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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回 王府遇刺
陌上花开伊人行全文阅读作者:棣棣加入书架
  书房里,承焱正听着管家回报孤星受赏之事。门外守候的侍卫慌慌张张来报,说王妃闯进来了。

  不待侍卫的话说完,孤星已立在书房门口。

  乍见之下,承焱觉得仿佛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几拍,他定了定心神,问道:“王妃急着见本王所为何事?”

  孤星一双秋水星辰般明亮清澈的眼睛在承焱身上打转,看得承焱心里发虚,仿佛自己的意图已被她察觉,没由来地觉得慌张。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王爷遣了管家送来那么多东西来我疏星阁是为何?”天气炎热,孤星只穿了一身半新的藕合纱衫。身后炎夏早晨的阳光明晃晃地落了一地。树形花影交合,阳光被菱花隔扇窗切割过,投映在漫地青砖上。孤星整个人陷在光影里,恍若坠在云端的轻盈和婀娜。

  承焱的心不争气地急急跳动了几拍,他眼光有些游离,掩饰着轻咳一声说:“太子妃过几日便要临产,早早备下这些服饰,免得到时候赴宴手忙脚乱。”

  仿佛是捕捉到她眼中的黯然,只是短短的不真切的一瞬,孤星声音里依然是平稳得不辨喜怒,只是依着自己的身份循礼回答:“如此便多谢王爷了。无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承焱的口张了张,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到底是没说出口,眼看着孤星出了门去。

  管家垂手立一旁,把这两人的僵持和变扭都看在眼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承焱已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火发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王妃很喜欢?本王看丁管家是越来越老糊涂,连差事都不会办了。下次再这样本王决不轻饶,下去吧。”

  管家虽没头没脑地挨了承焱一顿怒火,此时心中却跟明镜似的。王爷想对王妃示好,却碍于自己的身份和面子不肯轻易让王妃知道。自己假意推说赴宴,私心里却又恼,如此一番辛苦算是白费了。管家这才明白为何之前明明办给王妃的首饰衣物会到了李妃手中。

  如此说来得赶快想个法子,让王爷既不丢面子又能得偿所愿。否则自己往后的差事得越发辛苦了。挨骂还不算,若是为此丢了饭碗那可真是冤枉至极。王府里当差几十年,管家自然明白承焱是多好面子的一个人,看来此事还得有人从中调和才是。

  管家一路想一路走,不想却撞上了前来的轩宇。轩宇长年习武之人身子硬朗,管家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一撞,只揉搓着被撞疼的胳膊不断地哎哟。

  “丁管家,您想什么事想得那么出神。我远远地叫了您好几遍您都不答应,还自个儿往我身上撞。这可不赖我啊。”轩宇急急为自己开脱。

  丁管家作势往轩宇身上一拍,说:“就你这张猴儿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我这把老骨头,可要被你撞散了。”

  轩宇一边赔着不是一边胡说着:“哎哟,管家别听胡说。你哪里就老了呢,就算将来老了,那也是老当益壮。”

  管家被轩宇逗笑,忽然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便有了。

  “你不是问我刚刚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吗?”说着管家便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轩宇。

  轩宇一幅了然又同情的样子拍着管家的肩膀说:“唉,可真是难为您了。”

  管家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拖到了一边,神秘地说:“轩宇,你自己说。你来王府这么久,我对你如何?”

  轩宇笑道:“您对我那还用说嘛。您的好我都记着呢,忘不了您。”

  “既然这样,我托你一件事你不会不答应吗?”管家笑得让轩宇有些心里发怵。

  轩宇问道:“你得先告诉我什么事?我才能看帮不帮得上忙啊。”

  管家一个劲儿地点头道:“帮得上,绝对帮得上。”

  说着附在轩宇耳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管家刚说完,轩宇便暴跳起来喊道:“不行,绝对不行,王爷非杀了我不可。”

  “你小声点儿,小心让王爷听到。王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明白,这件事若一直处理不下,今日是我挨骂,下一次便是你,往后丢了饭碗都未尝可知。再说了,王爷对你的好不用说你也明白,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往后阖府不宁哪。”管家一脸愁苦地说道。

  轩宇远远地看了书房一眼,王爷的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这事一直搁在心里办不下,自己日日在他跟前打转,少不了要如管家一般被王爷拿来出气的。

  如此想着,轩宇下定决心,一闭眼答应道:“好,我帮您就是。只是往后王爷怪罪下来,您可得帮我扛着。”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轩宇,你可是王府中所有人的恩人哪。我代替府中当差的众人在这儿先跟你谢过了。”管家奉承着,作势便要弯腰鞠下去。

  轩宇赶忙扶起他,摆摆手,愁眉不展地往书房走去。管家却一扫之前的颓败,笑着轻快地走开了。

  是夜,孤星如往常一样沐浴过后,换了薄纱寝衣躺在芙蓉簟上纳凉。有丝丝凉风自敞开的轩窗外吹进来,带着院中木槿和紫茉莉的香气,花香并不馥郁,只是偶尔送来一阵,香甜淡雅,更显得室内幽静雅丽。

  往常这个时候,芳宜都陪在身边扇着扇子说话,只是今日不知被管家唤去做什么了。捡了手边一个象牙柄绘梅鹊闹春图的团扇自顾自扇着。孤星素来性子寡淡,并不喜欢这样热闹喜庆的图案,只是这图是芳宜亲自绣了上去的,自己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没扇两下便觉得有些困意了。孤星拿着团扇细细端详,只觉得那上面的梅花红彤彤似丹霞,芳宜绣工精湛,这梅花栩栩如生。看着看着,便觉得那一抹红色在眼中无限地放大,只铺开在整个天地中。眼前有些晕晃晃地,接着眼一闭,手中的团扇滑落在簟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掀开雨过天青色的垂地幔帐,黑衣人径直走到已人事不省的孤星面前,利索地从腰间摸出绳子如捆粽子一般把她绑住,再一把扛在肩上便往门外去。

  不想迎面正碰上了管家和芳宜,三人一时相对均是一愣。管家与芳宜的视线落到黑衣人肩上已昏迷的孤星,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尖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哪,王妃被劫走了。”

  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撞开挡在面前的管家和芳宜,纵身跃上房顶在屋瓦上行走如飞。

  管家和芳宜的喊叫声惊动了府中众人,原本夜深寂静的府邸顿时嘈杂起来,乱作一团。有胆小的奴婢们听说王妃被掳走了,早吓得抱作一团痛哭。佟妃吓得闭门不出,李妃素来胆大,也不畏更深露重,风风火火地披衣前来查看。

  只见疏星阁中芳宜早哭成了泪人一般。李妃窥伺王妃之位已久,不料横插出一个孤星捷足先登。如今孤星被劫,就表示她登临王妃之位有望了,不免把快意挂在脸上。

  她转首看屋宇重重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房顶上跳跃。那黑衣人似乎并不熟悉王府地形,竟然往承焱的书房上去。

  李妃心中暗道糟糕。承焱武功之高当今无几人能敌,这黑衣人要是落到承焱手中,别说劫不走孤星,恐怕性命都难保。

  自皇上让自己协助处理政事以来,承焱每晚都要在书房中忙到夜半。此时,承焱正捧了西南的政务奏本细细看着,忽地听到府中的惊叫声,立马走出来查看。不想刚走到檐下,便看到一个黑衣人似乎携了个人往书房的屋顶上来。

  承焱不暇思索便跃上了屋顶,拦住来人去路。那黑衣人看到承焱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放下你肩上的人,本王可饶你不死。”承焱带着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傲气和从容,不慌不忙道。

  来人并不说话,拔腿转身便走。无奈肩上扛了人,没走几步便感到身后有掌风袭来。黑衣人似乎极其熟悉承焱的招数,并不回头,只往左边一闪便避开了承焱的来势。承焱连连出招,都被黑衣人避开了,不觉心中大惊。此人肩上扛了人本就占了下风,竟还能避开自己这几招。

  承焱把此人当做劲敌,于是认真起来。连连几个快攻,意在让对方措手不及。此时,黑衣人肩头的孤星已经转醒。虽然手脚被缚不能动弹,却还是极力在黑衣人肩头挣扎着,喊叫道:“再不放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承焱的攻势在听到孤星的声音后停了下来。他不再进攻,只是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冷冷道:“本王再说一遍,放下她可饶你不死。”

  黑衣人似乎感觉到了承焱对肩上之人的重视,于是干脆把孤星放下来挡在自己面前。孤星只觉得颈间一凉,黑衣人的匕首已抵到脖颈处。

  “你要是敢伤她,本王定将你碎尸万段。”承焱再也无法掩饰,语带焦急地说。

  黑衣人反而不慌张了,粗哑的嗓音带着威胁说:“你要是敢过来,我便立刻杀了她。”

  承焱不敢再越近半分,生怕激怒了黑衣人伤了孤星。心中想着先把他拖住,等着自己的暗卫到来。

  “想来你夜闯我王府不是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吧?你想要什么大可对本王说。本王可以考虑满足你。”承焱利诱道。

  黑衣人如破锣般的笑声在黑夜中听来阴森而怪异,他手上的动作并不放松半分,说“王爷不要枉费心思拖延时间搬救兵了。这个女子我非带走不可。”

  承焱心中又惊又疑,这人好厉害的心思。而且声音听来甚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承焱脑中极力思索着,眼睛却紧盯着来人说:“到底要本王如何你才肯放了她?”

  “王爷要是愿意让我刺上两刀,我便考虑放了这个女人。”黑衣人说得随意,孤星只觉得整颗心都缩了起来。

  他会不会真让这刺客刺上两刀?不,他不会,他明明不在乎自己。此时他肯出手相救,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王府里的人,承焱一向自负,若让自己在他眼皮下被劫走,自然是伤了他的颜面。要他为了自己白白送死,他不会的。

  孤星这般想着,承焱已出乎意料地开了口:“好,本王答应你,你放了她。”

  黑衣人“嘿嘿”一声轻笑,突然把孤星往房顶下退去,眼见着孤星如一颗流星般急急往地下坠去,承焱立即飞身下去相救。不想刚捞住孤星,黑衣人的刀已往身后掷来。

  孤星的一句”小心“尚未喊出,刀锋已穿透衣料,狠狠地刺进肩膀的肉里。

  尽管如此,电光火石之间承焱已把孤星护在自己身上,自己垫在孤星身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孤星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心中既着急又酸楚,直欲想哭。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承焱忍着痛平静地回答,手上麻利地为孤星解开绳子。

  孤星手上的绳子一解开,便急急地扳过承焱的身子查看。只见匕首插进肉里,不断有鲜血涌出。孤星只觉得比自己先前身受重伤之时还难受,鼻子一酸眼泪便滚滚地落了下来。
第59回 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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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柔的月光如银铺在地上,偶尔几声虫鸣,仿若惊醒了美梦般搅动着这方寥廓而寂静的天地。承焱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她的脸就近在咫尺,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

  她竟然是为了自己而哭。心里面原本不安焦躁的那一处,如久旱逢甘霖被灌溉滋润。如柳丝吐出新芽,如那含苞的花在眼前悄然绽开,心里的温柔和压抑已久的爱意一点点盛开出来。无声无息,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疯长着。

  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未她拭去脸上的泪,只觉得眼泪滚烫的热度一瞬间便点亮了自己的心。有一股巨大的热情在看不见的心底灼灼燃烧着,又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将自己整个人淹没。

  手指不知不觉摩挲在她的脸庞上,声音似乎被夜色渲染,如呓语般轻柔,“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肩上的痛楚半点也感受不到,整个天地间仿佛只余了她的脸。

  孤星却不可遏制地哭得更厉害了。似乎要把先前的委屈和绝望都哭尽。像经过一场洗礼一般,死灰复燃的柔情再次破土而出。

  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承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仿佛是自然而然有心而发的举动。

  下一刻,孤星已惊讶地发现已被他搂在怀里。一瞬间忘了哭泣,周围仿佛像凝固了一般,孤星只觉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李妃的声音如一道闪电划破。

  “哎呀,王爷你没事吧。”

  孤星被她硬生生从承焱怀中拉开。在李妃看来,自然是孤星狐媚,故意借着被劫之事扑到承焱怀中。

  承焱有些不悦地应道:“本王没事。李妃劳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王爷哪里话,妾身这都是应该的。王爷你不知道,妾身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也真是冲动,如此不管不顾地便只身犯险,若你有个散失可叫妾身怎么活?”

  李妃犹自喋喋不休,承焱已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说:“本王这不是好好的吗?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王妃就行。抓捕刺客之事明日再说。”

  见承焱语中带了严厉,众人也不敢多问便散开了。李妃还想再说什么,承焱已开口道:“李妃回去歇着吧,无事不得来打搅本王。”

  李妃恨恨看了孤星一眼便怏怏退下。

  一时间众人都退了出去,只余孤星与承焱二人。孤星觉得尴尬不已。想要走,可是承焱为自己受了伤,又不能丢下他不管。

  好半天,孤星才挤出一句:“王爷请稍候,我去为你叫太医。”

  正欲离开,却被承焱一把拉住。孤星有些愕然地回头,脸上仍然挂着未干的晶莹泪珠。承焱不由地放低了语气,说:“一点小伤不碍事。你扶我回去便可。”

  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语,眼看着就要到朗月居,承焱心中着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孤星扶着承焱进了朗月居。朗月居屋顶悬着五盏大宫灯,照得整个内室明亮如白昼。孤星扶着承焱坐下,犹自不放心,取过桌上的白笼纱珐琅桌灯往承焱手臂上一照,只见受伤处血流不止。承焱脸色青白交加,极是难看。

  孤星只觉得一颗心紧紧地提了起来,又是难受又是焦急。口里喃喃道:“怎地失血这样多?王爷也不吭声,这可怎么办才好?”

  承焱好不容易与孤星关系缓和,自然不肯放过此时与她独处的机会。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她镇定下来,安抚道:“本王十几岁便征战沙场,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你别急,在我床边立柜里有一瓶金疮药,你取来为我敷上便可。”

  孤星裙裾一旋便起身往床边的立柜去。这是个紫檀立柜,对开的两扇门上雕着夔龙夔凤栩栩如生,中间一个嵌铜镀金錾花面页。孤星拉开云兴拉环,在柜内的抽屉架上找到了承焱所说的金疮药。

  承焱带着一抹温柔而满足的笑静静注视于她,她薄纱寝衣在转身的刹那被风带起飞扬盛开如莲花,整个人轻盈如蝶,翩翩来到自己面前。

  承焱只觉得口干耳热,只别过头去不敢在看她。孤星手势轻巧地为承焱敷了药,却一时苦于找不到丝布缠上。于是掏出自己绣了梅花的丝绸绢子为承焱系住。

  承焱温柔注目于她,含了春风一缕的浅浅微笑在嘴边,语气柔和地回忆道:“我记得乌蒙山时,有一次你我雪中散步,我央求你为我摘几枝梅花。你摘了好大一束的红梅。那时虽然我眼睛看不见,却可以闻到梅花的清香。”

  承焱突然伸出手,怜惜地在孤星脸上划过。深情地说:“那时我便说过,你的样子一丝不落我都记在心里了。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你果然当得这句话。”

  孤星有些羞赧地别过脸去。心中有欢欣亦有委屈。

  这中间又是隔了多少的人和事,是他们跨越不过的。正是知道早晚有一日自己与他会形如陌路,在乌蒙山上才敢放纵自己与他相倾相许。

  承焱看她别过脸去,牵起她的手问:“你是否还在怪我?”

  孤星只是不说话。怪他吗?也是有的。回到王府之后的惆怅与失落,直到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便是银铃后他的误解与指责。这些都如一根根刺扎进心里,更像在心中筑起的一道道高墙,让自己再也不会去妄想。

  经历了一个人的痛彻心扉,才知道从期待到绝望这条路并不远。

  有些事,正因为在乎而容易受伤,因在乎而心怀芥蒂、而选择疏远。

  “前些日子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还记得那日在雪地里我对你说过,等我好了我便娶你。你可知我如今多欣喜,上天如此厚待于我。我心心念念的女子正是我的王妃,只怪我以前不懂珍惜。”

  承焱一席话说得孤星心慌意乱。她抽回被承焱握住的手,整衣敛容立于床边行了一礼,道:“妾身这么久不回去,芳宜该担心了。夜深了,王爷有伤在身,还是早点歇息吧。”

  承焱眸中的光芒似桌上的白笼纱珐琅桌灯,在夏夜的风中脆弱地摇晃不已,直欲熄灭。

  孤星一狠心,转了身便提步往门边去。

  “等一下。”承焱在身后唤道。

  不待转身,一件石青色披风便落在身上,他转至自己面前,艰难地抬着手臂帮自己系好,语气中是不改的轻柔,说:“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孤星逃也似地出来,直到看在朗月居已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才长长舒了口气。这件披风是他日常家用的,披在自己身上长至脚踝,仿佛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行走间披风被风吹开如蝶纷飞,那淡淡的萦绕着的男子气息,让孤星脸上滚滚发烫。

  他就这样,无可预知地再一次闯入自己心中。撩起心中那潭平静的湖水,涤荡开一层层涟漪。
第60回 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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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平静的一夜便在两人各自无眠中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得知承焱上朝去了,孤星方觉得松了口气。

  芳宜疑惑不解地看着孤星,问道:“怎地小姐如今对王爷如见了豺狼虎豹一般,犹恐避之不及。”

  孤星只是不答,捧着一碗莲子桂圆粥似津津有味地吃着。

  芳宜不依不饶,说:“小姐从昨日回来后便有些心神不宁的。听说是王爷救了小姐,小姐该感激王爷才是。怎么反而对王爷避之不见呢?”

  孤星把五福捧寿的铜胎珐琅粥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喝道:“芳宜!”

  芳宜知道自己多嘴了,于默默地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再多问。

  承焱如往常一样下了朝便钻进了书房。皇上有意栽培,时常捡一些要紧的奏折私下里让自己批阅。今日,承焱似往常一样在书房里看着折子,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承焱便把折子放下,冲着门外喊:“把轩宇给本王找来。”

  此时轩宇正在城外军营里练兵,听得府中的小厮来报,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此时,承焱正靠在乌木雕花椅上悠闲地喝着茶。

  轩宇不知何事,笑着上前请了安。承焱瞧他一眼,把茶盏往旁边的高几上重重一放,喝道:“大胆轩宇,你还不知罪吗?”

  轩宇不明就里,挺着脖子问道:“小的错在何处,还请王爷明示。”

  承焱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说:“你还跟我装蒜,昨夜刺伤本王之人不是你吗?别以为压低了嗓子说话,本王便不认得你。”

  轩宇一听,腿上一软便跪了下来,假哭道:“王爷,小的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这都是管家的主意,小的是照着他的意思办的。”

  承焱轻轻地“哦”了一声,不到一会儿,管家便与轩宇并排跪在承焱面前了。

  管家毕竟在王府中几十年,老谋深算,对于承焱的质问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奴才恳请王爷体谅奴才的一番苦心哪。奴才冷眼瞧着,知道王爷有意与王妃修好。只是王爷是龙子龙孙、天潢贵胄,如何能在王妃面前掉了身份呢?奴才暗自揣摩着王爷的心思,这才出此下策,以求王爷与王妃能够早日和好,府中祥和。奴才私心里以为这是为王爷分忧,不想揣摩错了王爷的意思,惹得王爷发怒。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愿一力承担。”

  管家重重地磕下头去,还不忘狠狠地瞪轩宇一眼。

  承焱并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地上的二人。良久,站起来扶起管家,说道:“管家一片忠心全是为了本王,本王要不能体恤,那岂不是昏庸。管家能想本王之所想,急本王之所急,实在是我府中众人的榜样。西郊的二十亩地,本王便赏于你了。”

  管家感激着再度磕头谢恩,被承焱扶起。

  轩宇一见峰回路转,管家不但没有被责罚,反而有重赏。于是开口道:“王爷,这件事小的也是有参与的。”

  承焱瞪着他说:“你还敢提。你刺本王那一刀可不浅。行刺王爷,你好大的胆子。”

  轩宇一看不妙,急忙解释道:“王爷恕罪啊。小的只是思量着,只有刺王爷一刀,这场假戏才能成真哪。要不是有小的那一刀,王爷哪里来王妃的体贴温存呢?”

  承焱一想便已明白了,昨晚孤星为自己上药时,这小子指不定躲哪儿偷看呢。承焱瞅了他一眼,说:“轩宇功过相抵,本王便不追究你了。”

  轩宇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可到底是自己失手刺伤了承焱,便不敢再邀功。

  承焱有些不自然地说:“此事除了我三人之外,不可有第四人知道。”

  管家默默颔首,轩宇自作聪明地答道:“小的明白,一定不能让王妃知道。”

  承焱瞪了他一眼,说:“管家先下去,轩宇留下。”

  管家幸灾乐祸地扫了轩宇一眼便退了下去,轩宇以为自己说错话承焱要问罪,兀自不安地赔着笑。

  承焱挥手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说:“你一向鬼点子多,你帮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本王瞧着,这次的事虽然王妃心有所感,却像是在躲着本王一样。本王要怎么做才能讨得她欢心?”

  轩宇这才明白王爷是有求于自己。他很是得意地说:“嗨,王爷您这讨女子欢心的招哪儿还要我出啊?昔年您为讨董家小姐欢心,做的事那还少吗?”

  话刚出口,轩宇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承焱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很是感慨地说:“孤星不是董芸梦,她自小生长在无忧宫,极有自己的见解主意,不似侯门千金那般养在深闺无忧无虑。本王猜想,也正是这一层身份,才使她顾虑重重,之前不愿与本王相识。”

  轩宇听着承焱话中忧愁之意大起,赶忙排解道:“王爷要讨王妃开心那也容易。王爷想哪,王妃眼下最在乎什么?她那师姐不是还被您关在牢里吗?”

  承焱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冷哼一声说:“王妃虽长在无忧宫,但心地至纯,否则当初也不会救下本王。可是她那师姐孤云,却是个极有心机城府的人。亏得王妃这般在意她。”

  轩宇嘿嘿一笑,说:“没有心机城府,便不会想着**您啦。咱们王妃是想着法儿地不让你认出她银铃的身份来。而她那师姐,却是冒充了她,变着法儿地**您。该不会这也是她们无忧宫的任务之一吧?慧茹那个老姑子但凡有点眼力劲儿,就应该把这个任务交给王妃,那不是水到渠成的好事儿吗?”

  轩宇很为自己的主意得意,承焱以眼神止住了轩宇没心没肺的笑。说:“本王瞧着没那么简单。着看着不像是慧茹指使的,其中疏漏甚多。若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想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呢?”

  “王爷怎地就不明白呢,奴才冷眼瞧着,那孤云倒是对您有些情义。有情义这事没什么,坏就坏在她不该把歪主意打到您身上来。只是王妃看重她,不如您就顺水推舟把她放了,卖王妃个人情。反正她出了咱们安宣王府的大门,慧茹老妖妇也不会轻饶了她。可能王妃一高兴,对您心存感激,自然没道理再对您避而不见。”

  承焱赞赏地看了轩宇一眼,说:“你说了这么多话,本王瞧着就这句话还像点样子。就按说的去做吧,先找个太医帮她把身上的伤治好。”

  轩宇随意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说:“明白。要是不把她身上的伤医好,王妃看见恐怕更要疏远您啦。我谅她也不敢提在王府受刑之事,除非她想告诉王妃,她是想**您才被识破的。”

  承焱挥了挥手,轩宇便自领命下去了。

  三天后,孤云被释放的消息便由承焱亲自带到了疏星阁。

  疏星阁的正间里,承焱闲闲坐着调弄着手里的茶盏。另一边,孤星不安地绞着手帕。自从上次送承焱回朗月居,这三日里这还是第一次见。

  承焱不说话,孤星也如坐针毡。芳宜站在一旁屏气静声,心里也暗暗焦急。好半天,孤星开口道:“天气热,芳宜你去端些瓜果和绿豆汤来给王爷解解暑。”

  芳宜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便轻快地出去了。孤星突然想起,芳宜这一走,便只剩下自己与承焱,难免尴尬,心里一急便开口喊道:“芳宜回来。”

  芳宜狐疑地回来,福了福身问道:“小姐还有什么事?”

  孤星心里着急却又想不到其他托辞,只得摆摆手让芳宜下去。

  承焱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好笑地瞅着她,孤星似被人看穿了一般,一张脸羞得通红。

  “你师姐我今日打算放了她,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带她从后院的角门上出去,你可以去见见她。”承焱轻摇着一把墨兰折扇,徐徐开口。

  孤星放下前的惶惶不安,这才露了喜色。站起来屈身下去向承焱行礼道:“多谢王爷。”承焱扶起她,一双眼睛似要看到她眼底去,越加温然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孤星脸上又是一红,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承焱也不见怪,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孤星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是那晚情急之下为他包扎伤口的自己的那块绢子,那上面的红梅,还是自己闲来无事时亲手绣上去的。

  “你的手帕。”承焱说着递到孤星面前。孤星正想伸手去接,承焱却手上一缩,说道:“送给我可好?”

  孤星抬眼,正对上他眼中痴缠上来的绵绵深情。

  孤星快速地垂下眼去,答道:“妾身笨手笨脚做不来什么好东西。府中的绣娘手艺精湛,王爷想要什么绢子都是有的。这一块,还请王爷还给妾身吧。”

  正准备伸手去拿,承焱却孩子气似的一把把绢子藏到身后,执意道:“本王就要这一块,任凭那绣娘绣出什么好东西,本王只看上这一块。”

  孤星只觉得瞬时心中翻江倒海,脑子里一片空白。承焱趁势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贴近她的耳边说:“我在乌蒙山上说的话一直都算数。我记得,你也不许忘了。”

  孤星只觉得一颗心直欲跳出来,脸上如火烧火燎一般。

  正觉手足无措之际,芳宜端了瓜果进来。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呀”了一声。承焱与孤星迅速分开,两人一时都有些讪讪的。倒是芳宜反应极快,说道:“这瓜果用井水浸过,冰冰凉凉的,王爷和王妃吃了正好解暑。厨房里的绿豆汤也煮好了,奴婢这就去端过来。”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一溜烟地跑了。
第61回 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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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星拿起果盘里一块切好的西瓜咬了一口,稍稍定了心神,问道:“王爷手臂上的伤可好了。”

  承焱有些惊喜地笑了笑,说:“劳你还记着,快好全了。”

  孤星皱着眉头问道:“可知那晚的刺客是谁吗?”

  承焱心中立时紧张起来,口气却依然平缓:“暂时还不知。本王在外树敌甚多,连累你受累了。”

  孤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抿着嘴角一抹苦笑说:“想来是我无忧宫的仇家也未可知。”

  承焱看着她,神色郑重地说道:“你无忧宫的身份只有我与轩宇二人知道。府中众人,就连管家都当你是丘府的小姐。你只管在府中安心。有本王在,这里没人能动你一根毫毛。”

  冰凉的西瓜吃下去,心里却涌出一股融融暖意来。孤星看向承焱的眼里有感动有留恋,却又带着几分了然与决绝,语气怅惘道:“可是无论如何,孤星都是无忧宫的人。王爷也知道,这王妃的名头是假的,无忧宫女弟子才是孤星一生身份所归。无论孤星怎样忽略、否认,它都是真的。”

  “只要这世上没了无忧宫,便没人可以挟制你。这王府便是你终身所归。”承焱语气坚决。

  孤星心中一凉,手上的西瓜便滑落下来。孤星站起来,隐隐可见孤清之气。她亦不相让,说:“孤星自幼父母双亡,幸得师父相救回无忧宫,并传我一身武艺。孤星才得以成长至今。王爷若要与无忧宫作对,就不要怪孤星与王爷为敌。”

  承焱哀哀一叹,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压抑与忧愁,他说:“为何我们不能再如在乌蒙山上一般相处。你我之间,或是冷淡疏离,或是争锋相对,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吗?”

  承焱走上前几步,目光中带着沉沉的伤痛如一头受伤的困兽,戚戚道:“初时我对你身份有所诟病。可现在我想通了,若你是我一生所求女子,所谓身份皆是虚形,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本王对你频频示好,你却一味躲避。抛却无忧宫身份的顾虑,我只问你,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孤星低首,默默无言。良久才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说:“孤星注定这辈子是无忧宫的人。若天下人知道王爷娶了个妖女为妻,王爷不怕天下人的耻笑,孤星却不敢背叛师门,受那千夫所指的烦扰。你我本就注定今生不会是同路人。乌蒙山一会,王爷只当它是前尘往事吧。”

  承焱自嘲般地一笑,有些愤怒地说:“前尘往事,王妃说得轻巧。无论敢不敢,今日你都是我安承焱明媒正娶的王妃。即便你我无夫妻之实,在天下人眼中又有什么两样。本王倒要看看,谁敢说三道四。”

  长如鸦翅的睫毛遮盖了眼底盈盈泪意。孤星尚不及搭话,承焱恼怒未去,继续道:“无忧宫与我朝廷为敌,作乱多年,为了江山社稷,剿灭无忧宫是早晚的事。如今就算是为了你,本王也志在必行。本王可以答应你,无忧宫众弟子,只要不再作乱,本王可饶她们不死并妥善安置。只要你能留在王府中与我共度一生。即便是赴汤蹈火,拼上性命我也甘愿。”

  孤星青葱般的手指捂上承焱的嘴,着急地说:“好好的王爷说些什么。”

  承焱笑着握紧她的手,脸上是喜不自胜的神情,温言道:“如今也无须问你对我有几分真心了。即便你有一份的真心,我也愿为你拼上十分力气。”

  眼泪再不可抑止地簌簌落下来,打湿了承焱的衣襟。承焱手足无措,心疼不已。边为孤星擦去眼泪边道歉:“是我不好,说错话惹你生气了。你要嫌不解气,多打我几下都成。可别再哭了。”

  孤星泪眼婆娑,不停地抽泣。承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孤星止住了泪意,坚定地说道:“王爷若要剿了无忧宫,为报师门之恩,孤星他日必定与王爷为敌。既然你我注定来日反目,又何必在乎今日是亲近还是冷淡呢?”

  承焱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他背过身去说:“敢情本王说了这么多,你全当我是废话。”

  孤星低眉顺首,只不再做声了。

  他的心意,听在耳里落在心里,自己并非没有所感。不然如何会潸然落泪。只是心里害怕得紧。这份感情就像一团滚烫的炭火,即便觉得暖和,把它拿在手心捂在怀里却是万万不能。既然已经能预料到来日的结果,又何必要今日的感动温存来徒增烦恼呢?

  承焱回过头来,良久地凝视着她。那眼神里,有深情也有埋怨,长长地叹了口气,承焱到底是无可奈何,默默转身离开、孤星目送着他离去,一向英武挺拔的他背影如此凄怆而孤独,抑制不住的揪心扯肺的疼,就这么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芳宜端着绿豆汤进来,看着承焱走远的背影说道:“奴婢这才端了绿豆汤来,王爷怎么就走了?”

  孤星却避重就轻地说:“还怕没人喝吗?拿过来我都喝了。”

  芳宜静静地站住,两只眼睛只管乌溜溜地在孤星身上打转,了然于心,说道:“小姐又跟王爷吵架了吧?”说着从托盘上把一碗绿豆汤放在孤星手边的小几上。

  “即使粗笨如奴婢,亦看出了王爷对小姐有情。而小姐,也未必对王爷无心吧?”芳宜语气柔柔,却如投入波心的一枚石子,荡起涟漪无数。

  芳宜眉头深锁,放下手中的托盘,执起孤星的手说:“小姐,虽说您不是我的亲主子,可奴婢跟你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日子以来您怎么对奴婢的,奴婢都记在心里。您对府中的丫头奴才们都可一视同仁,为何偏偏对王爷如此冷淡呢?”

  不等孤星作答,芳宜已接下去说:“要我说,小姐您就是怕。怕自己越靠近王爷,您的一颗心,就不是您自己的了。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姐您已嫁给王爷为妃,这一辈子就是这王府的女主子了,与王爷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不好吗?奴婢不明白小姐在顾虑什么?”

  孤星心中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只觉得沉重不堪。自己又何尝不想过平凡人的恩爱日子呢?只是这样的日子对自己来说是个奢侈。除非自己背叛师门,不顾师父多年的养育之恩。

  “芳宜,我与王爷的这桩婚姻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是万万不能爱上王爷的。不,是不能爱上任何人。至于这王府,也不会是我的久留之地。”

  孤星语气至诚,芳宜却惊讶不已。

  “小姐要去哪里?小姐把奴婢带出丘府,对奴婢来说有再造之恩。您去哪儿,奴婢这辈子都会跟着您。”芳宜眼中含泪,语气激动而急切。

  孤星心中感动,反握住她的手说:“芳宜,恐怕我不方便带上你,不过他日就算我要走,也一定会安排好你的出路,不会让你一人留在这王府中。”

  “这些日子以来,奴婢伺候小姐。总觉得小姐待人极好,可就是神秘莫测。尤其是说到与自身有关的事情时总是三缄其口。难道小姐有什么话不能跟奴婢说的吗?”芳宜问道。

  芳宜这一问把孤星带入了回忆之中。无忧宫的生活一幕幕在自己的脑海里鲜活。十数年的刀光剑影、九死一生,自己一颗心就像反复在油锅中煎熬着,年纪轻轻便觉得倦了、累了,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芳宜紧盯着孤星,见她秀气的眉头蹙起,似乎十分纠结痛苦。于是开口道:“对不起,小姐。奴婢冒犯了。”

  孤星摇摇头,说:“芳宜,我有我的难处,不说是为了你好。我情愿你只记住现在的这个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芳宜偏了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再问了。
第62回 疏远
陌上花开伊人行全文阅读作者:棣棣加入书架
  跟芳宜说了这许多,虽然她不见得就明白,可到底也算是倾吐了。只是噬心蚀骨的疼痛犹存,一颗心又累又倦。孤星长叹一声,起身写了一封书信放入袖中,便往后院角门走去。

  角门边上,一名侍卫带了孤云早已等候在那里。孤星走近,看了那侍卫一眼,那侍卫便乖觉地走开。

  “师姐。”孤星一声唤,未语泪先流。

  承焱不知为何并未跟孤星说起自己假冒银铃之事,此次放行之前,还特意嘱咐了不让提。孤云心下稍安,握住孤星的手,垂了头惭愧道:“师妹。师姐无能,没有办好这趟差事。倒连累你为了救我受苦。”

  “师姐可别这样说,我二人还分什么彼此。若不是为了顶替我,你也不会来到这王府里。”孤星怕她心中难受,开解道。

  孤云脸上微不可查地僵了僵,堆出笑容来回道:“都是师命难违,这事就不提了。”

  孤星见她不想多说,以为她为此事过意不去,也不再多提。从袖中拿出那封书信递给孤云说道:“师姐,我眼下还不能脱身,特在此修书一封回禀师父。也在这上面为你向师父求情。但愿师父看在我取得藏宝图的份上,不会为难于你。”

  孤星不知孤云已向承焱供出无忧宫之事。只当她是单纯地执行任务失败。无忧宫虽然势头正足,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歪门邪派,却也难保手下弟子执行任务万无一失。通常这样的情况,慧茹宫主也只是惩戒一番也就过了。毕竟此事甚重,孤云又被捕,孤星怕她回宫会受重罚,才特意修书向慧茹宫主求情。

  听孤星提起慧茹宫主,孤云心中也是万分忐忑。自己亲手绘制了无忧宫的地图给承焱,不知师父是否已经知晓此事,此等背叛师门之事,若是被师父知晓了,自己哪里还有得活?只是这事,自己也不敢跟孤星开口。

  收了书信,孤云却是面色惨淡,心事重重。

  孤星看出她的异样,问道:“师姐是否有心事?”

  孤云踌躇再三,为了保命还是决定向孤星坦白:“师妹,安宣王的酷刑实在是惨无人道。我被捕时熬不住,已将宫中事宜告知于他,并且亲手绘出了咱们无忧宫的地图。师父若知道,我便没有活路了。因此,这无忧宫我是万万不能回的。”

  孤星听到后面色惨白,却也不忍心责怪孤云。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熬得住苦刑?很快镇定下来,说道:“不,师姐,你不能不回无忧宫。你若不回去,师父追查下来此事早晚会暴露。况且,无忧宫弟子遍布天下,仅凭一己之力,你又能逃到哪里呢?现下师父是否知晓还未可知,安宣王将你被捕的消息昭告天下,却也并未提及你招供之事。因此你回宫,兴许还能瞒得过去。”

  孤云一脸畏惧,摇头不止,说道:“师父的厉害你我二人自小领教,咱们的事何时能瞒得过她?我若回去,必死无疑。”

  孤星冷静分析道:“可是,师姐你若逃走,被师父找到也是必死无疑。离你招供也有好些日子了,安宣王一直未攻打无忧宫,想必是心有顾忌。只要他不轻举妄动,即便师父疑你,你也可推说此事是假。我在王府中设法拿回那张地图,毁灭了证据,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孤云想了想,孤星这办法倒也还可行。眼下也只有这法子可供一试,兴许还能保命。

  孤云点点头,说:“好吧,就按师妹你说的办。”

  孤星攥紧了孤云的手,说:“师姐别担心,我已在信中替你求情。咱们里应外合才拿回了藏宝图,因此你此次任务也不算失败,只是难免会受些皮肉苦。王府里一切有我在,无论于公于私,我定会设法毁了那地图。”

  知道孤星一向说话算话。她向来面冷心善,承焱若大举进犯,无忧宫众弟子定会遭殃。就凭着这一条,孤星也会拼尽全力夺回那地图。

  “师妹你多保重,我先走一步。来日无忧宫见。”孤云辞行道。

  孤星十分不舍,心中却也明白孤云不宜在此地久留,于是含泪作别,说道:“恕师妹不能远送。师姐若有何事,一定要想办法告知于我。”

  孤云点头应下,转身出了角门。孤星一动不动,盯着那一抹身影渐渐消失在合起的角门外。孤云年长于她,自小在无忧宫中便对她颇多爱护看顾。于她而言,孤云便如长姐一般,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对她的眷恋,不舍,到底化作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半月过后,宫里传来好消息,太子妃顺利生下了一名男婴。这是宫里的第一位皇孙,皇上高兴得不得了,不仅宴请了王孙贵戚,连文武百官也一齐有邀在内,在这位皇长孙出生三天后便在宫中大摆筵席。

  承焱与孤星自然也是要参加的。想到这里孤星不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自从上次在疏星阁承焱负气而去之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如今就连这样的消息,也是差了人来相告。想起前一段时间,他总是借着这样那样的理由,无事便往疏星阁跑。

  孤星不禁要嘲笑起自己的反复无常来。他来时,自己总是不理不睬,把他往外推。现下他不来了,自己却无时无刻地不在想着他。虽然知道不该报这样的期望,心里却总想着能见一见也是好的。

  甚至于,一阵风吹,一阵门动都能让心里一起一落,呆呆出神好久。

  脑后一阵急痛把自己拉回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姣好的自己此时痛得咬牙切齿。不禁转过头带了些责备的语气对站在身后梳头的芳宜说:“芳宜,怎么回事?”

  芳宜满脸愧色,连忙跪下解释道:“小姐对不起,奴婢看您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心里也跟着烦闷起来,一时走神弄疼了您。请小姐责罚。”

  孤星扶起跪在地上的芳宜说:“不怪你,你也是担心我。”

  芳宜小心翼翼揣度着孤星的脸色,说:“小姐,这两天,咱们院里太静了。王爷好些日子都没来了。这样是搁在前些日子,王爷得到这样的消息,早早地便亲自跑来告诉您了。这些日子您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着不知道想着什么。奴婢,奴婢看着心里着急也不知如何是好。”

  芳宜说着哭了起来,孤星忙掏出自己的绢子为她拭泪,安慰道:“芳宜,好丫头,咱们以后不要想王爷的事了。我答应你,咱们好好过日子,再不去想那么多了。可好?”

  芳宜破涕而笑,说:“既然小姐都看得开,奴婢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只要小姐安心在王府里过日子,再不说什么走不走的话,奴婢就算一辈子不离开疏星阁也愿意。”

  孤星心里酸楚难言,却依旧答应了下来。

  随即吩咐芳宜:“我清静惯了,前些日子添到咱们疏星阁来的好些奴才,我倒觉得碍手碍脚的。你去问问,要是愿意留下的就留下,要是不愿意的就回了管家另寻差事吧。”

  那些奴才是前些日子,承焱特意派过来伺候孤星的。除此之外,丝绸布匹、宝器珍玩,凡是好东西,承焱总是头一个想着孤星,源源不断地差人送来。疏星阁里上到孤星,下到粗使的丫鬟小厮,几乎人人都得过自家王爷的赏赐。承焱那份心思,可见一斑。只是现在,疏星阁又回到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光景。

  想起那些个新来的下人,芳宜心中暗哂。众人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见王爷不来了,也就渐渐懒散了起来。背地里嚼舌根不说,有那么几个带头挑事的,竟然指挥不动,好几次与芳宜发生口角闹到孤星面前。孤星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只是说几句便了事,于是那些个下人在疏星阁里更加猖狂。

  只是,毕竟是王爷赏赐来的人。再不招人待见,芳宜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抱怨零星半点。今日自家小姐那话,便是要将那些人撵了出去。这样一来便拂了王爷的面子,王爷以后更不会来疏星阁了。

  看来自家小姐是铁了心不与王爷修好了。芳宜心中暗忖,思量着这往后的日子要更加艰难了,面上却堆出笑来爽朗应道:“正好,省得奴婢与他们吵嘴。”

  孤星淡淡一笑,算是回应。

  芳宜继续给孤星梳头。这进宫赴宴的发髻不比往常的随意,梳起来费时费力。孤星坐得久了,便无所事事起来。蓦地想起前几日受到关于无忧宫的密报,是由王府里一位不认识的丫鬟传的口信。想到这儿,孤星不由得又是一阵胆颤心惊。虽早知师父神通广大,这府中兴许就安插了人。但亲眼所见之下,依然震惊不已。自己银铃的身份被揭穿,据那丫鬟所说,师父也是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特意嘱咐自己不要辜负了她的信任。只是不知孤云现下如何,孤星心下着急,可那丫鬟对此也不知情。

  而师父的口信里,不仅没有责怪自己擅作主张回王府救师姐,还让自己静候于此。既然藏宝图已经找到,孤星不明白为何还要留在王府里。当断不断,面对着生活在同一王府里如今却再次如陌路人一般的承焱,孤星心中煎熬万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下次承焱若再次开口,对自己伸出手时,自己会不会倒戈奔他而去。

  脸上是一派恬静的神色,心中却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念头。

  师父迟迟不招自己回去,孤星想来想去,只揣测出一个原因,那就是藏宝图出了问题。师父当初让自己留在王府,无非是想借着承焱摸索到藏宝图的线索。如今天下对藏宝图垂涎的人无数,而能真正有实力查到藏宝图的人却少之又少。除了无忧宫之外,恐怕只有在承焱这里能够找到捷径。

  但是之前铭佑获得藏宝图又怎么说?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些疑团自己一直没来得及问他。未免他起疑,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对此事太过热心。

  而师父明知自己银铃的身份被承焱看穿,却依旧让自己留在王府,想来是清楚承焱对自己的情愫。师父一方面利用这情愫,一方面却又不许自己对承焱动情。

  孤星渐渐有些烦躁起来。师父的利用、承焱的感情在心头一冷一暖交替着,如两股急流把自己卷起吞没。

  正郁闷间,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滴穿林打叶落在放置铜镜的窗前。孤星叹了口气,伸出手让雨滴落在指间,像是婴儿的手轻轻挠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仿佛也掩埋在尘土里,只剩下新雨后的芬芳。

  “下雨了,秋天要来了呢。”似呢喃般孤星轻吐出这句话。

  “哎呀。”身后的芳宜突然一阵惊呼。“小姐今日要穿的可是曳地宫装,恐怕要打湿了。”

  孤星难得地发出铜铃般串串快活的笑声,说:“无妨。难得今日高兴,湿就湿了吧。”

  看到孤星如此愉快,芳宜也跟着快活起来。手上的动作加紧,不多时,终于将孤星头上的如意高鬟髻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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