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并不知道凌家是这样的,毕竟,凌鹏的条件确实……”杨丹溪说到这儿,自动的停了下来。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姐,这是你的一辈子,我希望,你能幸福。”杨桃溪仰头看着大姐,眼眶发红,“姐夫可以没钱,可以给不起彩礼,但他得有担当得能护得住你,凌鹏不是良配,真的,你信我好吗?”
“你这丫头,哪学来的这些。”杨丹溪看得感动,伸手抱住了杨桃溪的肩,感慨的说道,“我家妹妹也长大了,都知道这些大道理了。”
“……”杨桃溪哑口无言。
以前的她,确实和大姐不亲,甚至面对大姐的关心,也是爱理不理。
可大姐哪知道,她的成大,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好啦,不说那些,你快吃东西。”杨丹溪见她沉默,也没多想,“晚上就住我这儿,明天我陪你逛街,你有没有缺什么?”
“姐,我不住了,我回家去,今天的事不能由王胖婶那儿传回去。”杨桃溪摇头。
她的目的虽然达到,可后续也变得极其麻烦。
她必须抢在程翠娟之前找杨海夏说这件事,要不然,凭他对那女人的信任,她逃不了家法。
她那个不管家事的爸,偏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曾经,在弟弟被害得进了少管所,回来后,杨海夏仅有的几次下山回家,都花在了教训弟弟的功夫上。
“现在回?”杨丹溪一愣。
“嗯,找爸说这事儿。”杨桃溪也没隐瞒。
“那,我和你一起回吧,你等我一下,我去请假。”杨丹溪想了想,立即起来。
杨桃溪也没拦,坐在大姐的床铺上,就着温水啃冷冰冰的馒头。
杨丹溪出去没一会儿,气馁的回来了。
“没请到假?”杨桃溪已经啃完了馒头,抬头看到大姐这样子,笑着问道。
“没,主任说有加急任务。”杨丹溪苦笑,“对不起啊,桃溪,不能陪你回去了。”
“姐,你说什么呢,这又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杨桃溪哑然失笑,将杯子放回了桌上,“你好好的,也别太辛苦了,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你等等。”杨丹溪掏出钥匙,开了自己的柜子,取了两张五元钱出来塞到杨桃溪的手里,“这个给你拿着,平时在学校,有什么事儿记得多和岩溪商量,实在不行还能找老师。”
“姐,我不要。”杨桃溪推了回去,“你每个月得给家里寄十元,现在又给我十元,你自己呢?”
“我在厂里,又用不了什么,你和岩溪在外面用处多,尤其是你,要高考了,不能吃不好。”杨丹溪轻柔的絮叨着,一边努力把钱塞进杨桃溪的包里,见她硬是不接,不由板了脸,“你不接,姐生气了哈。”
“姐。”杨桃溪伸手抱住了大姐,哽咽的说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看清楚,别被凌家人骗了。”
“好,我答应你。”杨丹溪轻笑,安抚的拍着杨桃溪的背,“你先坐着,我还有些东西给你,都是我平时从废品站淘回来的书和本子,给你和岩溪的。”
从头到尾,她都没提青溪和金溪。
“嗯。”杨桃溪点头,松开了她,趁着杨丹溪收拾东西的空档,把钱取出来折成薄薄的,塞进了大姐柜子的缝里。
大姐从工作后,就不再从家里拿钱,相反,她常常将省下来的钱寄回家里去。
不用算,她都知道大姐平时该有多省。
至于她,完全可以去找程翠娟拿钱。
那女人好名声,一向对他们姐弟比亲生的龙凤胎还要好。
只要她开口,一定会给钱的,她又为什么要给那女人省钱?
“回去和爸好好说,别顶撞,知道吗?”杨丹溪不放心的送出了厂门口,还在一个劲儿的叮嘱。
“放心吧,我知道的。”
杨桃溪半点儿也不觉得不耐烦,反而心里暖暖的,后退了几步,她笑看着大姐说道。
“姐,那钱我塞进你柜子里了,你记得看,别丢了,还有,你一定要记得答应我的话,一定一定要做到哦,我先走了。”
说完,背着自己的包,转身就跑了,生怕杨丹溪再追上来给她塞钱。
“什么?!”杨丹溪这时才反应过来,可这时,杨桃溪已经跑远,她看着人消失在那头拐角,才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头擦了擦泪花。
妹妹终于长大了,真好!
杨桃溪家在鹤栖镇下面的陡门村。
从县里过去,要先坐公交车到镇上,然后徒步走五公里山路,不过,鹤鸣山脉绵延横贯方圆数十里,她可以直接在镇上就能进山,完全可以避开陡门村。
县里到镇上的公交车分早中晚三班,最晚一班车是黄昏之前,杨桃溪到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一半人。
她找了最后靠窗的位置坐下,心情复杂的看着窗外的景。
对1981年的杨桃溪来说,坐这车不过是一个月前,可对她来说,却是隔了一辈子。
整整一辈子!
那时,她因为许在北的事被学校处分,恰巧杨海夏不知为何受了伤,回到了家里,知道她的事后大发雷霆动了家法,程翠娟为了保护她而受伤,惹得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当晚,她给程翠娟抹药时,听到程翠娟劝她不要记恨杨海夏,还说他怎么怎么不容易,家里怎么怎么艰难,让她好好读书,她一个冲动,就主动的提出了退出高考、随杨海夏到山上照顾他的话。
后来,就很少有机会坐这车,最后一次,也是跟着程翠娟出去,到虎爷公司上班的那次。
程翠娟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哄得她甘心情愿的为他们卖命。
她现在才知道,大姐也是被这样的手段毁掉的!
当初,她有多相信他们,今天,她就有多恨!
“小同志,请买票。”
杨桃溪的回忆被打断,她回神,才发现公交车售票员站在前面看她,她忙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两角钱递过去。
县里到镇上,一趟一毛钱。
售票员找了钱,看着杨桃溪发红的眼眶,多问了一句:“小同志,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杨桃溪接过,冲售票员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只是想家了。”
这回答,换回售票员和边上几个乘客善意的笑声。
小姑娘想家,很正常的事。
杨桃溪应付过去,又转头去看窗外。
她刚刚确实是在想家,那个已经称不上是她家的家。
这一次能重新活一遍,她一定要想办法,揭穿程翠娟的真面目。
要是杨海夏信那女人不信她,那么,她就在揭穿之后,带着姐姐弟弟和他们脱离关系!
当然,这些一时半会儿急不来,她得徐徐谋之。
车子很快就离开了热闹的县城。
杨桃溪将心思也转回了沿途的风景上。
她发现,这条回家的路似乎也不一样了。
她的家乡原来依着鹤鸣山,三面环山,东面是海,从县里到镇上是一段平原一段山道的循环,可现在,车都是在山道上走,左侧的东方是一望无际的海。
沿着蜿蜒百转的海边,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村庄。
而海面上,远远的还能看到一个山头,瞧那山势回转,好像也是属于鹤鸣山的一部分。
看到这儿,杨桃溪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她今天去鹤鸣山上,能找着杨海夏吗?
一个小时后,车子顺利的停在了鹤栖镇的公交车站里。
杨桃溪出了站,站在站前观察了一下附近既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环境,最终决定先去打听打听,现在天都快黑了,冒然进山很危险。
最要紧的是,鹤鸣山这么大,她哪知道杨海夏是在工作站还是哪个临时歇脚点。
“老板,还有什么吃的吗?”杨桃溪找了供销社附近的一家小面馆。
81年,已经有不少人尝试着做生意了。
这小面馆只有一个店面,收拾起来却很干净。
里面靠墙两边各摆了三张长条桌,此时已坐满了四桌,约有十二三个客人。
老板在门外搭了个小棚子,用石头砌了两个圆筒灶,一个蒸着蒸笼,一个烧着开水,旁边则放了一张大案桌,用来揉面。
这会儿,案桌上还摆着做好还没开蒸的方馒头,老板则在卖力的擀面条。
“有馒头包子。”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和学校食堂的老陆有点儿相像,一说话就两眼弯弯的带出笑容,很是亲切。
“馒头怎么卖?”杨桃溪算计着自己这个星期的生活费,舍不得吃带馅的包子。
“馒头五分两个,包子五分一个。”老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主动揭开了旁边的蒸笼盖,介绍道。
馒头看着有点儿偏黄,并不像学校里用的白面,个子也略小点儿,不过,以她的食量,两三个也就够了。
杨桃溪默算了一下,买了四个。
“老板,附近进山的路知道吗?”
就在她低头掏钱时,里面一个客人出来付账,一边开口问道,杨桃溪的手顿时慢了下来。
这个问题,也正是她想要确认的。
“客人这么晚了要进山?”老板惊讶的看向那客人,因为接钱,他没顾得上把蒸笼盖盖上,蒸笼里的热气腾升,笼住了视线。
杨桃溪悄悄抬头,也没看清面前这人的长相,倒是在不经意间,她看到了店里靠门一桌的那个客人。
那个在县里车站遇到过的黑眼镜中年男人!
他不是被抓了吗?
怎么会在这儿?
杨桃溪心里大惊。
这时,黑眼镜中年男人放下了筷子,起身出来。
杨桃溪忙低下头,迅速的翻出一毛钱递给了老板,拿着自己的馒头,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那人看到她没有,但她也不敢太显现的跑开,只好压住狂跳的心,尽量从容的往旁边的民居走,走到一条巷子边,她脚步一拐走了进去,贴在墙边转头看向那小面馆。
“我有个亲戚在鹤鸣山上当护林员,我很久没来了,这不,家里要办喜事,拍了电报一直没有回复。”
那个打听进山路的客人正和老板解释。
“我听说鹤鸣山里有野猪,做护林员的又辛苦又危险,,我家里人着急,就催着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明天上午再去,这么晚了,我也不敢。”
“原来是这样。”
老板笑了起来,指向了杨桃溪所在的小巷子。
“喏,从那条路进去,直走,一直到山脚,就能找到路口,左右两条都是进山的,左边通往芙蓉鹰,右边是往林场的,你要找护林员,应该往右,山上的护林员我倒是差不多都认识,你是哪位的亲戚?”
老板说得很详细,说完,又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他就是这镇上的人,和山上的护林队也多有来往,还真认识不少。
“哦,我亲戚姓杨,以前是个当兵的,后来没了一条胳膊,转业回来的。”那客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你说的是老杨吧?”老板笑得更大声,“没错,找他得往右边的路,他是护林员的头。”
姓杨的,当兵没了胳膊转业回来的……不会是说杨海夏吧?!
杨桃溪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他现在成护林员的头了?他也真是,每回给家里写信都没说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那客人笑道,“等我见到他,非让他请客不可。”
“老杨是好人,又有本事,能做领头的,不奇怪。”
老板说着,主动给那客人免了几分零钱,介绍的更详细。
“不过,他们常巡山,你去工作站反而不一定能找到他,你进山后,顺那路可以找着一个木屋子,那是他们平时让人送补给的地方,你可以在那儿留个纸条,有人看到就会送信给老杨的。”
“嗳,谢谢老板。”客人热情的道谢,顺手就发了张好人卡,“你也是好人。”
杨桃溪听得清楚,她咬了咬牙,脚步轻快的往小巷另一头走。
那些人不知道来干嘛的,不过,那个黑眼镜中年男人可不是好人,她可不能被他发现了,要不然,这儿可没有夏择城他们救她。
小巷走到头,杨桃溪并没有顺着路直奔鹤鸣山,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岔路。
后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
杨桃溪不敢逗留,只好蒙头往前,按着记忆,从这条路又绕回那个方向。
“大哥,就是这一条。”
她刚转过来,就听到刚刚问路的客人说话,忙停了下来,躲在暗处观察外面。
只见,原来在面馆吃面的几个客人全聚在了三岔路口,黑眼镜中年男人赫然就在其中,其他人还隐隐以他为尊。
问路的客人喊的大哥,也是黑眼镜中年男人。
“你们几个走这边,剩下的跟我走。”黑眼镜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往地上狠狠的掼,手指了一圈,说道,“条子咬得紧,这一次能不能成功把货送出去,全在那姓杨的身上,都给老子竖起耳朵,绷紧皮,知道了没有?”
“是,大哥。”那几人齐声应。
“小声点!你们想惊动镇上的人,把你们全逮起来吗?”黑眼镜抬腿踢向喊得最响的几人,压着声骂道,“黑皮,你留下望风。”
“好。”
杨桃溪看得直皱眉。
她的耳力眼力比以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他们的对话,她听了个大概,显然,这一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找杨海夏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
没一会儿,黑眼镜带着人往右边的小路上去了,另几个往左,原地只剩下那个黑皮,正是那个问路的客人。
怎么办?
杨桃溪咬着唇,心里想起了夏。
认识夏的那几年,他教会了她很多。
要是他在这儿,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眼看着那些人做坏事。
没错,黑眼镜之前还想帮她和田奶奶,一定不是好人,她不知道黑眼镜是怎么出来的,但现在,肯定也不是找杨海夏做好事。
最要紧的是,杨海夏有没有参与他们。
在这个年代,当爹的要是做了坏事,连累的还是孩子们。
她自己倒不在意这些,可是,姐姐和弟弟不能落到那么难堪的境地,尤其是弟弟,他的前程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被毁了。
杨桃溪心里有了决定,她得跟上这些人!
她深深的记得夏曾说过的每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不能慌,要先通知他,找不到他也得就近报警。
她现在还没找到夏,那就只能选第二个办法。
杨桃溪再次看了一眼原地的黑皮,悄然后退。
鹤栖镇是个大镇,镇上也设有派出所。
杨桃溪很快就找到了派出所。
“小同志,有事?”刚进去,看门的老头就拦住了她。
“盛爷爷,我要报警。”杨桃溪看着他,倒是记起了他是谁。
派出所的门卫老大爷姓盛,据说是个老兵,十二年前被下放下来的,前年被平反后,他却不愿意再离开这儿,说是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
上头拗不过他,就给他安排了工作,他却挑了这儿做门卫,把这儿当成了家。
理由是他在这儿的十几年,全靠了鹤栖镇的乡亲们,要不是他们,他早没了命,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是留在这儿,用他的余生去报答乡亲们。
“哟,小同志认识我啊。”盛大爷笑得老脸满是褶皱,态度更加的和蔼,“你要报什么警啊?”
“盛爷爷,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坏人。”杨桃溪看了看后面,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然后小声说了之前在车站的事,又说了她偷听到的事,“他们现在进山,还留了一个在那边山口望风呢,我觉得,他们肯定没安好心,要做坏事。”
“你看准了?”盛大爷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看准了,肯定没认错人。”杨桃溪重重的点头,“才早上的事呢,只是不知道那人怎么就出来了。”
“你跟我来。”盛大爷很重视,将杨桃溪的信息登记了下来,拿起了旁边的拐杖拄着,瘸着腿往里走。
他的腿没伤在战场上,却是在那十年里落下了病根。
杨桃溪忙快走一步,伸手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同志心挺好。”盛大爷笑眯眯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说道,“不过,我老头子还没残废到不能走呢,谢谢小同志了。”
杨桃溪只好讪笑着收回手,跟在后面。
盛大爷领着她进了所里,找到了值班的同志:“小刘,这小同志提供了一个很要紧的消息,你快处理一下。”
杨桃溪再次把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什么!”小刘听完,直接蹦了起来,紧张的问,“你确定没看错人?”
“没有。”杨桃溪摇头,“就是他。”
“那混蛋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小刘挥了挥拳头,低咒了一句,转身就拿起了话筒拔号。
“小刘,怎么?那人是挂了号的?”盛大爷惊讶的问。
“可不是,上午县局发过通报的,几个假扮警察想绑走烈属的犯罪份子,逃了一个,正是戴黑眼镜的中年男人。”小刘飞快的解释了一句,“小同志,你说你也是被他们绑的两个人之一?”
“是,当时给我做笔录的同志姓莫,莫文肖。”杨桃溪点头,报上莫文肖的大名。
她担心,她人微言轻,他们不重视她的报警。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小刘简单的问了几句,电话那经拔通,他马上专注起来,把杨桃溪反应的情况汇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