,也算是长见识了,当下里笑着说道:“香雪甜如蜜,美人颜如玉,请了。”

  两人一碰杯,陆婉言迟疑片刻,还是喝尽一杯酒,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叶应武一惊,若是常人初次饮酒,有如此反应倒是正常,可是陆婉言对于花雕酒侃侃而谈,不像是初次饮酒的人。

  “没有事,只是呛到了,还是请使君恕罪。”陆婉言柔柔的说道,“已经临近正午,时候不早了,再加上江风凉爽,使君请动筷吧,免得菜凉了。”

  叶应武点了点头,看向那桌上菜肴,小盘中盛的是芦芽、紫苏两样江鲜小菜,都拿热水燎过,不加佐料最是新鲜;而大盘中则是鲥鱼、刀鱼和河豚这赫赫有名的“长江三鲜”,有清蒸、有红烧,分装在盘的两侧,而在长江三鲜的另外一侧,则是白汁鮰鱼,只是可惜现在没有春笋,否则这白汁鮰鱼配上春笋却是绝佳。

  鮰鱼和小菜还好,中间那长江三鲜要是放在后世,怎么也得是上万的架势,只是在这宋代,鲥鱼、刀鱼、河豚都属于再常见不过的了,即使是像当初东坡公身受贬谪,依然可以天天享用这些。

  而在叶应武的面前,则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摆放着一个长相可爱的小汤包,想来就是镇江蟹黄汤包了,在后世也算是一道名吃,而在汤包的一侧,则摆放着皮白肉红、卤冻透明的一条肴肉,镇江肴肉同样也是名气不低。

  这汤包和肴肉只有叶应武这里有,陆婉言那里只是一碗酒酿小圆子,却是要素淡很多。

  “妾身所食颇素,连累的使君受苦了。”陆婉言轻声笑道、。

  叶应武苦笑一声,眼前这山珍海味的样子,自己好像来到这个七百年前的南宋末年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当然在隆兴府和泸州几次大型宴会不算,毕竟在那种宴会上菜肴只是一个摆设,在座之人谁都不会认真品尝的。

  自己最常吃到的,反倒是军中油腻腻的肥肉或者很是考验牙口的干粮,而或者是绮琴亲自下厨侍弄的几盘清淡小菜,这些都是在前世连碰都不会碰的,来到这里几个月,却吃的津津有味。

  “怎么能算是受苦,这在某看来,也已经是山珍海味了。”叶应武淡淡一笑,两个人很随意的碰了一下酒杯。

  风正好,从窗户外面呼啸而来,北固山就在不远处,上面北固楼、北固亭胜迹仍在。酒不醉人人自醉,叶应武几杯香雪酒下肚,已经是不知今夕何夕,只道在天上宫去了。

  至于他对面陆婉言,俏脸通红,早就不胜酒力晕晕沉沉了。

  ————————————————————————

  天旋地转,心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叶应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已经不在顾山楼上,正是自己的卧房。本来陆家前院就有几间招待客人用的卧房,叶应武这些天也毫不犹豫的占为己有,却是一直不入陆家后院,这一次和陆婉言对饮,倒还是来到镇江后第一次见到她。

  “使君醒了?”声音很是轻柔,熟悉的脸颊映入眼中,正是杨絮。

  杨絮伸出手握着湿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笑着说道:“你说你啊,和陆家小娘子对饮都能喝醉了,你们两个倒是够豪爽,两坛绍兴黄酒喝了一个底朝天,现在你在这里躺着,陆家小娘子也被婢女背回房中,同样昏睡不醒。”

  “什么时候了?”叶应武猛地坐起身来,反倒是吓了杨絮一跳。

  “不过是睡了一个半时辰,不晚。”杨絮轻声说道,“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下去吧,陆通判已经在外面相候了。”

  叶应武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杨絮已经换上了一身女装,淡蓝色的长裙没及足面却不拖地,露出绣花鞋的尖儿,正是当下最流行的装束,而里面的褙子也是浅白色,虽然不像大多数的青楼女子身着心字罗衣、艳丽夺人,却也平添几分风味。

  最重要的是,平时一股飒爽英姿的气势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闺秀的温婉之姿,和陆婉言有些江南小家碧玉的气质截然不同,至于和绮琴一向素雅低调的风格更是大相径庭。恐怕也只有这习武女子,能够支撑起这么大的气势吧。

  见到叶应武的眼睛如火一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杨絮俏脸一红:“怎么了?可是属下有什么不妥?”

  “什么属下不属下的,你这身装扮,还以为自己是杨统领不成。”叶应武轻声笑道。

  杨絮并不争辩,而是迎上叶应武火热的目光:“好看么?”

  “好看,”叶应武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人比花娇。”

  “那奴家和陆家妹妹哪个好看?”杨絮直勾勾的盯着他,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很是期待,但是又有些紧张。

  叶应武微微一怔,旋即坏笑着眨了眨眼:“当然是婉言好看了。”

  杨絮一震,火热的内心就像是凌空泼了一盆冷水,银牙暗咬,自家已经这么曲意迎合了,怎么就换不来一声“你好看”呢。不过还是强打精神掩饰住内心的失落:“为什么?”

  叶应武手指轻轻敲打着床沿:“废话,哪家男子不说自家娘子好看,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难道我不是??????”杨絮脱口而出,却又后悔了,这才明白叶应武是变着法儿套自己的话,随手放下醒酒汤,伸出手就要打,“你是不是找打!”

  伸出手抓住杨絮的手腕,肤若凝脂,很是柔滑。叶应武笑了笑:“那到底是不是啊?”

  杨絮一震,俏脸通红,不敢再看向叶应武,轻声说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是的话那就好办了,”叶应武哈哈一笑,猛地一用劲,杨絮猝不及防径直栽倒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在床榻上滚葫芦一般滚了一圈,叶应武方才笑着将害羞的人儿揽住,“刚才竟然还敢打自家夫君,看来得行叶家的家法了。这家法你绮琴姊姊某还不舍得,至于絮儿,习武之人,多打两下应该没事。”

  被叶应武拦腰抱住,杨絮惊呼道:“什么家法?”

  话音未落,****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这就是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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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平江风雷动(上)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陆秀夫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院子中。

  已经是夕阳下山的时辰,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

  陆秀夫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挪动步伐,眼睛也是直直的看着前方,仿佛要一直等到房门打开的那一刻。这些天他显然食宿都不好,不但黑眼圈挂在脸上,身体也消瘦了很多,和那个站在船头毅然决然指挥着天武军后厢攻打蕲州的陆通判判若两人。

  江铁和郭昶就站在陆秀夫身后的前堂门里,两个人虽然忙着处理天武军各厢来往通报和六扇门、锦衣卫的调动联络,但是忙里偷闲还是有些担忧的看向这道孤单的身影。

  在他们看来,或者说在所有人看来,这件事情是陆家几个人自作孽、不可活,和陆秀夫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可是陆秀夫一边是自己吐血病重的爹爹,一边是被自家背叛了的天武军,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更是想到可能今后镇江陆家将会永远衰败下去,而天武军也将把自己看作异路人,自然忍不住心中叹息愁苦。

  更何况还有六扇门和锦衣卫被害死在镇江的那些弟兄,陆秀夫都不知道自己有何颜面去见他们的家属。平日里天武军战死将士只要是家属在兴州的,陆秀夫都会亲自上门慰问,但是这一次,确实说什么也没有这个脸见人了。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彷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陆秀夫依旧直直的站在那里,目光坚定不移的看着走出来的那道身影。而江铁和郭昶等人也是有些担忧的停下忙碌,毕竟陆秀夫之于天武军有不可磨灭的贡献,谁都不想看到他被叶应武心生芥蒂而排挤。

  伸了一个懒腰,叶应武眯了眯眼,看着前方的陆秀夫:“君实兄,可是找某有什么事情?”

  陆秀夫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陆家满门,请使君开恩。是陆家一时让朝中那位迷了心窍,现在已知悔改,还请使君全活陆家众人。”

  叶应武急忙迎上来,伸手搀扶陆秀夫,低声说道:“中午婉言跪下来,这黄昏了又是你来跪,你们兄妹两个还真是不让某消停。”

  陆秀夫轻轻叹息一声:“余自知陆家罪孽深重,此间芥蒂怕是难以化解,自会辞去兴州通判一职,只是想请求使君不要辜负了妹妹对于你的一份心意??????”

  叶应武猛地推开陆秀夫,陆秀夫措手不及,在地上摔了一个踉跄。而叶应武也不去扶他,手指着陆秀夫冷声喝道:“好你个陆君实!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想辞去兴州通判,是想学关云长,挂印封金,不跟着某这个曹贼;还是想学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认为某麾下尽是贪官污吏?!你自己倒是说清楚啊,就在这里,给某说清楚!”

  陆秀夫跪倒在地:“使君,你未曾负陆家,是陆家负了你!”

  江铁、郭昶等人一见陆秀夫重新跪下,急忙跑出来,而杨絮也是从屋中走出来,拉住叶应武:“你想干什么?!”

  叶应武一甩衣袖,任由江铁和郭昶一左一右搀扶陆秀夫:“某只是想问问他?天武军、兴州,大好的江山,是某和无数弟兄前赴后继用鲜血和汗水打拼下来的,你陆秀夫现在临阵脱逃,弃天武军三万将士、兴州十万百姓于不顾,是何居心?!某从未见过有如此推卸责任之懦夫!什么陆家负我,只要你陆秀夫堂堂正正未曾负我,管他做什么?!难道就为了这件事,天武军上下就不认你这个通判了么?难道那些战死的弟兄们就像眼睁睁的看着你滚蛋么?!”

  陆秀夫僵在那里,脸上眼泪纵横恣肆。

  “你倒是说啊!”叶应武冷声喝道,抬脚就要踹上去。

  “愣着干什么!”杨絮急忙抱住叶应武,冲着郭昶和江铁喝道,“快把陆通判扶下去!”

  被叶应武一席话说的心中万分震撼的江铁和郭昶初入梦醒,不由分说带着陆秀夫退下。而叶应武气哼哼的一跺脚:“这两个兔崽子,这个时候跑的倒是挺快。”

  “舒服了?”杨絮轻轻叹息一声,松开手,“这一次,终归应该能够帮着陆通判打开心结。”

  叶应武苦笑一声:“毕竟是栋梁之才,不忍心就此折断啊。这一次,便算是打磨打磨,也是好的。”

  杨絮沉默片刻,轻声问道:“然后呢?还要待在镇江府?”

  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某之前已经给隆兴府爹娘写信,婚事会有他们负责,这个倒还不用某接着操心。现在最不放心的不是西面襄阳,而是南面。不把贾似道打的缓不过气,天武军也不敢在襄阳放手一搏,毕竟背后顶着刀子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接着南下?”杨絮重新伸手搂住叶应武的腰,“皇城司当中尚且还有忠良为国之辈,不要赶尽杀绝,算是妾身求你了。”

  握住杨絮的手,叶应武轻声笑道:“你是要陪着某南下的,再加上杨老统领也在,谁忠谁奸,谁好谁坏,某看不清楚,你们两个终归是在心里面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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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府,葛岭。

  贾似道冷冷的看着站在对面的两道身影。

  都是一样谦恭的弯着腰,一言不发。只是左边一个衣冠工整,在夕阳中拖出长长的背影,而另外一个则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挫折才来到这里。

  “洪起死了?”看着桌案上如山的奏章,贾似道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且夹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左侧廖莹中打了一个寒战,急忙说道:“嗯,此人一味讨好相公,背地里却是荒唐腐败,竟然引来阖城百姓追杀,这一次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只是可惜了镇江府屯驻大兵近十万,在洪起的带领下已经是乌烟瘴气、虚弱不堪,难当大用。”

  “难当大用?!”贾似道狠狠一拍桌子,“好一个难当大用!整整十万人再加上那么多皇城司精锐,竟然被叶应武区区十余名亲卫和后来赶到的五百骑兵杀得丢盔弃甲、满城乱跑?当真是荒唐,可笑!就算是十万头猪,他叶应武也抓不过来吧!”

  廖莹中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情。而站在他旁边的翁应龙则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廖莹中犯下的过错越大,自己身上的罪责自然也就越小。毕竟在贾似道身边,除了自己和廖莹中,再找不出来其他得心应手的幕僚了。

  廖莹中微微侧脸冲着翁应龙使了个眼色,翁应龙却是闭上眼将装作没有看到,虽然自己欠了廖莹中一个人情,但是现在还不是还的时候,否则这镇江府变乱的罪过自己也得分过去一半不可。

  “前些日子从临安醉春风中抓住的那个女人,也有什么交代么?”贾似道接着冷声问道,“之后陆陆续续向叶应武在江南的各处密探据点发动了攻击,效果如何?”

  额头上已经是汗珠流淌,廖莹中苦笑道:“那女人很是嘴硬,而且各种刑罚已经试得差不多了,恐怕是说不出来什么了。至于叶应武在江南的各处密探据点,皇城司攻击尚且算得力,但是平江府、嘉兴府等处叶应武麾下人多势众,不好下手,而且还有杨风这个熟知皇城司的叛徒居中调度,几次三番想要下手都扑了个空。”

  “这叶应武是什么时候凭空发展起来这么大势力的?甚至就在江南都奈何不了他。从两浙向西,恐怕现在皇城司能够控制的地盘已经超不过江南东路了吧?老夫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过襄阳、川蜀的奏章了,今天这些弹劾洪起的,还算是第一次看到!”

  廖莹中和翁应龙更是低头不语。叶应武之所以发展得迅速,所依赖的正是各地的青楼瓦舍、驿站商队,这些都是皇城司不屑一顾的,自然从来没有注意过,甚至竟然让醉春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重新在临安经营了起来。

  连一个小小的兴州知州都能够在临安埋下自己的钉子,那么更何况那些在外面拥兵十余万的各地屯驻大兵都统制了,更何况北面那个庞大而强盛的令人害怕颤抖的蒙古了。

  皇城司的颓废和衰败已经可见一斑。

  贾似道看向他们两个:“应龙,你从兴州被叶应武放回来,一路上也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既然叶应武这一次将你放回来,也是想要表达一些诚意,更何况天武军身在襄阳后路侧翼,关乎到襄阳屯驻大军的安危,不可轻举妄动,先给叶应武些好处,把他稳住,等到襄阳一战打完了再说。”

  “敢问相公,应该许给什么好处?”廖莹中急忙问道,贾似道空泛泛的说“好处”,若是自己自作主张给叶应武的好处超过了贾似道的预期,那么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伸出手敲打着桌子,贾似道懒洋洋的说道:“加沿江制置副使,节制赣隆兴府以北、蕲黄两州以南水路兵马,镇江府陆家厚厚有赏。那陆家几人不是投靠咱们么?镇江府可以交给他们,要是能够争取过来的话继续争取,为我所用。”

  “是。”廖莹中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也算是出血了,沿江制置副使算得上是一个实打实的头衔了,比之原来封赏的什么“赣北沿江安抚使”,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朝廷还没有委派沿江制置使,贾似道心中内定的是李庭芝,毕竟这是除了吕文德和他关系最好的军中大将,但是现在蒙古在两淮一线多有佯攻试探,李庭芝一时走不开。另外沿江制置副使只有范文虎一人,虽然此人能力不足、胆小怕事,但是对于贾似道却是忠心耿耿。叶应武担任沿江制置副使之后,就等于和范文虎平起平坐了。

  放眼沿江从江南到川蜀各个州府,已经是最大的官了。

  贾似道抬头看向天空,夕阳西下,斜晖洒在三个人的身上。对于叶应武,对于现在的大宋,他突然间有一种无力感。仿佛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当朝宰执,而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就像是这已经将要下山的太阳。而叶应武便是那晨曦后的阳光,自己已经没有力量阻挡他继续向前了。

  可是不甘心啊,他贾似道纵横朝堂这么多年,什么大大小小的风雨没有见过?就算是推行“公田制”引起各方豪强全力抵制、最艰难的时候,自己也要咬咬牙没有放松过,最后总算是步履蹒跚的走了下来。可是现在,竟然会让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打败。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打在沙滩上。此时的贾似道心中就是这样的一股荒凉感觉,恐怕此时叶应武心中和自己当初年少的时候号令群臣的感觉差不多吧,那时候江万里、叶梦鼎这些人,不也就是自己随意贬谪提拔的小小官吏?

  甚至就连这个大宋,也就只剩下了表面上一个官家圣人,可是谁不知道这个官家只不过是贾似道的傀儡,每日里都是吃喝玩乐、骄奢淫逸,根本没有什么作为。

  且不说叶应武,就是自己最亲信的吕文德,坐拥十五万大军于襄阳,又有几回听从过自己的命令?北方两淮李庭芝,和自己关系不错,可是不依旧该捅刀子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而再向西面,川蜀高达、张珏或多或少都和自己有芥蒂,可是偏偏动不得。

  因为再也找不出其他人,能够和他们一样勉强支撑住这片天空了。

  贾似道抬头看看夕阳渲染的天穹,这片破碎的天空还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八九年前鄂州之战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天穹即将崩塌,因为蒙古鞑子,是比当年金国悍卒还要难缠的对手,孟珙、余玠陆续死后,大宋再没有人能够匹敌战胜他们。

  除了叶应武。

  但是老夫怎能坐看你叶应武崛起,将老夫的一切毁为一旦?!贾似道心中一颤,几乎是歇斯里地的喊道:“该封赏的还要封赏,但是该打击的一点儿都不能放过!平江府、嘉兴府乃是临安北面屏障,不容有失,各处叶应武的密探力量,全都给老夫连根拔起!”

  刚想要告辞离开的翁应龙和廖莹中一怔,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无奈和苦闷。这不是逼着叶应武出手和贾似道彻底决裂么?要是将叶应武逼反了,那就是天大的罪过,整个大宋也将彻底割裂。

  即使是擅长内斗的廖莹中也不希望看到这些。

  但是贾似道在气头上,两个人也无计可施,毕竟还需要一些成果前来回复,否则保不住的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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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平江风雷动(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明月高悬,清辉如许。

  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的从运河当中缓缓驶出,向着前方幽深的汊道而去。前方是一座拱桥和简易的码头,虽然经历过多少年风雨,但是依旧这样伫立。而在另外一侧,也是一座石桥,桥甚至比前面这座拱桥还要高上不少,两座桥相映成趣。

  月光正从东方天空中倾洒下来,穿过拱桥,洒在水面上,也洒在船上,而水面无风有如未莫之镜,可以清晰的看见水下倒映的明月。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叶应武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到黑暗当中,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轻声吟诵。就在小船的右前方,一座塔楼伫立,此情此景,仿佛也能听到那并不存在的钟声。

  前方是枫桥,一侧是寒山寺。

  而不远的地方,高大的城墙连绵,正是平江府。

  此时的平江府正处于历史的上升时期,在经历了五代十国更名吴县的默默无闻之后,古老的苏州赐以嘉名号为“平江”,升格成大宋州府中最高级别的府。而叶应武知道,百年之后,苏州将会成为整个江南仅次于金陵的中心,并繁荣明清两代。

  饶是现在,在城外,连绵的原野、低矮的山丘,无时不在彰显着“苏湖熟,天下足”的富足和强盛。

  对于叶应武来说,宋代有最大的好处,便是永远不要担心财富,毕竟这是身处中国上下五千年最富有的朝代,大宋的船队通达四海,天下财富汇集江南,而宋军的军饷也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再加上叶应武一直对于商人有着很大的好感和亲近,这让本来一直被士人阶层所排挤的商人们纷纷靠拢。

  六扇门和锦衣卫之所以能够发展迅速,和这些商人的暗中臂助有着很大的关系。

  小舟缓缓在码头靠岸。这是数百年前张继“枫桥夜泊”的码头,然而时光流淌,只剩下这古老的码头与古老的枫桥依旧守望着明月一轮。平江府虽然城内河道纵横交错,人相往来皆乘船只,但是几座城门当中只有位于西南角的盘门是水陆城门,所以叶应武也不好张扬着大半夜进城。

  更何况码头上已经有人相候。

  小舟靠岸,叶应武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身后是杨絮带着五名亲卫,而江铁率领的百战都骑兵为先锋,陆续到达的张顺天武军右厢居后,五千余天武军劲卒则由陆路过常州,兵锋直指平江府。

  至于所打的旗号,自然是“洪起余孽作乱,天武军平乱”,本来贾似道就已经将安抚镇江府的事情丢给了叶应武,叶应武自然毫不客气的拿来大做文章。

  反正南宋只在沿江各个州府屯驻有大兵,内地各个州府只有少量厢军和维持秩序的乡兵驻扎,根本抵挡不住天武军,甚至连和天武军正面交锋的胆量都没有。

  这从常州四面城门大开恭迎天武军入城便可看出。

  一道瘦削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码头上的柳树下,看着叶应武大步而来,身后杨絮紧紧跟着寸步不离,方才流露出一丝笑容。

  “二叔!”看到这道身影,杨絮惊喜的低声喊道。

  杨风大步走上前,一拱手:“属下杨风,参见使君。絮儿年幼,跟在使君身边,有劳使君照拂费心了。”

  “二叔,谁让他照拂过我?”杨絮顿时有些调皮的嗔道,“他连他自己都还照顾不了呢,还不得我护着他。”

  “絮儿,不可无礼!”杨风低声喝道。他身为年长者,对于杨絮和叶应武一颦一笑中流露出来的情意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但是现在毕竟是公众场合,该守得礼仪还是不能松的。

  杨絮自幼丧父,实际上是杨风带大的,所以对于杨絮能够和叶应武暗生情愫,杨风终归还是放心的。毕竟叶应武的性情他很是了解,这是一个值的托付的人。

  杨絮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不再看她,杨风轻声说道:“夜半时分,入城的话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今夜暂且在枫桥镇歇息,使君这边请。”

  叶应武点了点头,就在枫桥连接的沙洲上,便是枫桥镇,数十间房屋整齐排布,其中还有不少是客栈酒楼,方便前来观赏游玩的游人歇息饮食。

  而六扇门在姑苏城外的落脚点,正是这枫桥镇上一家并不起眼的酒楼。白墙黑瓦,一样的江南风情。墙上已经生了绿苔,却不知道这建筑是不是当初张继枫桥夜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杨风也不敢多逗留,虽然波光粼粼的河上并没有船只,但是谁能保证什么时候不会突然来一两个游兴大发的人,正撞上这些人在码头上鬼鬼祟祟,那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房间很是素净,没有什么过于华丽的摆设,打开窗面对的就是滚滚北上的运河,甚至可以看到河面上来往的几艘商船,即使是夜色中依然趁着今天月光好接着赶路。

  “这几间客房都没有人,使君可以放心休息。”杨风轻声说道。

  叶应武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临安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风轻轻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当初皇城司突然对平江府发动攻击,城中几处据点都被人进攻,虽然陆续杀退,但是平江府人手损失惨重,平江府是情报传递重要一环,又是来往商旅云集的地方,最容易搜集消息,不容有失,所以某和春芳娘子商量之后,便带着十余名精锐人手赶来支援。

  之后和皇城司在平江府大大小小交手五六次,双方两败俱伤,不过皇城司法线无机可寻,再加上各地商会都开始聚集人手,所以陆陆续续退了出去。谁曾想到,等某派人前去临安府回报的时候,却是再无音讯。听临安来的商人说,临安府醉春风已经被查封,一干人等尽数抓捕,具体抓到了哪里就不清楚了,此间消息是密不透风,再加上最近的湖州、绍兴府、嘉兴府等处的六扇门都受到了突然袭击,损失惨重,更难以查询。”

  “临安,春芳阿妈都知道多少?”叶应武的手指敲打着扶手。

  杨风苦笑道:“倒是不多,春芳娘子知道自己不通武艺,所以平时只是帮助着套取些消息,真正的来往书信都是某负责的。但是醉春风在各地所开设的大小青楼酒楼,她都知晓。更何况临安醉春风还留下了不少精锐人手,并且开挖了数条暗道,但是从外面进攻,即使是突然袭击,也不可能全军覆没。”

  “有内奸?”叶应武缓缓站起身来,抬头看向窗外流淌的运河水。

  杨风轻轻嗯了一声:“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别的可能。不过平日里醉春风当中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而且某都很是了解,的确难以判断,不过好在这样的内奸,恐怕也就只有一个,既然已经暴露了,至少平江府等处可以松一口气了。”

  叶应武点了点头:“不可掉以轻心,毕竟这里距离天武军太远,距离临安府太近,是在贾似道的眼皮子底下。不过这一次已经将天武军右厢拉到了常州,荆湖水师战船也已经进去运河河道,放眼整个江南尚无能够匹敌之人,也可以放开手和皇城司一决胜负了。”

  杨絮烧好了水,沏了一壶茶端上来:“你们一老一少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说口渴,当真是怪事。”

  杨风慈爱的看向她:“些许日子不见,絮儿怎么变得这么勤快了?可否说与二叔听听?”

  叶应武接过话茬,笑着说道:“杨老统领,这你可就得感谢鄙人了,跟着某,絮娘可是很是用心的,这么贤惠勤快,也有某的几分功劳在里面啊。”

  杨风和叶应武相视大笑,杨风指着杨絮笑道:“女大不中留,这是心中有了人了,否则还不知道给老夫撒娇成什么样子。原来这家中什么活计她曾经干过?”

  杨絮放下盘子,狠一跺脚:“你们两个,一个为老不尊,一个油嘴滑舌,不理你们了。”

  看着俏脸通红转身跑掉的身影,叶应武笑着摇了摇头,几句调笑,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总算是活泼开来。杨风自失的摇了摇头:“这丫头??????也罢,使君,咱们接着说。现在和皇城司决一胜负,是不是有兄弟阋墙的隐患??????”

  叶应武苦笑着端起茶杯:“没有办法,皇城司将咱们施为眼中钉肉中刺,咱们又何尝不是将他们看作大敌。兄弟相互猜忌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没有办法再联合起来了,只有快速的分出胜负,才能有更多的精力迎接北面的强敌。毕竟某也不想着天武军出征在外,背后有人暗地里捅刀子,甚至光明正大的送来十二道金牌。”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杨风郑重的看着叶应武:“使君想做岳武穆,匡扶江山社稷?”

  叶应武眼神再一次凝重起来,直直盯着杨风:“若是不为岳武穆,却是想要做什么人?”

  杨风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苦笑着摇头不语。

  若是不为岳武穆这等忠臣,便是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或者直接就是王莽篡汉,甚至就是像大宋艺祖赵匡胤一般,黄袍加身,直接坐了这天下!

  英雄如红颜,不许见白头,除非英雄变为枭雄,改了忠诚,篡夺这万里山河。

  叶应武心知肚明,杨风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两个人相视一笑,终究没有将答案说出来。叶应武不知道杨风到底想要自己成为怎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才是他心中的效忠对象。而杨风也不知道叶应武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否则选择错误了自己这一副残躯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可惜了从小养大的侄女跟着叶应武承受无妄之灾。

  叶应武放下茶杯:“皇城司在平江府内可还有据点?应该除掉的一个都不能留,不只是平江府,嘉兴府、湖州、绍兴府,临安周围各个州府必须要有大量六扇门,就算是临安中的消息时断时续,是十死无生之地,那也要将临安外围死死控制住。”

  “平江府中在城南盘门内瑞光寺中有十余人,只是我们怀疑,另外在山塘似乎有大量皇城司人手,城中六扇门走到山塘,或多或少总会有形迹可疑之人尾随其后。”杨风轻声说道,“至于城中六扇门,还有二十多名精锐好手,在报恩寺(今苏州北寺塔)和定慧寺(今苏州双塔)处分头藏身,另外平江河沿岸有大小三家客栈打探消息作为接应。平江府六扇门的总舵设立在韩园(今苏州沧浪亭),这座园子原为蕲王世忠的住处,韩家没落之后,园子辗转数人,最后落入六扇门手中,小心经营,多加修缮,也算是周围州府一个比较大的据点了。”

  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寺庙来往上香的人众多,而瑞光诸寺都已经有些年头了,平日里也需要人打扫庭除、多加修缮,所以寺庙往往是不错的藏身之处,尤其是在江南,“南朝四百八十寺”,众多的寺庙无疑提供了很好的联络通道,并且起到了掩饰作用。

  至于韩园,沧浪亭,前世这是叶应武最喜爱的江南园林之一,小巧玲珑当中暗藏富贵大气,而且“沧浪”之意更是悠远浑厚,令人忍不住回想起浩瀚流淌的历史长河。

  不过现在后来赫赫有名的狮子林还只是一堆乱石,拙政园和留园更是一片普通屋舍,苏州园林只有韩园勉强有些园林的样子。反倒是最后都消散的寺庙,此时在平江府中占据了很多的土地。

  “明天从寒山寺以西的胥门入城。”叶应武低声吩咐,“百战都五百骑兵将不会在常州停留,而是分为两队,一队进入城西北的虎丘山,一队进入城西南的灵岩山,一旦有变,五百骑兵便是很强的助力。”

  “请使君放心。”杨风站起来拱手说道,“平江府内皇城司必可不日而平,另外灵岩山上姑苏台、灵岩寺,虎丘山上云岩寺中都有六扇门从各个州府汇集撤退出来的人手,同样有二三十人,具是精锐,随时可以听从调遣。”

  叶应武皱了皱眉:“这些弟兄都是从皇城司的围追堵截中厮杀出来的,同时还有受伤的人,能不动还是不要动。毕竟骨干力量不多,以后各个州府六扇门重建还要依靠他们。”

  见到叶应武如此说,杨风点了点头没有再反驳,毕竟这二三十个人在城外,如果突然事发,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杨风之所以说出来,也是不像有什么隐瞒着叶应武,毕竟以后若是叶应武知道了,对自己有所猜忌的话,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叶应武似乎也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今天天色也不早了,等到明天入了城,某亲自看一看情况,在决定是不是要提前下手。另外嘉兴府那边可以通知,只要合适,下手便是,会有人在海上接应的。”

  “海上接应?荆湖水师难道还会出海?”杨风脸色微变,荆湖水师在大江上来往纵横也就算了,若是真的出海的话,恐怕就会引来朝野非议。更何况水师中没有几条海船,就算是强行出海也很危险。

  叶应武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君失秘即失国,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叶应武还不想让杨风过早知道。毕竟和东极岛海贼联手经营台湾,是叶应武走的最远的也是最提心吊胆的一步棋,只要稍稍有所泄露或者有所偏差,就可能万劫不复。

  这一次为了配合嘉兴府六扇门,叶应武尚没有到达镇江府就已经派快船前去东极岛,再由东极岛致信李叹,李叹的回答今天白天也已经到了,几艘快船正星夜兼程赶往嘉兴府,另外东极岛留守的几艘战船也纷纷出动。

  杨风见到叶应武没有回答,自然知道自己不应该知道,当即便也不再问什么:“时候不早了,使君也早些休息吧。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叶应武点了点头,负手站在窗前,看起滚滚流淌的运河,嘴角边泛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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