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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潜入月华皇宫
陌上花开伊人行全文阅读作者:棣棣加入书架
  这是个无月无星的夜晚,一切都遮盖在浓黑如墨汁的黑夜之中。耳边只剩下江水奔腾的哗哗之声,身上一阵阵寒意侵袭,只觉得黑夜中江水成排山倒海之势向自己扑来。尽管孤星行走江湖多年,遇过无数险恶,心底里依然生出一阵惧意。

  趁着黑夜,孤星偷偷地走近了一些。只听见那翻译小声地对承焱说:“吴胜思说他当年追赶一头野猪追了几天几夜,不想追到了对面的山崖上。他知道对面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得皇城去。若王爷愿意,他可以带路。”

  承焱沉吟许久,众人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的决断。

  “要到对面山崖上去,必定要渡河。”承焱顿了一顿。

  “本王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能绕过城门必然是好的。只是这江面虽不十分广阔,江水湍急,要越过江去也是十分难的。”承焱微微叹息。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了。轩宇突然出声:“王爷,要是找那臂力过人之人,在箭上系上粗壮的麻绳,把箭射入对面的树桩里,咱们攀着麻绳便能过去了。”

  “此处是进城的必经之路,咱们这般渡河,先不说费时,要是被人发现,那便是成了别人的肉靶子。本王不能冒这个险。”承焱说。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寂静。承焱遥望着对面的山崖,说:“既然月华老王和王后的墓穴在对面的月亮洞中,城中即便有小路,瞧这山势十分陡峭,担着棺木是无法行进的。此处必定有路可以过去,只是路在何处,本王却是想不出。”

  众人皆是沉默,过不久轩宇又蹦出声:“会不会是趁着水涨之时撑着船把棺木送过去的?”

  承焱笑话道:“照你这话,那月华老王可得挑着时候再死。”如此幽默,让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气氛也轻松不少。

  孤星跟在后头也是一笑。

  承焱蹲下来用手探了探江水,说:“照这水势,水涨时是无法撑船的。”

  承焱回过头对身边的士兵说:“你问问吴胜思,那月华老王和王后是何时死的。”

  那士兵用侗族语跟吴胜思交流了一阵,回禀承焱道:“月华老王是死在安文帝十年的冬季,那老王后是春季死的,可足足停放到冬季才与月华老王归葬在一处。”

  承焱分析道:“冬季,冬季河水容易干涸断流。。。”

  电光火石之间,孤星豁然开朗,心里的念头与承焱的声音一同迸出来:“河底,定是河底。冬季河水变浅,一定有某处稍缓的地方是可以淌过去的。你们各人找根木棒去探那水势,有刀在木棒上做记号。那最浅最缓处便是过河的路。”

  众人都对承焱佩服不已,积极地找来木棒去探那水势。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众人回到承焱身边,承焱根据各人木棒上刻画的记号判定轩宇所探的那处最浅。于是让轩宇引路,众人簇拥着往岸边走。

  行至岸边,承焱脱了鞋袜和上衣便往江里去。轩宇着急地在岸边大声喊:“王爷,危险。还是让我去吧。”

  承焱低吼道:“闭嘴,想把敌人招来吗?”

  轩宇乖乖闭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承焱移动的身影。孤星心中既佩服又感动,此时正当寒冬,自己身上穿着厚衣裳还觉得寒冷异常。而承焱竟然光着上身往那恶寒的江水里去。他体贴属下,宁愿只身涉险也不愿拿属下的性命去冒险,又英明有决断。有这样的人坐镇边防,远在安兴城里的皇上定能无忧,难怪皇上要偏心于他。

  承焱越走越深,到最后只剩个脑袋浮在水面上,孤星远远看着亦为他捏了把汗。不一会儿,便整个人都浸到水里去了。只觉得那时间仿佛是这延绵在山间的江水,被拉得很长很长,无始无终。过了半刻,承焱亦不见出来。轩宇急了,脱了鞋袜便想下去寻找。正在这时,一个比周围更深一点的黑影冒出了江面。众人这才放下了心。

  孤星这发现,这寒冬腊月里自己握着衣角的手竟然沁出了冷汗。

  承焱上岸,还未来得及穿衣服便兴奋地说:“江水中有一条绳子,咱们抓紧那绳子便能不被江水冲走。只中间最深处能冒过头顶,其余的都无碍。”

  众人一听皆是兴奋不已,纷纷脱衣准备过河。

  “把衣服包起来举过头顶。否则过了河,穿着那湿衣服也非患风寒不可。”承焱吩咐道。

  众人连连称是,开始将衣服都打包举过头顶,一个接一个地趟过河去。

  孤星听在耳里,不得不佩服承焱体恤下情,心细如发。这样的将军,势必能让士兵们忠心耿耿。

  孤星心中暗暗忧愁,自己到底是女子,这样恶寒的天气里,江水冰凉刺骨,自己是万万抵挡不住的。看来只有冒险从城门处翻进去了。

  看着众人到了河岸,孤星便往城门处去。

  月华国皇城守卫异常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孤星隐蔽在城门外忧心忡忡。心中盘算了许久,最后打算冒险以调虎离山之计一试。

  取出几根冰蚕丝牵在手,另一头分别绑在几根树枝之上。偷偷摸到墙角下,施展轻功飞身往城墙上去。待到快要到城楼上时便停止不前,贴附在城墙上。扯动手中的冰蚕丝,城墙下的树木霎时发出刷刷的响动。楼上的卫兵立马警觉起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在城楼上急急说了一大通,只听见有无数脚步声在移动。孤星慢慢往上爬,探头一瞧,只见一队卫兵正往城楼下去。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城楼外时,孤星翻身越过城楼,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了城内侧的城墙上。她身形快如鬼魅,城楼上守卫并未发觉。孤星松了口气,缓缓向城脚下滑去。

  承焱众人过河时便弃了马车,月华皇城之大不亚于安兴。街道纵横交错,城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在这里想要寻到承焱众人比海里捞针更难。孤星却不担心,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近期之内承焱必定有所行动。他要盗藏宝图,就一定会趁着夜晚往皇宫里去。自己只要守候在皇宫门口,碰到他便是早晚的事。

  只是,之前在宫里与承焱交过手。孤星知道他的武功比自己高出十倍不止。要不是顾忌到他的属下,以他的身手要越过城墙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不用像自己这般弄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加上心思缜密,自己如何能从他手中盗得藏宝图。

  孤星长叹了一口气,舒缓心中的抑郁。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般想着,自己便安心在宫门守候。

  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月华皇城的重重屋檐之上,一个黑影在月影下快速地移动。孤星一笑,心想终于来了。赶紧施展轻功,悄悄跟在他后面。

  于是一前一后的两道黑影越进月华皇宫。月华皇宫建在三山环抱的牂牁江畔。三面环山,一边近水,属于易守难攻之地。月华皇宫之广大与安兴皇宫不相上下,只是比之安兴皇宫的金碧辉煌、殿宇重重,月华皇宫显得朴素无华,甚至比不上安兴城里的王府那般豪贵无遮。月华皇宫的建筑整齐划一,不似安兴皇宫仿若迷宫重重。因此承焱毫不费力便摸进了月华皇后的宫殿。

  孤星心下狐疑,并不知承焱来这王后的宫殿做什么,只偷偷地在后面跟着他。只见承焱点亮了火折子,拿出一块羊皮,上面依稀是一幅指路的图。孤星小心地把自己隐藏在柱子后面,看着承焱一手拿着地图,在宫殿里到处寻找。

  不一会儿,身后有轻微的响动。承焱显然也是听到了动静,赶紧藏身于另一根柱子之后。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绿鬓朱颜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走至殿中,忽然停住,用冰冷而从容的声音说:“出来吧,我都看到了。”

  孤星觉得心中倏然一紧,正欲移步出去,承焱已走了出去。说:“想不到月华国的王后也这般厉害。”

  那女子呵呵一笑,很是妖娆动人。似乎丝毫不害怕,说:“听你这语气仿佛不是我月华国人。”

  承焱也是一笑,悠然负手说道:“王后若觉得我是月华国人,又为何要用汉话与我交谈?只是想不到,王后的汉话说得这般好,也不像月华国人。”

  那王后不再说话,只两眼逼视着承焱,良久以肯定的语气说:“你是安兴国的皇子。”

  孤星所处的位置正是承焱的背后,因此看不见承焱的神色,但能看见承焱负在身后的手骤然握紧。

  “看来王后不仅汉话说得好,对我安兴国也是十分清楚。”承焱语气淡淡,似乎十分平静。只负在背后握紧的手透露出他的一丝慌张。

  那王后一声冷笑,语气稍有些尖锐,说:“何止是清楚。”似乎有起伏难平的感情一时聚集在胸口,她的神色在摇曳的烛光中有些捉摸不定。甚至,孤星还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一丝恨意。

  她很快平静下来,说:“既然来了,就别想出去。”

  承焱神色自若,语气极其自傲,说:“那要看你是否拦得住本王了。”

  话未说完已闪身到月华王后身边,孤星心里明白,方才二人对话间殿外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这王**殿早已被围得铁桶一般。如今之计只有擒住王后方能换得一丝生机。换做是自己,也会这样做。

  那王后动作也是极快,飞速地往后退。只是承焱身形更快,顷刻间已到她面前。却不想那王后袖中几枚暗器嗖嗖地飞来,承焱去势极快,已是闪躲不及。只听见一声闷哼,孤星循声望去,承焱两手蒙住眼睛,痛苦地蹲在地上。

  孤星心中暗暗吃惊,这王后能暗算承焱那是极厉害的。这般想着人已至承焱身旁。她挡开王后欲加害承焱的又一枚暗器,扶起蹲下的承焱。

  那王后看到孤星,一时竟然愣住了,忘了出手。脸上的神色含着几分惊讶又似乎有几分欣喜。

  孤星趁着这个空当,拉起承焱就往外走。好在承焱眼睛虽受伤,功夫却还在。两人一路杀出去,承焱听着风声辨别来袭的方向,杀敌丝毫不见弱。重重包围之中,孤星似乎听到一个女声在喊:“抓活的,不可伤这两人性命。”

  那女声虽不高亢,却极具威严。士兵们听见了,一时间竟不敢怎样进攻。孤星心中不由得一喜,这月华王后想活捉自己与承焱,那么这些士兵再与自己交手必然心有顾忌,不敢使出十分力来。孤星快速扫视了一圈,月华王后显然早有防备,这样多的金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动得来的。不过也不是没有疏漏,向西的方向便是牂牁江。牂牁江江水湍急,成万马奔腾之势。况且此时正是严冬,即使不在水流中丧生,恐怕也要被冻死。

  孤星用手指在承焱背上写了一个“西字”,承焱会意,轻轻点头。二人默契极佳,突然向西奔去,去势极快,西面的月华士兵不待反应过来便被已惨死在二人剑下。两人似一对比翼鸟,双双腾空而起越在空中,又重重落在水里,溅起无数水花。随后便在依旧怒吼奔腾着的牂牁江中不见了踪影。

  月华王后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担忧,她焦急地下令:“找,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士兵得令,纷纷沿河找去。

  孤星的水性极好,之前为救孤云被承焱困住,后在幽园中跳湖逃脱。幽园中的湖水连着护城河,河水表面平澜无波,实则水流湍急。孤星有幸得震天镖局的雷震天相救,捡回了一条命。而这牂牁江地势险峻,水流急势比护城河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严冬腊月,刚钻进河水中便觉得冰凉刺骨,全身如针扎蚁噬般疼痛,早不知身在何方,只顺着水流不断往下游飘去。承焱也早被冲散,不知到何处去了。

  不知过了过久,孤星只觉得昏昏沉沉,四肢百骸冰冷麻木,无一能动弹。心想自己便要葬身在这牂牁江中了。身子依旧在激流中沉浮,胸中被灌了无数的江水,直欲要炸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身子不再往下飘。那只手在自己肩膀上猛地一提,身子便轻飘飘地挂在一根绳子子上。孤星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身下似乎压着一根绳子,于是伸出手死死抓住,之后便失去知觉。
第28回 却如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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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已是破晓时分,耳边江涛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寒气,远远的天幕中唯一的一颗晨星高挂,在浩瀚的苍穹里显得孤独又寂寥。黑暗的山谷里不时几声鸟啼,鸟儿墨黑的身影如一颗急坠的流星,顷刻间便消失在山谷里。鼻子里闻到一股干燥而清香的气息,意识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稻草堆上。面前是一堆燃烧着的火堆,不时地哔啵一声,有新鲜的干柴气味混合着稻草清香清新着肺腑。

  “你醒了。”一个温朗的声音传来。

  孤星仰了仰头望去,才发现火堆的另一边,承焱端坐着。而他的眼睛,却以一条黑布蒙着。孤星心里有些难过,他的眼睛为月华王后的暗器所伤,昨夜自己眼睁睁看着他留了那么多血。自己是学武之人,多少懂得点医术,月华王后手段甚是狠辣,承焱的眼睛即使是宫中的太医也很难治愈了。这些承焱自己不会不知,但他却如此平静地跟自己说话,甚至声音中还带着少有的关怀。

  孤星不敢开口,心下里忐忑非常,不知承焱是否认出自己。

  “你在江水中昏迷,为了救你,方才我多有冒犯。”承焱说得平静。孤星醒来时便已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的衣裳,湿漉漉的外衣此时正搭在一旁的架子上烘烤着。明白他所说,一张脸却比那火光更热更红。

  “如若你在意这个,我可以娶你。”承焱说得风轻云淡,孤星一颗心却放下了。他这样说,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了。否则自己已是他的王妃,何来娶这一说。

  孤星站起来走到承焱面前,把他的手心摊开,自己冰凉的手指触在他温暖而宽厚的掌心中,徐徐写下“无妨”二字。

  承焱释怀一笑,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掌依旧摊在膝盖上,等待着自己的答案。孤星踌躇着望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顿了顿,一笔一划写下“银铃”。

  承焱叹息一声,无比可怜地说:“银铃清脆悦耳,而你却不会说话。”

  孤星不再作声,承焱误以为自己的话惹得她伤心,于是说:“你不会说话,我的眼瞎了,咱们倒像是说好了似的。”

  孤星眼中若涟漪轻轻荡开,搅动一池春水。无限的笑意在两靥如花舒展开来。想不到一向冷酷的安宣王会有这般体贴额心思。而自己,也从未这么近这么肆意地端详过他。他精致的面容一寸一寸地落在自己眼中。看得久了,才知道承焱并不儒雅,他的眉宇间带着刚毅,有一股子勃发的英气,不同于铭佑的丰神俊朗,洒脱不羁如谪仙的气质。

  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竟然盯着他看了那么久,面上如火烧一般。赶紧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写下“你的眼睛会好的。”

  承焱笑着说:“银铃姑娘心善,我的伤我心中有数。”

  孤星心里一阵感伤,这一路跟来承焱如何对下如何英毅自己都看在眼里,他正当英雄少年,大展拳脚之时,若要是就这般眼盲了,心中该多难受,而于安兴国而言又是多大的一笔损失。

  孤星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不想承焱却听在耳里,说:“我从来自负非同于常人,即使是盲了,也是眼盲心亮,不会比任何人差。银铃姑娘不必为我忧心。”

  孤星心中既动容又欣慰,他自己这般还顾着宽慰别人。从来只道他自负,现在却觉得他的自负是这样的好。

  孤星在他手中写下:“叫我银铃就好。”

  也许是身在异地,远离了安兴城的是是非非、勾心斗角,孤星只觉得他那一笑灿烂地就像天边那一刻闪亮的星子,遥遥一颗挂在天幕上。当黎明尚未到来,月光星辰逐渐隐去的时候,只有这么一颗晨星,照亮天际。

  一人说一人写,两人这般说话,不知不觉黎明的万丈霞光穿云破雾而来,一轮红日将大地山河照耀得通透明亮。

  远远听到有说话声,孤星俯身望去,只见江下河畔到处是搜寻的士兵。自己这一伸头,刚好被一名士兵看见,他手指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其余人则聚拢在他周围,齐刷刷往自己这边看来。

  孤星急了,退至承焱身旁,在他手心里写下:“他们发现了。”

  承焱不慌不忙,镇定地说:“没关系。此处是月亮洞,月华的老王和王后埋葬在这里,他们不敢贸然闯上来。”

  孤星略一思索,便知道昨夜意识模糊间感觉到的那根绳子,正是月亮洞下用来渡河的那条绳索。承焱眼睛看不见,却丝毫不减他的聪明睿智。只是,月华士兵虽然不会上来,自己与承焱在这山洞中不出几天也得饿死。而冒险冲出去,此去安兴国有好几天的脚程,途中经过好几个重镇。月华士兵层层把守,凭自己与承焱二人之力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为今之计,只有向西。西上滇国,从滇国绕回安兴。

  如此打算,孤星便在承焱手中写下“滇国”二字。承焱赞赏一笑,说:“银铃聪明地紧,跟我想的一样。”

  于是,趁着月华调兵遣将之际,孤星扶着承焱顺着月亮洞后的一条小路悄悄往西行去。

  二人夜晚赶路,白天歇息。也不敢住店,只在树林山洞中草草对付一晚。走了将近五天,才到滇国境内。

  这一日午后,刚翻过乌蒙山,灰蒙蒙的天空便下起鹅毛大雪来。雪下得很大,搓绵扯絮一般。六棱的雪花不断簌簌往下落,落在脸上、睫毛上,融化后成了凉莹莹的一点小水珠。不一会儿,周围便都成了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

  冬日里干枯的枝干如今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条,仿若玉树琼枝一般。那四季常青的松柏顶上堆着蓬松的白雪,仿佛绿色的翡翠镶嵌了晶莹剔透的宝石。让人心里无限喜爱,只想拿来簪戴。漫天漫地的大雪遮盖了一切,周围寂静极了,连一声鸟叫也无。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孤星与承焱。

  承焱伸出手,无数雪花落在他掌心,被手掌的温度一烘,又变成了凉沁沁的水珠。

  “下雪了,可惜我看不见。”承焱笑着说,这样的笑容里带着无边无际的寂寥。

  孤星心里一软,生出几许疼惜,相伴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见他因眼睛的事遗憾。孤星握住他伸开的手掌,在上面写道:“千树万树梨花开。”

  承焱念出声:“千树万树梨花开。”随即回味一遍,露出如白雪般干净又好看的笑容。

  “正是呢,唯有这一句,最能形容这漫天大雪。”说着反手握住孤星,说:“雪天路难行,一起走吧。”

  雪天路滑,又正逢下山。此时承焱眼盲,孤星最是面冷心热,自然无法拒绝。

  “雪下得这样大,只怕封了山咱们出不去了。”承焱说。

  如今承焱看不见,一路来皆是孤星引路。而雪虐风饕,是最容易使人迷路的时候。孤星心里着急,不断环顾四周。

  远远的松林里仿佛有青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孤星定眼仔细一看,确定自己不是雪天眼花,于是牵着承焱的手便往那青烟处去。
第29回 雪天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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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果然松林前的雪地里有个单独的院落,几间低矮的茅房,荆扉柴门,篱笆围城的院落中有一口井。院中一童子正拿了扫帚扫雪。

  孤星轻叩柴门,那童子过来,也不开门,站在柴门里问:”你们有何事?”

  “晚来天欲雪,想借宿一晚,不知主人家是否方便。”承焱极客气地问道。

  “不方便。”那童子却十分无礼,粗鲁地答道。

  孤星心揣揣,童子便这般无礼,不知这家主人又是何等人物。承焱却兴致不落,极有雅兴地吟咏道:“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妙极,妙极。”

  孤星摇了摇承焱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二人正欲离开,茅屋里走出一个白眉白须的灰袍老者,看样子有六七十岁,却是鹤发童颜、精神抖擞。他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且慢。”

  孤星二人回头,那老人说:“听公子方才念那几句,似乎还有些不俗。公子是否会下棋?若能赢得了我阎无常,我便让你二人留宿一宿。”

  孤星心中一惊,原来这人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怪医圣手阎无常,传说此人能起死回春,把死人从索命的黑白无常手里抢回来。但他能让死人复生,也能把活人治死。此人最是记仇,若是有那得罪他的人,他非置人于死地不可。因此,此人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活阎王”。他也极是自负,自己改了名字叫阎无常,把自己当做阎王跟黑白无常。

  但是此人之所以成为怪医,是因为有个怪癖。此人爱棋如痴,凡是向他求医问诊之人必须要跟他对弈。并且只有赢过他的人他才肯医治。

  电光火石之间,孤星心中已转了好几个念头。若承焱的眼睛可得他医治,必定能重见光明。只是,如何才能让他为承焱医治?方才他邀承焱下棋,承焱的武功极好,下棋自己却从未见过。承焱是否知道眼前的人是位神医?必须要提醒他小心应对,为自己争取求医机会。

  于是,孤星摊开承焱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下“怪医圣手,赢棋。”

  那阎无常得意地嘿嘿一笑,说:“这位夫人似乎认得我阎某人。”

  孤星脸上一红,自己虽是承焱王妃,可是有名无实,二人都并未放在心上。她知道阎无常是方才看见自己与承焱牵着手才如此说。孤星仿佛做了坏事被人撞破一样,心跳得厉害,脸颊上飞上两片醉人的红霞,有些局促不安地揉搓着袍角。

  承焱却牵过自己的手,用力地握紧,算是承认了阎无常方才所说。孤星看向他,只觉得心慌意乱。

  “在下棋艺不精,跟阎神医切磋几盘却也够应付。只是在下要言明,我二人并非来求医问药的。”承焱言语中有挡不住的傲气。

  孤星急地只扯承焱的袖子。那阎无常只是嘿嘿两声笑,也不恼。

  茅屋中童子早已摆好了棋盘,孤星牵着承焱坐在,阎无常丝毫不客套,上来便执了黑子,嘿说:“阎某用惯了这黑子,公子就请将就白子吧。”

  承焱桀骜而自信地说:“无妨,神医请吧。”

  只见阎无常每走一步,孤星便在承焱手上写下他所下之子的位置:“去位四六路,去位五七路、、、”

  这阎无常医术高明,棋艺却也不差。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食了承焱四子。孤星心中暗暗着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承焱眼不能观,即使自己写在方位,他又如何能够纵览全局。孤星一双眼睛只在承焱身上打转,承焱却像是知道一样,空出手来抓紧孤星微微有些汗湿的手,安抚般地拍了怕她的手背。

  眼看承焱平位上的一小片棋子被堵死,很快便要被食去。孤星心中暗暗着急,自己虽不太懂棋,却也知道丢了这一片,基本上承焱败局就定了。而承焱却不见慌张,缓缓落子在平位三九路,孤星心中一亮,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承焱这一落子,并不纠缠在那一片死角上,却似拱手奉上,让阎无常食了去。阎无常还未来得及高兴,承焱缓缓落子在“平”位二八路上,阎无常一大片白子被食不说,此举显然是峰回路转,大局已定了。

  阎无常心直口快,早抱怨了出来:“阎某只盯着那一块,却不想自己眼前的这块被人食了去。大局已定,不用再下了。公子眼不能观仍然能在半局以内赢阎某,阎某输的心服口服。公子的眼睛,阎某会让它恢复如初的。”

  孤星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却不想承焱开口拒绝:“在下的眼睛倒不用神医费心,既然在下赢了神医,便有一事相求不知神医是否应允?”

  阎无常白眉一挑,心道这年轻人倒是骨气奇高。于是捻着白须开口:“公子但说无妨。”

  承焱牵过孤星的手让她立于阎无常面前,说:“我这位夫人口不能言,还请神医相助。”

  孤星心中感动,自己从不知承焱做了这番打算。如此好的机会,他本可以用来治眼,却让给了自己。自己与他自相识以来,同富贵时二人只在对方身上步步算计,却不想此番患难中却见了几分真情。孤星只觉得这茅屋中的地炕烧得真热,热烘烘的暖气熏着自己只想落泪。

  阎无常倨傲地说:“赢了阎某的人是这位公子而不是夫人,因此,公子的眼睛能治,而夫人的嗓子,阎某无能为力。”

  承焱也不恼,不卑不亢地说:“如此便打扰了。”拉着孤星的手正欲起身,却被孤星一把承焱按在了坐垫上,对阎无常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出去说话。

  来到另一间茅屋中,孤星不等阎无常开口询问便跪拜在地,开口说:“神医在上,小女子恳求神医为那位公子医治。”

  阎无常长眼微眯,衔了几分冷笑在嘴边,说:“原来你能开口说话。却为何要骗你自家相公?”

  孤星低垂了眼帘,说:“此事说来话长。”说着以头抵地,长拜不起,口中坚决道:“还请神医应予。”

  阎无常嘿嘿两声笑,说:“你二人之事阎某人不管。我替你治是不应该,替他治倒是应该。只是那位相公倔得很,阎某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孤星抬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看向阎无常的眼里一片坚定和真诚,说:“神医放心,我必能劝得动他,只要神医答应。”

  “阎某技不如人,便是欠了他的。替他医治只当还账了。”阎无常语气幽幽。

  孤星心中高兴,这才起身往承焱处去。方才跪得急,膝盖磕在地上隐隐生疼,走起路来才知道脚麻。孤星却来不及管这些,一心只想劝服承焱接受治疗。

  孤星的脚步声承焱听得熟了,方立在他身旁,承焱便执了她的手关切道:“怎地去了这么久?你再不来我便要去寻你了。”

  孤星心头似被春日里和煦的暖阳普照过一般,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暖的。此刻的承焱像极了孩子,对自己全身心地相信和依赖。若放在王府里,这样的事情事做梦也想不到。

  “接受医治。”孤星在承焱手心写下这四个字。

  承焱摇摇头,说:“无妨,等将来我回了家,自会找人医治。你的名字叫银铃,若是能开口说话,必然声如银铃。我是十分想听听的。现在一切以你治眼为重,不要再劝我了。”

  承焱口吻稍稍严厉,孤星着急,她知道凡是承焱决定的事便不会改变。她急急在承焱手心里写道:“你若不听,我便走了。”

  写完后自己倒先红了脸,这话听着真如**间赌气一般了。孤星心中暗骂自己不自量力,承焱哪里会在乎这个。而心底的最深处,却又含着几分苦涩的期望。

  “别,你要走了,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找回来。”承焱慌忙说。

  孤星眼波如水,只觉得面红耳热。她带着些哄诱写下:“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的样子吗?”

  承焱说:“心慈则貌美,你在我心中无论如何都是美的。只是我总觉得你不能开口说话,实在是遗憾了。”

  孤星心中一转,已有了主意。她写道:“你先治眼。等你眼睛好了,再赢他一局。到时候在为我治嗓子不迟。”

  “那我现在便再赢他一局,我们共同医治可好?”承焱兴奋地说。

  孤星被他逗笑,想着他可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心中却暖意融融。她写道:“共同医治,谁来照顾你?等你好了,便可专心照顾我治嗓子。你若再不答应,我便不答应医治了。”

  孤星半带威胁半带蛊惑,终于劝得承焱点头答应。
第30回 疑是仙女下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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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两人便留在这乌蒙山的茅屋里专心给承焱治眼,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如神仙眷侣一般。

  那日晚饭后,孤星照常挽了承焱在茅屋附近散步。此时承焱的眼已被敷上厚厚的草药。阎无常说要半个月才能解开。孤星每日掐着指头算着,心里期盼承焱快些痊愈,又私心里盼着这样恬适安宁的日子能慢点过。她早已打定主意,等承焱眼上的布条解开的前一日,自己便悄悄离开。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以银铃的身份与他相处,若是一朝知道了自己便是他府中的王妃孤星,孤星都不知道承焱会作何感想。以王妃的身份呆在王府里与他相处的那段日子算不得美好,甚至对彼此而言都是心怀芥蒂的。这一世他不得与心爱之人相守,自己是最大的罪人。孤星知道承焱心中一直把董芸梦之事归咎于自己身上。而他对自己的惩罚苛待,自己又如何能忘记?

  若是有朝一日知道自己不是银铃,而是那个他厌恶的王妃,想来应该会失望吧。他应该会恨自己骗了他。与其这样,不如为彼此留三分见面的余地。孤星宁愿在他心中银铃只是银铃,美好善良恍若一场温梦。而孤星依旧是那个孤星,那个被他漠视的、却又做了他的王妃的无忧宫女子。

  夕阳如金粉一般铺开在雪白的大地上,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孤星心中千回百转,一时间只觉得酸楚。

  承焱突然停了步,笑容宛若甘冽的清泉,甜丝丝浸到人心里去。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承焱笑得很神秘。

  孤星用力嗅了嗅,只觉得一股幽香清甜。笑着在承焱的手掌上写下:暗香浮动月黄昏。”

  承焱咧嘴一笑,带着些恳求说:“你去帮我摘几枝梅花可好?”

  孤星捏了捏他的手表示应予,便跑开了。

  不多时,孤星便抱着一大束红梅回来。承焱闻着那股清香越来越近,知道是孤星回来了,便笑着伸出手。

  孤星会意,把一大束梅花放在他手中。承焱放在鼻间闻了闻,对孤星说:“你别动。”孤星不知承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依着承焱的话站在原地不动。承焱摸索着摘了一朵花戴在孤星的鬓边,笑着说:“银铃戴这红梅一定好看极了,可惜我看不见。”

  孤星努力压下心中的伤感,在他手中调皮写道:“你怎知我不是无盐女?”

  承焱一笑,声音温柔似三月春水潺潺从心上流过,他说:“无盐有德,能够规劝齐宣王摒弃浮华、励精图治。谁又能说这样的无盐不貌美呢?”

  说着也不待孤星允许,手抚上她的额头,一寸寸往下移,如捧着一块稀世珍宝一般地小心翼翼。孤星脸色绯红若流霞,心里却是明亮而安定的。她知道承焱用意何在,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承焱抚过自己的眉、眼、鼻子、嘴巴,他离自己那样近,一呼一吸之间有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温柔得如同能把这冰雪化开。他说:“你的样子,我一毫不落的都记在心里了。等我重见光明,第一件事便是要好好看看你,看看你是否跟我心中所想的一样。”

  孤星一歪头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在他在手掌中写:“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子?”

  “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承焱的话如一颗颗小小的石子,在心上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消散不去。孤星心中既酸又喜,若他知道自己是孤星,是否还会这样说?而此刻的他,又是如此费心费力讨自己欢心。

  见孤星沉默不语,承焱走上前几步,摸索着牵起她的手说:“遇上你真如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一般,以前我总在恨,怨恨上天对我的不公。如今我在想,若以前的不公只为了今日能这般与你执手,即便是再多的不公,我也甘之如饴。”

  孤星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明明胸有宏图伟略,如此才华,却只能屈居王爷之位。宫中呆得久了,知道娴妃对他并无多少宠爱,不如对他的妹妹永仪公主那般爱护牵挂。也因此他才自小便受到董贵妃的刁难残害,好几番险些丧命。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自己战场上腥风血雨打下来的。好不容易等到年长安稳了些,有了心爱之人,却被心爱之人算计,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成了太子妃。他怎么不抱怨上天的不公?这些苦楚,即便是濯缨池上的那场大醉,他也从未对自己开口过。

  眼泪颗颗晶莹而灼热,从眼中滚落。还未到嘴边,就变成冰凉凉一点黏在脸上。仿佛是又下起了一场大雪,让整颗心都蓬松敞亮起来。这样的幸福,在曾经刀光剑影中的那些日子里,是做梦也不曾想过的。

  承焱伸手摸索到孤星的脸颊上,为她擦去眼泪,郑重地说:“等我好了,我便娶你。”

  尽管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充斥,却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和怀疑。一切来得太快,就像一场梦一样。而梦醒之后,自己与承焱是否又要回到原地?他仍旧做他前程似锦的王爷,而自己依然是那个每日生活在谎言和刀剑下的无忧宫女弟子。

  等到撕开真相的那一刻,今日有多大的幸福,来日便有多深刻的痛彻心扉。如果是那样,自己会不会觉得不如不相识?不如不见?

  而如今,贪恋着这样的幸福,却只想自欺欺人一回。

  孤星郑重地哭着点头,承焱笑得如此开怀,胜过满地金灿灿的阳光,二人在雪地里紧紧相拥。

  雪地里散步归来,孤星便被阎无常唤到了西边的茅屋里。这间茅屋是阎无常专门用来储药问诊的地方,没有阎无常的准许,一般人不得擅入。

  揭开棉帘子,一阵干燥的草药香便扑鼻而来。迎面而来撞入视野中的,是占满整面墙的黑漆描金云龙纹药柜。阎无常隐居山林,吃穿用度一应的不讲究,皆与寻常百姓家无异。只有这间房里的陈设,方能见精致华美。整面墙有百来个药屉,屉上写着各种药名。柜门外及两侧描锦地开光双龙戏珠纹,拉手处安有面叶、钮头、吊环,四足上安有铜套脚饰件。

  药柜前放着一张彩绘云龙文案,文案上放着瓶罐、陶灸、金针、瓷脉枕和铜钵等用具,里面是一把黄花梨交椅。

  孤星心中暗暗聒舌,光从这些陈设上,就可看出阎无常对悬壶行医的重视。

  此刻阎无常正坐在东窗的炕上随手翻捡着铺开在面前的几味草药。孤星走过去,对他行了一礼。阎无常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说:“你家相公的眼疾是人力所为。那伤他眼睛的暗器上淬有剧毒,并非寻常草药可解。如今我用的药中,还差了一味雪莲做药引。是否能治好你相公的眼疾,就在这一味雪莲上了。”

  孤星听得此话,从脖子上接下一个金锁递给阎无常,说:“只要能买到雪莲,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

  阎无常嘲讽一笑,拿起金锁仔细端详。只见这是一把纯金打造的金锁,一面雕刻着并蒂同心莲,另一面雕刻着一双鹧鸪。并蒂莲不算稀奇,少见的是这对鹧鸪。一雌一雄栩栩如生贴颈相缠在一起,很是恩爱缠绵。

  倨傲如阎无常也不禁开口赞叹:“金锁上雕鹧鸪的倒是少见。”

  孤星淡然一笑,说:“这把金锁是我的贴身之物,也是我那刚出世便未谋面的亲生父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雪莲抵万金,我知道这一把金锁换一枝雪莲万万不够。只希望神医看在我心意至诚的份上能够帮我一把。”

  阎无常容色稍动,和蔼了语气说:“不是阎某不肯帮你。那雪莲生长在雪山顶上的冰渍岩缝中,寻采艰难,万金难求。就算是阎某也求不到。”

  孤星一双晶亮的眼眸瞬时黯淡了下来。

  阎无常捻着白须略一思索,说:“阎某有个师妹,姓王。前几日听说从天山回来带回了一枝雪莲,你若有法子,尽管求了她去。”

  孤星的眼里如被烛火点亮,含了几分期待说:“可是真的?”

  阎无常语气笃定,说:“千真万确。不过我那师妹脾气古怪,你要求得她办事,除非能破了她那盘棋局。”

  孤星心中暗暗哂笑,这个阎无常原本自己就够古怪的,还口口声声说他的师妹古怪。无论如何,为了承焱自己都要前往一试。于是问道:“请问神医的师妹现下在哪里?”

  “就在身后这片林子的一个小道观中。你要有能耐,自可去寻了来。”阎无常事不关己一般语气幽幽。

  “我去去就回,还请神医不要告诉我家相公。”孤星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去。
第31回 天山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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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这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的季节,兼之雪天日短,又路滑难行。孤星特意从阎无常那里借来一件紫貂裘裹在身上,仍挡不住一阵阵的寒意如凉水一般浇在身上。只觉得身上如裹无物。

  迎着风雪在林子里举步维艰,偶尔一阵北风吹动松林,如沙沙地下起一场小雨。积在松枝上的雪便簌簌落下来,如春日里迎风飞扬的柳絮。

  黄昏里最后的几丝冷光透过松林斜斜打在雪地上,偶尔瞥眼,只觉得一阵刺眼眩晕。

  如此艰难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远远松林里一点歇山屋顶。青瓦白墙,不仔细看还只当是翠林白雪。道观里掌了灯,只觉得一点点火星子幽幽地晃在山林里,衬得四周更加寂静。孤星加快了脚步,想着自己出来得急,灯笼也没来得及提一盏,要在天全黑之前赶到道观,否则在林子中夜路便更难行了,要是碰到恶狼,那便更糟糕了。

  如此想着自己也是提心吊胆,也顾不得路滑摔倒,急急地手脚并用往道观去。

  终于在天黑时行至道观门口,孤星叩响铜环,来开门的是一个三十来岁容颜姣好的道姑,她戒备地看了孤星几眼,说:“姑娘有何贵干?”

  孤星心思一动,说:“现下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道观中借宿一晚。”

  那道姑神色很是淡漠,说:“林子下面有几间茅屋,姑娘到那里去借宿吧,我宿清观没那留客的规矩。”说完再不看孤星一眼,便要关上门。

  “等一下。”孤星拦住了她,说:“我奉阎神医之命特来相求他的师妹,还请师太代为通报。”

  那道姑听说是阎神医荐来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说:“我家师太已与那阎无常说得明明白白,他还来纠缠什么?”

  孤星听得疑惑,恐怕这里面不简单,却也一时摸不着头脑。于是强硬了语气说:“我只要见那阎神医的师妹,师太要再挡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语毕,只听见里面一个击玉敲金般清越的声音说:“宿清观清净之地,何人在此放肆?”

  孤星越过面前的道姑望去,一个朱唇粉面、皓齿蛾眉的灰袍道姑从观里走出来。她目光冷冷逼人,站定在孤星面前问:“我就是阎无常的师妹,他让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孤星一见这人一股子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便打定主意不绕弯子,于是说:“阎神医说你这里有一枝天山雪莲,不知师太可否让于我?”

  那人嘲讽一笑,很是轻蔑地看了孤星一眼,说:“你是何人?我为何要让与你?”

  孤星也不恼,笑着说:“听说师太有一棋局无人能解,银铃倒想一试。”

  那人狐疑地看了孤星一眼,说:“你?”她上下把孤星打量了一番,淡淡说:“随我进来吧。”

  走至一间寮房,只见一个炕几上早已摆好了棋盘,旁边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光影明灭显得整间寮房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哀苦。

  孤星走上前,就着那昏暗的油灯细细一看,不禁哑然。这残局与当时在宫中敏妃所教的如出一辙。当时董贵妃欲置自己于死地,为了逃脱追杀,敏妃设计让自己与皇上对弈,并解开这残局。那天皇上的神情,似乎是悲喜交加。如今这棋局再现?难道这阎神医的师妹与宫中有何关联吗?

  苦思不得其解,孤星决定先解开棋局再见机行事。

  孤星拿起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脑海里回忆着当年敏妃所授的解法。好在孤星聪颖,记性也好。只走了三子,那阎神医的师妹已是大惊,她低呼一声:“对,对,应当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来我日夜研究,怎就没想到呢?”

  孤星见她的样子便知此局已解成了,那阎神医的师妹却是神情恍惚,似呓语般悠悠地说:“那年也是下着大雪,他到这乌蒙山里迷了路。那时我可不是如今这红颜枯槁的样子,年轻时谁不是花容月貌、性情温婉的。”

  她语气中颇有些自伤自怜,孤星欲开口劝慰,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打断她,只见她接着说:“我是这乌蒙山里农户的女儿。他带着随从找到我家,大雪封山,在我家里一住就是半月。他待我极尽温柔体贴,又很会花言巧语哄我开心。山里女儿哪里见过这等面如冠玉的富贵公子,自然是挡不住他的柔情,与他互许终生。”

  她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眼里全是柔情。想来那时也是一段极为甜蜜的好时光。她语气一转,饱含着冷冷的恨意说:“谁知道他竟然是个负心人。雪停路通后他便急着离开了。说好了要来娶我,可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等我下山按照他说的地址去寻,才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这样一个人,他全是在骗我。”

  她咬牙切齿,似乎唇齿间都是郁积多年的恨意,胸口起伏难平。好半天才稍稍平和了语气说:“后来我遇到师父,和师哥跟着师父学治病救人。当时我初下山,无依无靠,只有师父肯收留我。我不爱学医,并未像师哥那般如痴如醉。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得知,他竟然是那安兴国的皇帝。哈哈,多可笑,他有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哪里会把我放在眼里。”

  孤星心中一惊,原来这女子与皇上有一段情,怪不得会把那盘残局看得如此重要。那女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孤星心里却唏嘘不已,从来帝王多情又薄情,果然是不错的。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把自己一身都托付给他了,谁知道尽然错付。他毁的可是我的一生啊。从此我便发誓,此生再不爱上任何一个男子,落发出家在这宿清观众。纵使师哥对我有情有义,为了我隐居在这乌蒙山中熬白了头,四十许人望之如六七十。我也从不理会他。”那女子涕泪纵横,很是伤心绝望的样子,要不然,也不会厌世至此。

  孤星心中感叹,想不到那阎神医倒是个痴**。

  “这盘棋是他在我家时时时钻研的,后来我听说他发下榜文,征求天下间能破得此局的能人异士。我本于棋艺一窍不通,但我一心要找他问个明白,也为了让他不在心中小瞧了我去,于是我日夜钻研这残局,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揭了那榜文去宫中找他。不想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一晃便十多年过去了。”那女子还是神情恍恍惚惚的样子,这半生的精力便错付在情爱里了,不能不感慨良多。

  “你既然解了这棋,那天山雪莲你便拿去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虽然你是为了我那雪莲而来,却到底解了我多年来的一桩心事。”那女子释然了许多,不再是那副厌世淡漠的样子,语气也平缓了下来。

  孤星看得明白,这女子虽出家为道士,但这一生恐怕都要痴缠在这情爱中了。她是有**也是伤心人,真是可怜可叹。

  孤星忍不住开口说:“我奉劝师太一句,既然落饰入道,那么有的事不免看破些。”

  那女子拿下头上的混元巾,一头青丝便洒落下来。她说:“我在这道观中清苦修行多年,却依然了不去那世间俗务。我这半生不能白活,若不问个明白,我怎能甘心守在这道观中。”那女子很是坚定,随即吩咐守在门外的道姑取来天山雪莲,点燃了一支火把送孤星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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