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怜一脸紧张的扶着孔昭,暗自责怪自己。
方才孔昭和宋临渊一出现,她居然忘记提醒孔昭不要用顾遥卿煮的茶。
孔昭自幼习武,身手也太快了。
顾遥怜皱眉,“我带你去找大夫。”
“找什么大夫啊,我……”孔昭瞥了一眼身后的宋临渊,声音压的更低了,“我就是吃坏了东西。我不熟悉这里,你快找个地方让我如厕。”
孔昭急的满头大汗,催促的厉害。
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是小舅舅柳承舜的书房。
顾遥怜也顾不得这些,领着孔昭就朝书房走去。
今日,柳承舜并不在府中。
孔昭自己进了西间后,顾遥怜立即吩咐守在书房外的丫鬟,赶紧去请大夫来柳府。
她声音很急,柳府的小丫鬟自然也不敢怠慢。
柳承舜的书房并不大,院内种着三颗石榴树,现下石榴树上已经挂了果子,只是瞧着还是青涩一片。
斑驳的阳光下,顾遥怜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子。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反而是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退,和宋临渊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院外的下人们已经跑去找大夫,如今书房的廊下,唯有她和宋临渊站着。
顾遥怜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当宋临渊不存在,她方才急着吩咐下人们去找大夫,怕是已经让宋临渊起了疑心。
顾遥怜只能抬起头,露出那双清澈的眼,小声解释,“表哥,方才我姐姐准备的茶水有问题。”
她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姐姐的矛盾。
有些话可以对裴誉讲,却不可以对其他人说。
若是旁人,她倒是可以随意敷衍几句,可偏偏的这人是宋临渊——这可是曾让大燕朝堂上权臣们都头疼的人,她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藏得住。
“我姐姐和我,似乎……”她想了想措辞,“我们的感情并不好。”
她说的谨慎,落在宋临渊的眼里,却是另一个样子。
宋临渊的身上并没有陆家的血液,表面上他们兄弟之间相处看似平和,私下他们却没少嫌弃他和姨娘。
他不在乎外人的眼光,所以陆家的人再怎么冷言讽刺,对他都没有半点影响。
可顾遥怜呢?
她应该是在乎顾遥卿的,否则这个循规蹈矩的小姑娘,也不会女扮男装的出现在喜鹊湖上,只是为了陪伴顾遥卿赏灯。
现下,也不算循规蹈矩了,之前她伶牙俐齿的样子,哪里乖巧了?
宋临渊神情不变,“你准备怎么办?”
“这事……”顾遥怜抿唇,“若是找来了大夫,查探下去也未必会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我姐姐做的。”
“煮茶的茶水是七姨母准备的,茶叶是从二舅舅的铺子里拿的。至于守在不远处的下人,也和姐姐没有半点关系。”
她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顾遥卿最擅长借刀杀人,明明很有想法,却露出一副干净又柔弱的模样。
宋临渊挑了挑眉,她倒是聪明。
他这次和孔昭查探南山往生湖的事,从蛛丝马迹里都察觉到了柳家大爷的踪迹。
只是线索太薄弱了,他未曾告诉孔昭,也没有和外人提起。可眼前这个小丫头,只是和顾遥卿聊了一会,便能摸索出线索。
宋临渊故意说,“那你是准备大事化小?”
“自是不会。”顾遥怜抬起头,惊讶的瞪圆了眼,“等大夫来了,自然是要查的,不止要查,还要查的清清楚楚。”
“只有这样,二舅舅和姨母才会知道,自己差点替人背了‘黑锅’。”
狗咬狗一嘴毛,该是多么热闹?
顾遥怜琢磨着,若是能让大舅舅也涉及其中,对顾遥卿生出误会,便更好了。
但是,有些话不适合她当面去提醒姨母柳湘和二舅舅柳承财。
得有个聪慧又和她走的极远且看似公正的人来办这事。
“表哥。”顾遥怜看着宋临渊,“你能不能……”
“不能。”宋临渊看着顾遥怜的样子,就想起了自己饲养了多年的獚犬十一。
十一想吃骨头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你先听我说呀。”顾遥怜知道,去点破顾遥卿诡计的人,最好是宋临渊。
这个人心思慎密,太清楚怎么用言语去挑拨关系了。
“若是表哥帮我这一次,我会记住你的恩情。往后若有机会,我必定会好好感谢您。”
宋临渊嗤笑。
这话,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他送这个小丫头回伯府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要好好报答他。
结果他本以为能借着这个事去西北军营里,却不想被这个小丫头自作聪明的差点送到兵马司。
虽然在京城内更安全、稳妥,也容易查探到他想要的东西,结识到想要结识的人。
但是同时也多了束缚。
顾遥怜看着宋临渊,眼神干干净净,宛若深山溪涧里的泉水。
顾遥怜伸出手,用食指比划了一个一字,“最后一次。”
面前的少女身形娇小,刚好到他胸前。
她眼眸似林中小鹿,恳求人的时候既无辜又灵动。可偏偏的,她站的笔直,言语虽是在恳求,却更像是胸有成竹。
昔日那个喜欢吃金橘糖的黄毛小丫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临渊沉默许久,“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帮我查一些事。”
“好。”顾遥怜毫不犹豫的答应,“若表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宋临渊皱眉,“你不问问我需要你帮忙查什么事?”
她就如此相信他,一定是查关于京城内少女们走失的线索?
这丫头明明很有防备心。
“左右不过是南山往生湖的事。”顾遥怜像是松了一口气,“表哥不方便进出内宅,我可以帮表哥。”
即使没今日的事,若宋临渊开口让她帮忙,她也会答应。
宋临渊和人来往,最讲究的是利益。
她能给他带来益处,若是她有朝一日落难,宋临渊也会帮衬一把。这也是顾遥怜为什么求宋临渊帮忙的原因。
如今的宋临渊既然被孔昭找上,那么他一定得找到这些案情背后的真相。
她虽不能帮他多少,却可以想办法引他去发现她前世知道的东西。
这样,既能帮孔家洗清名声,也能找到这些人为何要害死她的原因。
顾遥怜这段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她知道顾遥卿恨自己,可单凭顾遥卿的本事,是不可能在这段日子内安插好人手伏击她的。
现下很多线索都指向大舅舅柳承文,可她却不认为柳承文有杀自己的动机。他们想毁她名声,逼迫她回柳家是真,可杀她的人不一定会是柳家人。因为她活着,不止能帮柳湘嫁到顾家,更能帮柳钰铺路。在柳家人的眼里,她活着的价值会更大。
所以到底是谁要害她?这个人藏的如此深,目的又是什么?
她既重活一世,不想再过的糊里糊涂,她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顾遥怜也明白自己并不聪慧,若有宋临渊相助,一切或许就会简单起来。
“遥怜。”孔昭扶着墙走了出来,她眉头拧成一团,“我二哥哥说的对,隔夜的鱼是真的不能吃,即使油炸了也不能碰。”
顾遥怜:“……”
七月的夜依旧酷热难耐,放了一夜的东西,即使不坏也有异味。
孔昭还真是吃错了东西?难怪她会直接找西间而不是怀疑之前用的茶水有问题。
“我……”孔昭站稳了身子,强硬的撑着身子和顾遥怜解释,“我大哥派人从瀛洲送了几尾鱼过来,我嫂子亲自下厨做给我们吃,若是不用完,太可惜了。”
她刚说完,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孔昭脸色一变,又回到了西间内。
等大夫来的时候,孔昭卧在软榻上,眼神里透着尴尬。
现下的孔昭浑身无力,手脚麻木。
“姑娘这是吃错了东西。”王大夫皱眉,“这脉象,太怪了。”
他不仅问,“孔姑娘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孔昭声音弱的跟蚊子一样,“就隔夜的鱼。”
王大夫:“……”
这话说出去谁信?当今陛下身边的新贵宠臣之女,已经沦落到要吃隔夜东西了。
“若只是隔夜的鱼,姑娘这会身子应该不会麻木、无力。“王大夫皱眉,“你还吃了别的东西吗?”
孔昭看着顾遥怜,眼神有些可怜。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如厕太久,活活的坐麻了吧?
这话即使脸皮厚的孔昭,也没有办法说出来。
顾遥怜安抚孔昭,“无事,我同大夫讲。”
顾遥怜曾听人提起过这位王大夫,据说是他医术超群,所以她直接把难题推给了他,“王大夫你瞧着孔姑娘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肉豆蔻有宁神的功效,但是多服却无益。”王大夫直接点破,“方才姑娘怕是还喝了参汤,人参可以让药效发挥到极致,所以才会身子麻木。”
“还有……”
王大夫抬起手咳嗽了几声,“隔夜的东西,也要少用。”
“我只吃了鱼,没吃什么肉豆蔻,更没喝参汤。”孔昭咂舌,“我以前吃隔夜的东西也没事啊。”
她暗自嘀咕,昔日在瀛洲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别说是隔夜的东西了,就是草根树皮也要吞下去。
因为孔昭的这句话,王大夫更是仔细的盘问起了孔昭,最后查出了孔昭服了顾遥卿煮的茶。
孔昭今日身边没有带侍女和护卫,所以这事是宋临渊去处理的。
或许是因为顾遥怜今日并未用下茶水,所以顾遥卿也放松了警惕,忘记了孔昭吃了自己煮出茶。等宋临渊领着人到了亭子内的时候,她也没未曾来得及收拾亭内的一切。
王大夫发现茶水里放了人参,若是做参茶这并无大碍,可这茶水里还夹杂了提炼过的肉豆蔻汁。
好在孔昭身体好,若是换个身子单薄的人用了这么多茶,怕是要四肢无力、味觉暂失。
“你到底会不会做茶。”孔昭性子单纯,她哪里能想到,顾遥卿这样做是在害人,“是药三分毒,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顾遥卿此时也慌了神,她眼眶红的厉害,“我听人说肉豆蔻有宁神的药效,所以才会加在茶水里。”
“妹妹之前一直病着,夜里失眠多梦,我才会如此。我真的不知道……”
王大夫皱眉,“若是少用,的确无碍。”
他和孔昭都不知道,顾遥怜因为身子单薄,每日都在用红参汤。
这些红参来自外域,是王若兰托宋姨娘帮忙,花了重金去外面买回来的。
宋临渊自然也知道这个事情。
人参可以吸收药效,又何况是上等的红参?
顾遥卿真的很聪明,她只承认自己准备了少许肉豆蔻汁,却故作不知茶水里放了野山参片。
而且她像是要知道会被人盘问一样,早早就找到了下人为自己作证,证明自己买了少许肉豆蔻,份量并不多。
若是没有参茶,这些肉豆蔻汁的确不会伤人。
可参茶让药效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孔昭才会出现无力这样的现象。
事到如今,其实真相已经出来了。
柳家人并不会在顾遥怜的茶水里做什么手脚,他们不敢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他们准备的茶水和茶点都没问题。
但是,顾遥卿在知道茶水里放了参片的情况下,却依旧买了肉豆蔻,她显然是有谋划的。
若顾遥怜真的饮了茶水会怎么样呢?宋临渊微微敛目,打量着眼前身形娇小的少女。
顾遥怜身子比孔昭单薄太多,怕是出现的症状也会比孔昭更明显。
身子不适,不能动弹,或许会在柳家留宿一夜。
一夜,能发生很多事情。
宋临渊的脸色,顿时有些怪异。
方才顾遥怜说,她们姐妹感情不好,可若真的只是姐妹矛盾,为何顾遥卿屡次想要毁顾遥怜的清白?
不,不止想毁了顾遥怜的清白。
服用了红参且身子单薄的顾遥怜,若是吃了茶又受了惊和耻辱,会不会选择走更绝的路?
内宅的肮脏,比他想象中的更难以入目。
“孔姑娘,这都是个误会。”顾遥卿的算盘落空,她模样处处可怜,“我不知会变成这样。”
孔昭虽厌恶顾遥卿,但碍于顾遥卿是顾遥怜的嫡亲姐姐,她看着顾遥怜琢磨了会,“遥怜,这事你来处理?”
若是她出手,那可就要闹大了。
得知了消息的柳湘和柳承文已经站在了屋内,此时并不宽敞的书房内,已经站了不少的人。
柳湘今儿穿着水绿色折枝海棠褙子配牙色马面裙,堕马髻上戴着一根翠玉莲花簪,整个人瞧着十分温柔走到顾遥怜身边,牵起她的手,“好孩子,今日的事都是误会。”
“姐姐,我知你是好心,可你……”顾遥怜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你虽在边境长大,可教你的张先生,生母出自医学世家。张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是药三分毒这个话吗?”
顾遥卿闻言,眼泪簌簌而落。
顾遥卿比顾遥怜大两岁,身形自然顾遥怜高出不少,可她哭泣的样子实在可怜,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顾遥怜欺负了她。
顾遥怜知道,自己这个姐姐总是这样。
会哭、会故作委屈,更会装的比谁都可怜。
宋临渊目光从柳湘身上划过,最后落到了还在哭泣的顾遥卿身上,“顾姑娘你真的不知道茶水里加了野山参片吗?”
“我方才瞧着你熟悉点茶,想必你更能察觉出茶的好坏和茶水里到底加了什么吧?”宋临渊疑惑,又一次询问,“你是真的不知道?”
宋临渊微微摇头,没有再询问顾遥卿,反而是对柳承文说,“若今日用茶出事的人是二表妹,不知伯府那边知道消息,会如何呢?”
“他们会认为柳家让二表妹在柳家歇息一夜是好心,还是另有所图呢?”
顾遥怜接了宋临渊的话,“若是我出事,自是无碍的。可现下出事的是孔家姑娘,谋害官员家眷,这事可不小啊。”
柳承文:“……”
怎么就成了谋害官员家眷?孔昭不是也没事吗?
况且,因为宋临渊和顾遥怜一番话,他看着顾遥卿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疑惑和错愕。
柳承文身为柳家的长子,膝下有两儿两女。
长子柳淳擅长经商,次子柳钰才华横溢,两个女儿更是出落的花容月貌,说亲的人几乎要踏破大房的门槛。
但是,柳老爷去世的时候,并未把大部分的家产交给柳承文。
若说柳承文没有怨怼,不过是自欺欺人。
顾遥卿知道柳承文的不满,所以在柳承文利用她攀附顾家甚至践踏顾遥怜的时候,她即使明白柳承文的想法,也会尽力配合。
不止会配合,还会做的更好。
“这事,是我的错。”顾遥卿站了起来,对着顾遥怜福身行礼,“妹妹教训的是。”
她说完,又对孔昭说,“今日这事,是我关心则乱。我在边境多年,并不知肉豆蔻不能多用,虽孔姑娘是误用了我煮的茶水,但祸事是因我而起,自然要我来平。我愿意伏法,愿意流放,愿意挨板子……”
顾遥卿说的铿锵有力。
她的话语,看似要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错,但是也在苛责顾遥怜身为妹妹,居然训斥姐姐。
至于孔昭,她擅自喝了自己煮的茶,这能怪她顾遥卿去主动害孔昭吗?
“遥卿你胡说什么,什么流放什么挨板子?”柳珏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那张隽秀的容颜上全是担心,“何至于如此?”
柳珏穿着月白色直裰,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竹叶,玉树临风。
柳家的几位表哥里,柳珏是最出众的。
前世,柳珏把顾家当做了踏脚石,攀上了兵部侍郎姜家,最后更是娶了姜家的嫡长女。
如今的柳珏风姿卓越。
也难怪姜家嫡长女等了他多年。
“二表妹,你方才的话,是该对你嫡亲姐姐说的吗?”柳珏皱着眉头,“遥卿知道你要来柳家,亲自下厨准备了茶点,更是煮茶给你吃,她这是关心你。可你呢?你身为妹妹,居然让自己的姐姐对自己行礼?”
“岳大先生教你念书多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柳珏是真的心疼顾遥卿,对顾遥怜的话语更是咄咄逼人。
顾遥怜却是微微错愕,因为柳珏的这一番话,她终于明白了,昔日为何柳珏中举后没有忙着成亲,而是继续苦读。
原来并不是柳珏没有开窍,而是柳珏在等顾遥卿。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顾遥卿选择了有着爵位的蒋家,放弃了和柳珏在一起。
柳家在拿顾家做踏脚石的时候,顾遥卿又何尝不是把柳珏当做踏脚石呢?
“表哥说的是,是我的错。”顾遥怜酝酿了一会,眼眶逐渐红了起来,她捏着手帕,声音既可怜又微弱,“姐姐身子比我柔弱,我即使是做妹妹的,也该让着姐姐,不该说姐姐的不是。”
她看着柳珏,无辜又委屈,“我应该喝下姐姐为我准备的茶,再在柳家歇息几日,便没有如今的事了。”
比委屈?谁不会呢?顾遥怜当初为了让她那薄情寡义的丈夫相信她,私下练了不知多少次。
她就不相信,柳珏和顾遥卿之间,真的不会有嫌隙。
柳家人向来是重利益的。
宋临渊的嘴角抽了抽。
方才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如今像是换了个皮一样,知道以退为进。
柳家人并不蠢笨,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这茶若是被顾遥怜喝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裴誉和王若兰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现在的柳家想要继续和顾家来往,就得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任何小手段,都会成为斩断两家来往的利刃。
毕竟柳家之前的做的糊涂事,让裴誉已经有了防备的心思。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顾遥怜抬起眼,目光和他相接。
她微微眨眼,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却还知道对着他笑。
瞧,这个小丫头果然是故意的。
柳珏瞧着顾遥怜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他真的再说是顾遥怜的不是?明显顾遥怜才是受害的,只是她运气好,被孔昭误用了茶水。
顾遥怜的身子向来孱弱,和身形丰腴的顾遥卿比起来,她简直像个幼猫。
若柳珏再说下去,父亲和姨母必定要责怪他不懂事,更会狠狠的训斥顾遥卿。
因为柳家不止想和顾家继续来往,更是想和裴家缓和关系。
“好孩子,这事不怪你。”柳湘是个聪明的,她虽然疑惑平日里坚韧的顾遥怜为何会哭的如此厉害,但是知道若今日不好好处理中这事,她想借着顾遥怜成为顾长鸣的妾室的事,就彻底的黄了。
她对着顾遥卿和柳珏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怜姐儿的表哥,一个是姐姐。对妹妹,虽然要关心,可也要更加细心。”
“是药三分毒,你怎么能不清楚药效就乱拿给妹妹用?”柳湘看着顾遥卿,“往后,不许这样做了,你要好好的关照妹妹。”
柳承文对顾遥卿愈发不满,若不是她方才的那一堆话,自己优秀的儿子怎么会出来帮她说话?
若是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了,那么裴誉会不会更厌恶他这个儿子?
柳承文让柳珏退下,又亲自和孔昭道了歉。
“今日是我陪孔姑娘来柳府的,我又是大理寺的人,这事我一定会让柳家给孔姑娘一个交代。”宋临渊对顾遥怜说,“孔姑娘这身子怕是要养几日,不如你先送孔姑娘回府歇着。”
孔昭倒是喜欢和顾遥怜在一起,她瞧见顾遥怜哭的可怜,也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点头答应了。
等两个人一走,宋临渊才问柳承文,“我方才听顾二小姐说,教大小姐的张先生,生母出自医学世家?”
“若是大小姐和张先生还有来往,不如再和张先生学学药理。”
“她的好心,可能就会办坏事。就像今日,事情一出,我们大理寺可不会管原因,而是看结果。”
宋临渊说,“这毕竟是谋害官员家眷,我得问问孔家的意思。”
柳承文气的目瞪口呆,怎么说了这么久,还在说谋害官员家眷?给他们柳家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招惹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啊!
不过无论如何,宋临渊的话的确让柳承文觉得,顾遥卿并不是那么无辜。
他那个傻儿子,不就被顾遥卿迷住双眼了吗?
彼时,顾遥怜和孔昭说,“柳家若是道歉,你便开口要两样东西。”
“一是银子,二是舆图。”
她说的坚定,“瀛洲周围三岛的舆图。”
前世,柳珏靠着这三张舆图攀附上了姜家,可惜姜家的男人们向来只会纸上谈兵,即使有最详细的舆图也不知该如何作战,差点让东番直接打到燕京城里。
顾遥怜曾听人说,孔昭是想潜伏上瀛洲汉山岛查探军情,因为没有详细的舆图,最后被人抓住才丢了性命。
若是这次孔家提前拿到了舆图,往后的局势会不会不一样?
她不能让孔昭白白受苦,祸是顾遥卿惹的,自然要柳家出血。
瀛洲有一条通往燕京的水道。
前朝开凿这条水路,是为了漕运。
南方等地富裕,每年都有大量的粮饷,通过水路送到燕京来。
所以瀛洲于大燕而言,是要地。
先帝在位期间,即使朝堂动荡不安,因为瀛洲一直没有失守,所以大燕皇室的气数也没有走到尽头。
这也是当今陛下为什么会想要招安孔家,且对孔家宠信的原因。
孔家深谙海情,且为人又没什么城府,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更能好好的替他守好瀛洲。
“瀛洲周围三岛的舆图?”孔昭怔了怔,“还有这样的东西?”
“你知瀛洲附近的三岛是哪三岛吗?”
顾遥怜点头,“瀛洲周围的三岛,分别是玄武岛、古山岛、汉山岛。如今古山岛在大燕手里,而玄武岛和汉山岛却在东番手中。”
“孔家手中的舆图,怕也只有古山岛的吧?”
孔昭惊讶顾遥怜对瀛洲的熟悉,对她倒也不隐瞒,“孔家虽无玄武岛的舆图,但我们对玄武岛却十分熟悉。东番若敢再次攻打瀛洲,必定会把军队放在玄武岛。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能接近古山岛。”
孔昭也顾不得肚子还疼痛,开始和顾遥怜说起瀛洲的情况。
顾遥怜听的痴迷,没有半分敷衍的情绪,这让孔昭十分的高兴。
大燕即使民风开放,男子们却依旧觉得女人应该在内宅繁衍子嗣,朝堂上的事是她们这群无知妇人,不能谈论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
“若有玄武岛和汉山岛的舆图。”孔昭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孔家绝不会让东番踏入古山岛半步。”
她说的自信,而顾遥怜也是信的。
等到了孔家,顾遥怜把今日的事情和孔侁仔细的说了一番后,孔侁也被顾遥怜的话语惊到了。
“这事,柳家没意见?”孔侁怔了怔,“那可是珍贵的舆图。”
“若柳家真的愿意拿舆图给我们,别说让小昭昭儿吃肉豆蔻了,就是让她吃泻叶、吃干桃花、吃泻药……吃几年都行。”
顾遥怜:“……”
孔侁还真的是亲爹,坑亲生的女儿用尽全力。
身为孔昭生母的杨独,在听闻丈夫的话语后,瞪了他一眼。
孔侁不再开口,杨独走上前对顾遥怜说,“昭昭和我说,她瞧见了个天仙似的姑娘,我曾以为她见识少,入京后见谁都跟仙女似的。”
“却不想她说的都是真的。”杨独笑的和蔼,“顾二小姐不止人美,心也善良。”
杨独拉着顾遥怜坐下,神情认真,“你为什么要泄露这个消息给我们?”
“自古宝剑配英雄,这舆图落入其他人手里,也不过是个走私香料的水路线。”顾遥怜诚恳的说,“可若给了孔大人,瀛洲的百姓便不用再担心东番侵袭,燕京到瀛洲的水道,才会真正的安稳。”
若是瀛洲安稳,姑父来日即使成为炙手可热的转运使,也不会被人钻了空隙。
杨独闻言坐稳了身子。
自孔家入京,除了右相和当今陛下,所有人对孔家都是充满了恶意。
他们瞧不上孔家,却又想要拉拢关系。
更是有人想要把自家的被休弃的庶女嫁给她的二儿子。
杨独虽不在乎外人怎么议论自己,却不能看着他们作践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所以在花宴上,杨独若是遇见贬低自己孩子的人,也是绝不留情的。
她看的出来,顾遥怜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顾遥怜和孔昭来往并不是图谋什么。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孔家真的能守护好瀛洲,那么孔家在京城里的地位,也就彻底的稳了。
杨独看着顾遥怜,依旧想要婉拒。
这孩子泄露了外家的事,若被外家知道,顾遥怜该如何自处?
杨独不想因为顾遥怜的善心,让顾遥怜陷入难境——这些舆图太珍贵了。
可顾遥怜却执意如此,更是声称孔昭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等等,杨独也不好再拒绝顾遥怜的好意。
她在瀛洲多年,怎么不知道战乱给百姓带来的苦?
“这事,交给你办?”杨独皱眉,“其实,不用你出面,我也有办法让柳家交出舆图的。”
顾遥怜为了大局,把柳家的珍藏都说了出来,杨独自然不好再让这个孩子出面了。
不止不会让顾遥怜出面,还会对所有人隐瞒是顾遥怜泄露这个事情的。
顾遥怜笑着说,“杨夫人您和我都不用出面,这事不如交给我表哥办吧!”
“我这个表哥聪慧过人,又是个热心肠的,他如今年纪轻轻便在大理寺任职。”顾遥怜对宋临渊赞誉不断,“他必定能办好这事,而且还不会让人找到半点错漏。”
刚进待客厅的宋临渊:“……”
热心肠?她说他热心肠?
他看着坐在杨氏面前的少女,眼里噙着自信的笑,粉色的芙蓉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明眸皓月,桃花灼灼。
杨氏比顾遥怜更先发现宋临渊的到来,因为顾遥怜对他的一番夸赞,杨氏对宋临渊也颇有好感。
顾遥怜抬起眼眸和他视线相接,眼中似有盈盈秋水。
在孔家,杨氏虽是最聪明的,但是比起宋临渊头脑却也有着天地的悬殊。
杨独只是说了几句,宋临渊便明白为什么顾遥怜要让她去柳家要东西了。
孔家会答应右相的招安,其实并不是为名为利,他们是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若他为孔家拿到舆图,向来护短的孔家人,自然会对他感激。
顾遥怜又在为他铺路……
先是让他借着裴誉的关系,留在京城里谋了个差事。如今又让他和孔家交好,再得到孔家的信任后,便能在京城里站稳脚跟。
只要瀛洲在,孔家的地位就稳固,那么他即使落难,也会有人帮一把。
宋临渊微微敛目,瞧着顾遥怜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
她为什么要帮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好。”宋临渊接受了顾遥怜的好意,他看着顾遥怜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勾唇淡笑。
她是在担心自己拒绝?
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知道孔昭要来大理寺,故意出现在孔昭的面前,就是为了获得孔家的信任。
“天色已晚,我先送表妹回家。”宋临渊起身对孔家辞行,“过几日我必定给孔大人带来好消息。”
待他们一走,孔昭才开口,“母亲,我没有骗你吧,遥怜真的长的跟仙女一样。”
“我同二哥哥说,二哥哥还说我被眼屎糊了眼。若真的有这样的天仙,他必定会上门提亲。”
“提亲?”杨氏看着孔昭的眼神略带讽刺,“就你二哥哥也配得上顾家二小姐?”
“他生的普通又蠢笨,大字不认识几个,还敢妄想娶人家?少白日做梦了。”
“孔昭你也清醒点,以后在顾二小姐面前,提都不许提这个事情。”
孔昭:“……”
站在一侧的孔北揉了揉鼻子无奈的苦笑。若不是知道母亲的性子,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哪有母亲这样贬低自己儿子的?
彼时,宋临渊第二次送顾遥怜回伯府。
不同的是,他这次坐在了马车内。
马车内的光线并不刺眼,反而是十分的柔和。
坐在顾遥怜身前的少年,身上穿着的黛蓝直裰显得他更骨瘦清癯、苍白隽秀。
顾遥怜目光落在他左手腕的刀伤上,目光定定。
那是一道极深的伤口,它丝毫没有随着岁月的转移而淡化,反而愈显狰狞。
宣宁侯陆家是武将世家,家中男子自幼习武,每月都会去家中校场内切磋。
宋临渊的身上虽没有陆真的血脉,却依旧是陆家人,故而也会前去。
这伤,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陆家的几位表哥都是些不学无术且身手普通的庸人,他们下手如此狠,怕是恨不得砍掉宋临渊的手。
不知怎么的,顾遥怜恻隐之心大动。
宋临渊目光淡然,像是回答她的疑惑,“我是习武之人,早知刀枪无眼,这都是小伤。”
他扯了扯袖口,掩住手腕。
顾遥怜开口问了一句,“疼吗?”
宋临渊的眼黑漆漆的,他为人冷淡,同谁都疏远。
突然有人这么关切的问了他一句,宋临渊多少有些不适应。
“不疼。”宋临渊皱眉,“我用过药了,伤口愈合的很好。”
所以,你别问了,赶紧说正事。
“我瞧着表哥手上的伤口极深,想必当时伤的很严重。”顾遥怜试探继续说,“不知是用了什么药,才会愈合的如此好。”
“若是表哥方便,能否告诉我?这药我也想买一些,以防不测。”
宋临渊:“……”
她眼眸清澈诚恳,就差直接问他要这些药了。
宋临渊嘴角微抽,“晚些我让人送些到伯府。”
顾遥怜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眸光微闪,很是高兴。
“你泄露柳家拥有舆图的事,你就不怕柳家人找你麻烦?”宋临渊见她不说正事,主动开口询问,“若我没猜错,这舆图怕是当年老爷子贩卖香料的时候,留下的东西?”
顾遥怜闻言笑了笑,“表哥果然聪慧,这舆图的确是外祖留下的。”
她还夸他?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东番三面环海,和多个国家都有贸易往来。
柳家祖上曾行走在东番、北狄等地,靠着贩卖香料起家。
“柳家除了二表哥外,其他人和我更是疏远,他们怎么也不会猜到是我。”她回答,“只要孔家人和宋表哥您不说,舅舅们就不会知道是我泄露的。”
她也不过是因为前世姜家男人说漏了嘴,才知道有舆图的存在。
这是柳家的宝物,柳家如今怕也只有几位舅舅知道。
大舅舅会知道的事情,被大舅舅最器重的柳珏肯定也知道。
柳珏知道了不等于顾遥卿也知道吗?
如今对顾遥卿有了疑心的大舅舅和姨母,怎么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宋临渊道,“你就如此信任孔家?”
顾遥怜毫不犹豫,“自然。”
她想了想,又对宋临渊加了一句,“我更信任宋表哥。”
说的真好听,跟抹了蜜似的。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并未说全部的实话,若她和柳家人关系很差,那么她是如何知道舆图存在的?
难道是柳珞告诉她的?他记得顾遥卿说,柳珞心仪顾遥怜。
宋临渊即使怀疑,也无法开口追问。
“我帮孔家,也等于在帮我自己。”顾遥怜知道眼前的少年多疑,开口解释,“我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杀了我。”
柳家人没这个胆,顾遥卿也没这个本事。
藏在暗处的人,她怕是很难找出来。
现下,是个好机会。
顾遥怜一直在怀疑,抓走京城内走失的少女的人,或许和想杀她的人,是一路的。
“孔家如今既能说动陛下让大理寺帮他们协查,那么只要他们能屹立不倒,这件事必定会有结果。”
如果有结果,孔家自然能洗清冤屈,这些走失的少女们也能沉冤得雪。
顾遥怜通过和孔昭的谈话,其实已经琢磨出推动孔家去查真相的人,是她的姑父。
吏部员外郎高家的女儿走失了快两个月了,本来已经放弃的高家,却突然让自家老太太找到了孔家,替孔家打抱不平,说相信孔家绝对没带拍花子入京。
高家老太太对孔家既信任又维护,更是说萧家肯定也会如她一样,相信孔家。
孔昭喜欢萧家小公子的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
孔侁向来疼爱女儿,自然不想让萧家找借口推了这门亲事。所以一直相信清者自清的孔家,如今才会大动干戈去找出真相澄清自己。
顾遥怜记得,高家的老太太和她姑父的母亲陆明雅曾有来往。
只是陆明雅去世多年,这件事情也逐渐被人淡忘了。
宋临渊却是一笑。
他借着查案情的名目,其实是想查一些陈年往事。
顾遥怜借着想知道杀她的人为借口,实际上是替孔家证明清白和帮裴誉拉拢孔家。她对所谓的案情压根不关心,更不想牵涉太多。
不是所有人都看不破高家的举动。
他们两个心思各异。
“我知道了。”宋临渊没有点破她的目的,故意说了一句,“若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顾遥怜错愕,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他要怎么告诉自己?
其实,也不必特意告诉她,孔昭肯定会跟她说结果的。
她不会掺和在这件事情里。
看着顾遥怜不解、忐忑的样子,宋临渊却笑了起来。
这小骗子也会吃瘪?
顾遥怜还未来得及想借口婉拒,马车便已经停在了积水巷口。
他利索的下了马车,走之前和她说,“你是不是忘了你把什么人留在了柳家?”
说完,也不等顾遥怜回答便离开了。
忘了人在柳家?
顾遥怜嘀咕,她可没忘。
她想带裴芥走,怕是裴芥也不想走。
柳家人不敢在她出吃食和茶水里动手脚,却是敢对裴芥生出这些小心思的。
他们以为裴芥和她的感情甚好,若是裴芥突然身子不适,肯定会办法挽留顾遥怜几个时辰。
柳湘会借着这个机会,对顾遥怜动之亲情。
这也是顾遥怜愿意领着裴芥去柳家的原因,她成全裴芥要接近柳家人的心思。
柳湘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等柳家把裴芥送回伯府的时候,季氏真的不会生出半点疑心吗?顾遥怜可不相信季氏会如此的善解人意,不去盘查裴芥身上的东西。
季氏不喜欢柳家人,因为柳承文曾想给长子柳淳求娶季氏的长女裴兰,这曾让季氏大怒。
季氏这些年,把大房的下人和通房妾室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也不会允许这个不该出现的庶女敢生出其他的心思。
顾遥怜一回府内,钟妈妈立即高兴的迎了上去。
顾遥怜并未隐瞒今日在柳家的事,王若兰听的直皱眉,“遥卿真是糊涂,药能乱用?”
钟妈妈像是习惯了王若兰的偏心,点头附和,“可不是,药这个东西哪能乱用。好在咱们小姐没事,只是孔家姑娘遭罪了。”
“我得送些东西去孔家作为赔礼。”王若兰虽觉得顾遥卿冒失,却也不能视而不见看孔家人对顾遥卿生出厌恶的心思。
钟妈妈陪着王若兰一起挑选道歉的礼物,压根不记得裴芥有没有回来了。
直到夜色深了,柳家的人驾着马车把裴芥送回来,王若兰才想起——原来裴芥没回来。
不过王若兰没有责怪顾遥怜,事分轻重缓急,毕竟顾遥怜要送孔昭回孔家。
彼时,裴芥被季氏叫到了木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