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乐津察摇头道:“未必,不跳到最后怎么知道谁厉害?”
曹公子看得惊诧莫名,问道:“玥儿姑娘是不是已经转晕了,停不下来?”
仙玉真人掩嘴微笑。
“真的转晕了,就会摔倒,不会还这样转的。”
“那老师您是说,玥儿这一场赢了?”
“不一定,今天这一场没有评判嘉宾,就算玥儿的舞蹈再难,十三公主只要基本模仿几下,大家会觉得是平局。”
“平局也好,至少我们大崋没丢面子,要是赢了,说不定还能得到皇上嘉奖!”
“不错。”
“老师,您说以玥儿的身体条件,学剑会不会很快?”
“也许吧,这个还不好说。”
看到十三公主收住舞蹈,腰鼓、胡琴和胡琵琶也慢慢停止。
玥儿此时也转了三百多圈,听到音乐停止,她缓缓停下来,众人看到小花魁的脸色微红,微微喘气。
十三公主忍不住伸出大拇指,道:“小花魁果然厉害,这一场你模仿得无可挑剔,下面我来模仿你,看看你能不能难住本公主!”她看了眼刚刚爬起来的慕容七儿,又道:“慕容姑娘,你说你跳舞冠盖京华,羞也不羞?”
慕容七儿低下头去,她已经没信心去比玥儿这场,就算赢了十三公主,还是输给小花魁,看来自己要最后挽回颜面,只有九天后回到三生阁去比剑。
玥儿平复下气息,对宝珠道:“好,去把我的行头拿进来!”
宝珠应了一声,跑了出去,不多时,她抱着一把琵琶,带了四个年轻人进来,这些都是霜叶馆新买的下人,他们一进来,就在厅里搭起两个架子,又用一条麻绳串起来。
王娘开始还有些惊异,随即明白玥儿要做什么,不由连连点头,她瞥了一眼祝婆婆,揶揄地道:“有的人,花一万两银子买个西贝货,还以为捡了个天下第一的宝贝,真不知道是哪来的信心。”
祝婆婆无言以对。
玥儿脱下高筒舞靴,换了一双白布软靴,身子一纵跃上架子,她一只脚踩在麻绳上,试了试轻重,然后朝十三公主点点头道:“公主殿下,玥儿在此献丑了,您可看仔细了!”
十三公主张口结舌,难道小花魁是要在这根麻绳上跳舞?这可比她的转圈更难模仿,除非练过,否则根本不可能表演。
果然,玥儿双臂一展,跨上麻绳,先摆了一个乳燕穿林的架势,然后一跃而起,惊险地在空中一个跳跃转身,又稳稳站住。
众人一阵喝彩。
玥儿朝宝珠招招手,宝珠将手上的琵琶抛了上去。
玥儿接住琵琶,一边弹奏,一边在绳上翩翩起舞,她今天弹的是琵琶名曲《春江花月夜》,琵琶声清脆悦耳,舞姿柔婉舒缓,尤其是玥儿的身段和腰肢,柔软到仿佛可以肆意弯曲,让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十三公主已经看呆,连野乐津察都双眼瞪圆。
辛将军终于松了口气,想不到大鸟使团不可一世的气焰,今天在这里被熄灭。
一曲终了,众人仿佛还在梦中。
有人醒悟过来,叫道:“好——”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响起热烈掌声。
玥儿从绳上跃下,对十三公主盈盈一拜,笑道:“殿下,这是我的绳舞,您可以模仿吗?”此时她也是一身冷汗,先前她转了三百多个圈,头还有点晕,要是不小心从绳上掉下,这一场可就难说了。
十三公主摇摇头,抓住玥儿的手,感慨地道:“本公主真是惭愧,就算在地上画一条线,我也跳不出小花魁的韵味来,你的腰肢这么软,岂是我这一下子能模仿的?”
慕容七儿现在清醒过来,嘀咕道:“她本来就是个练杂技的绳伎,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她声音虽小,但玥儿还是听见,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慕容七儿心虚,忙转过头去。
野乐津察哈哈大笑。
“好,好,大崋国的小花魁果然厉害,连我妹妹一向这么心高气傲,都会承认不及,甘拜下风!”
玥儿以为十三公主就算做不到,也要找个托词推脱一番,谁知她爽快认输,不由心中暗道:“大鸟国的人虽然强横霸道,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这点倒是不拖泥带水。”
“四哥,跳舞我虽然不如小花魁,但九天后的比剑才是精彩大戏,本公主从小刀马娴熟,弄刀剑我可不会输!”
“好啊,到时候我和二哥一起去看你比剑!”
辛将军笑道:“很好,这次贵使团来我们大崋,昨天在宫中赢一场,今天在霜叶馆输一场,那九天后这场是定胜负了,本将倒是很有几分期待。”
野乐津察一怔,他们使团昨天在皇宫挑战禁卫军教头,只是想打压一下大崋,好在纳贡上更强势一些,没想到辛将军当作另一场较量,虽然只是公主比剑,但大崋有小花魁和慕容七儿两个,自己这边只有妹妹一个,还是吃点暗亏。
“辛将军说笑了,不过是一场女子比剑而已,要说真的较量,还是要在你我男人之间进行,刀枪剑戟、马上步下,任你挑选,如何?”
说到比武,辛将军有些泄气,禁卫军教头都一个个输了,其他人动起兵器来,只怕输得更惨。
仙玉真人冷冷看着野乐津察,眼中有怒火闪烁。
“哪里,哪里,不过是图个乐罢了,难道四王子这次是专门来找人比武的?”
“哈哈,那倒不是。”
野乐津察也并不想把辛将军真的逼急。
十三公主胸脯一挺,道:“四哥,我觉得这次我们大鸟使团来大风城,三场定胜负也挺有意思的。”
野乐津察点点头,他对妹妹还是很有信心,这丫头从小就在外面野,弓马娴熟,中原女子怎么可能是她对手,当下笑道:“好,既然这样,就当一场游戏好了。”
祝婆婆脸上露出愤恨之色,这次慕容七儿不光要对付玥儿,还要对付突然冒出来的大鸟国十三公主,这两场她不能拒绝,也不能输,要是先输给十三公主,根本就没机会挑战玥儿,这还怎么赢下赌约?
这时十三公主忽然走到曹公子面前,骄横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曹公子一愣,站起来躬身道:“本公子姓曹。”
十三公主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对曹公子充满好奇。
“曹什么?你怎么不说参见公主陛下!”
“是,小生失礼,参见公主殿下。”
十三公主哈哈一笑,她看曹公子穿着得体,应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曹公子,本公主问你,你是什么身份,家是哪家府上,干什么的,今年多大,可曾定下亲事?”
“这个,这个在下今年虚岁十七,尚未定亲。”
“咦,你家府上在哪里,不愿告诉本公主吗?”
“不,不是。”
“哼,你不说,我也能打听到你的身份,对了,九天后我去三生阁比剑,你来不来?”
“这个,这个——”
“记住,你一定要来,要是不来,我就派人去把你抓来!”
说完这话,十三公主嘻嘻一笑,转身而去,让曹公子一脸尴尬。
玥儿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悦。
这一场大鸟国使团的上门挑战终于以小花魁获胜而结束。
辛将军临走时对玥儿点点头,留下一个赞许的眼神。
曲终人散。
霜叶馆的花园中,最后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
这两人乃是玥儿和曹公子,还是曹公子打破沉默,他小心地道:“玥儿姑娘,为何早上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小女不敢。”
“为何?”
玥儿想了想,道:“其实,玥儿是不想欠公子太多人情,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能拿什么来偿还你。”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是在找借口。
曹公子哦了一声。
“原来姑娘是怕欠本公子太多人情而无以回报,才不肯见我?”
“也不是不肯见,只是觉得以公子的身份,来见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似乎不妥。”
“有何不妥,苏大学士还收琴儿为弟子,他要不是被贬外放,现在一准在醉香居谈诗文,你若觉得不妥就拜我为师,我教你画画写字就是。”
玥儿看着曹公子,有些生气,道:“原来曹公子是要收弟子呀,那本姑娘书画的资质愚笨,怕是要让您失望。”
“不,不,姑娘可能错会我的意思了。”
“哦?”
曹公子微微一笑,拿起石桌上一个深黄色页面的簿子摇了两下,道:“姑娘可曾记得,昨日在下出题的那幅画?”
“《临溪独坐》?”
“不错,你知道《洛神赋图》么?”
玥儿依稀听说过,但还是摇摇头,她对这些并无研究的兴趣,但眼前的曹公子好像意兴颇浓。
“不知道,但《临溪独坐》和《洛神赋图》有何关系?”
“我朝绘画以山水花鸟为多,人物少之,《临溪独坐》虽然提名人物,却还是一幅山水之作,《洛神赋图》乃是东晋顾恺之的传世之作,世人皆以为此乃仕女画之冠。”
玥儿知道这曹公子自号双痴,他要是打开画画的话闸,不知要啰嗦到什么时候,忙打断他道:“这和玥儿有什么关系?”
曹公子起身一揖。
“说来也是狂妄,在下这一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画一幅《御园听琴》来比肩《洛神赋图》,只是画中一位仕女的性情模样无可琢磨,昨日一见姑娘,豁然开朗,所以请姑娘您助我成画!”
玥儿还以为曹公子是对自己有意,如今说出原因,心里顿时又气又怒,她看着曹公子,想分辨他的这番话有几分真实。
曹公子好像没感觉到玥儿眼神的异样,他把手上那个簿子打开,一边翻一边又道:“你看看,就是这样,请姑娘答应在下的请求。”
那簿子上用炭条和墨笔画了不少人物,其中大部分是女子,她们神态各异,曲线玲珑。
这些画虽是草稿,但人物神态惟妙惟肖,玥儿虽然生气,但还是被吸引过去,曹公子翻到最后一页,那画上的女子竟好像没有穿衣,半截身形裸露。
玥儿大吃一惊,她满脸羞红,霍地站起转身,道:“您,您不是要玥儿做引客吧?”她知道大风城的引客乃是地位卑贱的女子,她们为吸引客人,需袒露肌肤、身无遮拦,也有专供画师作画的引客,这些她觉得都是不知羞耻之事。
“姑娘不要误会,不是做引客——”
“什么引客都不行,给公子一人也不行!”
玥儿恨恨说道,曹公子这才明白她心里所想,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这听琴图乃是仕女画,有人听琴,有人舞蹈,我画这些,是为了方便记忆而一挥而就。”
“那如此说来,我只是摆摆样子,让公子画下来?”
“正是,正是。”
“不行,我不能被画成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
“就,就是你簿子上那个样子——”
曹公子突然明白,忙取出一根炭条,在那张稿子上勾抹几笔,道:“那张没有画完,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玥儿回身偷眼一望,果然那张画上的女子披上披风,一副淑女神情。
“你看看,就是这样,仕女图乃高雅之作,引客乃是市井粗俗之道,如何相提并论?”
“公子所说的人情,就是这个请求?”
“不错,不错。”
曹公子眼神躲闪,似乎有些慌乱,玥儿看着他,心中恨恨地想道:“你要真是一个画痴,就不要来找我了!”
“好啊,如果只是成为画中仕女,那玥儿就答应公子所请,但你绝不可以把我画成别的样子!”
“当然,当然。”
“好,那这个人情玥儿在比剑之后还你如何?”
“没问题,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事说完,玥儿想到刚才十三公主看曹公子的表情,忽然笑道:“对了,大鸟国公主约你九天后看她比剑,你来不来?”
“来,来,我一定想办法来。”
玥儿撇撇嘴,一副要生气的样子,曹公子忙作解释。
“我不是来看大鸟国公主,我,我来看你可好?”
玥儿轻哼一声,戏谑地留下一个笑眼,转身走了。
曹公子看到玥儿离去的背影,心里竟有几分失落。
深秋的风,清清冷冷,萧萧飒飒。
夜色慢慢落下。
城北,天牢。
“嚓——嚓——”
脚步声停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门前,这牢房阴暗潮湿,让人毛骨悚然。
“梁一郎,有人来探监啦——”
灯光亮起,狱卒的声音喊道。
牢房中石柱旁蜷缩着一团白色的影子,他听到声音动也没动。
“喂,梁一郎,你死了吗,还不吱一声!”
那白影还是未动。
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道:“放我进去吧,老身要跟他单独谈谈。”
“好,婆婆你记着时间,这是过几天就要问斩的重犯,探访时间不得超过一炷香!”
“是,官爷,婆婆知道了。”
灯光一闪,狱卒手上塞进沉甸甸的一物,他低头一看,是块白花花的银子,足有十两以上,顿时笑道:“好,那你们说吧,别说太久就行!”
哗啦一下牢门打开,一条人影走了进去。
狱卒在外面锁了门,知趣地走开。
“梁爷,身子还好么?”
“哼,你是谁——”
镣铐一动,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这声音阴冷残酷,又有些飘忽,仿佛来自地狱。
“嘿嘿,梁爷,听说上次你从大理寺监中逃走,这次混进天牢,真是一次比一次混得好,下次打算去哪里?”
“没有下次了,梁某重案在身,下次再被抓,估计会斩立决,哈哈,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那声音笑得十分猖狂,仿佛天牢是他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再过两天你就秋后问斩,还笑得出来,老身真是佩服!”
那声音哈哈一笑。
“一郎要是不在这种地方,外面的人怎么找得到在下,我还怎么接生意?”
“哦,这么说来,你是故意混进天牢了,怎么老身听说,你这次是弄了刑部一位大人的千金,被皇城司的人捉拿归案?”
“嘿嘿,皇城司算个算个毬,六扇门的人没一个不是饭桶,说,你有啥生意要做?”
皇城司是从京都禁卫军中独立出来的一支,权力和能力都极大,但这个梁一郎竟不屑一顾。
女子的声音咯咯干笑,道:“你怎知老身是来谈生意,而不是送你最后一程?”
“哼,您要是送我最后一程,怎么也要带点酒肉吧,会空手而来?”
女子丢下手里一个包袱,道:“谁说老身空手的,但是不错,我就是来跟你谈生意。”她的包袱很轻,好像没包什么东西。
“什么生意?”
“我跟你还能谈什么生意?”
“哦,不知您要毁掉哪家姑娘?”
“嘿嘿,这位姑娘身份特殊,这几天万人瞩目,而且有点小本事,我要问问你敢不敢?”
“哼,要真是这种姑娘才有意思,不要问我敢不敢,您应该告诉我,想弄她到什么程度,弄死、弄残还是弄疯?”
“半死、半残、半疯——”
“哈哈,好,我梁一郎最喜欢做的就是这事——”
那梁一郎笑了片刻,忽然声音一转,道:“但我的规矩您知道。”
“知道,三个半不接,年纪大的不接,长得丑的不接,本家不接,还有半个是太小的不接!”
“哈哈,正是!”
女子呸了一声。
“都要死的人了,还说这些臭规矩,放心,那位姑娘不但不丑,还很漂亮,一定让你春心大动。”
“哦,那您说说我要下手之人是什么身份?”
“如果,她是位娇贵的公主呢?”
哗啦一声,镣铐一响,梁一郎身子一缩,但两眼却是闪闪发光。
“您要干一票大活?”
“这不正是你等的,敢不敢?”
“嘿嘿,不要问我敢不敢,您知道这天下做什么事的时候胆子最大,那就是我这一行,因为色胆包天!”
那女子笑得身子发颤。
“好,一郎就是一郎,果然对得起采花天下这个绰号,不过你要下手之人具体是什么身份,老身现在不能告诉你,也许她是位公主,也许是位豪门小姐,也许是个女中花魁!”
“这次的生意不止一个?”
“就是一个!”
“哦。”
“我只问你,行不行?”
“哈,笑话,还有我梁一郎不行的么,不过这次是我的收山生意,我要两万,两万两银子!”
“可以,一万买你的命,一万给你做报酬!”
“不对,是两万给我做报酬,至于买我的命,花多少是你的事!”
那女子叹息一声,捡起地上的包袱,淡淡道:“老身只有一万。”
“两万,分文不少!”
那女子身子一转,朝牢门走去,梁一郎并不着急,等她走到门口,哼道:“祝婆婆,以您的身家,区区两万两都拿不出吗?”
“什么——”
那女子身子霍地一转,道:“什么朱婆婆、马婆婆,你乱说什么?”
“嘿嘿,您不用抵赖,婆婆您压低了声音,但一郎跟您合作过一次,现在还猜不出您身份?”
“你的规矩,不是绝不打听雇主的身份吗?”
“不错,梁某这次回到京城也没打听,但大崋城谁不知道聆音楼现在是祝婆婆的产业,这种事还需要打听吗,谁得利,谁就是幕后指使!”
那女子正是祝婆婆,她气得身子发抖,道:“你想拿这个是威胁老身?”
梁一郎得意地道:“不敢,在下这次冒了生命危险接生意,乃是收山之作,没什么好顾忌的,况且三年前那桩买卖,婆婆您可是得到一间聆音楼,给我一万,自己得利不止数倍吧?”
祝婆婆气得跺脚,道:“你无凭无据、胡说八道,诬陷婆婆又有何用,老身不跟你做生意,你过两天就会掉脑袋!”
梁一郎懒洋洋地躺回地上的草席上,叹息道:“您不找我,还能找谁,一郎这身摧花绝技,天上地下谁人能比,两万很贵吗?”
祝婆婆恨恨道:“好,两万就两万,但你不能胡说八道!”她把手里的包袱又狠狠砸过去。
“您放心,一郎就算死也不会乱咬!”
“这里面有两枚药丸,你明天第一次查房后吃一枚,第二次查房时再吃一枚,千万不要搞错时间,记住没有?”
“好,知道了,未经显戮,高明,高明,看来您救我出去,也花不了一万!”
未经显戮就是要执死刑的囚犯,突然得病或意外死了,梁一郎明白,祝婆婆是让他假死,再把他尸体想法弄出去。
“你给老娘记住,这次办完事,绝不可在墙上乱写诗,天牢的犯人逃脱,皇城司不可能不追查,到时露出马脚,你就是有命赚,也没命花!”
梁一郎满不在乎。
“我说了,皇城司算个毬,留诗一首可是在下的习惯,您要我答应,得另外加钱!”
“多少?”
“五千——”
“呸,你做梦吧,就是两万,不许题诗,不许留痕迹,你再开别的条件,这生意咱们一笔勾销!”
祝婆婆心里有数,三年前聆音楼那桩生意,梁一郎曾留诗题名,这次再留名,一定会露出马脚。
“好吧好吧,就依您,不过我现在先口占一首,一郎过花涧,二女湿裙边。鸾凤颠倒时,嘤嘤在人间!”
“我呸,我呸呸呸,你这也叫诗,没的侮辱人!”
祝婆婆狠狠一甩袖子,朝外走去。
“哈哈,如此绝妙好诗,一定会广为流传!”
片刻后牢门打开,祝婆婆消失在门口。
灯光一暗,天牢中又恢复沉寂。
梁一郎站在那里,两只眼睛发出奇异光芒,他口中嗬嗬怪笑,抱着那根石柱像是抱着一位美人,居然摩挲起来。
夜深。
风冷。
大风城馆驿的一间客房中,烛光摇曳。
房中有两人影影绰绰。
“二哥,今天十三妹胡闹,非要多留两天参加那什么小花魁的比剑,耽误了行程,请您恕罪!”
说话之人竟然是野乐津察,他站在那里有些发怵的样子。
“两天,比剑?”
野乐津察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他的声音粗豪中带着凶悍,这人正是这次大鸟国使团带队的二王子野乐嘢。
“不错,十三妹说以刀会剑,去挑战小花魁。”
“哼,小花魁是什么东西?”
“小花魁是大崋的青楼女子,虽然身份低贱,却能接近达官贵人,今天跳舞,十三妹还输给那小花魁了。”
“什么,十三妹居然输了?”
野乐嘢大怒,一拳砸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那小花魁十分厉害,她在一根绳子上跳舞,十三妹从未练过,怎么可能赢她?”
野乐嘢沉吟片刻,恨恨道:“很好,那这一场比试参加就对了,父皇来的时候交代,一定要给大崋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胆战心惊,不敢生出支援大京国的念头。”
“是,二哥您的意思,是要拿小花魁开刀?”
“不错,本王子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下手之人,小花魁既然是个青楼女子,那就可轻可重,又送上门来,我们拿她祭刀正好!”
“好,那我明天就跟十三妹去说,要她出手不留情,一击必杀,只是——”
“只是什么?”
“九天后,十三妹先要挑战三生阁的慕容七儿,赢了才能和小花魁一战,那个慕容七儿要怎么对付,要不要让十三妹把她也杀了?”
“拿小花魁祭刀是必要的,至于那个姓慕容的,击败即可,但也不用刻意手下留情!”
“是,四弟明白。”
“你去布置一下,要我们在大崋的暗桩都动起来,让更多人知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能灭大崋的威风!”
“是,二哥高明!”
野乐嘢和野乐津察相对而笑,笑声带着残忍和得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野乐嘢和野乐津察打算对小花魁下狠手的同时,有一个人把暗箭对准了他们。
这人就是西平王李大昊。
西平王府的阁楼上,一间偏房还亮着灯。
两条人影对面而坐,其中高大的一人,正是西平王李大昊,他的对面,是个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的中年人,他最显著的特征,是长了一只酒糟鹰钩鼻。
李大昊捋着胡子,一副沉吟的样子。
“要杀十三公主筱日厝,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让小花魁来背负罪名,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小花魁未必会下手啊?”
猥琐的中年人靠近李大昊,脸上笑容诡异。
“王爷,让小花魁活着背负罪名做不到,那就让她死好了。”
李大昊双眉一展。
“你是让她死了之后来背负罪名?”
“不错,比武之日,让她们若是同归于尽,这个目的不就达到了?”
李大昊眼中残忍之色掠过,连连点头。
“好,十三公主若死在大崋,野乐颜汐必定雷霆震怒,现在大鸟和大京激战正酣吧,这个消息传过去,一定会引起波动,嘿嘿,老子就是要他们乱,就是要损人不利己!”
“王爷,您并不是损人不利己,天下一乱,以您那逆子的心性,定会蠢蠢欲动,不管他去打谁,您都可以想办法杀回去,说不定一呼百应,西春国又能回到您手中!”
“哈哈,不错,乱局就是机会!”
李大昊得意地冷笑。
玥儿根本不知道,她的背后竟如此暗流涌动,每一个阴谋的矛头,都是对着她。
时光流逝,匆匆八天已过。
黄昏。
霜叶馆。
一驾马车在偏门前缓缓落下,车上两个女子走下来。
当先一个少女青衣道装,腰间系了条墨绿坠珠腰带,一柄长剑挂在左腰上,右边还挂了个飞刀匣子,显得英姿飒爽,她的发髻像个丸子盘在脑后,一支碧玉子午簪插在上面,脸上虽未施脂粉,但眉眼楚楚,飘逸出尘。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大风城的新小花魁玥儿桑玥羽。
九天之前,王娘让玥儿悄悄去青延观,住在那里跟仙玉真人学剑,这场比剑十分重要,如果赢了,她就能赢得三生阁,而且,这个消息霜叶馆只有王娘、莫管家、宝珠和玥儿知道。
进了院子,王娘从霜叶楼出来,她见到玥儿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
“明天就是去三生阁比剑,你怎么不早半天回来,可把娘担心死了,我都要喊莫管家去青延观接你了!”
“是,玥儿愚笨老是学不好,当初要是跟慕容七儿多要三天就好了。”
“这么说,你没把握了?”
王娘瞪大双眼,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娘,也不全是,我没跟别人动手,就是总觉得那一招没学好。”
“哪一招,仙玉真人一共教了你几招?”
“就一招。”
“什么?”
王娘的眼珠差点瞪出来,只学了一招还没学好,那明天还怎么比?
其实玥儿是跟仙玉真人学了一招剑式,但这一招是三式,严格区分的话,是三招,这些日子,她反复练的就是这三招,仙玉真人说,这一招真正学好,对付十三公主这样的敌人应该没问题,此外仙玉真人还教了玥儿一套掌法,让她以后闲暇的时候打一打,说很有好处。
王娘打量着玥儿,忽然脸色像翻书一样,冷冷道:“谁把我家玥儿打扮成这个样子?”
宝珠慌张跪下。
玥儿忙道:“不关宝珠的事,女儿觉得这样练剑方便,便求仙玉真人给我一套道装。”
王娘声音提高,道:“你在青延观练剑时穿成这样娘不管,但你回到霜叶馆,就是小花魁,如今在我大崋城,谁人不知霜叶馆的小花魁,你这副打扮,外人看到怎么办,难不成还以为你出家了?”
玥儿没想到王娘会为此生气,不由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道:“玥儿只想让娘看看这个装扮是否英武,您不喜欢,我马上去换!”她说完也不等王娘同意,一转身一溜小跑朝漪月楼奔去。
宝珠目瞪口呆,她明白王娘是想找个借口训一下玥儿,不要以为得了小花魁、赢了十三公主一次,就尾巴翘上天。
但王娘叫了两声回来,玥儿已跑得没影,她恨恨地一甩袖子。
“娘,要不要我去把小姐叫回来?”
宝珠讷讷地道。
“叫回来干嘛,打她一顿吗,你还不去给玥儿小姐换妆,留在这里做甚!”
“是,是——”
宝珠忙起身拿起包裹走了,王娘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莫管家从门外进来,垂首走到王娘身后。
“我是不是太娇纵这丫头了?”
“您说的什么话,明天就是挑战三生阁剑道的日子,且由她任性一回吧,咱们心里有分寸就行。”
王娘点点头。
“玥儿她们从偏门进来,外面有没有人看到?”
“老奴留意了下,应该没有。”
“很好,我要你派人盯着三生阁,她们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头几天,三生阁每天都派人在我们霜叶馆附近转悠,但这三天反而没了动作,想是不知道玥儿去了哪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姓祝的老妖婆呢?”
“那妖婆给慕容七儿请了两位剑师陪她练剑,自己深居简出,这几天三生阁虽有几次马车出入,但老奴查不出是不是她出去过。”
“三生阁最近有没有大的账目变化,有没有开始变卖家产?”
“这个老奴没有查到。”
“那明天赌场的盘口如何?”
“您不问,老奴也要跟您说这事,赌场的盘口一直是我家玥儿最低,慕容姑娘其次,十三公主最高。”
“有什么变化吗?”
“盘口没有变化,但老奴打探到的消息,今天突然有大笔资金入场,都是买十三公主第一,我家玥儿垫底。”
王娘哼了一声。
“垫底的应该是慕容七儿,她要打赢十三公主,才有资格挑战我家玥儿,不知哪家烧钱,本来就是十三公主赢面最大,都买她赢,这下赔率要降低了。”
“不错。”
“最近有没有白爷、戴爷的人进出三生阁?”
“没有,老奴的人没有看见。”
王娘双眉皱起,道:“那老妖婆狡诈无比,不可能完全没有动静,她什么阴险手段都用得出,我们须得多加小心!”
“是,老奴明白,等下我吩咐下去,要大家小心,今天晚上增加八个人守夜。”
“不,霜叶馆的男丁给我轮流守夜,每人发一两银子辛苦费,后院也派人盯着,所有的院墙和院门不能断岗,就是一只老鼠钻进来,也要给我抓住!”
“是,老奴这就去办。”
莫管家欠身一礼,退了下去。
王娘对着南城的方向,冷笑道:“祝金凤,我倒是要看看,这次你有什么伎俩!”
天色阴暗下来,又一个黑夜来临。
用罢晚膳,玥儿伸了个懒腰,忽然问道:“宝珠,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她觉得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没有啊,小姐,您觉得哪里不对吗?”
“我闻到有奇怪的香味,这几天我们不在,漪月楼又没住人,谁在这里焚香?”
宝珠从书桌下捧出一个香毬,道:“小姐,您还真的没说错,我们走的时候,这里面明明已经被我清理干净,怎么又有香灰?”
玥儿伸手拈了一撮香灰凑到鼻尖,闻了闻,皱眉道:“这不是我们日常用的合香,不知是什么香!”
“要不要我现在去问问娘和莫管家?”
“算了,今天已晚,娘应该是休息了,明天再问吧。”
玥儿并不知道今晚霜叶馆的男丁全部给她护院。
宝珠点点头。
玥儿走到窗前将窗户全部推开,道:“反正我觉得屋内有一股浊气,呆久了不舒服。”
“是,小姐——”
宝珠拿出一个香盒,取出一枝合香,道:“小姐,还是点我们常用的香吧?”她正要用火摺子点燃,玥儿摆摆手道:“今天不用点香了。”
“好的。”
“宝珠,你这几天跟我在青延观也累了,等下帮我准备热水,我自己沐浴更衣就是,不用你陪着,明天早点叫醒我,我还想练练功。”
“是,小姐。”
宝珠欠欠身,退下去准备。
玥儿解下飞刀匣子,一按机栝,两柄飞刀弹了出来。
这飞刀的刀身细长,刀刃雪白,刀背泛着青色,拿在手里十分轻盈,但一晃间寒光闪闪,显然不是凡品,那刀尾挂了串红色穗子,颇为别致。
两把飞刀在玥儿手指间盘旋,仿如她手指一样灵巧。
“仙玉真人还不知道我飞刀的厉害呢!”
玥儿这几天都在练那三招剑式,飞刀虽然试了几次,但并没展现她真正的实力。其实,玥儿是不知道仙玉真人,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仙玉真人正是看到玥儿的水准,才送她这两把飞刀防身。
门外传来宝珠的声音:“小姐,热水放好了,您可以沐浴了——”
“好,我自己去,你回去休息吧。”
“是——”
玥儿抓起飞刀,进了盥洗室。
这盥洗室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只有一扇窗户,浴桶就在离窗边四尺的位置,此时屋内一片氤氲,浴捅里盛满清水,水面飘着一层花瓣,散发出阵阵的清香。
玥儿扣上门,轻解罗衫,一具白璧无瑕的身体便呈现在眼前,这身体发育得极好,该凸该翘,如蓓蕾含苞,芙蓉初放,玥儿拿起一条浴巾,伸出玉足跨入桶中,顿时一股暖意从足下袭来。
浴桶边上有个小几,几上放着皂团、浴巾,还有一杯香茗,宝珠虽然没有在边上服侍,一应之物却备得周全。
玥儿整个人泡进水里,这才发现手上还拿着那两把飞刀,这飞刀沾了水,一拿起来便滑落一串水珠,连刀穗上都不曾沾水。
“呀,仙玉姐姐给我的不是一般的飞刀啊!”
放下飞刀,玥儿拿起皂团来擦拭身子。
这几天,玥儿和仙玉真人在一起,刚开始,仙玉真人还一派师长的样子,对她要求极严,但相处几天,仙玉真人随和的性子便显露出来,玥儿也慢慢不怕这位表面严厉、言辞不多的老师。
但玥儿真正对仙玉真人佩服的,还是她的剑道,仙玉真人可用剑气刺穿数尺外的木板,这让她叹为观止。
“这剑气我要怎么学?”
“这个学起来太慢,要从小练内劲,十年才会有小成,我教你的三招是速成,学会了应是有用!”
听到要修炼十年才有小成,玥儿顿时泄气,马上绝了跟仙玉真人修炼内劲的想法。
“仙玉老师,那我学会这三招,能不能打赢慕容七儿和十三公主?”
“那天跳舞,我看出慕容七儿的基础扎实,而十三公主应该是对战经验丰富,你跟她们动手,基本没什么胜算,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你是遇到贫道,我就把我这些年领悟出来的剑道要诀教给你。”
“哦,就是这三招吗?”
仙玉真人高深地一笑,道:“不要小看只有三招,学得好就是高手,学得不好,等于没有。”
此刻,玥儿泡在浴桶里,想着这些天跟仙玉真人的拆招,迷迷糊糊居然打起瞌睡来。
窗外有悉索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轻微的敲打声,但玥儿并没觉察到。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咔地一声,门被推动了一下。
这下玥儿终于从瞌睡中惊醒,喝道:“谁,谁在外面?”
外面没有动静,但门外却好像有人在粗重呼吸。
“宝珠,宝珠——”
玥儿觉察到不对,忙叫了两声,外面还是没有回应,她有些惊慌,这么大的声音,就算宝珠睡着了,也能惊醒,怎么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丫怎么了?”
正惊疑间,玥儿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这味道和先前书房差不多,她心里猛地一惊,一下冲出浴桶,用浴巾裹住身体,又一把抓起几上的飞刀冲到窗边,因为匆忙,她只抓了一把飞刀,另一把和皂团一起跌落在地。
但咔地一声,那窗户居然被人在外面锁死,完全推不开,玥儿举起手里的飞刀,连刺两下,将窗户刺破,但窗户外面不知道蒙着什么,急切间根本不能打开。
“咳、咳——“
外面突然传来两声沉闷的咳嗽,接着啪的一声,盥洗室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挑开。
玥儿惊惧地回头,只见一条黑影出现在盥洗室的门外。
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这是一个身高七尺的男子,他披着黑色披风,一条腿好像有点瘸,因为他的身子朝一边歪着。
玥儿惊慌之下,用力连戳两下窗户,噗噗两声,窗户被捅破,却没打开,因为外面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封住。
“不要做无用功了,外面我钉了三层湿棉被,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用,霜叶馆的人都守在院墙和院门,这里封闭,反而听不到!”
那声音瓮声瓮气,又透着诡异和淫邪。
黑影开口说着,同时一步跨了进来。
“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嘿嘿,在下的身份本可告诉你,但雇主不让说,反正你就记住,我是一直在这里等小花魁的有缘人。”
黑影一进来,就关了木门,他的步履轻盈,显然轻功不凡,但也正如玥儿的判断,他是个瘸子。
“嘿嘿,姑娘,你怎么洗澡洗了半天?”
“你,你一直在这里?”
玥儿极力保持冷静,但同时觉得一阵阵头晕,她努力靠近窗边,尽量从划破的窗户缝隙中呼吸。
“是啊,我在你的卧房的房梁上,等了三天!”
“什么,你早就进来了,还躲了三天?”
“是啊,霜叶馆的家奴和丫环都是白痴,我在这里这么久,没一个人觉擦到!”
“这么说,我书房里的迷香,也是你点的?”
“不错,正是区区在下,那是迷迭香,虽然已经烧完,但作用可以持续三个时辰,本想让你们慢慢睡去,没想到你居然把窗户全打开了!”
“恶贼,你别靠近,给我滚,我有刀,你再靠近,我,我就杀了你!”
玥儿想喊叫,可是喉咙嘶哑,竟然不能叫出大声。
那黑影一对三角眼散发出邪恶的光芒,他瞥了一眼地上,发现浴桶边上的地下,还掉着一把刀,顿时嘿嘿一笑,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沐浴还带着刀,但有刀又如何,小花魁,您还是把最后的力气等下用在床笫上,享受为人最大的乐趣吧,哇,哈哈!”
玥儿一怔,嘶哑地道:“什么最后的力气?”她话一出口便已明白,此刻自己身上有气无力,好像中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