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
杨桃溪慢吞吞的走到了校卫生室的楼下，一楼的几个球室正“砰砰啪啪”的热闹着，乒乓球室门口，几个同班的男同学看着到她，起哄的冲着里面喊了一声，让开了门口。
“做什么？”许在北坐在一张桌子上看人打球，听到喊声，抬头看了过来。
“杨桃溪，你脚怎么了？”
班里的体育委员李非凡见许在北不出来，只好大声的提醒。
“没什么。”
杨桃溪一头黑线，只是，她要上楼必须经过乒乓球室门口，这会儿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也不好不回答。
“怎么肿成猪蹄了？”李非凡怪模怪样的大叫，“许在北，你还不出来。”
“许在北快去！”
“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
乒乓球室里面响起了狼嚎一样的叫声。
“别胡说八道！”许在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你们也是同学，怎么不去帮忙？”
“……”
杨桃溪已经走过了门口，听到这些声音，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拐上楼梯。
她压根没有期望过许在北能帮她。
1981年，还是个保守的年代，可不像后来的校园，男生女生一个赛一个的奔放热情。
而且，经过之前的事，许在北看到她都要绕着走，这会儿当这么多人的面，哪可能会出来。
“许在北，你干嘛呢？她的脚真肿成猪蹄了。”李非凡探身往楼梯这边看了一眼，缩回了乒乓球室，大声的催促。
“快去快去。”
后面，一阵乱七八糟的起哄声。
许在北被推了出来。
杨桃溪刚拐到上面的楼梯，眼睛余光瞥到了起哄的男生们和满脸通红的许在北，淡淡的扫了一眼，继续走自己的。
“快去快去，助人为乐是美德。”李非凡比许在北还在着急，把人推上了楼梯。
“你们可真行。”许在北无奈的瞪了他们一眼，大步上楼。
楼下，又一阵哄笑。
“你的脚怎么了？”许在北很快就追了上来，不好意思上来就扶人，只好干巴巴的问了一句。
杨桃溪停下，转头看向许在北。
他的脸已经不怎么红了，耳根后却依旧红得浓烈，不过，这一次至少没有回避，直视着她的眼神带着关心。
“没什么，小伤。”杨桃溪淡淡的应了一句，继续往上走。
她的伤并不是很严重，估计也只是扭着了，这样慢吞吞的走，完全可以忍受。
“我扶你。”许在北看了看她的脚，鼓起勇气上前。
“不用。”杨桃溪避开，坦然的看向他，“我自己可以。”
许在北的脸再次刷的红了起来，退下一个台阶，在后面保护着杨桃溪，好一会儿，才又憋出一句话：“你……病好了？”
“什么？”他的声音太轻，杨桃溪没听明白。
“这个星期你没来上课，听说你住院了。”许在北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杨桃溪的眼神，重复问题。
他想知道，到底是真的生病了，还是被他连累挨了家里人的训。
“哦，是住院了，已经好了。”杨桃溪缓了缓气息，点了点头，就管自己继续上台阶。
她体能本来就不太好，脚又伤着，走起来就格外辛苦。
偏偏，身后还跟着一个许在北。
无话可说，又不得不回答的感觉，真的糟透了。
“……”许在北也尴尬，可都这么会儿了，转头回去就更尴尬，尤其是楼下那帮人还堵在下面往上看热闹，声音大得让他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三言两语就把天聊死，剩下的只有沉默。
沉默而又尴尬的气氛中，又上了一条楼梯，杨桃溪忍不住开口赶人。
“我送你上去。”许在北却很固执的摇头，“你这样走路不安全，我在后面挡着。”
杨桃溪有些讶然，侧身盯着他看，直看到他耳尖再次红透，才又开口：“谢谢，回去吧，免得被老师看到又误会。”
“……”许在北僵在了原地，脸色难堪。
她这是在提醒他之前的事。
一周已经过去，通报批评的告示还贴在校园里，那晚的事依旧还有余温。
他当然记得。
杨桃溪叹了口气。
她没想刺激他，只是，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连，尤其是重温上周末的擦肩而过之后，她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的心已经不是真正的16岁。
16岁的许在北，在她眼里就跟小孩子无异。
和一个小孩子谈恋爱？
光是想想，她都起鸡皮疙瘩。
“杨桃溪。”许在北看着自顾自上楼的杨桃溪，双拳紧了紧，在快看不见她的时候，他突然清晰的喊了一声。
杨桃溪皱眉，停下脚步，站在平台上，隔着一道楼梯看着下面的许在北。
“我……”许在北直直的看着她，脸跟着火了般的红。
杨桃溪直觉不太妙，不过，她还是静静的等着下文。
“我喜欢你……”许在北紧了紧拳头，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只是，话说完了，连呼吸都像忘记了般的紧张，“你……你呢？”
夕阳西斜，背光的楼梯口有些昏暗。
少年倔强的身影，却格外的清晰。
杨桃溪的漫不经心也渐渐的收敛。
初恋是美好的。
当年，她和他之间连告白都不曾出口，可就是那样，在后来的三十年，她也常常想起，岁月流逝之后再想往昔，曾经的糗事也变得难能可贵。
她不想亵渎了这份美好和真诚的心意。
“或许，以前有。”杨桃溪认真的看着许在北，斟酌着措辞，“现在……我不想考虑这些事，我们都还小，做同学更好。”
这是承认，也是拒绝。
许在北再次紧了紧拳头，忍住难堪，追问：“以前？多久以前？是上周以前吗？”
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改变了心意。
是那次他和程雪昔被老师抓住之后吗？
“记不清了。”杨桃溪摇头，她说的可是前世，这话可不能说，“许在北，你挺好的，好好备考，等考上了大学，到更多人的校园去，你会发现，现在的感觉并不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考上大学，我们……”许在北眼中一亮，追问道。
“桃溪，桃溪，你在上面吗？”
楼下，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许在北的话。
“乐菁？”杨桃溪趴在楼梯扶手上，冲着下面应道，“我在这儿，怎么了？”
“桃溪，不好了，你两个弟弟被人叫出学校去了，有人来报信，说他们可能有大麻烦。”秦乐菁跑得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干脆趴在二楼的扶手上冲着上面喊。
“什么！”杨桃溪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的往回走。
“你干嘛去？”许在北拦住杨桃溪，皱眉说道，“你的脚伤还没处理呢。”
“小伤，回来再处理。”杨桃溪哪有心思再去治伤。
前世时，弟弟杨岩溪和人打群架，伤了一个领导儿子的眼睛。
对方有些势力，加上杨海夏的不闻不问，没多久，杨岩溪被送到了少管所。
半年押满，杨海夏接回儿子后对他暴打了一顿，因此激起了杨岩溪的逆反心，从此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发不可收拾。
杨桃溪早就在心里惦记这件事了。
她还算着时间还来得及，才没有去看弟弟，甚至，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周末要把杨岩溪揪回家，为的就是避开那件祸事。
没想到，这件事的时间竟然提前了！
“你的脚不想要了？”许在北挡在面前，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去卫生室处理脚伤，我带人去找，行吗？”
“不用了。”杨桃溪想也不想的拒绝，绕了两次，见许在北也不让开，不由也皱了眉，“许在北，你让开！”
三十年的主事，她真板起脸来，也有一股子决策果断的气势。
许在北愣了愣，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步。
杨桃溪立即绕了过去，撑在扶手上跳着下楼，跳了几步觉得不舒服，又坐下来，掏出手绢紧紧的绑在了脚腕上。
她慢慢的走过来，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伤只是扭到，并没有伤到筋骨。
扭伤最好的办法是休息、冰敷。
可现在，却顾不上了。
“杨桃溪。”许在北转头跟了上来，“你的脚真不能乱动的。”
“我有数。”杨桃溪应着，利索的绑好手绢，起身就走。
她知道许在北说的是对的。
她脚伤不治，确实对自己不好，可和弟弟的一生相比，她这些小伤又算个屁！
“许在北，你怎么也在这儿？”
秦乐菁已经上来，看到上面的许在北，很是惊讶，一双眼睛燃着八卦之火，在杨桃溪和许在北之间扫来扫去。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许在北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他都不知道感谢秦乐菁及时解围，还是该怨她来得不是时候。
“乐菁，帮我跟徐老师请个假。”杨桃溪没停下，边走边说道。
“有人看到他们往左巷那边去了。”秦乐菁有些糊涂，戏谑的冲许在北咧了咧嘴，跟在杨桃溪身后问，“今天周末，请什么假？”
今晚的自习都是自由的，哪用得着请假。
“帮我请假就是了。”杨桃溪心急如焚，哪顾不上解释。
“哦哦。”秦乐菁只好点头，看看杨桃溪的脚，冲着还在后面的许在北喊了一嗓子，“许在北，你去帮桃溪请假，我陪她去找人。”
“知道了。”许在北无奈的应了一声，也跟了下来。
“在北，怎么样？”李非凡站在一楼转角，看着杨桃溪和秦乐菁走下来，贼头贼脑的凑到许在北身边问。
“叫上兄弟们校外集合。”许在北深深的看了一眼杨桃溪的身影，说道，“杨桃溪的弟弟被人找麻烦了。”
“什么？”李非凡怪叫一声，转头就跳下了几级台阶，冲着乒乓球室里的人喊，“兄弟们，走走走，有事做了。”
“桃溪，有人说，他们去左巷那边了。”
杨桃溪的脚伤没处理，根本走不远，于是，秦乐菁从要好的朋友那儿借了一辆大金鹿自行车。
许在北已经带着人先去找人了。
“快走。”一听到左巷两个字，杨桃溪的心更慌了。
前世，杨岩溪闯祸时，杨桃溪已经退学在家。
程翠娟接到派出所的消息后，一个人赶去处理，回来说，对方强势，都没来得及找关系保杨岩溪，就已经敲定了事实。
当时，程翠娟跟杨海夏说得很细很细。
她就在旁边，所以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上来。”秦乐菁帅气的上车，等着杨桃溪坐上后座，就如箭一样的窜了出去。
刚刚下坡，迎面，陈芝楠和文俪萱背着包，吃着小冰棍慢悠悠的走来，看到两人，喊了一声：“桃溪，乐菁，你们去哪？”
“桃溪的两个弟弟被人叫到校外找麻烦了。”秦乐菁停下车，飞快的说道。
“被人找麻烦？怎么会呢？”文俪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对啊，我们刚刚还遇着他俩了，不像是被人找麻烦的样子，我们还问他们干嘛去，他们说，是桃溪让他们去买资料的。”陈芝楠也疑惑的说道。
“他们说我让去的？”杨桃溪皱了眉，突然意识到不对。
“对啊，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汪教员，汪教员说他有认识的人在书店，路上遇到，就带着他们过去。”文俪萱点头，“有汪教员在，谁敢找他们麻烦？”
“乐菁，谁来宿舍通知出事的？”杨桃溪疑心一起，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201的学妹说的。”秦乐菁如实说道，“很老实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撒谎。”
“撒谎的人不一定是传话的人。”杨桃溪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秦乐菁三人齐声问。
“我今天回来，去找徐老师销假，徐老师给我看了两份试卷。”杨桃溪简单的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
“不会吧？平时姐姐姐姐的喊那么亲热，居然做这样的事。”
“青溪怎么能这样！”秦乐菁气得猛拍了一下自行车的把手，疼得直抖手。
“她和程雪昔是表姐妹，论亲近，肯定是她俩，程雪昔和桃溪闹翻了，说不定，她现在这样做就是为程雪昔出气。”文俪萱毫不犹豫的表态，“桃溪，你说，我们帮你。”
“这样。”杨桃溪招招手。
其他三人凑了过来。
四人嘀咕了一会儿，才又分开。
“我去教室。”文俪萱笑眯眯的说道。
“我回宿舍喊人。”陈芝楠也摩拳擦掌，“乐莆有自行车，带着桃溪绕回去，一会儿找桃溪弟弟的事，我去办。”
“谢谢你们。”杨桃溪感激的看着三人，“改天请你们吃饭。”
“吃饭就算了。”陈芝楠挥挥手，“寒假了带我们去山里玩好了。”
“行。”
杨桃溪一口答应，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等事情解决，她找个时间想想赚钱的方子，弄点儿钱回来请他们一顿。
毕竟，今天帮忙的人还有许在北他们。
要是许在北仅仅只是普通同学，她也就不费这个心了。
但许在北不是，在他说出告白的那一瞬，就不可能是普通同学。
她不接受他的告白，就更不能欠他什么。
“桃溪，请半个小时假够吗？”文俪萱临走，又多问了一句。
“够。”杨桃溪点头，重新坐上了秦乐菁自行车后座。
一辆半旧的吉普车从旁边缓缓驶过。
几人也没有在意。
秦乐菁载着杨桃溪缓缓往前骑，一边问道：“桃溪，还有时间，不如先帮你去处理一下脚伤吧，拖太久了会真的很麻烦的。”
“没事，一会儿找个小店买些冰，回去敷一敷就行了，扭伤也不能用药，去了也是那一套。”杨桃溪怕麻烦，直接摇头。
“吱~”
就在这时，之前经过的那辆吉普车居然越过了她们，斜停在了前头。
秦乐菁吓了一大跳，急忙刹车停下，人也跟着跳了下来。
突然的刹车，她跳得又急，后面的杨桃溪更是没防备，下意识的也跟着跳下。
结果，伤腿先着地，刺疼再次袭来，整个人直接坐了下去。
“桃溪！”秦乐菁吓得大叫。
没走远的陈芝楠和文俪萱回头看到，也转身急急的冲了回来：“桃溪，你没事吧？”
“擦！”
杨桃溪忍得出了一声冷汗，想也不想的骂了一句。
她今天是倒了什么血霉了？
“杨桃溪。”
吉普车上下来一个人，没几步就到了面前，杨桃溪还没抬头，就听到夏择城声音在头顶响起。
语气更是没有半点儿起伏，冰冷的好像在召唤路边的小猫小狗。
“首长好。”秦乐菁三人看到夏择城，都愣了一下，忙抬手敬礼。
这是汪晟的战友，她们都认得。
夏择城回了个礼，目光锁定杨桃溪受伤的脚踝，皱了皱眉：“杨桃溪，你在这儿做什么？”
“又是你。”杨桃溪看到夏择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大首长，你很闲吗？”
“回答问题。”夏择城无视杨桃溪的小动作。
“还能在做什么，拜你所赐。”杨桃溪松开了捂住脚踝的手，“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
第一次见面，就撞得她差点儿掉下台阶。
第二次，原本可以悄悄解决的事情，又被他搞得鸡飞狗跳。
第三次，她更是差点儿没了命。
现在，估计她的骨头真伤着了。
简直是克星！
“我送你去医院。”夏择城看到那肿得老高的脚踝，眉头锁得更紧，想也不想，伸手拎起了杨桃溪，打开车门把她放到了副驾驶。
动作一气呵成。
“喂！不行，我还有急事要办，都快来不及了。”杨桃溪感觉自己像只小鸡，正要发达一下不满，人就到了车上，急得伸手去推车门。
“什么急事有身体要紧。”夏择城板着脸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开了车门，又对着看得目瞪口呆的秦乐菁等人说道，“要是学校的事，先帮她请一天假。”
“不行！今天的事可是关系到我的名誉，当然比身体更重要！”杨桃溪很恼火，冷着脸打开车门。
车门是开得轻轻松松，只是，脚伤到底限制了她的行动。
还没等她下车，后领一紧，人再次被拉了回来，紧接着，一股子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夏择城的手臂横过了她前面，利索的拉过了安全带将她彻底的扣在了位置上。
“推迟两个小时。”夏择城无视杨桃溪喷火的眼睛，摇下车窗，对着外面的秦乐菁三人说道，“报我的名字。”
“首长，你叫什么名字啊？”秦乐菁回神，忙问。
“夏择城。”夏择城报上名字，直接启动了车子。
“……”
杨桃溪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实在鼓不起勇气跳车，只好无奈的抬手捂住了额头。
她感觉，不止脚疼，连头都开始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