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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刻意刁难
陌上花开伊人行全文阅读作者:棣棣加入书架
  走了不多时,想着这样进城终归不妥,便高声吩咐侍卫去找辆马车来。

  孤星一路上闭着眼,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这副样子,承焱看在眼里竟有几丝心疼。何时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事这般上心了?心里经不住问自己,到底是抛下了乱如麻的思绪,专心往城里去。

  孤星此刻心里懒懒地,再加上受了不少折磨,虚弱得很。自然不会有心思去管承焱此时何种眼神。

  一行人自后门进入府内,深夜府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孤星被承焱直抱进院内,才由着芳宜搀扶,送到床上休息。

  安顿好了孤星,承焱随即便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叫太医来瞧瞧。”

  疏星阁里,芳宜守着孤星早已哭成了泪人一般,口中喊道:“小姐,都是奴婢拖累了你。”

  孤星有气无力地宽慰道:“我没事,休息下即可。”

  芳宜这才止住了哭声,为孤星掖好被子,又端来热水给她擦脸、擦身。看着孤星身上伤横累累,芳宜又是一场哭。

  管家丁安带了太医来整治。太医看了,说是皮外伤,开了几味药好好调养着便是了。

  送走了太医,丁安却又折了回来,他弯着腰在孤星床前作了一个揖,毕恭毕敬地说:“王妃,王爷让你到书房去。”

  听到“王爷”两个字,孤星心里没由来地一沉。

  “知道了,有劳管家告诉王爷,我这就过去。”孤星疏离而有礼地答道。

  “是。”管家行了礼,倒退了几步便出去了。

  屋内,孤星叫来芳宜吩咐道:“芳宜,扶我起来。”

  “小姐这才刚躺下怎地就要起来,王爷也忒心狠了。”芳宜一边抽泣着,一边扶了她起来。

  书房中,黄花梨平头书案后,承焱坐在圈椅上等着孤星的到来。

  不多时,只见孤星已穿戴整齐来到承焱面前,依旧是冷淡从容的样子。

  承焱看着她一副不可侵犯的神情便来了气。冷硬地问:“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孤星一笑,说:“王爷手下无数,不会去查吗?再者,就算是我说了,王爷岂会相信?”

  承焱抬起头来正视她,看到她脸上挂着一抹凄惨笑容,心里不由得一动,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你岂知本王不信?”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王爷信不信,我并不在意。”孤星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如今你是本王的王妃,今时今日本王与你的关系,全是你当日在宫里一力促成的,现下你就算再不乐意也改变不了。当然了,本王也不乐意娶一个邪教女子为妃。不过,本王倒是很乐意看你讨厌我却又无法可施的样子。”

  承焱顿了顿,眼里皆是得意。接着说:“你私逃出府,再加上顶撞本王。就罚你去后院帮忙洗衣,反正这浣衣的事,你是做得熟的。”

  承焱脸色铁青,语气十分严厉。

  “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事吩咐,妾身便先行告退了。”孤星只是不理,好模好样地行了个礼,便出了门去。

  孤星心中愤愤,初进宫时便是做的那浣衣局的宫女,如今承焱要自己在王府里洗衣,是摆明了的刁难侮辱。而自己身在王府里,却又不得不听命于他。

  后院里,孤星拿起一件衣裳使劲地搓揉着,仿佛是把承焱搓揉在手里。

  芳宜在一旁看着很是心疼,说:“小姐你身上的伤还未愈,还是让奴婢来吧。”

  孤星摆摆手,说:“这要是让哪个坏心的奴才瞧了去,告诉了王爷,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小姐这样子,奴婢看了心疼。”芳宜忍不住泪盈于眶。

  孤星用手背拂一拂两鬓的碎发,说:“好歹咱们两人中保全了一个。当初在宫里,开始时也是在浣衣局当差,干的不比这少。你放心,我无妨的。”

  芳宜正欲开口,承焱的两位侧妃佟妃和李妃自门口走进来。

  李妃声音尖锐地说道:“原来王妃是做惯了的。常言道熟能生巧,想来咱们这点子衣服,王妃姐姐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那就麻烦把妹妹奴婢的衣服也一块好好洗洗。”

  说着,对身后的婢女使了一个颜色。那婢女便抱着一堆衣物扔到孤星面前。

  孤星所说从小生长在人情冷淡的无忧宫,但在衣食上想来是无忧的,方才那话不过是宽慰芳宜而已,却不想被她二人听了去。

  那佟妃柔弱而小心地对李妃说道:“王妃姐姐虽然在宫里的浣衣局呆过,可好歹也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咱们也不可为难了她。况且那日回来,王妃姐姐衣衫不整,可是王爷一路抱着进来的呢。可见王爷对王妃姐姐的看重,咱们不可为难于她。”

  这几句话看似在为自己辩白,实则在揭自己的短。那李妃呵呵一笑,眉毛一挑,说的很是难听:“你不说我倒忘了。听我爹爹说,咱们的王妃姐姐与太子在郊外行那苟且之事。她这般不干净,难道王爷还会看重她吗?没有被扫地出门,那是咱们王爷的仁慈。”

  “这种话可不能随意乱说。”那佟妃一双怜悯而无辜的眼望着孤星。

  “那还有错吗?我爹爹是兵部员外郎,这件事在朝中都传开了,还能有错吗?”李妃得意地说。

  “你,你们真是欺人太甚。”芳宜气得脸色煞白,指着二人道。

  “你家小姐还没说话呢,你倒是先咬起人来了。这样不知礼数,春儿,给我掌嘴。”

  方才扔衣服的那个丫头上前来就要掌嘴。孤星一把截住她的手甩开,对二人说:“本王妃犯了错自有王爷处罚。再不济也是安宣王的王妃,位份在你二人之上。你二人见到我不仅不行礼,还这般以下犯上,越俎代庖。王爷是何等人,能容你们这般在府里放肆吗?”

  那叫春儿的丫鬟把孤星一席话吓住了,瞬时没了主意,只拿眼睛看着李妃。

  李妃哼了一句,说:“她是个什么东西,不知羞耻的残花败柳而已。王爷怎会为了她而怪罪于我们。春儿,给我掌嘴。”

  不等孤星开口,早有一把疏朗的男声说:“三哥府里好规矩,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稀奇的紧哪。”

  众人转头,孤星见铭佑站在不远处的院门边,心中一喜,知道此番可以解围了。

  往年里王府为承焱庆生,各家亲王贵戚都有到场祝贺,这安平王,李妃和佟妃倒是认识的。

  李妃立马转了笑脸,恭敬地说:“不知王爷也在这儿。咱们府里的事让王爷见笑了。”

  安铭佑双手环抱于胸前,缓缓走至李妃面前,说:“确实是见笑了,特别是李妃你,简直是贻笑大方。”

  那李妃脸上挂不住,只碍着安平王的身份不敢发作,讪讪地笑着。

  “我劝你们哪,还是少闹出点动静,免得惹三哥心烦。那三哥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就算是他处罚的人,又岂是你们能招惹得了的。”铭佑说得不咸不淡,两人也听出了那话里的意思,是摆明了护着孤星的。

  二人也是识时务的,匆匆见过礼后便告退了。
第23回 雪中送炭,中秋宫宴
陌上花开伊人行全文阅读作者:棣棣加入书架
  孤星对他感激一笑,又低下头洗着手里的衣服。乍遇故人,那颗原以为如顽石般坚固的心竟然也会觉得酸楚委屈。心里渴望的关心,原以为早已泯灭在冷暖自知的人世里。连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天它可以被捂热,可以被唤醒。

  低下头,有一颗泪无声无息落在手背上。竟一瞬间觉得冰凉刺痛。无论如何平息心中跌宕的气息,到底还是不能装作安然无事问候出一句平常的“别来无恙。”

  铭佑也不说话,时光那样静,静得仿佛如凝固成团一般紧紧抵在人胸口。

  良久,长长的一声叹息,“看来那句近来可好,是不用问了。”铭佑颇有些伤感地说道。

  孤星轻笑,说:”王爷不是都看到了吗?”

  芳宜在一旁低声抽泣,忽地跪下说:“奴婢从来不识得这位王爷。但是王爷既然为我家小姐解围,想来是关心我家小姐的。还请王爷为我家小姐做主,这王府里的日子,小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芳宜。”孤星低声呵斥了一句,“谁让你在王爷面前说这些话。”

  “你别怪她。倒是你,受了这样的委屈也不吭声。若不是听说了你与太子之事。。。”铭佑自知失言,便急急地打住。

  铭佑扶起芳仪,吩咐她先退下,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了两人。

  铭佑不自然地咳嗽两声说:“当然,我是相信你的。只是,你可知道,三哥原本要找太子和五弟了结此事,意在还你清白。只是太子妃从中阻拦,三哥竟然仍由它不了了之,这样一来,反而坐实了你们的罪名。好在父皇护着你,下令宫中严禁议论此事。事关太子名誉,董贵妃也不再多言。只是流言蜚语,非父皇一人之力所能阻挡。”

  孤星木然地看着前方,说:“你又何必拿这些来招我,只当我是个无心人罢了。”

  铭佑为她的灰心悲观而气愤不已,说:“那倒是我多事,凭白地跑来与你说这些。”

  孤星不说话,只是搓着手里的衣服,铭佑不觉得放缓了语气,说:“现在你这个样子,真不是我所认识的丘欣了。”

  ”王爷又岂能确定认识的丘欣就是真正的丘欣呢?又怎知丘欣就应当是怎样的人呢?”孤星问得认真。

  铭佑看住她,眼里一片澄澈,说:“无论你是谁,在我心中,你只是你。”

  仿佛大雪初晴时的第一束阳光,那暖意即使微弱,而在四周冷冽,严霜如刀割的寒冬里,却如那漫天漫地的大雪中唯一捧在手心的暖炉。即使知道那一点点温度并不抵挡得了严冬,却能够坚信,那是唯一拥有的,能够抓住、倚靠、慰藉的全部。

  心里竖起的高墙被三言两语击垮,心中既慌张又感动。那样欢喜却又悲伤。欢喜自己那原本一直如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生,竟能够遇到如斯温暖。悲伤的是,自己却又那般清醒地知道,这样的温暖是自己要不起的。

  “王爷还请先回吧,丘欣还要干活呢。”孤星忍住泪意,硬生生将他的关心阻隔在心门之外。

  生在帝王家,铭佑如何不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如果此刻自己去劝承焱,恐怕他心中对孤星的误会更深,会更觉得厌恶。

  “你放心,我必定为你洗去那冤屈。”铭佑说。

  “流言蜚语岂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即使太子出面为我说话,只会更加让人浮想联翩。”孤星平静地缓缓道出,却是鞭辟入里。

  铭佑终是长叹一声,说:“其实你一己之身的沉浮,全系在三哥身上。只要他对你好,真心实意地疼你护你,旁人又岂能说得了你呢?”

  “虚妄之事,王爷还是不要说了。”孤星不含悲喜地一笑,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铭佑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这中间,铭佑偶尔来看过几回,也只是或站或立,在一旁陪着自己说些话,或者送来一些新鲜玩意儿、吃食之类的东西博孤星一笑。

  中秋节这日,宫里开宴,承焱按礼携孤星共同出席。

  再次回到宫中,内心却生出几许说不出道不明的清愁。

  当初的宫女如今已嫁作新妇。虽说这桩婚姻是假的,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可毕竟经历这些种种的是自己这个真实的人。

  当初在宫里再不济时,也可以想着法子峰回路转。辛苦如浣衣局,花些银两也可以有众宫女帮衬,危险如来仪宫,也到底是锦衣玉食,最终化险为夷。之后的锦翠宫、乾云殿自是不用说。只是到了安宣王府,总感觉自己是深秋里挂在树上的一片枯叶,何时落下、如何落下,全凭那一阵风。自己身在其中,反抗不得也挣扎不得。这样处境,总觉得比宫中辛苦了千百倍。

  承焱见她只是一路出神,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好跟着我,可别走丢了。”

  孤星一笑,心中想着自己在宫中呆得也有些时日了,哪里还不认得路,只是到底也没开口。

  今日的中秋家宴在庄华台举行,庄华台建在宫中地势最高之处,中秋赏月是最适合不过的。

  皇上与董贵妃依旧高坐高台之上,底下两排筵席后分别坐的是亲王、皇子嫔妃。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筵席上多了董芸梦和孤星,皆是新婚后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自然得到最多的关注。

  董芸梦一身桃红宫装,喜气盈腮、含羞带笑地依傍在太子身边,两人一看便知是新婚燕尔。

  孤星却只挑了一套丁香色的宫装穿在身上,在裙边和袖口分别以略深一点的紫色绣了小朵的丁香花,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出尘,仿佛要乘月而去。

  敏妃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落入孤星耳中,“若不是知道,可真要说皇上偏心了呢。”

  皇上端坐在紫檀嵌珐琅龙纹五屏宝座上,微微探身询问道:“敏妃此话怎讲?”

  “皇上的这两位儿媳,一位俏丽若三春之桃,一位清素如九秋之菊,真真是天下间再也难得的。可偏偏都被佑儿的两位皇兄跳了去,叫佑儿到哪里再寻这等模样气度的女子来为妃呢?可见皇上是偏心了。”

  皇上拍着龙椅大笑,底下的皇子嫔妃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敏妃饶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原来是把朕的两位儿媳好好夸赞了一番。却连着数落了朕,还扯上了佑儿,这等刁钻心思、伶牙俐齿,也是世上无双。”皇上笑着赞扬道。随即吩咐崔恩年给敏妃赐酒。

  董芸梦低眉垂眼,羞得面红耳热,羞答答地说:“敏妃娘娘最爱笑话人了。”

  敏妃笑着说:“太子妃只当是本宫倚老卖老,博大家一笑罢了。”

  皇上在一旁也连声附和:“无妨,无妨。”

  董芸梦便不再说。孤星却不开口,只遥遥举杯,对敏妃一笑了之。

  承焱在王府里与孤星不和,人前也懒得与孤星做那恩爱的样子。只拿了一个乌银梅花自酌壶,一人自饮自酌,把孤星晾在了一边。

  虽说是家宴除了宫中的皇子嫔妃,王孙命妇亦来了不少。孤星与太子之事经由安成王之口早已闹得满城风雨。此时,众人见安宣王夫妻不和,皆带着异样而复杂的目光瞅着孤星。董芸梦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在承焱和孤星面上瞟过。孤星摘了面前翡翠盘子里的葡萄一颗颗慢慢剥了吃,对周遭的一切只做不知。

  坐得久了,只觉得夜里的风凉丝丝地沁到人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毛孔里,再加上吃了好些葡萄,胃里也是翻滚着一阵阵恶寒,面上却觉得如喝了烈酒火辣辣地发热。

  孤星抬头看了看宝座上的皇上,酒过三巡,已是醉眼朦胧。此时,董芸梦正拿了琵琶在弹奏一曲《秋风词》为众人助兴,承焱也不知去了哪里。趁着众人不注意,孤星默默地离开了庄华台。

  随意地漫步在锦绣苑中,明月如水铺在地上。因着这月色喜人,不知不觉便走得远了。

  等到回过神来,那庄华台已成为掩映在树尖之上远远一点朦胧的轮廓。四周寂静,只有风里送来的细细琴音,证明着庄华台上此刻是怎样的热闹**。

  前面有点点水光,孤星信步往前走去,才发现已走到濯缨池边。濯缨池中间一座小小的亭子建在水上,一条曲折的石桥自岸边弯弯曲曲送到水中央的亭子前。孤星一时兴起,便踏上石桥往亭子中去。

  亭子四面皆是镂空雕刻的花窗,湖中的粼粼水光明明灭灭地打在花窗上,如梦似幻。推开那楠木大门,却不想亭中有人。

  “看来王妃倒与本王想到一处了。”那人张口,孤星一时的好兴致瞬时沉到心底,不是安承焱又是谁。于是孤星正欲转身离开。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承焱开口,却是不可抗拒的语气。

  孤星无奈,却也不上前,只在门边上站着。

  只听见承焱一声苦笑,自顾自地说:“琵琶原本最适合诉凄语,现下却如此欢快明媚,哪里还有半点哀苦相思的意味,白白糟蹋了这首《秋风词》。”

  孤星也不答话,只静静地听他说。

  只听见他的声音自亭中花窗前传来,一字一句,却仿佛是一字一泪,和着那远远琴音的拍子送入耳来。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莫相识。”

  孤星默然,安宣王向来刚愎自用,何时这般颓唐悲戚过,到底也是个伤心人。心中一软,便开口道:“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只是人世间的事,总是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

  皎然如水的月色里,只听得他一声轻笑,似乎稍稍宽怀,说:“这首《满江红》里的句子,你倒是悟得明白。”

  孤星仰头望着那轮如裹了一层轻纱般朦胧的月,缓缓开口:“孤星不才,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这首《满江红》,孤星最喜欢的便是最后那一句。”

  揣摩着承焱似乎在听,于是孤星一字一句地咏道:“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人生譬如朝露,总是去日苦多。即便再难挨,也要有些欢乐的设想,才能挨得过去。那么王爷何不放宽心呢。我相信,即使过去如何让王爷忧愁,时间无涯,那些离恨留在记忆里,到最后总能欢。”

  “把从前,离恨总成欢。”承焱慢慢地吟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得你开导也算有缘。那么,陪本王共饮三百杯如何?”承焱朗声道。

  “难得王爷有兴致,三百杯孤星不能够,一两杯还是可以的。”孤星也不退让。

  承焱仰天大笑,说:“好,痛快。”

  随即有什么东西自黑暗中抛来,孤星伸手接住。揣在手中才知是一个酒囊。

  “本王的好酒从不与人分享,今日破例给了你了。”承焱说得得意。

  孤星打开囊塞,只觉得一股醇香扑面而来,沁人肺腑。孤星也不客气,仰头喝下一口,只觉得酒味醇和,浓郁甘润。不由地赞叹道:“这是塞外的烈酒,果然是上品。”

  承焱自得地说:“想不到你还有些见识。那当然,本王的酒怎会有差?”

  孤星抿嘴轻笑不语,从来只知安宣王狂妄,却不知失意之时还这般自大。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唯有李太白,还当得本王半个酒中知己。来,莫使金樽空对月,干。”承焱说着又举头畅饮。

  孤星不说话,拿着酒囊却不再喝,只听着承焱自说自话,月下开怀畅饮。

  直到了后半夜,庄华台上的歌舞声断绝,灯火俱灭,承焱也已喝倒在亭中。

  孤星走进,看着承焱躺在地上,已呼呼大睡过去,如玉山倾倒于眼前。轻轻地叹了一口,不知是说于承焱听,还是说于自己听,“李太白自称酒中仙,却还是作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样的感慨词句,可知人世间的苦痛,从来就不是饮酒能消除的。”

  恰逢承焱的贴身侍卫轩宇出来寻找他,走至濯缨池边。孤星唤他过来,把承焱扶起背出宫门外。宫门外马车已等候多时,三人自坐了马车回去。
第24回 思君令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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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承焱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丫鬟守候在一旁,见他醒来便端了水给他洗脸。

  “本王昨日是怎么回来的?”承焱问。

  小丫鬟不解,仍是恭敬地回答:“王爷与王妃还有轩统领一同回来的。”

  承焱“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清醒了片刻便记起昨夜与孤星在濯缨池亭中饮酒,心里想着自己方大醉如此,不知她怎样了。于是问小丫鬟道:“王妃昨夜还好吗?”

  承焱从来不提起王妃,如今这么一问,倒把丫鬟吓了一跳,赶紧回答:“昨夜王妃与轩统领扶了王爷回来,奴婢看着她是很好的。”

  承焱点点头,随即便明白了。昨夜自己因失意而失态,硬拉着她喝酒。亭中黑暗,自己酩酊大醉,却没在意她到底喝了多少。听丫鬟这般说,想来是没喝多少了。

  “吩咐下去,以后浣衣的事还交给下人去做。”承焱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淡淡地对丫鬟说。

  丫鬟也是一愣,看来王爷和王妃之间的关系有了缓和,便连声应下,行了一礼出了朗月居。

  此后安宣王不再有意为难孤星。宫里的那次饮酒,亦让他看出了些孤星的真性情。与这样的人相处,没有跌宕起伏的澎湃情绪,有的却是如细雨一样润物无声的恬淡宁和。特别是自己因着董芸梦的事不顺心之时,来疏星阁小坐仿佛成了习惯。也不拘干点什么,喝杯茶,下盘棋,或者偶尔聊上三五句。因情而生的伤痛不能减轻,却仿佛有一只手轻抚在心中,捋顺心中乱如麻的情丝,获得暂时的宁静。

  连身边的芳宜都看了出来,一日承焱走后,边收着棋盘边对孤星说:“王爷每次来咱们这儿都仿佛兜着心事,脸色吓人地很。等到出去之时,却又恢复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了。想来小姐,是最会安慰王爷的人了。”

  孤星脸上一红,轻嗔道:“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恰好铭佑过来,站在门边把芳宜这几句话听了去。“他若春风得意,你便可以少遭些为难了。”

  铭佑高大的身材融进日影里,仿佛是他携了那漫天漫地的深秋金色阳光而来。

  孤星吩咐芳宜去泡茶,自己招呼着铭佑在身旁小几边的紫檀木交椅上坐下。

  “每一次来看你之前,我都心下期盼着这一次见你不要是在那后院浣衣。如今看你这样,我也算是心愿得偿。我应当为你感到高兴才是。”

  孤星心中一紧,隐隐觉得他要说些什么,而这些话,自己是不想他说出来的。于是接口道:“你每次来看我,安宣王可知道?”

  铭佑一笑,这一笑中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点点落寞。“三哥知道你在宫中时便与我交好,我登门拜访,一来他不好拂了我的脸面;二来,。。。”

  铭佑顿了顿,看了看孤星的脸色说:“他对你的事情也不是很上心。”

  极轻极淡的一句话,如一片羽毛一般飞舞在秋日的眼光下,缓缓地、缓缓地下坠,然后覆盖在心上。

  孤星不以为意地一笑,说:“如此便很好,只怕我连累了你。”

  随意地聊过几句,铭佑到底也不方便久坐,于是起身告辞。孤星送他至疏星阁门口,承焱回头说:“留步吧,你若能时常安好,我便也可放下心了。以后恐怕不会如此频繁地过来,你自己当心些。”

  孤星点点头,心中却生出几许失落。自己的话经管隐晦,聪明如他也是明白的。自己问他承焱是否知道,就是提醒着他要避嫌,也是提醒着他各自的身份。而为了自己的安好,他以后必定是会少来的。自己用来做盾的,正是他对自己的关心和为自己周全的一颗真心。却又如一只长矛,狠狠刺在自己身上。

  他一心一意为自己周全,在鲜有人关心的过去,这样的关心不是不感动贪恋的。只是自己知道要不得,身为无忧宫弟子,与自己走得越近,可能还会给他带来伤害。

  在自己都要错觉自己便真的是这府里的王妃,都快沉溺在这般安静闲雅的日子里时,慧茹宫主的消息便送了来。

  彼时已到了寒冬腊月,天空是灰蒙蒙的阴沉之色,如有那两三岁的顽童,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砚台,那浓黑的墨汁全泼在宣纸上,一点一点地化开,最后变成或浓或淡,让人看着心中抑郁的灰色。

  师父的意思是,那藏宝图现在西南的月华国皇宫中,而承焱亦得到此消息,不日便要回到西南军中去。自己则要想方设法混到军中,待承焱拿到藏宝图便动手。

  月华国建国三百多年,是彝族、布依族、苗族等民族的杂居之地。地广数千里,其地形多丘陵而少平地。如今的月华国首领是金竹。金竹颇有才干,把月华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月华国如今也是国富兵强。也正因如此,金竹野心勃勃,近年来多次向我边境进犯。

  尽管承焱如何神通广大,作为一个异族人要混到月华国中盗取藏宝图也是比登天还难。除非两国交战,承焱能够一举平定月华。而当今皇上仁厚,顾念民生,是断断不愿挑起战火,以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况且月华如今兵强马壮,想要平定月华也并非易事。

  孤星心中好奇得很,若师父所言属实,承焱要凭什么到月华皇宫中盗取藏宝图?

  过了两日,果然如师父所言,承焱领着自己的随从便要到西南军中去。孤星跟着府里的侧妃丫鬟们一块送承焱至府门口。

  李妃和佟妃都是眼泪汪汪,恋恋不舍的样子。孤星只远远立在一旁,冷眼看着承焱与二人话别。

  李佟二妃来来回回不过絮叨些家常,承焱听得烦了,便开口喝止住二人。二人却还是依依惜别,哭湿了衣襟。

  承焱向孤星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孤星看着他,不知他用意何在。

  “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本王说吗?承焱开口问道。

  孤星莞尔一笑,更显得她容颜如玉,她缓缓开口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承焱凝神思索,略一品味,说:“你倒是别具一格,却也还说得过去。”

  于是不再多留,翻身上马而去。
第25回 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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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星也不再与众人多留,扶着芳宜的手返回疏星阁。

  “小姐你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看王爷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芳宜好奇地问。

  “从来相思别离的事,说得再多都不如努力加餐饭,为对方好好保重自己,等着他回来。这才是为人妻者十分的妥帖。”孤星解释给芳宜听。

  芳宜偏头思索,忽然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李妃她们丝帕哭得都能拧出水来了,王爷也不为所动。小姐这样聪明,奴婢可要好好跟小姐学着,等来日嫁了人、、、”

  芳宜匆匆住口,孤星却笑出声来,轻戳着她的额头哂道:“这丫头,这一点子大的人,就动了嫁人的心思。”

  芳宜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被孤星这样一说,脸色通红。她又气又羞地说:“奴婢与小姐说贴心话,小姐却笑话我。奴婢可再也不说了。”

  “好了好了,咱们说正经的。”孤星止住了笑,摇着芳宜的手臂。

  “你那日是不是告诉我,湖边樟树里有一蜂窝?”孤星问。

  芳宜有些害怕地说:“正是呢,就在咱们疏星阁旁边假山后的那棵大樟树里。奴婢那日还提醒小姐,无事不要往那里面去。要是被那毒蜜蜂蛰上几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孤星点点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芳宜轻哼一声,有些恨恨地说:“偏那李妃带着春儿,每日午后都要往那假山边上去逛。等哪日被那蜜蜂蛰上几口才好呢。”

  孤星眼睛一亮,说:“明日咱们去那假山边上踢毽子吧。”

  “这大冷天的,小姐要踢毽子做什么?”芳宜问道。

  “你别多问,明日跟我去了便是。”

  次日午后,孤星拖着芳宜拿着个五颜六色的羽毛毽子便往假山边去。孤星毽子踢得很好,小小一个羽毛毽子,如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听话地在孤星脚上翩翩飞舞着。芳宜在旁边帮忙数着数,直数到一百多个还未见停。

  孤星脚上不停,却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忽而听到佩环叮咚,有步摇上的坠子摇晃相撞的泠泠之声。孤星知道李妃离自己不远了,于是脚上一用力,那毽子便越过假山,直往那颗大樟树上去。旁边的芳宜“哎呀”了一声,紧接着草丛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孤星对芳宜抛下一句:“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捡毽子。”便绕过假山,跑到后面的草丛里去。芳宜急急地在身后喊:“小姐去不得,那后面有蜂窝。”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惨叫划破长空,芳宜心知不好,正准备赶过去,只见孤星从假山后跑出来,嘴里不断地呼痛,满脸都是被蜜蜂蛰的红包。还有几只蜜蜂犹自在发髻上飞舞着。

  恰逢李妃走至跟前,看到孤星一张脸被蛰得到处是包,顿时红肿起来。李妃只觉得惊心惨目,一愣之后又掩嘴大笑,对着身边的春儿说道:“咱们每天都从那樟树下过,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倒是被她给遇上了。你说这不是她倒霉又是什么?”

  春儿奉承道:“小姐你是有福之人,自然能够无恙。只有那没福的,命里就招这样的事。”

  芳宜本已惊慌失措,听到这话更是气急,又记挂着孤星,只狠狠瞪了春儿一眼,便扶着孤星匆匆离开。

  进了疏星阁的房中,孤星吩咐芳宜从花梨木雕花闷户橱里拿出一个弹墨花绫的水红绸包袱来。孤星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鎏金掐丝的珐琅小圆盒,打开来,只见里面有乳白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清凉芳香的气味。

  孤星有手指挖出一点来涂在脸上,不一会儿脸上的红肿便全去了。芳宜很是惊喜,说:“小姐的这个药膏真是神奇。”

  孤星淡淡一笑,这是无忧宫特制的秘药,当然效果神奇。嘴上却说:“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有小丫头急匆匆地来报,说李妃和佟妃到了。

  芳宜愤愤地说:“她们肯定是赶着来看小姐的笑话呢。让她们瞧瞧小姐的脸恢复如初,看她们还敢嘲笑小姐。”

  孤星却赶紧找来一块碧色面纱,把自己的半张脸给蒙了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她嘱咐芳宜道:“芳宜,你可记住了。我的脸还未好,此时被蜜蜂蛰得不能见人了。”

  芳宜狐疑,正准备相问,李妃和佟妃已走了进来。

  佟妃依旧是娇俏柔弱,于世无害的样子。盈盈行了一礼,说:“听李妃姐姐说王妃姐姐的脸被蜜蜂蛰了。妹妹心里惦记着姐姐,特地过来探望。姐姐现在感觉如何?可找太医瞧了?”

  孤星装出十分伤心的样子,说:“太医有什么本事”我在宫里时,皇上得了一盒西域进贡的灵药,说是专门消肿祛疤的,当时我被茶水烫了手,皇上就特意赏了我。如今连那灵药涂了都不管用,太医又有何回天之术?“

  孤星说着,便嘤嘤地哭了起来。

  佟妃也是十分难过的样子,李妃却是幸灾乐祸地说:“王爷本就不怎地喜欢王妃姐姐,这下容貌尽毁,看来这辈子也别想讨得王爷欢心了。这疏星阁以后便与那宫中的冷宫无异,妹妹真是同情姐姐呀。”

  孤星气极,哭着喊着要芳宜送客,说自己从此再也不见人了。

  那李妃佟妃也不再多留,刚走到院中便大笑起来,只听见那李妃说:“你别看她平时一副目无下尘的样子,如今遇上这样的事,可真如发了疯一般,妹妹你现下可高兴了吧。长得比咱们好看又如何,如今容貌尽毁,她凭什么来咱们争宠。恐怕得老死在这疏星阁里了。”

  说完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姐姐可别这样说呢,仔细屋里的人听见。”佟妃娇滴滴地说。

  李妃却故意拔高了声音:“听到又如何?即便她是王妃,凭她今时今日的样子,又能奈何得了咱们吗?”

  芳宜在房中气得脸色发白,说:“小姐,小姐你听听,她们这般不把你放在眼里,小姐你都不生气吗?”

  孤星面色平静,丝毫不怒,说:“气她们做什么?平白地耽误工夫。芳宜,我有事今晚要离开王府几天。你与我身形差不多,我不在的时候你便扮作我,蒙了这块面纱。李妃亲眼所见我被蜜蜂蛰得容貌尽毁,现在她们已不把我放在心上,这疏星阁是不会有人注意了,只要你不出去走动,便不会有人识破。”

  芳宜急了,说:“小姐你要去哪里?不要抛下奴婢。”

  孤星拉了她的手,说:“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的。芳宜,我的事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以后如有机会,我会与你说个明白的。你只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千万保全自己。”

  听孤星如此说,芳宜只得应下。只是低着眉头,十分沮丧的样子。忽地含泪抬眼说:“小姐你快些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孤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入夜,孤星换了一身男装,简单包了个小包袱,便摸黑翻墙离去。出了王府,在一家客栈的马厩里偷了一匹马,孤星便马不停蹄地往西南而去。

  孤星连夜赶路,又是捡着小道走,不出一天便追上了承焱一行人。孤星不敢轻举妄动,承焱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聪明警觉,孤星只有远远地跟着。

  承焱一行人日夜兼程直走了有半个多月,方进入了玉秀镇。承焱的军队就驻扎在玉秀镇中。
第26回 结识当地人
陌上花开伊人行全文阅读作者:棣棣加入书架
  玉秀镇在安兴国与月华国的边界上,是安兴国对外的门户,一直以来便有“欲据月华,必占玉秀;欲通滇国,先守玉秀”的说法,是安兴国的军事要地。

  而令人称奇的是,玉秀山雄水美,风景如画。城内建筑多彩多姿。有侗族的鼓楼、风雨桥,苗族的吊脚楼,还有来此经商的徽商建造的徽系水榭民居,白墙墨瓦,绿柳扶疏,煞是好看。中间渔阳河穿城而过,如一条凝碧的玉带。河上架起一座座精致的石桥,有小小的乌篷船化开绿波穿行在石桥下。两岸景物倒映水中,山、水、城浑然一体。

  冬日晌午的渔阳河如一位着碧衫的渔家姑娘,在群山环抱下含羞带笑伫立在孤星面前,那股子静谧灵秀。直欲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孤星站在岸边的垂柳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皆是身着挑花刺绣的苗侗族衣裳,男子以布包头,女子则戴着银冠、银项圈,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只有少数来此经商的汉人才身着汉家衣裳。孤星着青衫小帽,来往的人皆以好奇的眼神大量她,待孤星看过去,便冲她友善一笑。

  承焱的帅营就在镇上的衙门里。而衙门守卫森严,孤星盘桓在此,便是在想法子能够进得衙门里去。虽然此地的异族百姓热情友善,但是一身汉服在此多引人注目,不利于行动。来此地的汉人不多,恐怕自己离得近了便会被承焱认出来。

  孤星这般想着离开了衙门口,找了一户侗族人家,想要买一套侗族衣裳。那夫妇俩看她一身男子的装扮也不多问,用侗语商量了一阵,那女主人便上楼拿了一套他家女儿的衣裳给自己,孤星脸上一红,不想竟这般容易被人识破了。于是赶紧掏钱给那夫妇,只是对方说什么也不肯拿钱,还借出地方来让孤星换衣服。

  等孤星再走出来,已活脱脱一个侗族少女。只见她穿着一件黑青色侗锦绣着龙凤水云纹的无领大襟衣,下着百褶裙,脚上蹬着双翘头花鞋。侗族人善刺绣,孤星的衣襟、袖口、裙边、鞋面上皆有色彩富丽的刺绣,绣工精湛,花草鱼虫栩栩如生。孤星向来穿着朴素,这套侗族衣裙,在恬静和娴雅之外,更给她增添了几分娇俏妩媚。那户人家的男女主人汉话说得生硬,只一个劲儿地对孤星比划,眼中皆是赞叹之色。

  只见那男主人激动地对着女主人说着一通侗语,那女主人连连点头。小跑着走到另一头房屋里去。不一会儿,只见她拿着一个银冠和项圈,不由分说地便给孤星戴上,然后退回男主人身边,两个人不住点头称赞。

  孤星只觉得全身银光闪闪,略一动作便叮咚作响。孤星心中无奈,这样一套装扮,要想翻入衙门里就更难了。心里却也十分为侗族人的热情好客而感动,冲着夫妇俩友善一笑表示谢意。

  好在侗族的少女可以抛头露面,孤星这一身走在镇中倒不再引人注意。只是她花容月貌,穿了这身衣裳更是千娇百媚,引得无数男子频频注目。孤星无法,只择了偏僻的小巷走。

  走了一段路,碰见一对青年的侗族男女。男子担了柴,女子背着竹编的背篓走在一旁与男子用侗语说笑。

  看到孤星,那女子眼睛一亮,侧首对男子很快地说了些什么,就向孤星跑来。她用汉语跟孤星说:“你是从我家出来的吧?”

  孤星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明眸皓齿,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传神动人,她比手画脚地解释道:“你这套衣服是我的,我就猜你是从我家出来的。”

  孤星恍然大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但是不解地问:“你怎地知道我是汉人?”

  那女子笑靥如花,声音脆若铜铃,她说:”若是我们侗族的女子,就不会穿我的衣服啦。”

  她说得直白,却让人喜爱她的天真,并未感到不舒服。孤星一笑,说:“那真要谢谢姑娘的衣服了。”

  那女子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说:“谢什么呢。我们侗族人最喜欢帮助别人了。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孤星心思一转,随即说:“我有个朋友在衙门当差,我想去看看他。”

  那女子听到却是欢喜,说:“我哥哥就在衙门里当差,姑娘走的不对,等哥哥把柴担回家,就让他送姑娘过去。”

  “那如此便要麻烦姑娘了。”孤星道谢。

  那女子摆着手说:“不麻烦不麻烦。”

  于是孤星便随着二人往家里返回。

  孤星随即又对那青年男子问道:“听说过几天那衙门里的人就要到月华国去,不知是不是真的?我那朋友不知是否也在内?”

  那青年男子担着一担柴,抓耳挠腮,脸憋得通红。

  那女子得意地对抢着说:“我哥哥他不会说汉话。我是在汉人办的私塾里上学,才能够说汉话的。你有什么事对我说把,我来帮你对哥哥说。”

  说着于是用侗语把孤星方才的话翻译了一遍,那男子连连摆头。那女子不满地嘟着嘴瞪着男子,男子面有愧色,可是仍旧摇头,又对女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

  那女子方才恢复笑脸,回头对孤星说:“哥哥还不愿对你说呢。这是他们衙门里的秘密,那领头的说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会杀头的。”那女子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脸上做出逼真害怕的样子。

  孤星被她逗笑了,那女子又说:“不过哥哥最疼我了,我跟他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不是坏人,哥哥便告诉我了。”说着又嘻嘻一笑。

  孤星也笑了,这女子天真善良,很招人喜欢。那女子接着说:“他们过两日就要偷偷溜进月华国去,连哥哥也要去。哥哥让我问你,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看他是否帮得上忙。”

  孤星脑中略一转,便脱口而出:“轩宇。”

  那女子又用侗族话跟男子交谈,那男子显出很惊讶的样子看孤星的神色多了几分敬佩。

  女子回过头来对孤星说:“我哥哥说那轩宇是军队的中军统领,武功很是了得。姑娘能跟那样的人做朋友,一定也很了不起。不过要找他的话,哥哥可帮不上忙。”

  孤星盈盈一笑,说:“没关系,二位今日可帮了我大忙了。还不知二位的名字呢。”

  那女子娇俏道:“我叫吴童妮,今年十四。我哥哥叫吴胜思,今年二十一了。“

  童妮折了一把路边的野草在手,骄傲地仰着头说:“过了芦笙会,我就满十五了呢。”

  孤星不解地问:”什么是芦笙会?“

  童妮咯咯娇笑,说:“就是你们汉人的春节。那姑娘你叫什么?”

  孤星眼珠子一转,无意中瞟见童妮脖子上挂的银项圈垂着一串串小小的银铃,微微一动便叮叮作响。于是开口说:“我叫银铃。”

  童妮偏着头略一思索说:“这很像咱们侗族人的名字呢。”

  孤星笑着点点头,不知不觉三人已走到家门口。孤星此时才好好打量这栋侗族人家的房子。

  这是一座两层高的楼房。楼下左侧围城栏圈,里面养着两头肥猪。右侧则堆放着一捆捆柴草,想来便是做柴房用了。吴胜思此刻正在此中卸下肩上的两捆干柴。楼上便是一家人生活休息的地方了。孤星顺着侧面的架梯而上,只见前面留出宽约丈许的走廊,后面是三间隔开的屋室。中间一间的正中壁上设着神龛。左内侧有一火房,里面设着火炕,顶上吊着自家搭建的一方木架子,专门烘烤打来的猎物和谷物。其余的则是内室。

  廊里的窗前檐下还吊着几个鸟笼子,里面几只羽毛花麻的鸟儿,竖着胸前的黑条纹短毛,扑腾着翅膀在笼中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

  孤星来了兴趣,干脆靠在廊上逗着笼中的鸟儿玩。童妮走过来骄傲得介绍道:“这是媒鸟,哥哥专门驯养的呢,可以用来捕鸟。”

  孤星顿时没了兴趣,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动物,专门帮着人捕猎自己的同伴。童妮却兴致很高,吹起了响亮的鸟哨,那几只鸟立即迎合着更响亮地在叫了起来。孤星心中不甚喜欢,觉得这鸟儿谄媚地很,没什么气性。于是牵着童妮的手,说:“走,去里面看看。”

  晚上,吃过饭后孤星和童妮并肩躺在床上,窗外是璀璨的银河,一颗颗星星明亮如水钻闪耀在夜空中。夜色如水,仿佛笼了一层柔和的轻纱在二人的脸上。

  如此静谧而悠闲的空隙,童妮却重重叹了口气。

  孤星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叹起气来了。”

  童妮的声音里含了几分担忧,说:“虽然哥哥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此去月华国是十分凶险的。哥哥怕自己回不来,这几日便发了疯似得干活。光是他砍得那些柴,都够我们家用上一年了。我知道哥哥的心思,他是想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重活我又做不动,爹爹妈妈年纪大了自然是辛苦的。哥哥是想趁自己还在的时候帮着多做一点。我真的很担心哥哥。”

  童妮说着说着,眼中晶莹的泪珠便滚落下来。孤星抓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说:“童妮,有你们全家这般关心你哥哥,他一定能吉人天相的。你不知道,我是十分羡慕你的。你哥哥和爹爹妈妈都很疼爱你,你又是这般纯真善良。其实有个人可以牵挂是好事,不瞒你说,我从小便是孤儿。这般被人关爱着的滋味,我是一次都没尝过。所以啊,你更应当好好珍惜现在。”

  孤星一番话让童妮同情之心大起,她反握住孤星的手说:“你从小便没家人,一定过得很苦吧。”说着她破涕为笑,说:“你若是愿意,就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爹爹妈妈也很喜欢你呢,你比我大,我可要叫你姐姐了。”

  孤星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对这小丫头真诚的一番话十分感动。她笑着说;:“有你这样的妹妹,可是我的福气呢。”

  童妮亦是甜甜一笑,说:“有你这样漂亮的姐姐,也是童妮的福气呢。”

  两人相视而笑,在轻柔的月光中沉沉睡去。

  吴胜思只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小差役,自然是跟承焱轩宇之流碰不上面。听童妮说,她哥哥是全镇唯一一个到过月华皇城的人,才被选入随同这次出战。否则承焱这次要深入皇宫中去寻藏宝图,无异于虎口中拔牙,又怎么会带一个本地的衙役去呢。

  孤星虽隐瞒了身份,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嘱咐了吴胜思不要在轩宇面前提起自己。只说怕分了他的心思,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吴胜思心思简单人又淳朴,也不做深想便便满口答应了。红着脸让童妮给翻译,说:“这样最好了,否则大家就知道是他泄了密。”眼看着身前这个九尺来高的壮汉含着愧疚,不好意思地揉着头,孤星心中沉甸甸的,隐隐为自己的所做作为感到难过。

  到了第三日,也就是承焱众人出发的日子了。孤星前一晚便辞别童妮一家,说自己要回安兴城去了。童妮依依不舍,直把孤星送出镇外。孤星心中既无奈又为这个小丫头的情意感动。看见童妮一家人返回镇中,孤星才换了一套早早准备下的侗族男子衣服,再度返回镇内。

  在镇中的客栈歇了一晚,孤星第二天便早早在衙门附近等候。过不多时,果然看见承焱一行人扮作当地人的装束从衙门里出来。承焱到底出众,即使跟旁人扮作一样,亦是挡不住身上的高贵气度。只觉得像个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侗族青年。

  孤星躲在隐蔽处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样装扮的安宣王自己倒是第一次见到。

  一路尾随着众人,直到边境线上月华国的城门口。

  安兴与月华虽近年来关系紧张,可边境线上的互市贸易并未中断。孤星隔得远远的,看到承焱众人跟月华守卫一阵交涉后,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孤星想了想便明白了。承焱众人已换了当地人的衣裳,且拉着好几辆马车的货物,定是伪装承成商人了。承焱手里也一定有官府专门颁给商人的通行证,要想入得月华地界并不难。但是自己并未有此证,只有等到天黑以后趁着守卫松懈翻墙混进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趁着侍卫换岗之际施展轻功,悄悄摸上墙头,身如轻燕般一个闪身便悄悄贴着墙身滑下。侍卫只觉得恍惚间见到一个黑影,待一眨眼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好在此地也是个边陲小镇,地方并不宽广。孤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找到了承焱众人拴在客栈后院树下的马车。孤星放心一笑,便大摇大摆进了客栈。

  店小二说着生硬的汉话上来迎接。因着此镇是互市的设点,有多个民族的商人在此往来,而各族语言不通。因此这里的客栈、店铺等与人打交道时一概用汉语。这倒是省了孤星很大的麻烦。否则自己身着侗族服饰,却不会说侗语的话,定会引人起疑。

  孤星问明了承焱等人的住处,抛出一锭银子对店小二说:”我要那几人对面的房间。”店小二眼前一亮,一间房一锭银子绰绰有余。店小二满口答应,引着孤星便往楼上去。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承焱众人便起来赶路。孤星一路跟踪,直到第五日傍晚,众人走至牂牁江畔,月华皇城才远远呈现在眼前。

  吴胜思很是激动地在向承焱说着什么,承焱只是沉默不语。旁边有懂得侗族语的士兵赶紧向承焱翻译。“王爷,对面山崖上的那个山洞叫月亮洞,里面葬着月华的老王跟王后。我们现已到了牂牁江下游,离上游的月华皇城不远了。他说咱们的通行证是进不了皇城的,问王爷作何打算。”

  承焱点点头表示知晓,回头命令众人在原地休息。孤星远远地隐蔽在灌木丛中注视着众人,只见吴胜思向对面的山崖指手画脚,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另有一名士兵,附在承焱耳边翻译。孤星心里暗暗佩服,这安承焱确实是心思过人。自己一路尾随,也只能远远地跟着,至于他们的计划竟然不能偷听分毫。

  过了许久,承焱众人依然不见动静。孤星琢磨着这几人是在等天黑后再行动,索性坐在灌木丛中小憩片刻。

  牂牁江奔腾不息,水势倒不大,只是因着地势险峻,落差极大,因此显得气势磅礴。向晚时分,波涛般环抱的群山间蒸腾着薄薄的雾气,一轮红日高挂在山尖上,映在江中,仿若朱砂倾倒。长河落日,波涛汹涌。无由地让人心底生出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来。只觉得有厚重的湿气冰凉地敷在面上,让人脚底生寒。

  待到天幕上那最后一点稀薄的光亮被黑夜掩映,承焱众人才起身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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