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府并不大,而大房的院子,却离主院最近。
裴芥年幼的时候,季氏不愿意见到她,免了她的请安。故而小时候裴芥从未踏入过大房的地盘。
等她和顾遥怜交好后,来木香院的次数也终于频繁了起来。
木香院前庭种着喻义多子的石榴树,夜里更是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裴芥很喜欢来木香院,因为比起她和任姨奶奶住的棣棠斋,木香院不止更宽敞,也会让人觉得心里明亮。
只是今夜的裴芥,却没了往常的欣喜,她死死的缴着手里的手帕,脑海里一片凌乱。
“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守在廊下的小丫鬟见裴芥来了,神情未改,“我先去通传一声。”
季氏并不重视裴芥这个庶女,这些年可以说是轻看。木香院内向来不缺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他们待裴芥的态度,既冷漠又无礼。
她们不会对裴芥行礼,有时候还会训斥裴芥不懂规矩。
裴芥恨这些仗势欺人的下人,却又拿她们毫无办法。
等她站在季氏面前的时候,廊下站着的小丫鬟们居然时不时的故作忙碌,来看她的笑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季氏靠在绣着石榴花的大迎枕上,声音冷淡,“当真是因为顾遥怜要送孔昭回府,所以才会忘记你还在柳家?”
“我怎么敢欺瞒太太。”季氏不喜欢裴芥唤他母亲,所以这些年裴芥一直都称季氏为大太太,“您知道孔家人,向来是蛮横不讲理。若是二表姐不亲自去孔家道歉,这事怕是会闹大。”
而且顾遥怜即使亲自去了孔家,这事也闹的不小。
孔家那边让人传话,这事他们也愿意大事化小,但是他们要柳家给道歉礼。
也不知孔家到底提出了什么要求,气的柳承文当时就摔碎了一个瓷器,大骂孔家无耻。
裴芥远远的瞧过了,那瓷瓶放在市面上,少说也是几十两银子。
“孔家既然都传话过来了,顾遥怜怎么会没想起你还在柳家?”季氏嗤笑,“你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她会不知道?”
“芥姐儿你是知道我的,我操持大房的庶务多年,最不喜欢下人欺瞒我。若是有谁敢在我面前说假话,我一定把她丢去最下等的勾栏院里。”
季氏强势,说话永远这么直接。
裴芥在大房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死死的咬住下唇,“太太,我说的都是真的,二表姐真的是忙糊涂了才忘记我。”
若是她告诉季氏,顾遥怜和她的关系不如从前,那么她在季氏的眼里,就是一颗废棋。
季氏之所以愿意见她,更没有把她随意配个管事和秀才,也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季氏对三房的人恨之入骨,想要通过她去探听三房的消息。
但,她也不敢说真话。
她之前陪顾遥怜去柳家的时候,柳湘曾私下找过她。
柳湘表面上说自己身为姨母,想关心下顾遥怜,可实际上却是要裴芥和她说顾遥怜的喜好和处事。
裴芥本就想讨好柳家人,所以柳湘压根没给她什么好处,她自己就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柳湘,更愿意配合柳湘留住顾遥怜。
好在柳湘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她赠了裴芥不少的东西。
譬如,她手腕上的碧玉镯子。
“贱婢——”季氏在内宅多年,怎么不知道裴芥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抓起一侧的茶盏,朝着裴芥就砸了过去。
裴芥不敢躲。
茶盏实实的砸在了她的胸前,滚烫的茶水烫的她差点跳脚。
“真以为我糊涂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以为你在任老姨娘身边长大,我就拿捏不住你了?”季氏冷哼,“我就是现在把你丢出去,也无人会说我半句。”
裴芥吓的跪在了地上,“太太,我真的不敢。”
“这些年太太待我很好,若没有太太的照拂,我怕是早不在了。太太于我而言,不止是亲人,更是恩人。”
“我愿意为太太做一切的事情来报答您的恩情。太太您相信我,我只是收了柳家一点碎银子,把二表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便再也无其他了。”
说着,裴芥就哭出了声。
候在廊下的何嬷嬷终于走了进来,她看着地上的裴芥,劝了一句,“太太,您别生气。”
“你是最仁慈的,你会如此的不安,无非是担心三姑娘在外受欺负。”
何嬷嬷把裴芥拉起来,“三姑娘你这么晚回来,可把大太太急坏了。如今夜已经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何嬷嬷一边对季氏赔笑,一边吩咐小丫鬟送裴芥回去。
等裴芥一走,何嬷嬷才劝季氏,“太太你又忘了老奴之前和你说的话了,现下只有三姑娘能替大房监视三房的一切,若是你真的把她丢出去,那么咱们对三房的事情,难道还指望让绣枝来通传吗?”
“你是不知道,香微那个蠢丫头,每天都跟在绣枝的身后,就差如厕也和绣枝一起了。”
季氏皱眉,“嬷嬷你是知道的,我压根不愿意见她。我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想起她那个狐媚子生母,那小贱/人居然敢瞒着我,把避子药给倒了。”
即使强行有了身孕又如何?若生下是男婴,季氏必让她们母子皆亡。
若是女婴,留着也是无碍的。
“太太,你可别忘了,蒋家三太太这几日一直都去永青阁吃茶。表小姐和柳家的事虽被瞒的死死的,但是我们却让人透露过消息给蒋三太太。”
“可你瞧,蒋三太太不仅还和王若兰来往,而且比从前更频繁了。”
“老奴瞧着表小姐和蒋家的亲事,怕是不会作罢。”
季氏闻言,更是咬牙切齿,“沈曦这个蠢货简直是有眼无珠,她替生哥儿定下这门亲事,也不怕来日生哥儿恨她。”
何嬷嬷:“……”
蒋文生挺乐意的,对顾遥怜很是满意。
可这话,何嬷嬷哪里敢说?
她只能赔笑,“是啊,蒋三太太有眼无珠,所以咱们得帮她看清楚三房的人啊。”
“太太,你可不能不疼大小姐。咱们大小姐和蒋二公子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季氏叹了一口气,“兰姐儿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疼她?嬷嬷,你说该怎么办?”
“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办。”何嬷嬷见季氏终于愿意听进自己的话了,便道,“还是让三姑娘去三房多多走动,等天气凉了,就让三姑娘约表小姐去城郊的庄子上泡温泉。”
“到时候咱们就……”
何嬷嬷没有说下去,而季氏的眼眸里却露出一丝狠戾。
何嬷嬷见季氏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接着说,“太太,我先去看看三姑娘,明儿你记得赏点不要的衣裳和首饰给三姑娘,就当是给大小姐积福了。”
季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大房管用的伎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所以这些年来,裴芥反而是对何嬷嬷言听计从。
等宽慰好了季氏,何嬷嬷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她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提笔写了一封信函。
“九儿。”何嬷嬷对院子内的小丫头说,“和从前一样,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回季家。”
顾遥怜压根不想知道木香院内发生了什么,但是绣枝却很执着的讲给顾遥怜听,生怕顾遥怜不明白裴芥的处境有多惨。
若是从前,顾遥怜自然会怜惜裴芥,更会送些银子过去,让裴芥打点周围的人。
可如今裴芥经历的羞辱,都是裴芥自找的。
裴芥若是安分守己的在棣棠斋,对任姨奶奶没有二心,不想着利用三房的人,季氏即使对裴芥不满,也绝不会像如今一样狠狠的践踏裴芥。
待几年后,任姨奶奶会主动和三房的人商量给裴芥找一门合适的亲事,让裴芥彻底的逃离季氏的控制。
若她姑父和老伯爷都出面,季氏也不好直接翻脸,毕竟也只是嫁个她看不上的庶女出去。
只是裴芥也很明白,若是这样,她来日嫁的夫婿,门户不会太高。
她不是做商人妇就是嫁给秀才做秀才娘子。
这一生会顺遂,再没任何波澜,更不会受天大的委屈。
但是裴芥不甘心——
她虽是庶女,容貌和才华皆不出众,却心比天高。
她怎么甘心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所以裴芥即使能猜测到生母是死在季氏的手中,却依旧为季氏办事。
裴芥想得到季氏的喜欢,来日便能仗着季氏的肯定而嫁到高门大户,甚至不惜和任姨奶奶离心。
裴芥想嫁的更好,这原本没什么错。但是裴芥不该践踏着对她好的人,获得更好的日子。
季氏是什么样的人?裴芥比顾遥怜更清楚。
认贼作母,必遭反噬。
“大太太向来宽厚,为人又公正,她这样罚三表妹,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顾遥怜对绣枝说,“我身为一个晚辈,怎么好议论长辈的不是?”
“绣枝你也是季家的人,怎么如今偏帮着三表妹说话?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同三表妹一起长大的呢。”
绣枝没想到顾遥怜居然用这样的话来堵自己的嘴,她又道,“可三小姐也是因为姑娘你忘记她还在柳家,才会晚归的。”
“是她自己要跟着姑娘去柳家的。”香茗打断了绣枝的话,“姑娘送孔家小姐回孔家时,虽没有告知三小姐。可之后有人来花厅通传我们,说姑娘已经离开了。”
“我在知晓这事后立即回了伯府内,可三小姐呢?”
“是三小姐自己要独自继续在柳家等,是她自己不愿意离开。”
香茗说着,嗤笑,“也是,柳家摆出来的点心果子还有茶水,都是一等一的好,她怎么舍得离开?”
顾遥怜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香茗也适可而止打住了嘴,反而是绣枝的脸色有些尴尬。
绣枝在季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怎么可能看不清楚真相是什么。
一切如香茗说的那样,是裴芥自己不愿意离开柳府。
裴芥不愿意离开,一是因为她自己离开,柳家不会套车给她,二是因为裴芥想等顾遥怜回去接她,从而挽留住顾遥怜,给柳家人制造机会。
裴芥更是不惜吃下有问题的茶水果子,闹了肚子。
只有这样,顾遥怜瞧裴芥是真的不舒服,才不会生出疑心留在柳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顾遥怜压根没有回柳家去接裴芥,反而是开始和裴芥疏远。
“好了。”顾遥怜适当的替绣枝解了围,“绣枝我之前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绣枝转身从不远处拿出一个食盒,放在顾遥怜的身前打开。食盒内里面装着的不是吃食,而是几本破旧的话本子,“姑娘,你怎么想看……看这些东西。”
绣枝是识字的,更清楚顾遥怜买这些话本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此时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顾遥怜和袁家的人走的近了,因为香茗的父亲袁九是替顾遥怜的生母看着几家书铺的。
“你小声些,别让姑母知道了。”顾遥怜故作不安,“姑母可不会让我看这些书。”
绣枝讪笑。
也不怪王若兰不让顾遥怜看这些书,顾遥怜身为大家闺秀,居然看一些关于狐仙、鬼怪等等的情爱话本子。
顾遥怜前几天买这些书,恰好给裴家大爷裴孓撞见了,后来顾遥怜花了不少银子从柳家的铺子里买了上好的酒,才让裴孓答应给她瞒着这事。
裴孓身为长辈,好心的提醒顾遥怜,不要再去买这些不好的书了。
顾遥怜表面上虽答应了,但背地里却让绣枝继续帮她买这些话本子。
在伯府内,绣枝是生面孔,不会被人发现异常。
“奴婢谁都没告诉。”绣枝皱眉,“可今日,奴婢又遇见了大爷身边的小厮昌明。”
“啊呀,你遇见昌明了?”顾遥怜不安,“你怎么不小心些?”
绣枝也很委屈,她已经很小心了。
可裴家大爷,有着世上大多男子一样的喜好,嗜酒又喜欢颜色好看的女子。
这京城内有名的酒馆也就那么几家,袁九经营的书铺旁边的柳家酒馆,也是其中一间。
她频繁的替顾遥怜去买话本子,怎么可能不遇见裴孓和裴孓身边的人。
“这可怎么办啊!”顾遥怜叹气,“若大爷告诉姑母,我可得被责罚了。”
“大爷不会告诉三太太的。”在一侧的香微终于插话了,“上次大爷也没泄露消息啊,姑娘不如和之前一样,再送一壶酒给大爷?”
香茗抬起手,戳了戳香微的额头,“蠢丫头,上次姑娘给大爷送的那一壶玉堂酿,得五六两银子呢。”
“这么贵吗?”香微吃惊的拔高了声音,“姑娘,咱们可不能再送了。”
顾遥怜摇头,“不行啊,我不想被姑母知道,还是送吧。”
“小姐一个月月例就这么点。”香微心疼极了,“反正奴婢不会帮小姐去送酒。”
她想了想还拽着香茗说,“香茗姐姐你也不能帮小姐。”
香微和顾遥怜一起长大的,比谁都清楚顾遥怜有多少月例和私房,她自然是心疼银子的。
香茗曾是被当做管事教养大的,更清楚这不是小数字。
她们都觉得自家小姐不如被王若兰责罚一顿,毕竟这书少看为好。
绣枝知道,这差事怕是要交给自己了。
果然,夜里顾遥怜独自见了绣枝,交给她一壶竹叶青,让她送到大房去,要悄悄交给裴孓。
她更是嘱咐绣枝,“一定要瞒着其他人。”
绣枝只能答应。
等绣枝拿着酒走了,香茗才进了屋子内,她手里拿着一封信。
“姑娘,你觉得绣枝真的会和大爷有什么吗?”香茗皱眉,“我瞧着她挺怕大太太和何嬷嬷的。”
顾遥怜笑,“现在不会,可以后谁知道呢?她落难的时候,难道不会孤注一掷?”
“等吧,我们只要给她能接近大爷的机会,她就一定会动这个心思的。世上哪有看见鱼,却不去碰的猫呢?”
她可一直都记得,绣枝被送来伯府的起因,是因为季老太太想要裴孓早早的有一位庶长子。
香茗觉得顾遥怜,不止想要膈应季氏,更是有别的目的。
但顾遥怜不说,她也不会问。
她尽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
顾遥怜垂着眼眸,一口一口抿着驱寒的汤。
这汤里加了少许姜片,顾遥怜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其实,香茗想的并没有错。
若只是为了对付大房,她大可不必留下绣枝。
她让绣枝频繁的出现在裴孓的身边,只是想让季氏也感受下,这些年季氏让王若兰体会到的委屈,这种世上所有女子有口难言的‘大度’。
一个真心心悦丈夫的女人,怎么可能容忍得了旁人来分走这个男人的一丝目光?
而且,顾遥怜更想从绣枝和绣春的嘴里,知道季家有没有害她,或者更要害她的姑父。
哪怕是一丝蛛丝马迹也好。
她不止要让季氏和裴孓离心,更要让季家的谋划落空。她想对付的从不止是季氏,更有阴狠的季家人。
等顾遥怜用完了汤,香茗才把手里的信函递了过去。
“十二今儿出门,刚好遇见军中的人前来送信。”香茗说,“他们说这是顾将军写给小姐的。”
顾遥怜闻言,微微挑眉。
她脸上的错愕显而易见。
顾遥怜和父亲顾长鸣的父女感情十分的淡薄。
她在京城内十三年,收到父亲的家书,寥寥可数。
顾遥怜自懂事后,总喜欢问姑母,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可后来随着父亲书信的到来,她也就不爱问了。
父亲给她的信中里写的东西,其实意思都是一样。
让她听话、让她好好念书、让她温顺恭谨。
甚至有三封信,内容一字不差。
“我看看。”顾遥怜接过香茗递过来的书函,拆开的时候却有些惊讶。
这一次的书信,竟比从前多了几张。
顾遥怜怕黑,即使入睡墙脚也会燃着一盏灯。
她借着屋内薄弱的烛火光,一口气看完了信中的内容后,却是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
“将军说了什么?”香茗试着问,“奴婢听十二说,将军即使到了燕京,也只能在京郊等待陛下的传召后才能入京。”
“等面圣完,将军便能回府邸,到时候就会来接小姐回府。”
“将军怕是想小姐了,才会提前送信回来吧?”
顾遥怜闻言,却是把信函折好,重新装进信封内,摇头回答香茗,“父亲有别的想法。”
香茗见顾遥怜兴致不高,便也不再问。
她伺候顾遥怜梳洗后,睡在了外间。
顾遥怜并没有睡意,她脑海里都是父亲信函内说的话。
父亲在信中说了三件事,一是他问顾遥怜是否介意,有一位新的母亲。二是他问顾遥怜,他回京后要不要回顾府?
三是,他说顾遥卿已经及笄,所以希望让顾遥怜跟王若兰开口,帮顾遥卿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他甚至毫不避讳的说,蒋家和傅家都不适合顾遥怜。
蒋家门第太高,傅家门第太低……
顾遥怜想着,忍不住讽刺的笑了笑。
前世蒋家想要换婚的时候,沈曦虽然阻拦过蒋文生,但是身为母亲的沈曦,却拿一意孤行的儿子没有丝毫的办法。
蒋文生每次和顾遥怜见面,都恨不得狠狠的践踏她。
他一直都在问她,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顾遥怜谨小慎微多年,她不由的开始反省,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值得蒋文生如此翻脸唾骂她。
她甚至都询问和她见面不过几次的继母陈氏,她是否真的如此不堪。
陈氏安慰她,说她很好,是蒋文生薄情。
可父亲呢?
她的亲生父亲说,蒋文生本就不适合她,说最是无情读书人。
他说,顾遥卿比她有城府,若是嫁过去,是蒋家人求的祸事。
他说,让她忘了蒋文生,他会重新给顾遥怜找一门亲事。
顾遥怜闭上眼,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偏心,却不想父亲偏心成这样?父亲不仅没为她讨个公道,更是吩咐侍卫守在她的院外,不许她去破坏顾遥卿和蒋文生的亲事。
后来,姑母知道了这个事情,和父亲大吵一架。
她至今都记得姑母哭着和父亲说,“她是你的女儿啊,身上流着你的血脉,你怎么忍心如此作践她?”
“顾长鸣你的心早就偏了十七八里。”
“你既如此介意,为何当初却不阻止柳苓生下她?”
“她只是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你们的事,你……作孽!”
姑母哭的厉害,而顾遥怜的心也碎成一片。
她过的浑浑噩噩,直到有人告诉她姑母大病。那人说,姑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她成家。
所以她没有接受父亲的安排,而是匆匆地选择出嫁,了却姑母的心愿。
出嫁后她过的并不好,姑母去世后,她更是伤心欲绝。
继母陈氏来见了她,更是帮衬了她无数次。后来陈氏透露,自己会来帮她,是因为她父亲顾长鸣的托付。
两世为人她都在想,父亲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是恨,是怨,还是后悔?
不过无论怎么样,她的稚子之心都已经给了姑父和姑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父亲和前世一样含冤被斩首,至于其他的感情,她却不愿意再给予了。
这一夜,顾遥怜睡的很好。
因为明白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反而是不再和从前一样在意了。
等天明,她唤了袁十二来见自己。
“你去帮我查一件事情。”顾遥怜对十二说,“这事,你谁都不能告诉。”
袁十二反问,“三爷也不能说吗?”
“不能。”顾遥怜不想让姑父知道,“这事,就你和我知。”
袁十二很爽快的答应,“姑娘你说。”
“我生母在世的时候,身边曾有两位贴身嬷嬷,一位是大阳庄子上的庄嬷嬷,一位是山槐村的刘嬷嬷。”顾遥怜道,“我听姨母说,她们两个做的膳食,我母亲最喜欢了。”
“你去帮我查查,她们如今是否还在世,如今住在哪里?”
“我想问她们一些事。”
她想问她们,她当年早产出世的内幕到底是什么?
刚满七个月早产的孩子能活下来,真的是因为她幸运?还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其实是足月的。
顾遥怜再活一世,不想和从前一样浑噩。
如今孔昭和宋临渊去查案情,她也能知道要杀自己的人是谁。
她不用费心找寻仇人,因为孔昭和宋临渊必定会找到答案。
现下,她有空去查她疑心了两世的事情。
她真的是顾长鸣的亲生女儿吗?
袁十二为人谨慎,他替顾遥怜去办这件事,没有和任何人透露一丝消息。
顾遥怜倒是不怕裴誉知道,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瞒不住姑父。
她只是怕姑父知道了真相,会对她的父亲有怨言。
然而,没人能阻止她去找寻真相。
袁十二忙着外面的事情,而香茗也没闲着。
身在外院的绣春日子并不好过,香茗更是暗地里让粗使婆子们给绣春找麻烦。
绣春在季家多年,哪里吃过这些苦?不过几日她就累出疲态,私下去找何嬷嬷求救,却被何嬷嬷训斥她不安分。
“嬷嬷你是不知道,牛婶让我浆洗衣服,还……”绣春说着就哭了,“她还想让我给她的大儿子做妾。”
牛婶的大儿子是个脸长脓疮的残废,据说还喜欢动手打人。
牛婶是外院的管事婆子,她和任姨奶奶身边的贴身嬷嬷是堂姐妹,想要欺辱她一个外来的丫鬟,简直是轻而易举。
“她不过是一个外院的婆子,一辈子都没进过任姨奶奶的屋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何必在意?”何嬷嬷皱眉,“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嬷嬷,可我该怎么办?”绣春抬起手,“我在外院一直做粗活,不止手变粗糙了,吃的还是糙米饭里拌猪油、盐豆酱,若是再这样下去,我的身形就毁了。”
大燕虽以女子丰腴为美,却不代表男子们喜欢身形臃肿、粗壮的女子。
绣春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别说让大爷图个新鲜,她自己都会厌恶这样的自己。
若失了容貌,她便再也不能成为大爷的妾室或者通房了,一辈子只能做个粗使丫鬟。
何嬷嬷哪里管她这些,因为给她的膳食,就是季氏吩咐的。何嬷嬷随意的敷衍了绣春几句,便让绣春回了外院。
绣春又何尝不知何嬷嬷是不会再管她的死活,她又想去见绣枝,结果连永青阁的院门都没碰见,反而是被内院的丫鬟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绣春没见到绣枝,而刚帮顾遥怜买话本子回来的绣枝却瞧见了绣春。
不过短短小半月时间,绣春的身形不止变得粗重,连那张花一般的容貌,也露出了沧桑和疲态。
绣枝和绣春一样,是被季老太太从扬州买回来,让府内的嬷嬷亲自调习养大的。
绣春的容貌比她出众,擅长弹琴写词,媚眼纤纤。
若不是季氏突然回季家大闹一场,季老太太认为掌控不住季氏。绣春应该已经送到了荣国公府享福去了,怎么会沦落如此?
绣枝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过的太舒适了。
她私下曾试着去接近裴誉,结果连裴誉书房的大门都没摸清,便差点被裴誉身边的贴身侍卫砍了。
她吓的只能走王若兰的路子,哪知王若兰虽然粗心大意,可钟妈妈却是个毒辣的。
钟妈妈私下警告她安分一些,不然就打废了她。
钟妈妈曾在王若兰的母亲身边伺候,听闻身手很是不错,如今快五十的人走路依旧是健步如飞。
当年曾有丫鬟借着给王若兰布菜,在裴誉面前多露了几次脸,就被钟妈妈活活的打残了下半身,丢在柴房内等死。
绣枝紧紧的握着手里的食盒,只觉得浑身冰冷。
想要找到三房的缝隙,太难了……
况且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裴誉不能让女子有孕,她下半身若无子嗣,就无依仗。
好在她如今伺候的顾遥怜是个懵懂无知的,顾遥怜如闺阁里的大多女子一样,对情爱充满了好奇,却又不敢违背世俗礼仪,只能在话本子里找寻一点乐趣。
绣枝也不知该庆幸自己的容貌并不出众,还是该庆幸顾遥怜是喜欢看话本子的,让她有了可以留在长安院的机会。
和往常一样,绣枝带了新的话本子回去,顾遥怜很是高兴。
顾遥怜一口气看完,还感叹,“这张生若知柳仙儿是狐精,会不会和许仙一样无情?”
“奴婢瞧着不会。”绣枝照着顾遥怜的喜好说,“南山镇石先生从不写薄情之人。”
顾遥怜想了想,“也是。”
“你把南山先生的话本子放在我冬日的衣服箱子里,切勿让人发现。”
绣枝听了顾遥怜的吩咐,从不情愿的香茗手中拿到钥匙后,才准备把话本子藏起来。
结果她发现顾遥怜的小库房内,居然还藏着几个精致的小盒。
好奇心驱使绣枝打开,她在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后,惊讶的瞪圆了眼。
彼时,香茗对顾遥怜说,“姑娘,你真的让绣枝看那些药方吗?”
那可是柳家人送给王若兰的求子药方。
“若这些方子真的灵验,城郊的送子娘娘庙怎么会香火一年比一年旺盛?”顾遥怜说,“即使绣枝真的有了身孕,也没关系。”
若是绣枝真的有了身孕,让绣枝看到了生和未来的希望,那么绣枝还会对季家言听计从吗?
顾遥怜故意让绣枝看见了绣春的样子,是想让绣枝明白,在这深宅内,绣枝想要活着,就得自救。
自救的办法其实只有两种,一是效忠顾遥怜再也不生出二心,来日会得到顺遂且平淡的人生。
第二种,就是仰仗男人,得到荣华富贵。
绣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种,想在颜色未衰之前,用孩子来套住裴家大爷。
然而绣枝不明白,女子若把所有的生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得到的不一定会是希望,有可能是绝望。
绣枝不再排斥帮顾遥怜去大房帮裴孓送酒,私下她仗着曾经所学,把裴孓身边的小厮哄的服服帖贴。
裴孓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又加上绣枝的故意而为之,两人之间很快便有闲言碎语传到了季氏的耳里。
“贱婢!”季氏怎么也没想到,绣枝居然敢不听自己的吩咐,不去勾搭裴誉反而是来引诱自己的丈夫,“她怎么敢?”
如今季氏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绣枝压根没送到裴芥身边,反而是顺利的走到了自己丈夫的视线内。
“太太你消气。”何嬷嬷头疼极了,季氏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听昌明说,大爷和绣枝其实没什么。”
“绣枝是帮三房送东西过来的。”
季氏嗤笑,“三房会送东西给大爷?”
“听说是大爷撞见了买话本子的表小姐,这表小姐怕被责骂,才会送东西给三爷,让三爷帮她瞒着。”何嬷嬷说,“这几日柳家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其中有几坛子上好的陈酿,如今都在大爷的房中!”
“大爷难道不知道,这顾遥怜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问题吗?”季氏急的站了起来,“我要去同大爷说。”
“太太,大太太啊……”何嬷嬷赶紧拦住了季氏,“你去怎么说?你难道说,表小姐这么做,是为了把绣枝送到大爷身边吗?”
“太太你可别忘了,绣枝是你送去三房的。到时候表小姐随便说一句,绣枝和大房关系更好,就彻底的堵住了你的话。”
而且,顾遥怜还能讽刺季氏为人龌龊、善妒,所以看着小辈孝顺长辈才如此的污秽。
裴孓是什么样的人?何嬷嬷太明白了。
自大又一意孤行。
现在的裴孓肯定被顾遥怜和绣枝哄的十分高兴,若此时季氏和他闹起来,没准裴孓真的会一气之下收了绣枝。
虽说收了绣枝也没什么关系。
可何嬷嬷知道,季氏若是会如此大度,大爷身边的妾室怎么会这么多年,除了裴芥的生母外,却毫无动静呢?
季氏闻言,更是恼怒。
她心里乱的厉害。
绣枝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绣枝是她母亲亲自让府内嬷嬷调习长大的女子,最擅长蛊惑男人。
“嬷嬷。”季氏沉默了许久,“我不想等了。”
何嬷嬷皱眉,有些不安,“太太您的意思是?”
“就在这几日吧。”季氏坚定的说,“古泉庄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吧?”
何嬷嬷脸色大变,她疾步走到屋外,瞧着廊下没有任何人的痕迹,才放心的回到季氏身边,“太太,往后说这件事,一定要小心。”
“我身边的人没这么不懂事,不该听不该说的,她们绝对不会多言。”季氏对驾驭下人很是有自信,“你去让庄头安排一下,我忍不下去了。”
“可是……”何嬷嬷皱眉,“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而且咱们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季氏‘蹭’的一下站起身,眼里全是怒火,“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若兰这个贱/人养了个小贱婢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要忍她们吗?我不想忍了,我现在就要让顾遥怜身败名裂,让王若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个小贱婢。”
季氏说着就哭了起来,“不能再等了。”
“只有兰姐儿和蒋家的婚事定下来,我才能仗着这门姻亲关系站稳脚跟。不然,大爷真的有了庶长子,我这日子可怎么过?”
何嬷嬷很是为难,可她也知道季氏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如今的局面,其实都是季氏一手造成的。
若是季氏大度一些,让季老太太送来的女子顺利替裴大爷生下庶长子,最后再想办法去母留子,不止能让裴孓有很大的机会和裴誉争爵位,季氏更能借着这个孩子,彻底在伯府内站稳脚跟。
而且,何嬷嬷认为季氏没有必要和王若兰太交恶,表面上至少不能闹的太僵。
当年的二房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二房的裴镶还是任姨奶奶的独子呢!
裴镶曾算计裴誉,让他落入冰河里,却不想王若兰豁出性命救了裴誉,最终王若兰和裴誉都活了下来。裴誉因为被冻的太久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子嗣,而王若兰也留下了病根。
伯爷偏心裴镶,可结果呢?
裴镶还不是被外放到大燕边境最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此生能不能回京都难说。
二房蠢笨,给大房很好的机会。
三房若无男丁,只能过继。
只要大房有个男丁,一切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在老伯爷的眼里,外面的孩子再好,终究不是至亲血脉。
可季氏完全不明白大局,更老想着和王若兰斗,玩些小打小闹的把戏。
若不能一击毙命,不仅于大局无益,没准还会惹得有着反骨的裴誉鱼死网破。
“太太……”何嬷嬷又劝,“这事真的要缓缓。”
季氏哪里肯听,“嬷嬷若不帮我,我自己来便是,反正于嬷嬷还在。”
何嬷嬷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她怕季氏胡来,坏了季家多年的布局,只能点了点头。
对于大房的举动,顾遥怜一概不知。
裴芥身子好了之后,就愈发喜欢来长安院走动了。
裴芥说的话左右不过是,她和顾遥怜比亲人还亲,她一心都是为顾遥怜好。
顾遥怜不愿意见蒋家人,更不愿意见蒋文生,但裴芥却领着蒋文生到了长安院。
蒋文生和往日一样,穿着黛蓝色的襕衫,腰间佩着一枚莹润的羊脂玉玉佩。
他的容貌并不出众,但胜在气质儒雅,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聪慧、踏实的感觉。
顾遥怜也不知从前的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从前瞎了眼,美丑不分。
“怜姐姐,我方才瞧见蒋家哥哥一直候在长安院外,只想见你一面。”裴芥挽住顾遥怜的手,“他是真心想见你,所以我才会自作主张的把他带来长安院。”
“蒋家哥哥是好人,姐姐若是有什么误会,一定要问清楚,不能误会蒋家哥哥啊。”
裴芥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让顾遥怜不仅想笑。
她从裴芥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蒋公子,我不见你,并不是有什么误会,而是我如今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你。”
顾遥怜的一句话,直接让裴芥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而且我和公子虽以兄妹相称,可外人却不一定会这么想。”顾遥怜看着裴芥,又说,“女子在这世上本就殊为不易,更要注重清誉。三表妹带蒋公子私下来见我,又是什么目的呢?”
“难道三表妹不知道,这流言若传出去,外人不止会议论我不知避嫌,更会说身为举人的蒋公子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裴芥低着头,声音楚楚可怜,“姐姐,我没有,我只是想你们解开误会。”
“我们有什么误会?”顾遥怜问,“我怎么不知?”
从前会对着他笑的顾遥怜,如今说话既疏远又冰冷,蒋文生多少有些慌了。
母亲多次和王若兰提起他和顾遥怜的婚事,王若兰虽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他知道,这门亲事是一定会成的。王若兰没有答应,也是为了不让外人说顾家的闲话。
可没想到,外面居然传出顾遥怜和柳珏纠缠不清。
他哪里肯相信这些?顾遥怜和他不是早就默认了彼此会成为夫妻吗?
她如今还小,他愿意等的。
“遥怜妹妹。”蒋文生心里一急,赶紧说,“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想周全。”
“三小姐也是怕我不能和你说上话,才会领着我来见你的。”
顾遥怜看着蒋文生,却没有再开口。
蒋文生一直都这样,对女子们总不会说过分的话,还会维护她们。
他似乎能好好的照顾每一个女子的情绪,更愿意聆听她们的话语。
她从前认为,蒋文生会这样,不过是因为知道女子们的苦楚,所以为人虽心软博爱,却不会无辜去伤害人。
后来她才明白,蒋文生也是会为一个人心硬如铁的。
“姐姐……”裴芥声音哽咽,“我是真的为了你,我怕你错过了蒋公子这样的好人。”
顾遥怜眯了眯眼,看着蒋文生说,“蒋公子曾问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今日便回答你,我想要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