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怜想要的,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信任,独一无二的宠爱。
然而她也明白这个想法太难实现。
旧日的她温顺恭谨、谦卑大度,却也不曾圆满。
她想走一次不同的路,不想和往日一样委屈自己。爱情,宁缺毋滥。
若是从前,顾遥怜认为蒋文生必定会觉得她这番言论过于狭窄,来日即使娶回家里,也是善妒的女子,会让家宅不得安宁。
可顾遥怜却不知,他偏偏觉得这样的她更好。
蒋文生认为她对自己有着独占的想法,不曾掩饰和佯装。
“我明白。”蒋文生有些高兴,一双眼眸熠熠生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遥怜怔怔,他真的明白?她瞧着他糊涂的很。
可碍于如今裴芥在这里,她也不好说的太透彻、绝情,只能含糊的感叹一句,“你若真的能明白,便好了。”
蒋文生笑了笑,暗自舒了口气,“妹妹你信我,我明白独一无二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在一侧的裴芥脸色却不大好看了。
顾遥怜的话和语气并不友善,像是恨不得撇清和蒋文生的关系。但蒋家规矩繁琐,蒋文生又埋头读书多年,甚少和女子们来往,压根听不出她们的弦外之音。
偏偏的,还对这样与众不同的感觉非常喜欢,认为她们是在乎自己。
顾遥怜是想直接拒绝蒋文生的,可碍于蒋文生的生母沈曦和王若兰关系极好,她不愿姑母为难。
最好的办法,是蒋家自动放弃这门亲事,嫌弃她为人有‘瑕’。
所以,她拒绝的话又咽了下去,“好,我信你。”
信你再过些日子一定会选择退步,更信你来日一味的迎逢,最终变成你最厌恶的一种人。
连顾遥卿都驾驭不了的蒋家,她是丝毫也不想去沾染的。
蒋文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便跟着一直守在不远处的香茗出了长安院。
即使沈曦和王若兰来往亲密,他也终究是一个外男,怎么好在一个闺阁女的院子里待太久?
待蒋文生一走,裴芥才试着开口,“姐姐,你不喜欢蒋公子吗?”
应该是不喜欢吧?方才的语气厌恶更多。
顾遥怜看着裴芥,疑惑,“我同三表妹可有仇?”
裴芥吓的站直了身子,“姐姐这话怎么说的?”
顾遥怜训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三表妹竟是怎么也记不住吗?”
“我从前说的,看来三表妹是当做耳边风了。但事不过三,今日是妹妹要毁我清誉第二次。”
“香微,送三小姐出去,往后若无通传,不许三小姐擅自再进长安院。”
裴芥眼眶蓦地一红,“姐姐,你真的是冤枉我了。”
奈何顾遥怜压根不听她解释,而香微又是个执着的,她就差推着裴芥离开了。
裴芥知道香微是真的能做让她难堪的事,所以无奈只能先行离开。
顾遥怜压根没多看裴芥一眼,等香茗回来的时候,她同香茗说把长安院的事告诉钟妈妈。
瞧着蒋文生这样的行为,蒋家如今怕还是没放弃这门亲事。
她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给蒋文生想‘明白’的机会。
入夜,钟妈妈在听闻香茗的话后,琢磨了许久才去见了王若兰。
她同王若兰说蒋文生这样真的太不守规矩了。
他表面上说今日是替母亲送东西过来的,结果转头就敢在长安院门口站着,固执的要见顾遥怜一面。谁知他来日还会不会不顾礼仪的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虽说两家一直都默认这门亲事,可如今顾遥怜还小,这亲事也没彻底的定下来,他这样做让顾遥怜怎么自处?
尤其是裴芥,愈发不懂规矩。
钟妈妈比王若兰还要明白,大房让裴芥来三房的目的。
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的无非是裴芥可怜,想给这个孩子一条生路。
可裴芥做的是什么事情?
她这是要毁了顾遥怜的清誉。
好在顾遥怜循规蹈矩,很快便让人把蒋文生打发走了,不然若蒋文生在长安院内多待一会,大房不得把这个事情当做把柄,笑顾遥怜年纪小小,就如此明目张胆的和外男私相授受。
钟妈妈越说越惊——
伯府并不是滴水不漏,大房对三房一直都虎视眈眈。
下人冤枉顾遥怜和柳珏的事情,不就传到了沈曦的耳里了吗?
王若兰本就是个偏心的,在听了钟妈妈的话后,便派人给沈曦说了今日的事。
沈曦一得知消息,便把蒋文生喊到屋内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往常沈曦若是这样,蒋文生一定会恹恹的,可今夜却是出奇,他反而是笑着接受了沈曦的提议,“母亲,我一定亲自去给三太太道歉的。”
沈曦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自丈夫去世后,她在蒋家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儿子能争气,让她这么多年的委屈,没有白受。
给儿子定下这门亲事,也是她思虑了很久的。
蒋文生虽生于侯府,却没有丝毫承爵的希望,更没什么依仗。
裴誉膝下无子无女,顾遥怜就像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一样。若儿子能娶了顾遥怜,来日在官场上,便有裴誉帮衬着,仕途也会更稳。
能在御史台待几年,且不得罪人还能落得好名声的裴誉,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人。
“母亲往后就不要送丫鬟来伺候我了。”蒋文生说,“多派几个随从、小厮,也挺好的。”
沈曦闻言,笑了出来,“好。”
她本还以为儿子会觉得顾遥怜太过于木讷,即使美也不灵动。却不想,儿子终究是开窍的。
彼时,长安院内。
顾遥怜直接和香茗说,自己来日和蒋文生绝无可能,所以今日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香茗点了点头,私下又去同长安院的下人们通气。
顾遥怜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独自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思索今日的事情若落在季氏的耳里,裴芥免不了会被训斥,而且季氏怕是还会生出别的心思。
迷迷糊糊间她竟听见一阵微小的狗叫声。
“汪……”
顾遥怜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瞧了一圈,也丝毫没有发现有狗跑进自己的院子。
她记得任姨奶奶倒是养了一只松鼠犬,可任姨奶奶的院子和长安院一东一南,这松鼠犬也不该跑过来才对。
秋风习习,顾遥怜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才会听到狗叫的声音。
结果她刚抬脚想要离开,却看见脚边站着一个比自己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
“汪……”
顾遥怜一惊,还真的是个狗?可这也太小了吧?
莫非是传闻里的袖犬?
顾遥怜曾听人说,袖犬是天竺菩萨座下的礼佛犬。
它不止嗅觉、听觉敏锐,传闻里它们更是能察觉到藏在暗处的危险,传的是神乎其乎。
因为它身形娇小,只有成年人巴掌大,能被藏在袖口中,故而称作袖犬。
在顾遥怜脚下的这只袖犬生的圆润,一身油光水滑的橘色的毛中,唯有胸前一小撮是白色。
它的背后系着一个秋香色的小包袱,显得它更可爱。
顾遥怜不仅笑了笑,她蹲下身子,问了一句,“你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跑丢了?”
袖犬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围着她的脚绕了一个小圈,茫然的甩了甩头,最后选择背对着蹲坐在她身前。
它身上系着的包袱很小,上面不知怎么被划破了,露出的缝隙内,可以看到里面装着指头大小的瓷瓶。
顾遥怜看着它摇动的小尾巴,试着道,“这包袱是给我的吗?”
它立即站起了身,小尾巴摇的更欢了。
像是恨不得让顾遥怜夸奖它聪明一样。
顾遥怜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聪慧可爱的袖犬,对它也是十分的喜欢。
她抬起手从它的背上把小包袱拿了下来,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瓶金疮药和一张小纸条。
字迹是她熟悉的柳体,这是宋临渊的字。
前世顾遥怜曾无意间见过宋临渊的字,所以她同姑父说宋临渊的字写的好,也绝不是虚言。
宋临渊在纸上写,他出入伯府怕是不便,所以才让他饲养多年的袖犬十一把金疮药送过来。
永昌伯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其实并不是老伯爷的松鹤院,而是王若兰的永青阁。
顾遥怜的长安院就在永青阁后面,前面喊一声,后面便能听见动静。
宋临渊不方便出入内院,更是不能找借口来见她,否则大房的人不知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三房不利。
所以让十一送来东西,是最好的办法。
顾遥怜有些惊讶,伯府虽不大,但是这小东西是怎么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也太厉害了。
手中的金疮药怕是价值不菲,顾遥怜想要这个东西,是因为自幼习武的王若兰,在很多时候下意识去做的事,总会弄伤自己。
上次,王若兰在小厨房给顾遥怜和裴誉做莲子羹,就被菜刀砍伤了手。
之后,裴誉便再也不允许王若兰踏入厨房了。
但是姑父和她总不能事事都不允许姑母去做,不然这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顾遥怜才会厚着脸皮问宋临渊要金疮药。
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站在甲板上想杀要害自己的小厮。
对他她也无需伪装什么乖巧温顺、贤良淑德。
“十一?”顾遥怜把纸条折好后,又看着地上的袖犬,想了想才说,“你等我一会。”
她拿着金疮药进了屋内,很快又拿着针线走了出来,把秋香色的小包袱上的缝给缝好。
顾遥怜擅针黹,不过片刻便在这普通的小包袱上,绣了一个简单的红枣。
她又在包袱内放了一包包好的酸枣核。
她这段日子,喜欢酸涩的东西。
她记得宋临渊总是失眠,恰好她知道酸枣核泡水,有宁神功效。
“辛苦了。”顾遥怜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丝毫抵抗力,她眯着眼抚摸十一,很喜欢这种手感。
十一极通人性,它趴在顾遥怜的脚边,任她揉来揉去,最后更是翻身露出小小的肚皮,让顾遥怜的心都融化了。
“呜——”十一蓦的站了起来,朝着院门口轻轻地呜咽了一声,然后转头就跑。
它本就生的小巧,只是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顾遥怜瞧着十一消失的方向,有些错愕。
等了一会,香茗端着安神的汤走进了院内,她见顾遥怜站着失神,赶紧提醒,“夜里风凉,小姐您怎么不多穿一些?”
顾遥怜茫然的摇头,“没事。”
她只是身子单薄,又不是和姑母一样畏寒。
香茗伺候着顾遥怜回了屋子,说起自己有个远房的婶子同她说,于嬷嬷到处抱怨说何嬷嬷老去庄子上,还被季氏赏赐了不少银子。
大房的何嬷嬷是看着季氏长大的,被器重多年,从前和于嬷嬷也相安无事。
于嬷嬷无非是找个借口抱怨,季氏对她的责罚。
“你去告诉这位婶子。”顾遥怜说,“让她就顺着于嬷嬷的话说,最好让于嬷嬷能打听出何嬷嬷去了什么庄子上,办了什么事。”
“顺便再透露给于嬷嬷一个消息,说何嬷嬷每年入秋都会夜里睡不好,得去回春堂抓药。”
香茗点了点头,“奴婢若没记错的话,回春堂的管事虽是大房的人,可于嬷嬷的侄儿是在回春堂做事?”
“是啊!”顾遥怜喜欢香茗的聪明,“若是于嬷嬷知道何嬷嬷不在了,或者是病了。自己能得到大太太独一无二的信任,你说她会怎么做呢?”
“若是从前,奴婢知道于嬷嬷也只是随便说说,发泄下内心的不满。”香茗笑,“可我婶子添油加醋后,却不一定了。”
顾遥怜点头,一口饮尽驱寒的汤。
她喜欢酸涩的味道,所以这安神的汤里也加了一些酸枣核。
翌日,顾遥怜醒来的时候就听到香茗抱怨,说养在院外缸里的睡莲下面放了几位红色的鲤鱼,今日去看居然少了两尾。
香茗本以为是这鱼跳出了缸,哪想却在角落里找到了它们的骨头。
“咱们院内也没人养猫啊?”香茗不解,“这也太奇怪了。”
顾遥怜怔了怔,“狗会吃鱼吗?”
“这……”香茗也傻眼了,“应该?也会吧?”
“不过昨夜任姨奶奶的松鼠犬也没来咱们院里啊!”
顾遥怜:“……”
她有些怀疑是十一,却不敢确定。
而彼时,宋临渊却皱着眉头拧着十一背后颈部,把这小小的狗给提了起来。
“你又去哪里吃鱼了?身上都是什么味?”他叹气,“你又不是猫!”
也怪他当年把十一丢给母亲宋氏养了一段日子,那会宋氏在外救了一窝小猫,结果这十一和这窝小猫待久了,行为上变得也有些不像个狗,反而像猫。
“公子。”站在不远处的小厮,打开方才十一身上解下来的包袱,把里面的纸条递给了宋临渊后,又问,“这酸枣核要丢了吗?”
来路不明的东西,怎么能给宋临渊吃?
宋家祖上是云州人,曾做过训犬的生意,助一些搬山派的人办事。
后来边境大乱,宋家才搬到了徽州定居。
宋临渊放下十一,瞧着手上的纸条。
顾遥怜的字迹清秀,她跟他说谢谢,更注明这酸枣核用来泡茶、煮汤,可以助眠。
“丢了吧。”宋临渊撇开一直蹭着自己手腕的十一,“别让我母亲瞧见。”
“属下知道了。”站在宋临渊身前的人名叫夏屏,他伺候宋临渊多年,深知宋临渊的性子。
谨慎、稳重、而且擅长蛰伏。
“这几日属下跟孔家的人查到了,出事的姑娘们曾大多都去过灵明寺。“夏屏回答,“最有意思的是,她们都曾在灵明寺求过签。”
宋临渊皱眉,“我记得灵明寺附近有一座送子娘娘庙?”
“是。”夏屏点头,“这座送子娘娘庙香火很是旺盛,京城里几乎所有的太太、夫人们都去过这里。”
毕竟在内宅的女子大多坎坷,想要在夫家站稳脚跟,最快捷的办法就是诞下子嗣。
这些人会出现在同一个送子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其实不止这一座送子庙香火旺盛,这天下但凡有女子的地方,送子庙的香火都不会太差。
“去查查这座送子庙,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宋临渊说,“查到这个人后,便询问下他们家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夏屏皱眉,“我倒是听闻礼部尚书冯家的老太太曾频繁的出入过这座送子庙,说是替冯家刚送进宫的娘娘求子嗣。”
“不对。”宋临渊摇头,立即否决,“陛下重视太子,打压其他庶出的皇子多年,安贵人即使生下孩子,也未必是好事。你去查查冯家。”
当今陛下虽是嫡出,但是他年幼的时候却过的无比艰辛。
先帝和帝后一直失和,后来更是不顾大臣们的反对,直接废了帝后,圈禁帝后的娘家。
先帝荒废朝政、滥杀无辜。
若不是后来戾妃郑萱入宫,暗中保护三位嫡出的皇子,当今陛下怕是早已经死在先帝的诛杀之中了。
先帝的儿子多,在先帝中风后,儿子们个个心怀鬼胎,甚至还闹出过几次逼宫。
如今的陛下,靠着戾妃郑萱的庇护,一路荆棘才坐上了帝位。
他登基后便开始诛杀曾经的兄弟,先帝诸多儿子中,唯有两个人现下还活着。
一个是残废多年的安王,这是陛下的血亲弟弟。
一个是中风多年一直靠着参汤吊命的平王,他是陛下的血亲哥哥。
或许是怕经历先帝多次被儿子们逼宫,所以当今陛下对后宫并不热衷,更是打压庶出的皇子,让太子的位子坐的无比的舒适。
可这也未必是好事……
太子平庸,而太子的两位弟弟,瞧着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是所有朝臣都能看明白的事情,连位高权重的寇相都是选择站在太子的身后,所以才会一直被陛下信任,难道和寇相走的很近的礼部尚书不会明白吗?
冯家的女儿入宫未必是好事,但是即使入了宫,也最好不要有子嗣。
“属下知道了。”夏屏把小包袱放在桌上,又说了一句,“对了,属下还查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宋临渊看着眼前的小包袱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红枣。
看的出来,绣这个红枣的人绣工极好,压根瞧不出包袱上曾有缝隙。时间仓促,针线却丝毫不稀疏。
宋临渊微微眯眼,“什么事?”
“永昌伯府大太太身边的何嬷嬷,和冯家的管事曾见过几次面。”夏屏说,“是小山他们无意碰见的。”
“冯家和季家都是替寇相办事的,这几家来往未免也太密切了些,属下想着之前永昌伯府的表小姐出事,怕是也和这位何嬷嬷有关系吧?”
内宅里暗斗事情,夏屏自然也没少见。
这些年蔡氏一直打压宋姨娘,手段也并不干净。
他会对宋临渊说这事,是因为这位顾二小姐,曾帮过宋临渊。
夏屏问,“我们要提醒表小姐吗?”
“不用。”宋临渊看着十一勤快的叼着小包袱,一脸谄媚的看着他,尾巴摇的极快,“她能查到。”
夏屏笑着回答,“是能查到,不过怕是要晚些日子了,如果咱们提醒的话,她会知道的更早一些。”
宋临渊想了想,回答,“我这次帮她未必是好事,我帮不了她一辈子。她还是和我们走远一些比较好,不然事发的时候,她和顾家都会被连累。”
夏屏点了点头。
其实宋临渊对这位顾家小姐,下意识里还是照顾的。
不然按照他从前的行事,能利用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放过?
或许是当年宋临渊真的把顾遥怜当做了妹妹,所以才不愿意把她拖进这一趟浑水里。
夏屏出了门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本想把枣核丢了,却不想因为被一些事情耽误,最后这包枣核只能放在了他的屋子内。
而这几日,顾遥怜却没如宋临渊所想那样,查到关于何嬷嬷的事情。
最近她一直找借口不愿意见裴芥,而裴芥去见王若兰又被钟妈妈拦在外面,所以季氏没少训斥裴芥。
眼看她要办的事情,万事俱备,裴芥却在这个时候出了漏洞?
季氏怎么可能不生气,当夜若不是任姨奶奶身边的丫鬟拦着,季氏怕是要动手打裴芥了。
这一夜,裴芥难得和任姨奶奶睡在了一个屋子。
翌日,任姨奶奶身边的冬雪就来和王若兰商量,说是任姨奶奶这几日总睡不好,怕是夜里受了寒,大夫建议任姨奶奶注意保暖。
恰好,永昌伯府在城郊也有一座温泉山庄——古泉庄。
任姨奶奶准备带着裴芥一起去泡温泉,她想着王若兰和顾遥怜身子都单薄,邀请她们一起前去。
王若兰是晚辈,不好拒绝任姨奶奶。
可她这段日子的确是恹恹的,不愿意出门,一时有些为难。
“不如让表小姐陪着任姨奶奶吧?”冬雪说,“表小姐聪明又知礼,任姨奶奶很是喜欢她。”
“况且,三小姐也很想见见表小姐,亲自给她赔不是呢。”
冬雪几番游说,王若兰都没有答应,最后冬雪让钟妈妈询问下顾遥怜的意思,更是泄露这次有擅长针灸和药膳的隐世大夫在古泉庄附近。若是一起前去,没准会碰见。
顾遥怜在得到消息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啊,我去。”
香微是个实诚的,她皱着眉头,“如今不过是初秋,能有多冷?”
“奴婢晚上有时还热的睡不着,怎么就要去泡温泉了?”
裴誉和王若兰畏寒,所以即使是炎热的夏日,也不会放冰在院子里散热。
顾遥怜自幼懂事,总说不喜欢冰融化后周围潮湿的感觉。
她倒是没说谎,她虽畏热却更讨厌湿气。
“你也瞧出来了?”香茗在一侧直接挑明,“这次去庄子上,本就是个借口。”
任姨奶奶任明慧虽是老伯爷裴饶的妾室,但是也是老伯爷的远房表妹,和老伯爷是青梅竹马。
只是后来任家败落,但任姨奶奶痴心不改,又不肯嫁给别的男子。所以任家最后才会低头,求着让裴饶收了她,哪怕做个通房也好,就当是成全她的一片深情。
裴誉的生母陆氏生性温柔,她见任姨奶奶实在可怜,便也默认让任姨奶奶进府,私下更是嘱咐下人们,要对任姨奶奶恭谨。
任家对陆氏很是感激,任明慧更把陆氏当成了亲人。
逢年过节,任家人哪怕不记得任明慧,也总会送东西给陆氏。
与其说任明慧是妾室,不如说她更像个平妻。
但是在伯府后宅内,最受宠的却是老伯爷的另一个表妹——范琴。
裴誉的生母会郁郁而终,也大多是因为范琴持宠而娇的关系。
“任姨奶奶生下二爷后,二爷便被范老姨娘抱走了。”香茗说,“三姑娘是任姨奶奶第一次费心亲自养大的姑娘。”
连王若兰都看的出来,顾遥怜和裴芥生出了嫌隙,又何况是活在昔日刁蛮任性的范琴阴影下多年的任姨奶奶。
任姨奶奶会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裴芥和顾遥怜的关系缓和。
“姑娘,你去吗?”香微不高兴,“古泉庄又不好玩。”
京郊的天水山附近有不少的温泉山庄,最大的当属皇室的行宫天水别苑。
先帝中风后,曾在天水别苑养过病。
在天水别苑附近景色好地势好的山庄,大多都赏赐了朝廷重臣和皇室中人。
永昌伯府的古泉庄,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于京城里的老世家而言,若是在京郊没有温泉山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老贵族、旧臣。
裴誉虽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但是每年都会带着王若兰和顾遥怜去古泉庄小住几日,所以伺候在顾遥怜身边的香微也没少去。
“这次可不是去玩的。”顾遥怜转移了话题,问香微,“绣枝这几日夜里回来的也很晚吗?”
“是啊!”香微和绣枝住在一起,她抱怨,“前几日奴婢醒来,绣枝也不在屋里,我问她是不是没回来,她说她回来了,还怪我睡的太沉。”
香微嘀咕,“奴婢睡的也不沉啊。”
香茗闻言一直笑,她接过香微手里的活,“你还睡的不沉?姑娘夜里起来几次,你怕是都不知道。”
香微听着脸红,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香微也只有在香茗的面前,才会如此的脸皮薄。
“姑娘觉得,这次真的只是任姨奶奶想要缓和姑娘和三小姐的关系吗?”香茗疑惑,“奴婢听闻大太太也去。”
“大太太必然会去,不然你以为在大房唱了一出周瑜打黄盖是什么意思呢?”顾遥怜说,“大太太虽然性子急躁,但是她想要教训一个人,即使老伯爷来了,她也是要做到底的。”
“怎么任姨奶奶一来,她就乖乖的把裴芥交出去,还破口大骂裴芥心里只有三房和任姨奶奶呢?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显然是说给三房和任姨奶奶听的。
季氏向来不是个喜欢多费口舌的人,她出手比谁都快。
若她真的要教训裴芥,现在的裴芥怕是都皮开肉绽了。
“三小姐利用任姨奶奶?”香茗想了想,“她让任姨奶奶以为,她是真的为了三房和大太太起的争执?”
顾遥怜笑,“对,所以任姨奶奶出面了。但是香茗,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
“什么?”香茗都恨不得骂裴芥阴险了,压根没多想其他的。
“老伯爷是个花心又多情的人,即使是当年的范老姨娘,也没有把握说能笑到最后。可你瞧瞧现在的后宅内……”顾遥怜说,“老伯爷的妾室,有的死了,有的被送回祖籍养着了。老伯爷更是没续弦。”
“其他姨娘,我们也都唤一声老姨娘,可她呢?我们都尊称她为任姨奶奶。”
要说她一点心计都没,谁会相信呢?
任姨奶奶未必看不破裴芥和季氏演这么一出,都是为了骗顾遥怜去庄子上,任姨奶奶装作不知情,反而有种看鹬蚌相争的感觉。
“或许……”香茗试着说,“任姨奶奶是真的被三小姐骗了?”
顾遥怜笑出了声,“小傻子,若是真的被骗,她怎么会特意撒谎,说庄子附近有擅长针灸的隐世大夫在附近呢?”
“任姨奶奶知道姑母的病情反复,需要擅长针灸的大夫帮忙施针,我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前去找这位大夫。”
“她这是怕我不去呢!”
“那姑娘你还去吗?”香茗见顾遥怜都说的如此透彻了,更是不安,“不如咱们不去了吧?”
顾遥怜摇头,语气坚定,“这次不去,还有下次,下次不去,还有下下次。”
“只要伯府的爵位继承人不明确,大太太就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不去,她对付的就是姑母了。”
父亲回来后,她肯定是要回顾家的。
在回顾家之前,她要彻底的清除姑母身边的麻烦。
这事其实姑父来做也行,但是姑父这个人下手狠重,会坏了他的名声。
现下姑父忙着朝堂上的事,这些小事她能解决,没必要让他费心。
“于嬷嬷那边有动静了吗?”顾遥怜道,“她必定是想和大太太去温泉山庄的,因为这次若是事成,大太太的奖励必定不少。”
“你让你家婶子和她透露这个消息吧,何嬷嬷这个人太精明,到时候对付起来很麻烦。”
香茗点头,“我瞧着何嬷嬷也未必想掺和到这趟浑水里,她这几日很是反常,去回春堂抓药的动静太大,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不舒服。”
顾遥怜闻言笑了笑,何嬷嬷果然没有那么忠心季氏,她都好奇这何嬷嬷到底是对谁效忠了。
她从前怎么没瞧出来,这伯府的后宅居然如此的水深火热呢?
因为顾遥怜这边答应了,所以去庄子的日子,很快便到来了。
等到了庄子后,裴芥终于主动的走到顾遥怜身前,可怜的唤了一句,“怜姐姐,你都气我好些日子了,现在还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裴芥瘦了,脸色苍白如纸。
不得不说,这段日子裴芥的确日夜忧心,吃不好也睡不着。
她明白若是自己和顾遥怜的关系真的疏远了,季氏必定会嫌恶她,连三房的人都不会和从前一样,什么事都眷顾她。
裴芥不想听从任姨奶奶的安排,不想嫁给普通的商人或者成为秀才娘子。
若一定要嫁,也要嫁给像蒋文生、柳珏那样的人,她才能在伯府内扬眉吐气。
“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裴芥低声给顾遥怜道歉,“往后姐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姐姐,你可别不理我。”
“这些年若不是姐姐在暗中帮衬我,我怎么会过的如此悠闲自在?姐姐,我往后再也不和柳家的人来往了,真的。”
她一边说自己的身世多可怜,一边又提起和顾遥怜往日的姐妹感情。
顾遥怜没有回答,可跟在顾遥怜身后的香微都快翻白眼了。
这年头,难道是谁可怜谁就占理吗?
香茗瞧着香微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
这一路顾遥怜都没有说话,裴芥的心里更是没底。
“姐姐,晚些我来陪你泡温泉好不好?“裴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就我和你,我们姐妹好好说会话。”
顾遥怜看着裴芥,而裴芥的眼里丝毫没有愧疚,反而是满满的诚意。
“好!”顾遥怜回答,“等会你来找我吧。”
裴芥闻言终于喜极而泣,“我就知道姐姐不会真的不理我,我就知道你最心善了。”
裴芥说完高兴的擦拭着眼泪,“我等会来找姐姐,我去厨房做姐姐最喜欢吃的莲子酥。”
她说完,也压根不给顾遥怜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跑。
古泉庄占地面积不大,院子内种着几颗杏树,因为这里比燕京城暖和,庄子上的人早已经摘下了杏子,只剩下枯黄的树叶还留在枝头。
顾遥怜住在宽敞的西苑,而任姨奶奶和裴芥还有季氏却出奇的挤在南苑。
听下人们说,任姨奶奶觉得南苑离温泉池子近,所以才没有来西苑。
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不知是顾遥怜性子霸道,还是裴家人宠爱顾遥怜。
庄子上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屋子,香微给顾遥怜倒了一杯水后,才问顾遥怜,“姑娘怎么还搭理三小姐?”
“若不是她,蒋家哥儿怎么能擅自来咱们长安院?还好钟妈妈聪明,只说蒋家公子是帮沈太太送东西给小姐的,这才不落人口舌。”
香微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情不妥,王若兰和钟妈妈自然也明白。
这也是她们冷落裴芥的原因。
裴芥心术不正。
“都在伯府内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撕破脸皮吧?”顾遥怜说,“况且这次是任姨奶奶邀咱们来庄子上的,不好闹的太僵。”
“香微你去问问庄子上的人,这几日附近是不是有擅长针灸的大夫。”
既然要做戏,她就要做全套。
香微心大,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点头就出去打听消息了。
香微一走,香茗才压低了声音说,“这次跟着大太太来庄子上的,是于嬷嬷。”
不是聪明的何嬷嬷。
顾遥怜笑,“今儿怕是要热闹了。”
香茗点头,“十二等会就到,小姐你放心。”
“嗯。”顾遥怜自然是相信袁十二的,毕竟这人在几年后,便成为了姑父的左膀右臂。
若是没本事,姑父怎么可能会重用他。
等顾遥怜用完了午膳,香微就回来了。
“听庄头说,之前倒是来了个擅长针灸的大夫,不过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这位大夫早就离开了。”香微叹气,“听说是礼部尚书家请来的,是给老夫人施针的。”
顾遥怜倒是也不意外,“可惜了。”
“是有点可惜,咱们来晚了。”香微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不过奴婢听人说离咱们不远的李庄有青李子。”
“如今李庄的管事是蓝嬷嬷,就经常来咱们府内的那个蓝嬷嬷!”
香微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也不怪香微如此的馋青李子,这东西曾是贡品,被人培育了几十年后,它们才能在燕京生长。
不过,这种青李子味道很酸涩。
“是谁告诉你的?”顾遥怜笑,“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这李庄有青李子呢!”
“是厨房的方家婶婶。”香微说,“她和蓝嬷嬷经常来往,又听说小姐喜欢酸涩的果子,就和我说了。”
若她没有记错,这方家的人是当年何嬷嬷举荐进府的。
何嬷嬷还真是滴水不漏。
蓝嬷嬷曾是沈曦的贴身嬷嬷,来李庄也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在这里养老。
顾遥怜若是开口要一些青李子,蓝嬷嬷肯定会亲自送来。
只是蓝嬷嬷腿脚不便,等蓝嬷嬷到了这里,怕是还要和她说一会话。
会撞见什么呢?
大房想让蓝嬷嬷看见什么呢?
“去要吧。”顾遥怜想了想,“我也馋这个酸味。”
“不过你要同蓝嬷嬷说,是拿给任姨奶奶和大太太的,不然人家要笑话我没规矩、贪吃了。”
“奴婢知道!”一说到吃,香微的笑容就怎么也藏不住了。
香微离开不久后,季氏那边便得到了消息。
“去了。”于嬷嬷跟季氏说,“袁十二和香微一起去的李庄。”
“从这里到李庄,脚程快的话也就大半个时辰。太太,我们要不要……”
“再等一会。”季氏想起何嬷嬷的嘱咐,“蓝嬷嬷腿脚不便,她来这边肯定没这么快。”
“我要她亲眼看见,再亲自告诉沈曦。”
季氏说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说王若兰还怎么有脸和沈曦辩解呢?”
“你,现在就去西苑。”季氏对裴芥说,“这件事办好了,我自然会重重的赏你,还会帮你相一门不错的亲事。”
“若你办不好……我就把你送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季氏不是第一次威胁裴芥了,这话裴芥早就听习惯了。
可这次,裴芥却意识到,她若是真的办不好,季氏真的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这次的赌注太大了,她还赌上了任姨奶奶的信任和三房再次给她的机会。
“太太你放心。”裴芥说,“我一定会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