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型家用宇宙飞船中，唐信感慨万千。

　　这美丽的景色，如果他不是一个人，身边有朋友一同欣赏，该多好。

　　翌日走在上学的路上，唐信收到了夏清盈的短信，只有简洁的几个字：春节再见。

　　悲欢离合，世间常事。

　　来到学校上学，唐信便将注意力放在学业上，但偏偏有人正儿八经地和他谈生意。

　　“邱百万同学，你还是一次说完你要说的话，然后让我当一个好学生吧。”

　　抢了孙道座位的邱强坐下来就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第一，我爸说了，不管这个酒吧投资多少，我要占51%的股份，就是说，如果只有我和你投资，你出一百万，那我出一百零五万，你出两百万，我出两百一十万。”

　　“第二，酒吧营业的酒水，我家有进货渠道，进货价和蓝调KTV一样，而且，可以押后一个月结算，这样，酒吧初期可以有更多的流动资金。”

　　“第三，兴华街的商铺租赁，我爸可以帮忙联系，关键是你打算租哪里，租几间。”

　　“第四，因为我投资占51%股份，所以，傅逸群先生作为策划运作团队的领导，我们提要求，他来完成。”

　　“第，呃，完了。”

　　唐信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沉思片刻后说道：“没问题，尽快安排那个傅逸群和我见个面，我和他商量，他能做到，咱们就签协议正式开干。”

　　“我爸也是这个意思。”

　　中午放学后，唐信和邱强来到距离学校不远的一间酒楼，在包间中，见到了这位邱道盛安排给邱强的傅逸群。

　　三十出头的男人，衣装整齐，提着一个公文包，看样子十分稳重。

　　相互介绍后，中午时间紧张，唐信也就开门见山道：“傅先生，这间酒吧的投资人，有三位，我，我的一位叔叔，还有邱强。我和我叔叔，大概能出两百万，那么邱强要出两百一十万，启动资金就是这么多，按照这个投资金额，你如何实现我的投资想法？”

　　傅逸群显然有备而来，从公文包中掏出几叠文件，然后删选一份出来递给唐信，说：“兴华街上正在招租的商铺我已经仔细分析过，最好的几间铺位都在这份策划方案中，具体的其他情况，请唐先生过目后我们再详谈。”

　　唐信翻着策划方案，里面写的很详细，包括酒吧定位，各种档次的设施，人工预算等等。

　　其实唐信心知肚明，以手头上的资金开酒吧，如果是开在上林街，根本不具备竞争力。

　　企业高管，白领这个层面的消费群体大多都是理性消费，而能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大富之人往往追求奢华，这又是他无法提供的消费环境。

　　所以，酒吧档次，仅从设施上而言，非常一般。

　　要在平庸中脱颖而出，除了砸钱，就是创意。

　　要让每一分钱花出去，收到双倍五倍十倍的价值回报。

　　“有钢笔吗？”

　　桌上菜已上齐，三人都没有动筷子，先办妥正事再说。

　　傅逸群掏出一支钢笔给唐信，唐信接过之后在策划方案上进行一些修改，同时将书包里叶秋给他的员工培训纲领夹在里面，然后把策划方案还给了傅逸群。

　　傅逸群低头看着唐信修改的地方，抬头疑问道：“酒吧装修设计，唐先生要亲自负责？”

　　“不，这方面我有朋友在设计公司，我会交给这间公司来做设计。”

　　唐信喝口茶，静静等着傅逸群其他问题。

　　“这个触屏点单系统，一定要？这会增加成本。”

　　唐信点头确认，说：“与时俱进嘛。”

　　傅逸群看完唐信的修改意见后，平静地对唐信说道：“唐先生，现在的酒吧管理不是从前，你要让你的叔叔阿姨，叶鹏飞与彭华两人参与酒吧管理，我想知道，这两人有相关从业经验吗？”

　　唐信摇头，不过他却说：“没有人天生下来就什么都会，我的叔叔阿姨没有管理酒吧经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是不是抱着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心态参与进来，他们会不会中饱私囊造成其他投资人损失，这两点，我可以保证，你的团队在进行人员业务培训时，他们也会加入，当然，如果在日后酒吧营业中他们不符合要求，可以将他们辞退。”

　　傅逸群扭头望向邱强，说实话，他是抱着怀疑心态，但毕竟邱强才是投资人，他要考虑的是邱强的利益。

　　邱强也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没有接触过叶秋的父母，不好主观臆断，于是他郑重地望着唐信，问：“唐信，你给我一个保证，如果叶秋的父母不能胜任管理工作，那么，亲口让他们离开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唐信认真地点头道：“我给你承诺。他们虽然是投资人，但也想要稳定地工作，生活，不就是工作和娱乐吗？我相信他们会认真对待这份工作，尤其这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

　　在这个问题上，邱强和唐信只要意见达成一致，傅逸群便也只能接受。

　　约好时间，下午放学后一同签署协议，唐信吃过午饭就与邱强一同回到了学校。

　　孙道中午也没有和叶秋程慕吃午饭，而是跑去林雪的公司拿了设计方案回来。

　　坐在教室里翻看着近十个设计方案，唐信意兴阑珊地看一个扔回一个给孙道。

　　“哥们儿，怎么好像你都不满意？”

　　孙道一头雾水，他看着这些酒吧室内设计都不错，却没想到唐信如此挑剔。

　　唐信淡淡一笑，不出所料。

　　“如果按照这种设计方案装修出来，把酒吧名字盖上，顾客走进来，多半都以为是连锁店，什么感觉？似曾相识。”

　　孙道拿着方案图片左瞧右看，情不自禁点了点头，但又皱眉道：“那你想怎样？你真要独特另类的设计，那些出了名的设计公司，价钱可都是不便宜啊。”

　　唐信朝他神秘一笑，说：“下午放学，去她公司里看看，我拿一个设计方案给他们，如果他们能做，那就让他们做这笔生意，如果做不成，不好意思，那我另请高明。”

　　西装革履提着公事包的谢青云和叶鹏飞侃侃而谈，见到这帮后辈结伴走出，迎了上去。

　　在校外随便找了个餐厅，几人坐在角落的餐桌前，叶秋程慕孙道三人好奇地旁观，谢青云打开公事包掏出三份协议书，分别递给了唐信，邱强，以及叶鹏飞。

　　协议里的条款很清晰，最重要的就是各自投资的金额，所占股份，加上利益分配，以及为经营酒吧开设合作银行账户，而为了保护邱强这位大股东的利益，协议中强制规定，一年之内，叶鹏飞和唐信不得撤股，否则万一今天投资，下个月两人要散伙，邱强肯定损失最大。

　　三人互相签了协议，各持一份。

　　“小表哥，需要公证吗？”

　　唐信喜欢称呼谢昆峰为大表哥，称呼谢青云为二表哥，但因为现在似乎人都对“二”比较敏感，因此被强制改口为“小表哥”。

　　谢青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必要，这种民事合作协议，不一定要拿去公证。”

　　知道这些后，唐信把协议书揣进书包里，然后对几人说道：“我和孙道还有些事情，邱百万，我的那份钱三天之内到账，你让傅逸群把银行账号发过来，还有账户资料的复印件，我电子邮箱你知道的。”

　　邱强点了点头，叶鹏飞见唐信要走，当即挽留道：“唐信，这个点儿咱们坐进餐厅了，就一起吃饭吧，你们都别走。”

　　唐信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我跟人约好了，不好让人家等，谢叔叔美意，呵呵。”

　　说罢，唐信和孙道挥别众人，在餐馆外打了车去林雪上班的设计公司。

　　致雅设计公司只是天海市这个商业领域中的沧海一粟，名气不大，规模不大，设计工作组也没多少拿得出手的里程碑式作品，无非就是接一些小客户，商品房的住房设计，小商铺的别致布局等等。

　　小公司的职场是两层楼的小单位，林雪在公司门口翘首以盼，眼看天幕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后，才眼巴巴等来了唐信和孙道。

　　“不好意思，放学陪他去签合作协议，耽误了些时间，雪姐见谅。”

　　孙道下了车立马气质就焕然一新，彬彬有礼硬装成熟，唐信只是对林雪轻淡一笑。

　　顾客是上帝！

　　等，是应该的。

　　至少小公司是没有店大欺客的底气。

　　林雪自己等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公司里的老总也在等，她夹在中间，不免忐忑，拉着孙道就催促道：“这都六点多，我真怕黄总不耐烦了。”

　　她倒是聪明，拉着孙道进去，唐信则也肯定要加快脚步。

　　黄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相一般，打扮时尚，有着职场丽人的知性气息，在二楼办公室里坐着，待唐信和孙道进来后，立即起身相迎，面带微笑主动握手道：“欢迎二位，黄芝雅，是这件公司的老板兼设计师，请问二位喜欢喝什么？咖啡？茶？”

　　孙道和她一握手后本分地保持沉默，唐信则与她握握手，而后看向准备去斟茶递水的林雪，淡淡道：“白开水就行。”

　　林雪识相地去忙活，黄芝雅伸手一请，自己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唐信与孙道在另一边客人的位子上坐下。

　　“小雪说唐先生有意开一间酒吧，不知我们公司提供的样板设计方案，唐先生觉得怎样？”

　　黄芝雅眼力很好，一眼就瞧出唐信才是当事人。

　　唐信摇了摇头，坦然道：“我接受不了。实话实说，我看过的设计方案，都是大街货，说句不敬的话，我去上林街随便一家酒吧转一圈，就能自己找个装修队动工。”

　　孙道微微皱眉，端着两杯水进来的林雪则浑身一颤。

　　这话有些打脸。

　　黄芝雅没有恼羞成怒，仍旧微笑道：“想必唐先生今天来，不是为了羞辱我们公司吧？”

　　唐信还是摇了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说：“这是我设想出来的酒吧外观和内部构造布局，但我不是专业人员，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们公司能不能按照我的思路把这设计方案尽善尽全，如果你们可以做，设计费用，我按照你们收费的70%支付，毕竟设计最重要的部分，不是你们的功劳。”

　　设计的收费一般都是按照平方米来收费，又因用途不同而价格不同，住宅设计因楼层不同，房类不同等等价格不同，商业类又因办公，餐饮，娱乐用途不同而价格不同。

　　其中，娱乐场所的设计费是最昂贵的！

　　天海市普通的设计公司，娱乐空间设计，就没有每平米低于200人民币的，而唐信要开的酒吧，大概在800平米左右，这样的项目，价钱都是面谈。

　　黄芝雅翻开唐信递来的设计方案，尽管粗糙不伦不类，但也让她感到了些许惊讶，表情严肃起来，抬眼看着唐信疑问道：“唐先生，你确定你要开这样一间酒吧？装修成本恐怕会非常昂贵。”

　　说着，黄芝雅把文件夹反转过来面朝唐信，第一张效果图上，眨眼看去，根本不是酒吧！

　　孙道瞠目结舌，林雪双眼圆睁。

　　这是酒吧？

　　这分明是科幻剧里的太空船！

　　唐信表情不变，耸肩道：“我讨厌造型死板的建筑，四四方方，如果不挂招牌，恐怕别人根本认不出。世界上有不规则酒店，有树屋旅馆，有我们时常听到的迪斯尼酒店，等等，标新立异，你觉得荒唐，但是想象一下，我的酒吧是一艘停在大街上的宇宙飞船，是无数年轻人会花钱去电影院里过科幻大片瘾的抽象实体，难道，你怀疑所有人没有冲动进去一探究竟吗？”

　　黄芝雅哑然失笑，叹道：“我没有否认你的设想，我只是说装修成本会很高。”

　　唐信轻笑道：“成本都是压缩出来的，如果精打细算也不能完成我的设计，那我到时再考虑加大投资，不过前提是，每分钱必须花的有价值。”

　　继续翻下去，黄芝雅看着酒吧内部的布局，给人第一感觉像是太空船里的圆桌会议，正中的是吧台，大厅周边有散台卡座，每个都设计独特，仿佛每个细节都代表着一种新的规则。

　　见她看到后面，唐信插了句话。

　　“如果你们肯定能做好完善这个设计方案，我的要求最低，是这样，至少，要让灯光效应配合天顶的背景图像呈现出该有的效果。”

　　黄芝雅顺着他的话，看了眼背景图，一张张全是浩瀚银河的炫彩图像，其中瑰丽难以言喻，正是唐信亲自乘坐道具跑去太空里取材的画面。

　　闭上眼睛幻想，黄芝雅想象着在灯光与背景的相映成辉下，置身在这样的酒吧中，其感受应该会与众不同，关键是能不能做出效果。

　　蓦然睁开双眼，黄芝雅斩钉截铁道：“这个项目，我们公司接了，并且会给唐先生一个满意的成果。”

　　唐信点头道：“好，那就交给你们来做。”

　　黄芝雅喜形于色，林雪松了口气后也露出一丝微笑。

　　“唐先生，一个星期内，我们会将说明书，材料清单，原始结构图，改造，平面，天花吊顶，水电照明等......”

　　就在黄芝雅进一步谈方案时，唐信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音，掏出笔写了个号码和名字给她，微笑道：“合同，装修设计进度等等，和他谈，我只看结果，如果我不满意，是傅逸群的问题，我找他，是你们公司的问题，你们要承担违约责任，就这样，再见。”

　　唐信说完就站起身，主动伸手和黄芝雅微笑一握手，而后给孙道打个眼神，转身离去。

　　黄芝雅还没回过神来，孙道和唐信已经告辞。

　　她看了看唐信留下的纸条，上面有傅逸群的电话和姓名，扭头看向林雪，轻声问道：“这位唐先生，一直都是这么强势吗？”

　　林雪略显忐忑，紧张道：“好像是，不过，孙道，就是他的同伴说，唐先生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是金钱，责任，权益等等，纠缠不清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做事认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黄芝雅摇头失笑道：“认真的时候？不认真呢？不过他的作风我很欣赏，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明确表达了要求，起码这样不会产生纠纷。”

　　拿出计算器，黄芝雅算了算这单生意的价钱。

　　不算施工，纯设计已经达到了十二万，这还是唐信所说只支付正常收费70%的情况下。

　　学习成绩好了，谈话气氛变得紧张，似乎自由的空间反而被压缩。

　　叶秋父母加上小姑从股市获利，唐彬和谢婉玲看唐信的眼神总蕴含着警告意味。

　　现在，唐信在家里和母亲抻手要钱，父母二人又紧张严肃地和他谈话。

　　大概，在唐信这个年纪，一切与学习无关的活动，都可以归于不务正业。

　　老生常谈地在耳边叮嘱一番要用功学习，思想工作做了半个多钟头后，谢婉玲犹豫半晌，最终道：“儿子，你小姑给妈的钱，我和你爸商量着给你买套房呢。”

　　在经济方面，唐彬一向不发言，只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实际上还是接受女主人的领导。

　　唐信看着严肃的父母，从书包里掏出份协议，说：“我协议都签了，不掏钱不好吧？把邱百万坑了好交代，把叶叔叔也坑了，怎么办？”

　　唐彬一听这事儿叶鹏飞也参与了，拿起协议书过目，然后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勃然大怒道：“你怎么总是喜欢胡闹？”

　　“正常的商业投资，怎么就胡闹了？”

　　唐信据理力争，算是头一回在亲爹面前挺直了腰板。

　　然后他又说道：“你们要给我买房，我知道这是你们的一片苦心，我非常理解和感激。但是，你们不能忽视国家政策啊。”

　　“国家政策？房价会大跌还是怎么滴？买房不是稳赚不赔的吗？再说，给你将来结婚成家住的房子，跟国家政策有关系？”

　　谢婉玲让唐彬先息怒，耐着性子询问唐信。

　　唐信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不想长篇大论，只是简短地表达了自己在买房这件事上的看法。

　　“在咱们国家，土地都是国有的，开发商拿来盖房子，使用期限是70年，等房子盖好卖出去，地面建筑上的业主拿到产权证，估计也就剩下60多年，每个人都说房价会涨，一定涨，其实一直会涨下去的是土地，不是房子，随着时间推移，建筑老旧，相反是贬值，理性的买房者，现在普遍都一个疑问，开发商土地使用权70年到期后，土地回归国有，地上建筑怎么办？是不是无家可归了？”

　　唐彬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到时候还能住人的房子都拆了？”

　　唐信无可奈何道：“一般来说，房屋安全居住期是20年，也有质量好的30年，40年没问题等等，中途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先不管，但就土地使用权和房屋产权上，未来会产生的问题，国家政策并没有出台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我们只能等70年到期后看看会发生什么，而这是一种冒险。”

　　“不买房你住哪里？”

　　谢婉玲追问一句。

　　普罗大众的理念都是有房子才踏实，才是实打实的财富，却总是忽略一个问题，为什么总说富不过三代？财产继承终究是一个灰飞烟灭的结果，只有知识智慧传承才是不断向上攀爬的途径。

　　“妈，我和你算一笔账，我花一百万买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我住二十年，房子就旧了，然后不断往里面再投资整修。天海市的房租水平，我花2000到3000就能租一套百平米以上的房子，一年下来3万左右，我用一百万，能住30多年，外加房子旧了我去租新的。如果买房，代表这套房子我将来可以给我孩子，我孩子再给我孙子，我孙子......意思就是能一直作为遗产传下去，那我没意见，可现在国家政策还不明朗，未来的事情，谁能保证？普通人20岁买房，如果90岁之后才死，也许进棺材前根本拿不出一套房子作为遗产。”

　　见父母面面相觑，唐信劝道：“真有钱想积累起来，大可以去买黄金，买钻石，买古董等等，买房子？这笔财富绝对传不到我孙子手上，如今买房子只是租房的一种形式，你的房东不是业主，而是国家。所以，你们想给我买房，我不反对，但也不是迫在眉睫，现在买了房，我觉得肯定不如我拿去投资酒吧赚钱，妈，你是做生意的，你应该明白吧？”

　　谢婉玲扭头看唐彬，唐彬诧异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在说：看我干吗？你是咱家的财政部长。

　　又拿起协议书看一遍，谢婉玲双肩一垮，无奈道：“好吧，不过，儿子你今年就要考大学了，你花心思在这上面，合适吗？”

　　见父母同意，唐信微笑道：“我只是投资者，经营方面的事情我不管。”

　　事情尘埃落定，唐信松口气和父母道声晚安便回了自己房间。

　　夫妻俩在客厅里久久无言，好半晌，谢婉玲才幽幽问道：“不给儿子买套房，我心里不踏实。”

　　唐彬也颇感头疼，任唐信把买房后将来会遇到的问题告诉了他们，却还是无法让他们从观念上改变。

　　“那看看咱俩的存款够不够，不能一次付清，就分期付款，就这样吧，你留意一下有没有新开的楼盘，挑个好单位，把首期付了，咱们给他供四年，等他毕业工作了，剩下就靠他自己。”

　　近几个月餐馆生意一直都很火爆，谢婉玲收入激增，要说直接买套房的钱，本来加上唐颖给的一百万，肯定够，现在一百万被唐信拿去投资，就肯定短了不少，思来想去，谢婉玲同意了唐彬的提议。

　　临近春节，学校也进入了学年上学期的收尾工作，高三年级因为之前全市统考作为本学期的期末成绩，反倒在其他年级紧锣密鼓的考试时略显轻松。

　　唐信只有在课余时间才关注一下酒吧进度。

　　位置选好，改建工程正如火如荼，招聘服务员调酒师等相关人员也逐一开展，营业执照卫生消防等方面的证件全部到位，剩下的就是等酒吧完全装修好之后开业。

　　还有两个星期就要过年，唐信和孙道中午闲来无事就会跑来酒吧这里看看，孙道每天都抽时间去天海艺校做宣传，效果不错。

　　坐在装修了一半的酒吧内，唐信翻着傅逸群给他过目的酒吧开业后运作计划。

　　促销拉人气算是屡见不鲜的行销手段。

　　50%的消费返券，酒水打折，消费满一定额度送贵宾卡等等。

　　孙道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人员资料在逐一过目。

　　“你去天海艺校，有人愿意来吗？”

　　唐信漫不经心问了句。

　　孙道手都翻到手软，嗤笑道：“这年头想钓凯子的女人多了去，网上**冒着被抓风险才赚多少，卖皮肉又不是人人都肯，来酒吧拿提成说不定一晚上就赚一个月生活费，怎么没人来？”

　　他去天海艺校做宣传，还附带赠送两种会员卡，一种个人单独消费打折，一种是带朋友消费有酒水提成，领卡人仅限女性。现在孙道手上拿着的就是领了卡留了资料的名单，这些都要录入酒吧的点单系统。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闲话时，有三个衣着平凡满面冷酷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这里请保安？”

　　看了一眼便没兴趣，唐信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孙道不动声色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把手机放在手边桌子上，摄像头正好对准门口那三人，而后也懒得理会他们。

　　中午留在酒吧里的服务员王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迎了上去，对这三人微笑道：“三位是来应聘的吗？我们这里招保安，不过要等经理回来，他们外出吃饭，你们下午过来吧。”

　　中间的瘦子伸手轻轻推开王海，目光在唐信和孙道身上徘徊，冷声道：“你们两个，谁是老板？老板过来跟我谈。”

　　唐信好似置若罔闻，依旧翘着二郎腿看文件，孙道把手上的资料朝桌上一放，站起身不耐烦地走到这三人面前，问：“要谈什么？”

　　瘦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孙道，说：“鼎卫保安公司，你们这个场子不小，不管是开酒吧迪厅还是KTV俱乐部，保安工作交给我们，你们只管做生意，保你无事。”

　　孙道接过名片弹了弹，蓦然发笑，说：“谢谢，不用了。保安我们自己请。”

　　就在孙道想要转身离开时，瘦子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朋友，出来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可现在哪家娱乐场所没有是非？避免损失买个平安，难道不应该吗？我们公司承诺，只要签合同，你的场子一天不关门，任何麻烦，都不会让你烦恼。”

　　色厉内荏的瘦子这番言语中话中有话，孙道已经听了出来，视线低垂看着自己被扣住的手腕，瘦子缓缓松开后，孙道才反问道：“那你们公司怎么收费？”

　　瘦子环视一圈，淡淡道：“看这场子规模不小，至少也要六个保安，每个月每人一万，不过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八千吧。”

　　翻文件的唐信嘴角微扬，甚为不屑。

　　保护费啊。

　　每个月四万八，普通保安就算一个月给两千，六人一个月才一万二，这中间的三万六，就是保护费喽。

　　一年下来四十多万买平安？

　　孙道扬起微笑，上下打量一番瘦子，问：“你是收保护费的黑社会？”

　　瘦子不语，似乎在默认。

　　孙道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片，鼎卫保安公司，只觉得这件事很滑稽。

　　“你走错地方了，出门右转五百米坐39路公交车到石河桥下车，再直走一百米，那里才是你们工作的地方。”

　　说罢，孙道扭身朝回走。

　　瘦子和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愣住，他仔细想了想孙道的话，忽而色变，目光阴鸷盯着孙道说：“你当我要饭的！”

　　孙道弯弯绕绕说的地方，是个出了名流浪汉夜宿乞讨的地点。

　　“你以为你是什么？”

　　孙道扭过身来满面冷酷地走回瘦子面前，冷笑道：“枪支，毒品，妞儿，**有哪样？别用你保安的身份跟我说黑社会的事！收保护费？你知道国际出了名的黑帮什么人最喜欢吗？律师！不说人家国外一小时上万块钱的律师，你见过几个律师？连自己的后路都没想好就混黑社会？充其量就是地痞流氓要饭的。”

　　话音一落，瘦子身后两人踏前一步就要动手，满面煞气，倒是瘦子压下澎湃的怒意，抬起胳膊挡住同伴，沉声道：“朋友，现在后悔来得及，这么大的场子，如果一天也开不下去，投进去的钱打水漂，你不心疼吗？”

　　现在自家老爸还在部队上当军官，孙道怎么可能会向这种人低头？

　　“傻X。”

　　孙道嘲讽骂了两个字，然后转身。

　　瘦子一看这个情况，冰冷地吐出一句话。

　　“将来求我的时候，价钱不是八千，而是一万。”

　　说罢，他就带人转身要走，唐信这时站起身加快脚步追了过去，满面微笑道：“三位留步。”

　　瘦子转过身看向唐信，皱眉道：“这么快就反悔了？”

　　这时，中午外出吃饭的几个工作人员走到酒吧门口，瞧见酒吧里的情景，满面狐疑。

　　唐信说：“刚才我朋友说话冲了点，见谅，事情这样的，昨天也有人上门收保护费，结果是一帮怂孩子装古惑仔，我们这里随便几个人就把他们收拾了，今天你又上门，说实话，你不能只凭只言片语就让我们掏钱吧？你们的业务能力和职业操守，总要展现一下吧？”

　　瘦子嘴角微扬，泛起冷笑，回头看了看门口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给两个虎背熊腰的同伴打个眼色，两位同伴会意，挽起胳膊就冲上去厮打。

　　身后拳打脚踢的场面是一面倒，瘦子手插袋挺直腰板，对仍旧微笑的唐信平静说：“满意了？展现的够不够？不够可以继续。”

　　唐信探头看了看连一分钟都没支撑下来的几个小伙子，都抱着头在地上瑟瑟发抖。

　　“先生贵姓？”

　　“杨青。”

　　唐信点了点头，说：“经过刚才你们的业务能力展示，我会转告老板的，如果老板同意，那我们会主动联系你们。”

　　杨青皱了皱眉，这几天观察这间正在装潢的场子，每天中午都看到唐信和孙道进进出出这里，对这里的人指指点点，还以为这两个年轻人是老板。

　　三人离去，唐信看了看互相搀扶起来的年轻人，笑道：“每人一千奖金。”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被打，根本不知道是唐信和杨青对话导致的。

　　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唐信把自己放在桌上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看刚才录下的画面，孙道走过来，也拿着自己的手机，笑道：“我还以为这一次我比你聪明了一点。”

　　唐信接过他的手机，两个录像的角度不同，拍摄出来的画面更加全面，尤其那些人的脸看得是一清二楚。

　　“走，趁着距离上学还有点时间，去趟公安局。”

　　唐信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迈步出去，孙道紧随其后。

　　兴华街恰好是兴华区公安分局的管辖区域，唐信虽然在这里有个经侦队的熟人李建兴，可他还是一如普通人那般，进去报案。

　　何况这类案件和经侦队没关系，属于治安大队管。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唐信向民警讲述了被人上门勒索和有工作人员被殴打的全过程。

　　民警做了记录之后，让唐信稍等，然后走出去，过了一阵，有个新面孔的民警走了进来。

　　“鼎卫保安公司？唐先生，这可能是个误会，也许有人冒充这间保安公司的人，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间公司是正轨的保全公司，没有犯罪前科和不良记录。”

　　这位民警一坐下就一脸郑重，盯着唐信的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警告又好像是逼迫。

　　“请问你是？”

　　唐信表情如常，只是挑眉问了句对方的姓名。

　　“常海涛，治安大队队长。”

　　双手一叠放在腿上，唐信反问道：“常队长，那你认为我遇到的情况，是我夸大其词了，还是有人想要嫁祸给鼎卫保安公司？”

　　常海涛面容一肃，沉声道：“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唐信咧嘴一笑，摇头道：“你这么办案合适吗？我十分钟内可以让四个被殴打的受害人来报案，而我自己一人来这里，为什么？因为我以为你们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现在警方办案，都是先把报案人的述词中怀疑一遍，自己再猜一猜，就当结案了？你们不去调查，靠猜？福尔摩斯都比不上你们。”

　　“案子？哪里有案子？这里只有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在编瞎话而已。”

　　常海涛这句话说完，唐信算是恍然大悟。

　　不过为了求证他的猜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常海涛看。

　　“我可以编瞎话，但我还没有能力让人演这么逼真的戏。”

　　常海涛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沉声道：“这部手机，我留下作为证物。”

　　“没有案子，还要证物干嘛？”

　　唐信任他把手机抢走，也不作肢体反抗，仍旧气定神闲坐着。

　　常海涛拿着手机出去，过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回来，把手机扔回给唐信，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毁灭证据？呵呵，这么老土的手段，常队长，再见。”

　　常海涛对唐信从始至终的表现十分惊讶，但都藏在心里。

　　只要唐信翻不起浪花，空口无凭，没什么可担忧的。

　　掏出电话拨了出去，常海涛不出所料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了鼎卫保安公司。

　　走出公安局上了一辆出租车，唐信刚坐进去，孙道便询问起来：“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唐信耸肩一笑，说：“比想象中复杂一些，不过有人傻得冒泡，不把我当回事。警察都跟不上时代，呵呵，把我手机里的视频删掉就能高枕无忧？”

　　孙道掏出手机，不断看着录下的视频，他手机里不光有他自己录下的，还有唐信进公安局前就复制过一份传到他手机里的另一个角度视频。

　　课间时间，孙道看着唐信拿出张白纸用钢笔在上面书写，好奇地问道：“哥们儿，酒吧这事儿怎么办？要不让邱百万跟他爸说说？他爸搞地产的，这方面肯定有关系，咱国家也算不上有**，顶多算个灰道。”

　　唐信依旧写着什么，闻言笑道：“现在就是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霸占菜市场强买强卖十几年都能获利上千万，欺行霸市屡见不鲜，而一个组织的利益链中，肯定有他们保护伞的一部分，这位常海涛常队长是不是他们的背后靠山，不得而知，生活中充满着谜团，而解开一个谜团的钥匙，是另一个谜。如果常海涛上面还有人给这个团伙保驾护航，我们必须考虑在内。”

　　陷入沉思的孙道有些理不清头绪，最后发出一个疑问：“这个鼎卫保安公司会不会是假公司？”

　　还受前段时间发生事件的影响，孙道头一个想法便是认为这个公司和金运公司一样，如果真是这样，警方一抄底，万事皆休。

　　但是唐信却叹道：“现在娱乐场所受行政规定，必须配备正规保安，鼎卫保安公司不见得是假的，如果是假的，不具备合法资格，那常海涛就傻的无可救药了，和这种组织扯上关系，自毁前程。”

　　“哥们儿，你这写什么呢？”

　　孙道费了半天脑子，最终放弃，还是看看唐信在做什么。

　　唐信把手上的白纸递给孙道，轻声道：“田忌赛马，至少教会我们两件事，第一，分析敌我实力，第二，用正确的策略击败对手。”

　　面对一些复杂的博弈对抗处境时，依赖大脑的分析，不如自己把利弊条件全写下来，然后慢慢权衡其中得失。

　　孙道看着数列文字，发觉思路瞬间变得清晰。

　　武力：违法犯罪，打不过对方，冤冤相报生意不做了？

　　否决！

　　背景：我方清白，对方至少有治安大队队长撑腰，托关系走后门找官场大人物帮忙，保一时，难免没有后患。

　　否决！

　　妥协：每年凭白支出四十余万作为保护费，心疼。

　　否决！

　　不妥协，只剩下反抗。

　　优势：对方不能见光，对方小瞧我方。

　　敌对目标：鼎卫保安公司，公安分局治安队长，或许还有隐藏敌人。

　　途径：法律。

　　目标：一劳永逸。

　　孙道看完后，沉声道：“哥们儿，这个途径，你都已经去公安局报案了，人家有靠山，你怎么用法律实现目标？”

　　唐信随口说：“你不能凌驾在法律之上时，也就不存在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这个条件，鼎卫保安公司能无法无天吗？常海涛可以肆无忌惮吗？公安分局办不成，那就去市局，市局办不了，就去省厅，省厅不行，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保安公司，能让中央都罩着它！”

　　孙道开怀一笑，说：“行，那你打算怎么办？”

　　唐信耸肩，意味深长道：“现在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而是鼎卫保安公司准备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常海涛肯定已经把我去报案的事情告知了鼎卫的人，挑起斗争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他们如果就此作罢，那大家就相安无事，如果他们想要通过暴力威胁的方式使我就范，那我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鼎卫保安公司，在天海市名气不响，比起一些大的保安公司动辄数百人至千人规模的员工队伍，鼎卫保安公司只有近百人而已，总经理杨富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上的资料。

　　常海涛只从公安局的居民户口资料中就能把唐信的底细摸清。

　　唐信只是一个在校学生，不足为惧。

　　母亲谢婉玲是小饭馆的老板。

　　父亲唐彬在民政局上班，一个不起眼的副主任。

　　整个家庭看起来无权无势，事实也如此。

　　杨富成拿起电话把自己的弟弟杨青叫了进来。

　　比起弟弟杨青消瘦的身板，杨富成有老板派头，虽不膀大腰圆，但人高马大，这两兄弟一个明一个暗，一个是人前正经生意人形象，一个是暗地里下黑手的狠角色。

　　杨青进了办公室，面无表情坐下来，待杨富成询问一番他中午出去办事的情况后，又将常海涛打来的电话内容告知了杨青。

　　“妈的！那小子阴我！”

　　杨青没想到自己中午被人录了像，而且临走前唐信的话明显是耍他！

　　拍案而起，杨青满面阴狠，眼神凶光四射，心中已经盘算着如何教训对方。

　　杨富成闭目沉思半晌，轻声吐出一句话。

　　“先给对方一个警告，这次谨慎一些。”

　　得到大哥首肯，杨青面带冷笑离去。

　　下午放学后，唐信和孙道并肩而行，看看天上飘下雪花，身后传来程慕伸手去接雪花的欢快笑声。

　　“哥们儿，有一点我没想通，常海涛不调查，你为啥还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

　　天海每年顶多下一两场小雪，唐信对此也不稀奇，毕竟不似女孩那般多愁善感，感性的画面总能带动心情，不过程慕欢快的声音还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两个目的，进一步证实常海涛和鼎卫的关系，其次，也想把我有证据的消息传达给鼎卫。”

　　孙道更加疑惑不解。

　　“你是明摆着让常海涛删掉你手机里的视频？”

　　唐信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你们在嘀咕什么？”

　　程慕攒了一把雪花，跳起来塞进唐信的脖子里，让唐信打个寒颤回头要去找她算账，却见她早有准备，另一手湿淋淋有恃无恐地瞪着唐信，要是他敢反抗，立马再让他尝尝水雪花的滋味。

　　感觉脖子里湿漉漉的，唐信朝程慕露出投降的表情，然后转过身继续迈步朝前走。

　　见唐信乖乖不还手，程慕一脸嬉笑耀武扬威般走到他身边，颇为得意。

　　却不料，唐信就在她的笑容扬起不到两秒时，扭身牵起她的手与自己的手掌一合，紧接着沾了水雪花的手伸到她的后脖子处，不但如此，还一手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逃跑。

　　“啊，冻死啦，快放手。”

　　程慕摇头晃脑不断挣扎，但唐信冰凉的手就按在她的后脖子上，扭头对孙道说：“看，她以为我不会反击，以为我放弃了，实际上我只是让她这样想，这叫示敌以弱，欲擒故纵。常海涛删掉我手机的视频，以为我没有了任何筹码，实际上呢？”

　　孙道嘴角一扬，摇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终于松开了程慕，唐信主动把手伸过去让她嘴咬发泄，依旧偏头对孙道说：“面对狐狸，首先要学会狡猾。”

　　“说多少次了，不卫生，别咬了。”

　　叶秋插到唐信和程慕中间，抬起唐信的手腕瞧了瞧，牙印都没有，只有一圈湿润的痕迹。

　　但是程慕偏偏好像深仇得报般痛快，朝唐信呲牙咧嘴地警告一番，而后又瞬间和叶秋商量起寒假去泡温泉的话题。

　　晶莹雪花随风飘舞，待深夜之时，全城铺霜，入目银芒的寒色，在水银泻地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兴华街上，突然出现十几道身影，杨青打头，领着一众壮汉来到了还处在装修阶段的酒吧门口。

　　破门的震动与摔砸的碎裂发出波浪起伏般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