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怎么了?”杨海夏侧目,疑惑的问。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这样在他面前提起过孩子,平时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过,他却知道她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附近村里人人知道,他杨海夏家里有个贤妻良母。
“丹丹19岁了,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有不少都当妈了,你平日只想着护林队,只怕是想不到这些的,我就让王婶给介绍了一户人家。”
程翠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声细语的说了起来。
“那小伙子今年21岁,高中毕业,在食品厂当技术员,长得也是端端正正的,王婶还说,他爸妈都是工人,他又是家里独子,我就劝丹丹去相看了,哪里知道那家的妈妈……唉,相看的时候桃桃正好去找丹丹,撞见了,起了冲突。”
“桃溪怎么还跑丹溪那儿去了?”杨海夏皱了皱眉。
“我问过桃桃了,她原是和青青说不回的,后来因为生活费不够就去找丹丹了,无意中撞到丹丹相看,搅黄了,怕我与你说了责怪她,才半夜上山的。”
程翠娟说着,叹着气伸手握住了杨海夏的胳膊,柔声劝道。
“老杨,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可是,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情不好与我说的,你到底是他们的亲爸,你也该为他们多想想。”
杨桃溪站在门外,将这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本想要推门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
程翠娟这一番不偏不倚的话、轻声细语的语调,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的不容易,会觉得她口中的孩子们不省心,更何况,现在听的是深信程翠娟的杨海夏。
“桃溪呢?”杨海夏听完,皱了皱眉,问道。
“在隔壁呢,身上有不少的伤,好在并不严重,我问过医生了,挂两天水就可以出院了,不过,我想着她年纪小,打算让她再住几天。”
程翠娟说着,又细声细语的劝。
“老杨,听我的,你就再住几天吧,再过几天,等桃桃好了回了学校,我就陪你回山上,好不好?”
“你去把桃溪叫过来。”杨海夏没回她的话,只是温和的说道,“我有事问她。”
“爸,娟姨。”
杨桃溪推门进去,看着对坐的两人,马上进入角色,整个人看起来内向腼腆。
“桃桃,你爸正让我去叫你呢,来,坐这儿,你们爷俩聊,我去打点儿热水。”
程翠娟立即站了起来,微笑着将杨桃溪拉了过去,将人按坐在凳子上,她也没留下,拿起热水瓶把里面剩下的水倒在了盆子里,就带上门出去了。
杨桃溪静静的坐着,听到关门声还侧头看了一眼。
不动声色的上完眼药,马上退走,还真的是程翠娟一贯的作派。
“为什么上山?”杨海夏的视线从杨桃溪颈间的纱布上停了停,开口想问问伤势,可一出口却是冷硬的这一句。
“找你。”杨桃溪抬眸,迎视着杨海夏的眼睛,一反以前在他面前怯怯的样子。
杨海夏眉头皱得更紧:“找我需要说谎?有什么事你娟姨不能帮你们解决?需要你大半夜的上山?”
“这件事,娟姨不好管。”杨桃溪略一斟酌,决定选择直说。
她这爸爸的性格,用以后的话来形容,他就是个钢铁直男,除了他深信的程翠娟,根本没有耐心听别人弯弯绕绕的说话。
“什么事她不好管?”杨海夏眼神锐利的盯着杨桃溪。
“娟姨没和你说吗?大姐的亲事。”杨桃溪直接回答,“爸,凌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姐不能嫁给那样的人家。”
“你还是学生,学生就该做学生该做的事。”杨海夏的声音沉了下来,想也不想的说道,“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更不是你半夜上山的理由。”
“我上山就是为了找你说凌家的事。”杨桃溪压住心底的火气,耐着性子说道,“凌鹏确实条件不错,可是,凌家那个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姐那个性格嫁过去只会被磋磨死的。”
“哪家的婆婆是省油的灯?那是你姐该操心的事。”杨海夏的声音也带出火,他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落到那些人的手里,“你还是说你自己,为什么半夜上山?”
“我姐不是你女儿吗?”杨桃溪腾的站了起来,眼睛通红的看着杨海夏,这一刻,她再一次想起大姐抱着孩子投河的消息,“你心里除了护林队,还有我们吗?”
“你娟姨不会害她。”杨海夏板着脸斥道。
“娟姨不会害她……”杨桃溪冷笑,正要说,病房门被再次推开。
“姑丈!”来的是程雪昔,一进来就扑到了床边,眼睛红红的看着杨海夏,焦急的问,“你怎么就受伤了?疼不疼?”
“雪昔?你怎么来了?”杨海夏有些惊讶的看着程雪昔,笑了起来,一扫刚刚的严肃。
杨桃溪奇怪的看向程雪昔,撇了撇嘴。
要是这会儿有不知情的人在边上,一定以为程雪昔才是杨海夏的亲女儿。
“刚刚我陪同学来看病,在楼下遇到姑姑,她说你受伤住院了。”程雪昔说着,眼中泪花开始打转,“姑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杨海夏笑呵呵的安抚道。
“真的?”程雪昔打量一番,不相信的问。
“真的。”杨海夏点头。
“还好还好,可吓死我了。”程雪昔拍着胸口,才像是刚看到旁边的杨桃溪,马上愣了一下,退开了些,怯怯的对着杨桃溪说道,“桃溪,你怎么也在啊?青溪说你没回家呢,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学校无聊,还想着今天早些回去陪你的。”
“用不着。”杨桃溪和她早撕破了脸,这会儿当着杨海夏也没想和她装好姐妹,淡淡应道。
“桃溪,你还在生我的气呀?”程雪昔瞟了杨海夏一眼,低下了头,委屈的说道,“那件事,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什么那件事?”杨海夏的笑容再次淡去,眉头再次锁了起来。
他发现,他对孩子们真的是一无所知,不知道二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更不知道她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啊,没事没事,姑丈,我说着玩的。”程雪昔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失言,捂着自己的嘴讪笑着掩饰。
“到底是什么事?”杨海夏更觉得不对,目光扫向了杨桃溪。
“程雪昔,你倒是好好说呀,到底是哪件事?”
杨桃溪看着程雪昔这粗浅的上眼药功夫,冷笑道。
“是你帮男同学的信当情书捎给我呢?还是你努力劝我去赴约的事?还是你自己去约会被老师逮到处分的事?”
程雪昔的脸白了白,眼神慌乱的看了杨海夏一眼。
她没想到,杨桃溪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敢把这些事在杨海夏面前主动说出来。
“哦,对了,还有你被逮到还想栽脏我的事。”杨桃溪又淡淡的说了一句,起身看着杨海夏,“爸,从小到大,你不是在部队忙,就是在鹤鸣山上忙,我们不怪你,可,娟姨到底不是我们的亲妈,有很多事不方便管的。”
“杨桃溪,我姑姑对你们这么好,比对青溪金溪还要她,你怎么能这样说她!”程雪昔听到这话,立即跳了起来,生气的瞪着杨桃溪。
“你闭嘴。”杨桃溪狠狠的扫了程雪昔一眼,“我说她什么了?听不懂人话少哔哔!”
“桃溪!”杨海夏沉下了脸,警告的喊了一声。
“爸,我说错了吗?娟姨要是多查多问凌家的事,指不定就有人说她见不得原配生的孩子好,想毁了那好亲事。”
杨桃溪顶着杨海夏的瞪视,继续说道。
“那是关系到姐一辈子的事,娟姨不会害我们,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闻不问吧?”
“杨桃溪,你疯了。”程雪昔一把拉住杨桃溪的胳膊,拖到了边上,压着声说道,“这是你爸,你怎么能这么和他说话呢。”
声音虽然压着,可是,却没见有多低,另一边的杨海夏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还知道这是我爸?”杨桃溪抬手,一根一根的掰开程雪昔的手指,嘲讽的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爸呢,这么会管闲事。”
“桃溪!”杨海夏眸光微闪,板了脸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了这是?”程翠娟提着热水匆匆进来,满脸惊讶的问,目光扫到程雪昔,她皱了皱眉问道,“雪昔,刚刚忘记问你,今天已经不是周末了啊,你怎么没回去上学?”
“姑姑。”程雪昔立即红了眼眶,扑过去抱住了程翠娟,撸高了袖子,露出胳膊上一条条的伤痕,哭道,“我爸要打死我,还不让我上学了。”
“怎么回事?”程翠娟惊呼,忙把热水瓶放好,握住了程雪昔的手,心疼的查看起伤来。
“还不是……”程雪昔哭着,狠狠的瞪了杨桃溪一眼,扑在程翠娟怀里哭了起来。
“……”杨桃溪无语。
“桃溪,你来说。”杨海夏看得清楚,立即沉声问道。
“爸,我哪知道她家里的事。”杨桃溪皱眉,不高兴的说道。
“老杨。”程翠娟一边哄着怀里的程雪昔,一边护着杨桃溪,“好好的,说桃桃做什么。”
“姑姑。”程雪昔听到这儿,忙抬起满是眼泪的脸,抽泣的说道,“这件事不怪桃溪,是我不好,我不该接许在北的信的,我也不该自作主张劝桃溪去赴约的,更不该因为担心跑去找桃溪,结果还被老师误会,我……”
说了这么多的不该,却是字字句句控诉着杨桃溪。
杨桃溪听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程翠娟说道:“娟姨,这件事我可以代她说。”
于是,她也不等人同意,将学校的事说了一遍,用的语气和之前程翠娟叙述她的事差不多,平平淡淡的,也没有添油加醋。
“你这孩子,糊涂!”程翠娟听完,生气的拍了一下程雪昔的胳膊,斥道,“不过是一封平常的信,你怎么就能想成情书了呢?被老师抓到也不好好解释,还敢诬陷桃溪,活该被你爸揍。”
杨桃溪听着,垂眸掩去冷笑。
事情说得这样明白,可到了程翠娟这儿,还是三言两语便定性成了误会。
“姑姑,我……”程雪昔哪里听得懂程翠娟隐晦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就想要辩解。
“好啦。”程翠娟打断了她的话,“错了就是错了,以后知错能改就好,你爸既然不让你去学校,你就请几天的假,在姑这儿住几天,等你爸气消了,我送你回去,帮你说说话,大学还是要考的。”
“姑姑,我不想考大学。”程雪昔马上摇头,撒娇道,“我想去当兵,可是,这次的事肯定是要被处分的,我爸生气也是因为我不能参加挑兵了。”
“你想当兵?”杨海夏听到这句,眼中一亮。
他要不是因为没了一条胳膊,肯定不会离开军营,就是到现在,他心里对军营的热烈依旧还在,只是,他的几个孩子好像都没有当兵的意思,没想到程雪昔愿意。
“嗯。”程雪昔重重的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姑丈,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了,我也想当和姑丈一样的好兵。”
“好,好。”杨海夏挺高兴,打量程雪昔一番,点了点头。
杨桃溪安静的站在一边,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她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楼歪了就歪了,她也懒得再去扶正。
再说了,程雪昔想当兵也好,做别的也好,和她没关系。
“可是,现在都没办法了。”程雪昔说着又扑到程翠娟怀里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没办法当兵,还有高考呢,你好好考,不是还有军校吗?”程翠娟轻声安抚着,抬眸看到杨桃溪垂着头,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对,军校比直接当兵更好,别太伤心了。”杨海夏也跟着安慰了一句,转头又看向了杨桃溪,“桃溪,你想考军校吗?”
“!”杨桃溪愕然抬头。
一向不关心他们的爸爸,怎么突然问到她了?
“姑丈,桃溪她不行的,她在学校体能都没及格过,这次800米毕业试,她勉强跑完了,可是都昏过去了呢。”程雪昔抽泣着说道。
“……”杨海夏眼中的亮光瞬间被浇灭了。
“桃桃以后可以考大学当老师。”程翠娟笑着解围,“她性子好,又耐心,以后一定能当个好老师。”
“就她那成绩……”程雪昔嘀咕了一句。
程翠娟拍了她一下,她马上不说话了,低着头擦眼泪。
“姑姑,我说的是事实嘛,高考只有半年了,她又不是青溪,成绩只是中等……”
程雪昔抱着程翠娟的胳膊,不遗余力的宣传着杨桃溪的中等成绩。
“对了,桃溪今天怎么也不上学?桃溪,要不是我爸不让我去,我一定一定不会请假的,你可别不知福。”
“桃溪受伤了,学校那边请了假。”程翠娟看了看杨桃溪,笑道,“桃溪,你快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和雪昔照顾你爸呢,别担心。”
谁会担心!
杨桃溪腹诽着她们的做作,面上却半分不显,老实的点点头转身出去。
“姑丈,你还要住几天呀?正好我不能去上学,我来这儿陪你吧。”程雪昔也不哭了,娇俏的和杨海夏说着话。
“不用,我明儿就出院了。”杨海夏还是坚持要出院。
“那我去山上陪你啊,我可以帮你做饭,洗衣服的。”程雪昔马上说道,“姑丈,你还有伤呢,你一个人在山上,姑姑肯定不放心你,我陪你吧。”
“哪能让你跟我去上山受苦。”杨海夏的语气也难得的温和。
“姑丈可以受苦,我就也可以,我可是想当兵的人呢。”程雪昔撒娇道,“姑丈,你就答应我吧,反正我回家,我爸还要打死我,你就当救救我呗,求你了。”
“这……”杨海夏犹豫了。
“老杨,家里的菜最近要收一批,我确实也不能上山多住,桃溪又伤着,不如就让雪昔陪你们吧。”
程翠娟想了想,说道。
“桃溪的伤也得养着呢,要不然,伤没好就去学校,功课又重,吃又吃不好,伤口感染了可不得了,和你一起到山上养伤,我也放心,等我收好了菜,我也去照顾你们。”
“也好。”杨海夏这次没有犹豫,只要不让他住在医院里,能回护林队去,怎么都行。
屋里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热闹和谐得如同一家人。
杨桃溪听得心里阵阵烦腻,干脆到护士站那儿讨了两团棉花,回到屋里就塞到了耳朵里。
要不是大姐的事没得到杨海夏的确切回复,她真想现在就回学校去,再也不回来。
杨海夏想出院,谁也拦不住,一大早,医生来查房,他就再次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杨桃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医生,出院手续就真的办了下来,至于她,伤并不严重,也不必要再住下去。
中午,吊瓶挂完,杨海夏那边也收拾妥当了。
杨桃溪也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洗干净的饭盒送到了食堂,还给了送饭的大婶。
那大婶也是爽利人,收了饭盒,就把多余的饭钱找还给了杨桃溪。
杨桃溪没有推辞,大大方方的接下。
她是想好了的,等回到学校,就把这几天的饭钱给汪晟,请他转还给夏择城。
算起来,夏择城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哪里能让他再出这个钱。
“桃桃,车子到了。”程翠娟等在门口,远远的冲着杨桃溪招手。
杨海夏坐着轮椅,程雪昔亲昵的推着他,侧头看向杨桃溪时,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曾经口口声声的好姐妹,现在倒是半点儿情面都不维持了。
杨桃溪也不理会她,加快了脚步过去。
车子是派出所的小刘开过来的七人警车。
这一次的事情,小刘亲手抓住了黑皮,立了大功,受了嘉奖,鹤鸣山上后续的事情也交给了小刘负责,杨海夏是护林队队长,听说他要回去,小刘二话不说,开车来送,顺便上山了解一下情况。
“小同志,你的伤好些了吗?”小刘看到杨桃溪,笑着问候。
“谢谢关心,好多了。”杨桃溪笑笑,对他的印象挺好。
“这才几天,接下去还得好好养养,也不能大意了。”小刘叮嘱道。
“嗯嗯,我会的。”杨桃溪点点。
在小刘的帮助下,杨海夏坐到了副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
“桃桃,来。”程翠娟将轮椅还给了医院,带着买来的拐杖坐在了第二排,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姑姑,我要和你一起。”程雪昔抢先占了位置,坐下后,还得意的看了杨桃溪一眼,像是抢到糖的孩子。
幼稚。
杨桃溪淡淡的看了程雪昔一眼,独自坐到了最后一排。
抢了也好,省得她还要和程翠娟周旋。
鹤鸣山上的护林站建在半山林场里,小刘的车能够直接开到那儿,到的时候,工作站里还有两个队员在值守。
“队长,你怎么就出院了!”那两人听到警车上来,就出来查看了,一看到杨海夏开了车门,惊愕的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