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芥说完后,便去见了顾遥怜。
香茗对她态度冷淡,却也不像之前一样排斥。
裴芥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若下人们态度改变,她还会生出疑心。
看来顾遥怜也不好和她闹的太僵,一切都得看在任姨奶奶的颜面上。
待她提出和顾遥怜先去汤泉池时,顾遥怜倒是没有拒绝。
西苑虽然宽敞景色也更好,但是离温泉池却要走一会。
“姐姐。”裴芥说,“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来古泉庄,是三太太带着我们来的。”
“那一年我大病,高热一直不退,姐姐你每日都来探望我,还送了不少上好的药。待我病愈后,你听人说多泡汤泉能治病,还能强身。你又同三太太提议,带着我一起来庄子上。”
裴芥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姐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这都是顾遥怜在施舍乞丐一样的施舍她,她在梦中想起都会咬牙切齿。
她在顾遥怜的心里,不过是个小猫小狗。
都是没了生母的人,凭什么顾遥怜过得比她更舒适。
裴芥既怨又恨。
顾遥怜在内心嗤笑,裴芥还真的擅长恩将仇报。
“可惜,我不记得了。”顾遥怜说,“我待人好,也从未想过要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我积善,只求别人不害我。”
裴芥闻言,尴尬的笑了笑,“谁敢害姐姐啊?我一定不轻饶他。”
顾遥怜回答,“自然不会轻饶,有句话叫做,害人终害己。”
裴芥总觉得顾遥怜怪怪的,但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即使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也终不能回头了。
藏在心底暗处的嫉妒,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好在香微已经去了李庄,香茗被嬷嬷们留住,还在收拾顾遥怜住的屋子。
陪顾遥怜去汤泉池的人是绣枝,而不是其他人。
香微蠢笨,却很听话。
香茗聪慧,警惕性也强。
至于绣枝——她本来就是大房的人,绣枝不会一心为顾遥怜。
她们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曲径通幽。
小径一侧种着不少栀子花,因为这里暖和,所以栀子花开的正好,弥漫着一股清香的味道。
池子周围交给庄子上的婆子们守着,小厮和护卫们早就被遣散在外围,不允许接近这里半步。
暖池是在室内,重重的纱幔下,池子内的热水萦绕着一股热气。
顾遥怜注意到墙脚的香炉正吐出袅袅甜腻的青烟。
裴芥身边的侍女提过来的食盒里,放着裴芥亲手下厨做的莲子酥。
“三小姐。”侍女对裴芥说,“奴婢在外候着,你有事唤一声就好。”
“不用。”裴芥道,“任姨奶奶身子有些不适,你先过去帮我伺候着,晚些我会陪任姨奶奶一起用晚膳。”
侍女领命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顾遥怜和裴芥,裴芥便催促顾遥怜用莲子酥。
她先自己拿起一块用了起来,“我手艺应该没生疏,姐姐你快尝尝!”
顾遥怜想,若是点心没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茶水和室内的熏香了。
茶水在她们来之前就准备好了。
“我想喝酸梅汤。”顾遥怜对裴芥说,“你帮我跟外面的嬷嬷说,让她们准备一些酸梅汤吧。”
裴芥知道顾遥怜突然喜欢吃酸涩的东西,倒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
“好。”裴芥起身去了室外。
顾遥怜未曾调换她和裴芥的茶水,因为茶盏描绘的花纹不一样。
而且,即使换了也未必安全。
她知道季氏对裴芥从不会放在心上,茶水是都有问题的。
顾遥怜仔细查看后,发现点心点缀的芝麻不一样。
裴芥拿的莲子酥上点缀的芝麻比较少,而离她近的莲子酥上面的芝麻却更多一些。
她喜欢莲子酥的酥脆,更喜欢芝麻的香味。
所以裴芥给她做莲子酥的时候,都会放多一些芝麻。
顾遥怜拿起一枚芝麻较多的莲子酥,掰下一块后放在了手帕里藏进袖口中。
等裴芥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顾遥怜面前放着一块已经少了一半的莲子酥。
“姐姐。”裴芥呼吸有些急促,“味道怎么样?”
她紧张的看着顾遥怜,眼里的欣喜、得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裴芥的确有心计,也擅长伪装,但是此时却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得意。
裴芥生性谨慎,在听闻季氏只想用安神的香来让顾遥怜睡着的时候,心里便觉得季氏大意。
好在何嬷嬷又吩咐人在茶水里做了手脚,为了让她分辨哪一杯动了手脚,何嬷嬷私下和她说——她的茶盏描的是玉兰,顾遥怜的茶盏则是牡丹。
裴芥听闻她们的谋划后,心里既高兴又恐惧。
高兴的是,顾遥怜若是出了事,那么蒋家必定会退亲。
裴兰压根不喜欢蒋文生,那么她是不是就有机会呢?
最重要的是,顾遥怜的名声毁了,来日必定也不会嫁到好人家。她终于能扬眉吐气的站在顾遥怜的身前,用惋惜又轻蔑的态度和顾遥怜说话了。
生的好看又有什么用?出生好又有什么用?被人疼爱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被她裴芥踩在脚底。
当然,裴芥心里也是有恐惧的,她怕季氏的药不好用呢?万一顾遥怜不吃茶呢?这药效失效了怎么办?
所以裴芥才会提出亲自下厨给顾遥怜做莲子酥。
她认识顾遥怜多年,清楚顾遥怜的吃食喜好。
所以,顾遥怜才会一直喜欢用她做的点心。
“还行,芝麻放的够多。”顾遥怜试探着问,“可是,能不能再多放一些?”
裴芥松了一口气,“那我下次给姐姐做芝麻酥吧?”
她做的果然没错,顾遥怜对茶水没什么兴趣,反而更喜欢她做的莲子酥。
顾遥怜笑,“你会做芝麻酥?”
裴芥心想,当然不会。
可惜你也没机会吃了。
“姐姐猜?”裴芥洋洋得意,“我还有很多事情,是姐姐不知道的。”
顾遥怜点头,“这倒是。”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裴芥的狠毒、虚伪、谄媚……
“姐姐我们下池子去泡一会吧?”裴芥觉得有些口渴,拿起自己身前的茶水啜了几口,“姐姐身子单薄,最适合泡汤泉了。”
“你先下去泡着。”顾遥怜说,“我再吃几块莲子酥”。
裴芥怕顾遥怜起了疑心,在褪了外衫后,走到池子里。
裴芥身上的伤痕,即使过去了这么久,痕迹却依旧显而易见。
顾遥怜不明白裴芥的想法,季氏是什么样的人,既狠又毒,裴芥为什么会相信季氏,会给她好日子过呢?
这些伤还不够重吗?
认贼作母,为虎作伥。
“酸梅汤怎么还没来?”顾遥怜觉得头脑有些昏,站起来对池子里昏昏欲睡的裴芥说,“我出去瞧瞧。”
裴芥觉得困乏,也没有力气回答。
顾遥怜一出来后,守在不远处的香茗赶紧把碗里的冰递给顾遥怜,让她握在掌心里。
顾遥怜清醒了一点后问,“怎么样了?”
“奴婢方才见于嬷嬷过来喊走了周围的丫鬟,就知道时候差不多了”。香茗回答,“十二身边的人告诉我,蓝嬷嬷来了。”
“还有……大太太已经亲自去请任姨奶奶一起来泡汤泉。”
“走。”顾遥怜看着快要暗下来的天色,“我们去厨房。”
顾遥怜话音刚落,空中便落下丝丝小雨。
香茗握着白瓷碗,紧张不已。
方才待顾遥怜和裴芥一走,她便找了个跑肚的借口,从老嬷嬷们身边跑逃了出来。
她待周围无人,才急匆匆地把早备好在西苑小厨房的冰块放在装了薄荷的碗里,来了汤泉池附近。
周围的人被于嬷嬷遣散后,她心头的大石悬得更高。
待顾遥怜安稳的走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香茗在来庄子上之前,便从十二的嘴里探听出汤泉池附近的小径。
袁十二虽然只来过几次,可他骨子里是个闲不住的,所以早早就把周围摸索了个透彻。
哪条路近、哪条路通往什么方向等,香茗心里都已经有了数。
彼时,季氏正在和任姨奶奶说笑。
季氏的语气里掩不住得意,“芥姐儿这孩子总是在我面前说起你,说你夜里睡不好,身子总是不舒服。所以,你就应该多出来走动,散散心,再泡泡汤泉。”
“这汤泉乃是上天的恩赐,多泡泡能百病全消、返老还童。”
任姨奶奶神色却是淡淡的。
和打扮的花俏的季氏相比,任姨奶奶这一身驼色便显得更是素雅。
这些年任姨奶奶一直吃斋念佛,她的手腕上永远都挂着一串刻了经文的檀木佛珠,整个人气质温润、慈祥。
“你有心了。”任姨奶奶回答,“我人老了,身子骨自然不如从前,这是很正常的事。”
“这次劳烦你百忙中,还亲自抽空陪我来古泉庄。”
“你瞧你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季氏嘴角微扬,眼里的笑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这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人应该做的。”
“三弟妹这几日身子不舒坦,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这次才会推了行程。你可别放在心上,她这是孝顺。”
蓝嬷嬷跟在她们身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季氏这一路上没少这样阴阳怪气的说王若兰不懂事、不规矩。
王若兰身为武将的独女,为什么身子会变成这样,季氏身为裴家人,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这话,是拿匕首戳任姨奶奶的心窝子呢。
季氏是真的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吗?
任姨奶奶虽然和三房的关系僵硬,可和大房的关系怕是更差吧?
昔日老伯爷独宠身为妾室的范琴,任姨奶奶刚生下裴二爷,便被裴孓的生母范琴想办法抱走了。
裴二爷第一声母亲,喊的不是身为伯夫人的陆氏,更不是任姨奶奶,而是范琴。
裴二爷和范琴亲厚,待生母任姨奶奶很是冷淡。
当年裴二爷设计让裴誉落入冰河中,谁知是裴二爷的想法,还是范琴多年的筹谋呢?
好在如今范琴不在了,不然这裴家还有多少暗潮呢?
蓝嬷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糊涂,方才在季氏邀自己去给顾二小姐请安的时候,就应该果断选择离开。
“若兰向来孝顺,她身子不适却要担心我这个老婆子在外,还特意派了怜丫头来陪我。”任姨奶奶笑了笑,“我自然明白她想什么。”
她说着,还转身对身后的蓝嬷嬷搭话,说这些年王若兰如何如何孝顺,顾遥怜如何如何乖巧、懂事。
蓝嬷嬷闻言一直赔笑,附和着说三太太和三太太亲自养大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
在一侧的季氏脸色有些难看,她心里既觉得不舒服,但是又很是痛快。
碍于每年入冬裴誉都会带着王若兰来古泉庄,所以这古泉庄很多地方,都是裴誉亲自找人修葺的。
古泉庄虽小,亭台楼阁却样样俱全。
这里的下人们,很是听话。
秋日细雨绵绵,空气里携着栀子花的芳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汤泉池子周围很安静,一群人前脚踏入院子,后面便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姨奶奶、大太太,你们不能进去。”
“嗯?”季氏抢先反问一句,“怎么了?”
“表小姐说乏了。”丫鬟们回答,“不允许人进去。”
季氏淡笑,“我们又不是外人,况且蓝嬷嬷亲自从李庄送了上好的青李子来给她,她怎么也要和蓝嬷嬷说声谢谢,这才是大家小姐的闺范。”
“不……不行……”小丫鬟们又一次拦住要踏入院子内的季氏,“太太,你别为难奴婢们了。”
“大胆!”于嬷嬷赶紧从季氏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的面相本就刻薄,此时生气更显尖酸,“谁让你们如此的没规矩的?这可是伯府的大太太,轮得到你们来教她做事?她为难你们?你们也配?”
小丫鬟被们于嬷嬷一呵斥,吓的赶紧跪在了地上。
“若顾小姐这会歇着,不如我改天再来吧?”蓝嬷嬷也不好冒然打扰顾遥怜歇息,“庄子上来了个厨娘,做的药膳堪称一绝,明儿我带着她一起来给顾小姐请安。”
“这怎么好意思?”季氏丢了个眼色,于嬷嬷赶紧拽着蓝嬷嬷,季氏才说,“怜姐儿向来懂规矩,她若是知道你来了,却无人告知她,她醒来怕是要急坏了。”
“于嬷嬷,你去唤表小姐……”
于嬷嬷闻言笑了笑,把蓝嬷嬷往前一拽,让蓝嬷嬷不得离开后,回答,“是。”
于嬷嬷转身进了院子内,不出片刻便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场面似的。
“太……太太。”于嬷嬷说,“不如让蓝嬷嬷改日再来吧?表小姐的确是睡着了。”
恰好,屋内传来了女子娇嗔的声音。
于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氏很是得意,却又要掩盖内心的窃喜,所以表情很是古怪,“这里又没外人,你赶紧说。”
于嬷嬷带着哭腔,“表小姐她……她……”
“她和外男苟/合。”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顾遥怜才多大啊?
“怎么会?”季氏故作惊讶,“你……你是不是看错了?”
“老奴瞧的真真切切的。”于嬷嬷说,“太太,是真的。老奴这段日子听下人们说表小姐喜欢看古怪的话本子,本以为她只是买来消遣,哪知……”
蓝嬷嬷暗自咬舌,只觉得听到的话,有些过于骇人听闻。
还好她来了。
她必须赶紧告诉沈曦,这门亲事必须作罢。
“于嬷嬷,你肯定看错了。”季氏眼神不安的看着蓝嬷嬷,“你肯定是看错了。”
于嬷嬷和小丫鬟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接季氏的话。
“这是怎么了?”少女娇柔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僵持,“任姨奶奶、大太太,你们怎么在这儿?”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顾遥怜提着红漆食盒看向这里,一脸疑惑又不安的样子。
季氏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顾遥怜错愕,“大太太认为我该在哪呢?”
季氏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她皱眉,“你不是在泡汤泉吗?”
“是啊,我午膳还没用好,三小姐便拉着我来陪她泡汤泉了。”顾遥怜笑的温和,“午膳没吃好,心里就总想着酸梅汤的味道。”
“三小姐心善,亲自吩咐厨房准备了一些酸梅汤。方才她说她乏了,让我亲自去取,我便去了。”
“任姨奶奶和大太太来的巧了,不如一起用酸梅汤吧?李婶的手艺,总是不会错的。”
庄子上的李婶,据说祖上曾有人在御膳房做事,有祖传的秘方,是当年裴誉亲自去请回来的。
李婶擅长做甜点和汤羹,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又不喜欢伯府内拘束,所以一直养在庄子上。
季氏盯着眼前的顾遥怜,心里又急又恼。
顾遥怜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吩咐人下了十足的迷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死,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蓝嬷嬷你怎么亲自来了?”顾遥怜见季氏和任姨奶奶神情怪异,她叹了一口气,“你腿脚不便,本该我这个做晚辈去看您才是。”
“姑娘,你这话可是折煞老奴了。”蓝嬷嬷这会也彻底的清醒了,有人在算计她,想让她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再让她传话到蒋家。
到时候,蒋家和顾遥怜的亲事作罢,她不就是罪魁祸首吗?
若是这件事情是真的,她自然是忠心为了蒋家。
若是假的?她不就成了帮凶了吗?
蓝嬷嬷也惊出一身冷汗,她故作镇定,笑着说,“听府上的丫鬟说姑娘最近喜欢青李子的味道,正巧庄子上的青李子熟了,便给姑娘送过来了。”
“我家太太总跟我们说,姑娘聪明伶俐又孝顺,你这样的人,真是菩萨一样的心肠。”
顾遥怜低头,心里却是有些无奈。
菩萨的心肠?因为她心善,蒋家当初才敢那么肆无忌惮的伤害她吗?
因为她会原谅,她会体贴。
“于嬷嬷,你方才说什么?”顾遥怜见谁也不提起这个话头,便主动问,“你怎么跪在地上?”
于嬷嬷早就慌的六神无主了,她赶紧朝着顾遥怜磕头,“表小姐饶命。”
顾遥怜看着于嬷嬷,眼眶红着声音却很坚韧,“于嬷嬷是大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为人处事比谁都聪明,怎么今儿能眼拙成这样?”
“于嬷嬷这是要毁我清誉,更是要逼我投江以证清白。”
季氏听到顾遥怜说要投江的时候,双眼顿时有了神采。
投江好,投江就没了性命了。
结果谁知顾遥怜下一刻就说,“不过我父亲就要回来了,他一定会相信我,姑父和姑母也会相信我的。若我出事,他们怕是会伤心欲绝为我查明一切真相。”
季氏面色一僵,心里更是嘀咕,人都死了再伤心能伤心回来吗?
况且真相查到又如何?闹出去也是丑事。
季氏似乎忘了,如今泡在汤泉池里的人,并不是顾遥怜。
周围的气氛很是僵硬,方才下人们信誓旦旦的说汤泉池内是顾遥怜,可如今顾遥怜却出现在他们眼前。
不管池子里的是谁,这个局面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好孩子。”任姨奶奶终于开口了,她走上前对着顾遥怜说,“你先去待客厅陪蓝嬷嬷说会话,这里的事……”
任姨奶奶看着室内的方向,眼眶也是一红,“我会给你个说法的。”
“说法,什么说法?”袁十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像是提东西一样提着绣枝背后的衣襟,连拖带拽的把绣枝拖了过来,“你们这些人好狠毒的心,不止要毁我们小姐清誉,更是要毁了整个裴家?”
“你在说什么?”季氏立即跳脚,“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大太太怕是忘了,当年二爷也曾这样和小的说,可你看结果怎么样呢?”袁十二嗤笑,“小的今夜就会带姑娘回城,再把这件事情禀明三爷和老伯爷。”
袁十二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他在裴誉身边多年,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少年意气,无视尊卑,眼中只有善恶。
“你……”向来霸道的季氏,哪里被下人如此的顶撞过,她低吼,“你再胡说,我一定把你卖去矿山里做苦役。”
“大太太要卖我也得有身契啊!”袁十二把绣枝往地上一丢,“这个背信弃主的东西,我们长安院可养不起,还是还给大太太吧。”
袁十二对任姨奶奶行了个礼才说,“任姨奶奶还是好好劝劝大太太吧,若是我们姑娘出事,她以为大小姐和二小姐也能独善其身吗?不过如今出事的的确不是我们姑娘,这人是谁,我想这几个胡说八道的丫鬟和于嬷嬷最清楚了。”
“谣言这种东西,还是要及时遏止才好。”
里面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任姨奶奶最先明白,却也只能忍着。
她一直在装糊涂,如今却把自己陷在里面了。
她何尝不想大房和三房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只有这样,老伯爷才会厌恶这两个孩子,还记得他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个儿子。
是流着她骨血的儿子——
即使这孩子和她不亲,碰见了也只喊她一声姨娘,可终究是血脉至亲。
所以在季氏和裴芥算计她的时候,任姨奶奶即使知道,也愿意配合她们演下去。
她唯一有点失望的是,自己养大的姑娘生出了狼子野心。
不过也没关系,这不是她的孩子,她不在乎。
可如今……
“来人——来人啊——”有个少女的声音从汤泉池内传了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凄惨,“人呢?”
“大太太救我——”
少女又哭又喊,而季氏早就气的脸色发青,她抬起脚就朝着内室走去。
顾遥怜对袁十二丢了个眼神,让他待在原地,自己随季氏走了进去。
因为今日有人会来泡汤泉,所以屋内的纱幔几乎都挽起来了,众人一进去就瞧见裴芥和一个肌肤黝黑的男人站在一起。
男人一脸凶相,上半身衣衫明显是被人撕裂的,“你一个闺阁女,你到底要不要脸?”
裴芥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衣。
她的面颊上有几道被匕首割伤的痕迹,一脸血迹。
顾遥怜微微敛目,瞧着男子的神色多了几分思索和打量。
裴芥显然慌了神,她看着季氏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太太救我……”
“救你?”男子握着匕首跪在地上,“俺还想求太太给俺做主呢!”
“俺是刘家村的陈老四,一直负责给庄子上送菜。”男子说,“结果今儿刚到这里,便有小丫鬟说小姐见俺生的壮、手脚也利索,要给俺赏钱。”
“小的赶紧跟着丫鬟来了这里,结果哪里知道这小姐却跟俺说什么话本子上的东西,俺没读过书也没瞧过什么话本子,倒是闲下来的时候听说书的先生说过小姐跟书生私奔的事情。”
“可小的也不是书生啊,小姐非说没见过男子那……长什么样子,一定要看。”
陈老四本就生的黑,他说这话的时候既利索又急躁,“说俺愿意脱了给她看,便给俺十两银子。”
“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所以……”
“你胡说!”裴芥脸色大变,“我从未看过什么不该看的话本子,更没看过你的身子。”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你说话本子上的男子画的粗糙,才要看活生生的人。我给你看了,你不愿意给我银子,还要拿匕首伤我!”陈老四咬牙,“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如此无赖吗?”
“若不是我力气大,这会不给你捅个窟窿啊?”
裴芥的确不看话本子,看话本子的人是顾遥怜。
可顾遥怜看的话本子上,却是一张图都没的。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账本和银票。
这个局明显是冲着顾遥怜来的,但是顾遥怜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季氏是这样慈悲的人吗?显然不是。
若是按照季氏的吩咐,此时的裴芥显然已经坏了身子。
但是眼前这位一脸凶相的男子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毁了裴芥的容貌。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蓝嬷嬷……”顾遥怜低头咳嗽了一声打破僵局,“不如你跟我去待客厅坐坐吧。”
“不了,不了。”眼下的场面让蓝嬷嬷坐立不安,她亲眼瞧见伯府的庶出三小姐在这里偷男人,这已经让她很是慌张了,哪有什么心思和顾遥怜说话,“姑娘知道我的腿脚不利索,我得早些回去,天色也不早了。”
蓝嬷嬷说着就要离开,而裴芥却突然发了狂。
她爬到季氏的身边,扯着季氏的裙摆喊,“大太太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大太太你得救我。”
此时的裴芥看着季氏的眼神,像是地狱里的冤魂,看着人间。
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季氏的身上。
“你自己不知廉耻,我怎么救你?”季氏扯了扯裙摆,恨不得把裴芥踢的远远,她仓促的想要离开,“我要告诉大爷,把你丢到大街上或者直接沉塘,以正我裴家家门的名声。”
裴芥虽不在季氏身边长大,却是裴大爷的女儿。
若是裴芥的名声毁了,那么其他人会怎么看大房的姑娘呢?
裴兰如今可正在议亲。
季氏慌张的丢了个眼色让顾遥怜带着蓝嬷嬷走,结果却被裴芥看到了。
“大太太你一定要救我啊……”裴芥喊的撕心裂肺,“是这个登徒子冒犯我。”
陈老四也哭着喊,“太太你明察啊,是小姐拿银子诱我的,不然我怎么敢脱光了给她看。”
“我若真的是登徒子,我怎么会什么都不做,只想要银子呢?”
“小姐喜欢奇怪的东西,身上也不知怎么弄的全是伤痕,我怎么会对她这样的人生出冒犯之心?太太,你要给我做主啊。”
陈老四生的高大,此时哭成一团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场面一度很混乱,顾遥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领着蓝嬷嬷就要走。
结果哪知季氏想要踹开裴芥用力太大,反而是自己摔倒在地。季氏疼的冷哼了一声,被身边的于嬷嬷扶着就要站起来,而裴芥却死死抓着季氏的裙摆不放,即使丫鬟们上来帮忙想要分开两人,却依旧没能掰开裴芥的手。
季氏今儿下着马面裙,是徽州盛产的云锦。据说这种绸缎轻薄,锦纹十分的华美,只是价格不菲。
轻薄的东西自然也经受不起裴芥拼了命的扯、拽。
只听“刺啦——”一声,季氏的裙子居然被扯下来一半,露出光滑雪白的长腿。
季氏的右边大腿上,居然还纹了一朵红色的木棉花。
顾遥怜倒是听闻,大燕琴楼里的女子,最喜欢在身上纹各种颜色夺目的花、草来诱惑男人。
在世家眼里,这种做法是上不了台面的卑劣手段,是被贵族太太们瞧不起的下等行为。
“找死!”季氏也没想到,一个孩子的力气居然如此大,她狠狠的朝着裴芥踢了好几脚,恰好几次都踢到了裴芥的鼻子上。
鲜血几乎要掩盖住裴芥的面容,可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屋内本就比屋外更热,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周围。
顾遥怜领着蓝嬷嬷离开,没有再看下去,临行前她对袁十二丢了个眼色。
等顾遥怜一走,袁十二压低声音对面如死灰的绣枝说,“你现在恨我,没准之后要感谢我。”
“你想想,为什么大太太一定要姑娘带着你来庄子上,为什么香微和香茗都被大房的人支开,反而是要你守在这里。”他说,“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我们姑娘,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么你说倒霉的人会是谁?”
“倒霉的,自然是你这位本该一直守在外面的丫鬟。”
“三太太和顾将军不能动大太太,难道还不能动你?别忘了,你的身契可不在季家。”
“今晚我会来给你送饭,你晚上给我一个答案,是死是活你自己好好想想。”袁十二说,“你是被季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亲自教养长大的姑娘,你应该比谁都聪明。”
绣枝咬牙,袁十二说的好听,可一切的起因不都是因为顾遥怜吗?
是顾遥怜故意让她看那些能有身孕的方子,是顾遥怜给了她机会去接近大爷,所以她才想争一争,抓住好机会,为自己博个好出路,这才和大爷有了关系。
若是她安分守己的听话,季氏怎么会恨她?怎么会用这一箭双雕的办法来对付她?
可是她明白也晚了,即使季氏会放过她,那么三房的人呢?还有顾遥怜即将回来的父亲呢?个个都不是善茬。
她哪里能选?她没的选。
顾遥怜太可怕了,或许从一开始,顾遥怜就知道她会来三房。
当初她会来裴家,不也是因为季氏回府闹的季老太太心烦了吗?
顾遥怜让她一步步的走入死局,只能投靠。
这个局,无解的。
彼时,顾遥怜送蓝嬷嬷到了大门外,蓝嬷嬷更是保证,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她让顾遥怜放心,她的嘴巴很严实。
等蓝嬷嬷一走,香茗才走上来叹气,“小姐,你信蓝嬷嬷吗?”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顾遥怜说,“蒋家肯定会知道。”
“那你……”香茗急了,“蒋家若是知道,即使不外传今日的事,你和蒋家公子的亲事不就……要没了吗?”
顾遥怜闻言淡淡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要,蒋家主动放弃这门亲事。
淮安侯府蒋家三太太沈曦和王若兰乃是手帕之交,感情甚好。
蓝嬷嬷身为沈曦的贴身嬷嬷,自然也是事事会沈曦着想。
蓝嬷嬷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往外说。
但是,蓝嬷嬷也不会看着沈曦犯傻,让沈曦的独子来娶一个家风不严,且有损清誉的女子。
蓝嬷嬷不往外说,那么其他人呢?难保顾遥怜不会被牵扯在里面。
香茗也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她低着头嘀咕,“蒋公子其实挺好的,他待人很是真诚。”
“对啊,他待谁都好,待谁都是一个样子。”顾遥怜说,“不是偏爱,要来做甚?”
“这样的感情,还不如银子在身边更实在。”
香茗咧嘴笑了笑,“姑娘怎么最近总想着银子,张口闭口都是银子。”
“银子可是个好东西。”顾遥怜也笑着说,“今晚咱们怕是走不了,任姨奶奶那边肯定会来人留着我们。”
“你到时候试着婉拒,最后勉强答应。等入夜了,我去见见绣枝。”
任姨奶奶不是个善茬,她肯定恨不得顾遥怜和季氏斗。
她愿意给顾遥怜留下来的借口,顾遥怜自然是要的。
香茗点头,“好。”
如顾遥怜所料,袁十二在大声嚷嚷着要套车的时候,任姨奶奶身边的嬷嬷便来见顾遥怜了。
嬷嬷说来说去都是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儿再走。说如今燕京城也不太平,一切都要小心。
袁十二笑着说三房带了不少的护院,一定会安全的护送顾遥怜回京,再不安全也比庄子上好。
嬷嬷自然不愿让顾遥怜走,可又说服不了香茗和袁十二。
最后,任姨奶奶亲自来了西苑,跟顾遥怜说了好些好话,顾遥怜无奈答应。
任姨奶奶从西苑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在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废物。”任姨奶奶握着从手腕摘下来的檀木佛珠,“季知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一心想着帮裴孓去夺爵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拿一个小丫头都束手无策,还把我们也牵扯进去了。”
站在任姨奶奶身边的周嬷嬷开口,“姨娘,现下可不是生气的时候,这事要是闹大了,伯爷必定会怪你。”
任姨奶奶可不是范琴,这些年老伯爷对她不错,也是因为她温顺、听话、从不让他生出一丝烦恼。
“怪我?”任姨奶奶嗤笑,“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掺和进去,是季知春提议让我来古泉庄,还有三丫头劝我。他若是一定要怪我,无非是怪我溺爱孩子,看不透季氏的真面目。”
“在他的眼里,女人不需要太聪明。我看不透阴谋,被这些人算计来算计去,不更可怜无助吗?”
任姨奶奶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没有用三丫头毁了顾遥怜。”
周嬷嬷知道任姨奶奶恨极了三房的人,若不是裴誉狠心让二爷裴镶去了穷乡僻壤,此时的任姨奶奶和裴镶的母子感情,也会逐渐的回暖。
其实报复裴誉最好的办法,是毁了王若兰心尖上的人。
只要顾遥怜出事,王若兰必定忧心失眠、思虑成疾。只要王若兰重病去世,裴誉也就彻底的毁了。
裴誉若是没了,大房那点小算计哪里是任姨奶奶的对手,到时候伯府的爵位不就给了二爷?
“可老奴觉得……”周嬷嬷压低了声音,“这事和表小姐脱不了干系。”
裴芥会出事,绝对是顾遥怜做的。
她们知道,却没有把柄和证据。
“你不蠢,我也不笨。”任姨奶奶冷笑,“季知春也是如此。你以为我为什么留下顾遥怜在庄子上?无非就是要搅乱这趟浑水。”
“都这样了,就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吧。到时候,也省去我诸多麻烦。”
……
夜色很快便降临。
初秋的夜有着一股朦胧的美,月色洒在大地上,让所有的景色都沾上淡淡的银色。
绣枝坐在柴房内,想着这段日子的事情,最后只能苦笑。
她本以为自己对季老太太忠心,会落得一个好结果,可她发现棋子哪能选择自己的出路?
裴誉有多狠戾,她也逐渐听人说起。当年曾有丫鬟惹的王若兰不高兴,出言不恭谨。裴誉便把院子内所有的下人都喊来,放狗活活的咬残了这个丫鬟,又给丫鬟灌了哑药后才发卖出去。
因为裴誉凶残,所以绣枝才会选择去接近大爷。
如今她卖主,王若兰肯定会生气。
裴芥和她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吱呀——”柴房的门被推开,袁十二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绣枝抬起头就瞧见了门外的顾遥怜——那是一张白皙宛若上好羊脂玉的脸蛋,月色下更显清丽无双。
“姑娘想问什么?”袁十二关上门后,绣枝才开口,“我虽是被季老太太身边的沈嬷嬷亲自教养大的,可是您也知道,像奴婢这种人只是个玩意而已,又能知道季家多少事情呢?”
顾遥怜瞥了一眼绣枝紧紧握着的手,“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就好,还有……你应该知道七月初七的事情吧?”
绣枝心里咯噔一下,她看着顾遥怜的眼神大变。
果然,季氏会回季家大闹一场,是顾遥怜故意为之。
季家仓促之下派来裴家的人,多少是知道一些内幕的。
而她,就是其中一个。
顾遥怜知道,季氏必定参与了这件事情,这事和季家也脱不了干系。
顾遥怜添了一句,“我想知道,季家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奴婢的确知道一些,只是知道的不多。”绣枝抓着衣袂,犹豫了半响才说,“奴婢若是说了,姑娘会怎么处置奴婢?”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是拿了你的身契发卖你,至于卖到什么地方,便是我说了算。”
“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是可以拿回身契的。”
绣枝一听这话,双眼发亮,“小姐会放我走?”
“那得看你说的话有没有价值了。”顾遥怜道,“没什么用处的消息,也不用说了。”
绣枝咬牙,“奴婢知道的,奴婢跟在沈嬷嬷身边,替沈嬷嬷也办了不少事。”
“前些日子,沈嬷嬷一直在找七月出生的姑娘,拿回来不少尚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八字。”
绣枝说,“其中,便有姑娘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