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程翠娟愣住。
“钱。”杨桃溪坦坦然的伸手，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以前，她都是给了就收，不给就省着用，现在嘛，她觉得自己没必要省，因为省下来的也不一定能进到他们姐弟三人的口袋里。
“哦哦，对！”程翠娟恍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看我，都忙晕头了，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说着，就掏起了口袋，取出一小叠毛票。
杨桃溪也不急，安静的等着。
她用得省，一个月也就吃饭的钱，每个星期给的五元到最后还有剩下的，不像青溪，五元十元都打不住顶。
程翠娟数了五元出来，把剩下的都递给了杨桃溪，说道：“家里刚卖的菜，钱都在这儿，你们四个先紧着点儿用，等过几天，我把家里的桔子摘下来卖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杨桃溪接过，当面数了数，一共二十二元，四个人分，倒也够一周的生活费了，她点了点头，收了起来。
她当然不指望程翠娟能给她多少，以后的生活费，她还得靠自己的，至于这点儿，她纯粹是不想便宜了程翠娟罢了。
“雪昔，你的。”程翠娟看了看旁边的程雪昔，叹了口气，又把手里的钱数出三元递了过来，“到学校先买饭票，尽量不要乱花，知道吗？”
“姑姑，你放心吧。”程雪昔当然是不满意的，她看到杨桃溪手里有多少钱，她的明显就少，但，没办法，谁让她是侄女呢。
杨桃溪将程雪昔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收好钱，就伸手去接程翠娟手里的小包。
包里装了不少东西，很沉很沉。
她第一下都没提起来。
“让雪昔拿，她力气比你大。”程翠娟忙阻止。
“行吧。”杨桃溪顺势就收回了手。
这个包虽沉，可她也不是拿不动的，只是，有程雪昔可以使唤，她干嘛客气呢。
程雪昔很不情愿，但在程翠娟的目光下，也只能接过包背了起来，忍着气跟着杨桃溪，直到走得够远，感觉不会再被程翠娟看到，她才气冲冲的挡在了杨桃溪面前，瞪眼说道：“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杨桃溪停下，挑眉问。
“当然是背这个。”程雪昔说着，就把包解下来放到了杨桃溪的脚边，怒目道，“姑姑可说了，这些也有你的份。”
“我当然知道这有我的份。”杨桃溪淡淡的笑，没去接包。
“那你还不背？”程雪昔实在气不过，这几天可没少被杨桃溪给气到，这会儿没有姑姑和姑丈在边上，也没有老师同学看着，她当然得出出这口气。
“这里面，也有你的。”杨桃溪指了指，陈述事实。
包里的东西，她和弟弟也不过是占两份，而他们却是三份。
“我已经背了这一路了。”程雪昔生气的指着后面的山路。
“那又怎么样。”杨桃溪扫了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又不是我家里人，却吃我家的，还花我家的钱，现在才付出这么点儿劳力，你这就受不了了？”
“你！”程雪昔被问得险些呛住，一双杏眼更是瞪得眶边泛红。
“不想背也可以，回校之后，里面的东西没你的份，还有你兜里的三元钱也掏出来还我，怎么样？”杨桃溪看着，靠近了程雪昔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那是我姑给我的！”程雪昔气得想打人。
杨桃溪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
“你姑嫁到我家当后妈，就是我杨家的人。”
杨桃溪轻蔑的打量着程雪昔，继续激怒道。
“而且，她一没工资，二，种的菜也都是用我爸的工资买的种、地也是我家的，我说，她凭什么把我家的钱补贴给你？你可不是我杨家的人。”
“杨桃溪，你真过份！”程雪昔眼泪扑簌簌的掉。
“哪里过份了？”杨桃溪摊手，不客气的说道，“你不是我家的人，却要花我家的钱吃我家的东西，我现在只是要求你付出一丁点儿的劳力，占便宜的人明明就是你，程雪昔，人要知足。”
说罢，她径自转身。
程雪昔看看前面的人，再看看地上的东西，气得直跺脚，可是，她现在能不能读书、能不能被挑兵全在姑姑和姑丈一念之间。
要是让他们知道她惹了杨桃溪，说不定一生气就不管她了，那她这一辈子可就真的要毁了。
她这么用功，成绩这么好，怎么能就此嫁人，过柴米油盐的穷日子？
她决不甘心！
一咬牙，她重新背上了包，跟在后面愤恨的瞪着杨桃溪的背，每一步都重重的踩在杨桃溪的影子上，好像这样就能踩死杨桃溪一样。
从村里去镇上，要走五里路，她们运气不错，刚下山就遇到了一辆往镇上去的牛车，杨桃溪倒也没有再为难程雪昔，花了两毛钱请赶车的老大爷带了一路。
到镇上，刚好赶上要发车的公交车。
车上只剩下前后两个位置。
“这次你付车费。”杨桃溪冲着后面的程雪昔说了一句，径自往最后排的窗边空位走去。
程雪昔不满的瞪了杨桃溪一眼，到底没有闹起来，掏了钱付了车费。
只是，她却没地方可坐了。
第一排空位外面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男人穿得邋里邋遢的，脸上还有一道疤，此时双腿交叠着伸直搁在前面，双手环胸歪坐着，睡得呼噜大起。
而里面的位置，只够挤个小孩子。
程雪昔想坐进去，除了要越过这男人的腿，还不一定能坐得下去，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的杨桃溪，心塞塞的，干脆就抓着扶手站在了通道上。
“嗳，大哥，醒醒。”卖票的中年女人看了程雪昔一眼，伸手推了推那男人，“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坐好点儿，给人让个座。”
男人不耐的睁开了眼睛，凶恶的瞪向了卖票员：“干什么？找死啊！”
“大哥，你只买了一张票，不能占两个位。”卖票员倒是不怵他，认真的说道。
“老子什么时候占两个位置了？”男人不耐烦的说着，不过，身子倒是正了正，可是，他个高体宽，坐正了也只是让出了一丢丢的位置，里面的空余依旧狭窄。
“小姑娘，你坐吧。”卖票员瞧了一眼，也不敢多惹这男人，冲着程雪昔示意道。
“我……我还是站着吧。”程雪昔看了一眼，连连摇头。
她一个大姑娘哪里能和一个大男人挤着坐，再说了，看这男人的样子，又臭又凶的，她宁愿站着！
“有位置不坐，你站着也不能退钱的。”卖票员皱了皱眉，“而且，一会儿拐弯，你要是摔了可别怨我们。”
“你要坐？”正说着，那男人突然放下腿坐正，探头过来，两眼灼灼的盯住程雪昔问道。
“我不坐！”程雪昔吓了一大跳，抱着袋子就往后走。
这么吓人的，她哪里敢坐！
“嗳，别走啊。”
谁知，她要走，那个男人反而不让了，跟着过来伸手抓住了程雪昔的袋子。
“你干什么！放开！”程雪昔吓得不行，一把夺过了袋子，另一只手还胡乱的拍打着，想让这男人退开。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那男人怒目，“我好心让你位置，你反倒打我，真不知好歹。”
“谁要你让！我都说不坐了。”程雪昔说着，生气的看向了杨桃溪。
要不是杨桃溪，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人！
现在她被缠上，杨桃溪还只知道看着，都不来帮帮她，太可恶了！
“不行。”那男人看着她这一脸嫌弃的样子，怒从心来，“你是不是觉得老子不是好人？老子只是长得凶而已，老子从没有欺负过，你凭什么这么嫌弃老子？”
“我没有。”程雪昔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吓得直往后缩。
杨桃溪皱了皱眉，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的眼睛很亮，盯着程雪昔的目光虽热烈，却没有掺夹别的，反而很清澈，这会儿虽口口声声称老子，态度恶劣，语气凶狠，但，杨桃溪却莫名的觉得，他并不想真的对程雪昔做什么。
“你走开，我不坐了，不坐了。”程雪昔想哭。
“老子让你坐，你就得坐。”男人很生气，盯着程雪昔不放，步步紧逼。
车上的其他人愕然的看着，却没有人敢出来管管。
就连之前的卖票员也站在那儿观望，不敢出声。
“杨桃溪，你去那边坐！”程雪昔已经退到了后面，退无可退，她转头冲着杨桃溪大声喊道，“车费是我出的，你去坐前面。”
“……”杨桃溪哑然。
这还能这么算的吗？
之前车费还是她出的呢，她都没说收回来，而且，那钱还是程翠娟给的。
“你快去！”程雪昔害怕的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抖，盯着杨桃溪催道。
“行啊，你把之前我付的车费还我，再把我爸给你的钱还我，我就去坐前面。”杨桃溪似笑非笑的看着程雪昔，也不客气的说道。
她本来还想着安安静静的回去，哪知道程雪昔不放过她。
真是烦！
“你坐，你是不是嫌弃老子？！”男人却不知为了什么，抓着程雪昔不放。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揪着我不放。”程雪昔气得脸都红了，一生气倒是来了胆气，转身猛的一推，大声骂道。
车在行进，车上的人本就站不稳，她这一下力气又小，顿时，五大三粗的男人竟被推得跌了个四脚朝天，头还磕在了前头的一个行李包上。
要糟！
杨桃溪看着，顿时皱起了眉。
程雪昔这一下，别说是这么凶一个男人，就是泥人性子也得被激怒。
不止她这样想，车上每个人都是一脸同情的看向程雪昔。
“你这人怎么这样。”哪知道，男人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扶着旁边的椅子爬起来，坐在地上看着程雪昔一脸幽怨，画风突变，“老子只是让你坐，又不会吃了你，你怎么能骂人，还推人。”
“……”杨桃溪愕然。
“……”车上其他人也是一脸懵。
程雪昔也被惊着了，抱着袋子僵立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男人。
“小姑娘，要不，你坐我这儿。”
杨桃溪前面一位大妈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坐前面去？”
“不行，就得她去坐。”那男人生气的瞪向这位大妈，也不知为什么，非盯住程雪昔不放。
“妈。”前面里面坐着的小媳妇害怕的拉了拉大妈的衣角。
大妈顺势的坐了回去，有点儿不敢再看那男人。
“你去。”男人固执的瞪着程雪昔。
“杨桃溪。”程雪昔害怕的看向了杨桃溪，这种时候，她也不得不向杨桃溪求助。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坐那儿？”杨桃溪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解的看着那人问。
看到这会儿，她觉得，这个男人似乎脑子不太正常。
“不为什么。”男人愣了一下，摇头。
“你去。”程雪昔哀求的看着杨桃溪，也不敢再闹。
现在唯一能帮她的，也只有杨桃溪了。
“你太胖，坐上去占位置，她坐不下。”杨桃溪坐着没动，只是试着和那男人讲道理。
她坐得好好的，完全没想换位置，要不是想安静的想一想接下去要怎么赚生活费，她都不想开这个口，可现在，她不管，程雪昔能烦死她。
“老子可以坐地上。”男人飞快的接口。
“你的意思是，你坐地上，位置让给她？”杨桃溪一听，百分百肯定这人确实不太灵光，而不是真恶人，心里多少也松了口气。
“嗯。”那男人又瞅了程雪昔一眼，点头。
车上众人顿时嗡嗡的交头接耳起来。
“还不快去？”杨桃溪挑了挑眉，对程雪昔说道。
“我……”程雪昔有些不敢相信，站着不敢动。
“你吓着她了。”杨桃溪看向那人，说道，“她不敢坐，你把位置让给我行吗？”
“你不怕老子？”男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杨桃溪这边。
“你会打人吗？”杨桃溪问。
男人摇了摇头：“老子会打人，但不打女人。”
“那就好。”杨桃溪站了起来。
还没出来，程雪昔就急惶惶的钻过来，挤着坐了她的位置，生怕她后悔一般。
杨桃溪瞥了程雪昔一眼，撇了撇嘴，缓步往前走去。
那男人瞪着眼看着她，等她过来，还给她让了一下位置。
于是，原本以为的恶劣事件就这么诡异的结束。
杨桃溪独自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
那个男人坐在旁边的地上，时不时的瞅她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杨桃溪好笑的看着这人，对他也有些好奇。
后面的位置坐了五个人，虽然没有胖子，但也不宽敞，也就是程雪昔被吓破了胆子才愿意和她换。
这下好了，便宜了她，坐得舒舒服服的。
“你……为什么不怕老子？你不嫌老子臭？”男人疑惑的问。
“你不打人不吃人，我为什么怕你？”杨桃溪坦然的回道，“至于臭不臭的，你都把位置让出来了，离得远，也就不臭了。”
“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的。”男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口头禅一样的“老子”也自动了换成了“我”。
“怎么会，司机师傅和这位大姐要是嫌弃你，就不让你坐车了。”杨桃溪笑了笑，说道。
“他们？”男人却嗤了一声，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门后的卖票员，“他们不敢不让我上车。”
卖票员尴尬的笑了笑，正要解释，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砰”的一声，车头偏了偏，滑到了一边。
车上的人无一不失控的撞向前面。
杨桃溪坐在第一排，前面没有位置挡着，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往前栽了出去。
“小心。”
地上的男人猛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杨桃溪的胳膊，将她按回了位置上，自己却再次摔在了位置旁，他咒骂的稳住了自己，抬头瞪向前面。
“找死啊！会不会开车？！”
此时，车子已经停下来了。
杨桃溪抬头看去。
前面的司机傻愣愣的望着前面，一脸惊恐。
杨桃溪皱了皱眉，顺着司机的视线看去，却只见，右边的停着一辆公交车，一半在桥面上，一半悬空，正要坠不坠的晃着。
而下面，是雁回县外的饮鹿河，河宽十米，连通着东面的海。
这会儿起了些风，远处的海浪拍来，带起了这边粼粼波光。
“糟！快开门！”男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一跃而起，大力拍着车门。
司机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卖票员已经下意识的拉开了车门。
男人立即冲了下去，没走几步，他又回来冲着卖票员吼：“让所有人下车，给老子找绳子，把那车拉回来。”
“啊？”卖票员愣住。
“大姐，车上有没有绳子？”杨桃溪却马上领会了那人的意思。
他是想用绳子连接两车，然后用这辆车的力量把那车给拉回桥上来。
这思路，又不太像脑子不好的。
但这会儿，也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有，有，在下面。”司机颤声说道，不过，他总算回过了神，快速开了车门去找绳子。
“大家都帮帮忙，先下车，他们要救人。”杨桃溪见卖票员还没回神，只好自己开口，冲着车里的人大声喊道。
“下车，都下车。”卖票员这时才跟着喊。
于是，众人纷纷行动。
外面，司机也找到了绳子。
那男人拿了绳子冲向了旁边，到了那儿，动作却小心了许多。
他趴在后面，用绳子去绑后面的杠。
那辆公交车有一大半悬空，再加上车上的人害怕尖叫下不能稳定，车子也晃得厉害。
男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绑住绳子。
“都别动，都别动。”司机在外面对着那车上的人大喊。
“大家都别动。”里面有人应声。
总算是把车上乘客的情绪给稳定了下来。
司机也不敢多呆，转身冲回了车上，等着了那男人把两辆车连起来，他才启动车子，小心的向后倒去。
只是，那公交车头往下，车尾就有些吊起来。
轮子不平，车子拉得艰难。
之前那个男人见状，想也不想，整个人攀到了车尾上面，利用自己的力量把车子往后压。
这一下，总算成功的把那车子从坠桥的危险中拉了回来。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争先恐后的挤了出来，跌坐在了桥边。
“呼~”杨桃溪站在旁边看着，一颗心揪得老高，直到这会儿才归了原位，她抬头，看向还坐在车顶上的男人。
男人累得一身汗，这会儿托着膝坐在那儿，看着下面被救的人咧嘴笑。
杨桃溪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凶狠的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能第一个冲出去，救了一车人，所以，真的是不能以貌取人。
“你个害人精，差点儿害死我们一车的人。”
旁边，被救下来的众人突然激动起来，大骂着围住了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