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王朝·骊州·中庭城
坐落于香榭大街正中的天下第一阁——邀月阁,永远人潮如织,热络异常。
“大人……您都已连续三日来此了,却不知究竟何人……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
一袭黑衣的侍从似乎与他口中的大人关系不浅,四下无聊张望间,颇感无奈般出声询道。
“……何人?”
紫衣锦袍,发鬓霜白的老者闻言,顿时轻抬眼皮扫他一眼,颇觉感慨般随口叹道。
“你若是能及此人十分之一,老夫也就大可放心而去了……”
年轻侍从闻言似有恼怒,但骤听老者后半句无奈之语后,却也只能重重的哀叹一声,旋即低下脑袋,许久沉默不语。
老者见此情形,似乎才感觉自己言语有些过重,不由望了望场下棋局,出声缓和而道。
“今日这位青衣士子……棋艺果真了得啊!”
说着又不禁轻啜了口茶,眼神一直望着那占据整版墙面的巨大棋盘,似是以棋下茶一般,忍不住发出一声‘啧啧’满足之声。
“确实如此……在邀月阁大盘灭国棋局之中,五战五胜!殊为不易!”
那名年轻侍从闻言不禁抬头,也望向场下正在激烈厮杀的大盘棋局,在周围人一片喝彩叫好声中,缓缓点头应道。
“彩!”
“先生壮哉!大魏壮哉!”
“如此棋道!堪称造化绝巅啊!!”
正在老者与青年交谈之际,却只听场下轰然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竟是那大盘灭国棋局,已有胜负之分!
“黑子胜!”
两人顿然望去,却只见那位青衣士子,淡然而笑,拱手致意,虽六战六胜,却毫无恣意骄纵之气,反而和煦友善,谦和有礼。
“六战六胜!先生大才!”
“彩!先生之棋艺!已至大成矣!”
“却不知今日这邀月阁中,可否有人能侥胜先生半子?!”
一时之间,围观众人无不抚掌感叹,盛赞其为棋道圣手!
毕竟邀月阁大盘灭国棋局,本就属大骊最高棋道论战之所!
而大骊又属中原文化之中心,大骊最高棋道论战之所,自是九州最高棋道论战之所!
能在九州棋道之巅,六战六胜,全战全胜,却是赞一句棋道之圣手,又有何不妥之处?
“先生已连灭六国!倘若再灭三国!便可达成史无前例之大一统也!!”
正在此时,突然闻听一声高唱,众人骤然一静,先是难以置信般目目相觑,而后神情激涌,轰然一声爆发而开!
“大一统!大一统!大一统!!”
霎时之间,全场众人竟齐声而和,高呼大一统之名,神情振奋莫名!
要知这邀月阁大盘灭国棋局设立至今,便取自十国争霸称雄之意!
若开大盘灭国棋局,则双方必各盲选一国,而后以国而战,行搏杀吞并之争!
若非棋道大家,若非特出高手,不可开大盘灭国棋也!
故而,大盘灭国棋局也非日日常有,但开灭国之战,则必定引动阁中众人,纷纷来博弈堂中围而观之,争相喝彩!
但观者众多,如何将棋局博弈示之以众?
邀月阁别出心裁,在博弈堂正中墙壁之上,特制超大规格的木制棋盘,由两位侍女,将特制的大号棋子,跟随局势变化同步落于大盘之上,围观众人便可随时目睹黑白搏杀之争!
是以,此种落子大盘,以国而战之棋局,命名为大盘灭国棋局!!
而在巨大的木制棋盘之下,更是有一行闪着金光的鎏金大字!
——连灭九国者,赏万金!!
十国争霸,取一国而连灭九国,实为行不可能之事,于棋局之上行大一统之实!
这可是创立大骊王朝之魏王、创立大行王朝之楚王、创立大乾王朝之赵王都未曾完成过的千古伟业啊!
是以,自大盘灭国棋局开设以来,但凡棋道圣手,无不想在此处连战连胜,屠灭九国之后完成大一统之无上荣誉!
但,无一例外,尽皆落败于此!
天下九州,棋道圣手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
何人能连番九战九胜,屠灭世间大才,几乎不可为之也!
其中最高纪录为大行棋道之神,于此处连战八胜,棋错一招,最终惜败于神秘高手之手!
而今又有青衣士子,于此处六战六胜,全战皆胜,似乎已然有了那么一丝可能,足以冲击九战九胜,屠尽天下列国之大一统之势也!!
是以,堂中众人,无不兴奋如斯,想要亲眼目睹此等世之奇迹!
况且,这位青衣士子一开始盲选之国,竟恰好便为大骊开创之国——大魏国是也!
而此处目下所留之人,大多都乃魏人、骊人,如何不想亲见自身血脉归属之国,屠灭九国,一统天下呢?!
毕竟九州士子,无不知棋,这大盘灭国棋局,如何不可以棋代国,暗藏国运之波折走向呢?
是以,大盘灭国之棋,非只棋道博弈耳,更乃国运之暗藏争锋!!
“大人!你且看这士子……或可代我大魏,吞灭九国,行大一统之举么?!”
年轻侍从见此情形,不由神情激动,似是在隐隐期待这位青衣士子,执魏灭国,一统天下!
“或可为之,或不可为之……然即便为之,不过棋道争锋耳耳,何以激动如斯?”
紫衣老者却似是并未有多少兴致,随意瞥那年轻侍从一眼,不由暗皱眉头。
他对于棋道不甚了解,也并无深究之意,所寻所求,仅治国理世之法而已。
即便棋道高绝,以至于连灭九国,一统天下,但……却又如何?
此大一统,非彼大一统也!
深追其究,终为小道耳!
“大人却有不知!人常传言……这大盘灭国棋局!实乃暗藏国运是也!”
年轻侍从对此,显然执有不同看法。
在他看来,执魏连灭九国,岂不正是冥冥天意之中,预示大骊将代魏伐国,一统天下之兆?!
“哈哈哈哈!以棋喻国,何其可笑乎?”
紫衣老者闻言大笑不止,虽惹得旁人怒目而视,心中却是毫不在意。
“新儿!听为父一言!治国当以务实为本!若将国之命脉寄托于这等虚无缥缈之事!好大喜功!终将误国矣!”
黑衣青年闻听此言,顿时神情一滞,怔怔般望向自己的父亲大人,心中却开始揣摩起此言背后之意。
紫衣老者说罢之后,却至此而止,骤然猛烈咳嗽几声之后,这才再次望向场下已然开始之大盘灭国棋局。
只不过稍看两眼之后,便目光游移,再一次在人群之中搜寻起来,希望能够找到那道难以忘怀之绝世身影,嘴中更是忍不住喃喃念道。
“棋道圣手易得,然治国圣手难觅啊……”
……
“彩!!”
“大魏壮哉!必将无敌于天下!!”
“呜呼!此乃大魏大一统之势也!!”
当这位青衣士子,执魏灭国,连战八胜之后,大魏国即将‘大一统’之喜讯,早已传遍整个中庭城中,吸引了无数名流士子纷纷来此,围观此等世之奇迹!
须知大盘灭国棋常有,连灭九国而后大一统之举却从未有过!
邀月阁创立至今,终于有第二人再次达成连战八胜之罕见胜绩,距离最终九战九胜之不可思议之奇迹之举,更是仅仅只剩最终一步之遥!!
这一刻,场中众人无不黯然失色,所有人之目光,却是全数聚集在高居棋台之上,那位气度不凡,神态自若之青衣士子之身!
只见其虽连战八胜,却毫无自负骄纵之意,虽万众瞩目,却毫无紧张胆怯之感!
依旧那般风轻云淡,气定神闲,仿若轻描淡写之间,便可尽数屠灭九国,完成从未有过之大一统之无上伟业!!
如此神仙中人,顿令堂中众人无不为之倾倒,口中赞叹不已,纷纷抚掌而笑。
至于场中大家闺秀,名门之女,更是目露彩光,眼波流转,对这才华容颜兼具为一的绝世公子,顿生倾慕之情……
“还有哪位大家?愿与这位公子执子一战?!”
邀月阁掌事见此情形,早已立于场中,望着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博弈堂中的众人,不由出声主动相邀。
毕竟连战九胜之举,自邀月阁创立以来还从未有过!
虽为此需赏万金之数,然此等棋道盛事,又岂能以万金轻易衡量?!
故而邀月阁掌事心潮澎湃,万分希望这连战九胜之盛况,能于今日今地,创下立阁以来的历史记录!!
但如此重要之战,在场棋道大家,围棋圣手,无不爱惜羽毛,慎之又慎!
谁愿沦为陪衬,成就他人千古佳话?
更何况如此重要之最终一战,若败于他手,无异于因此成名,被天下万人笑之!
届时,首位九战九胜,统一天下之人有多么风光荣耀!
那么最后一位临阵上场,最终败于其手之人,就会有多么惨辱不堪!
故而,一时之间,尽管邀月阁掌事如何盛情相邀,在场棋道名家,却无一人出言相应,更无一人就此登台出战!
顿时之间,整个博弈堂中,陷入了一种诡异莫名般的死寂之中……
在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却并无急切催促之感,反而感受到了一股弥漫整个堂中,深深压抑的沉重肃穆之感!
如此千古棋局当前!
无人不心神澎湃,无人不屏息静待!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那位最终出场应战之人!!
“大人!你说……此人会连战九胜,完成大一统之举么?!”
黑衣青年神色激动,浑身颤抖,似是比场中比试之人还要更为紧张!
“观其气度胸襟……恐将为之啊!”
紫衣老者也在此时,忍不住面色严肃起来。
他虽不懂棋道,却也知在大盘灭国棋中,连战全胜,九战九胜,究竟有多么不可思议!
如此棋道盛事,却就这般意外发生在自己面前,倒还真令人不得不颇为感慨……
“诶!或许……”
陡然间心灵福至,紫衣老者心中却是骤然闪过一种奇想!
这青衣士子在这邀月阁中连战八场,用时久矣,故而九胜大一统之事,早已传遍整个中庭城中!
那么当日惊艳绝伦之白衣士子……自会收到此等讯息,甚至大感兴趣,亲身至此也无不可啊!!
念及此处,紫衣老者不由面上大喜,连忙在拥簇繁密的人群之中,仔细搜寻着那位公子的绝世身影。
“如此幸事……竟无一人执子出战么?!”
邀月阁掌事呼吁许久,竟发现至今都无一人敢上台应战,不禁心中一叹,面上尽显遗憾之色。
若是此等棋道盛事,竟因最终无人出战而遗憾错失,那可真真是此生之憾啊!!
而如此局面,显然也大出场中众人所料,纷纷大感焦急般环顾四望,希望能有哪位名家圣手,及时出战,以圆此等棋道盛事!
可就这般等待半个时辰之后,竟还无一人就此出战,顿时之间,堂中众人,无不大感遗憾!
莫非今日无缘,亲眼目睹此等棋道盛事?!
邀月阁掌事见此情形,只得深深一叹,面露无奈般当众宣布而道!
“唉!也罢……既然无人肯执子出战,那今日大盘灭国棋局,便就此……”
“且慢!”
正在此时,骤然间一声高喊,却是霎时之间,将全场所有人之目光尽皆聚于其身!
只见博弈堂大门入口之处,正有一位神情激昂,精神抖擞之白衣士子努力从人群之中挤入,口中连声大呼而道!
“此等棋道盛事!如何能就此憾失?!”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无不大感振奋,纷纷兴奋莫名般助声而道!
“彩!!”
而坐于二层雅座之上,见此情形也望向大门入口处的紫衣老者,却是在看见那白衣士子的一瞬之间,登时便欣喜若狂般霍然起身,激动失声而道!
“魏鞅?!”
……
“围棋之道,暗合天意,博弈征伐之间,蕴藏天下大势!
邀月阁之大盘灭国之棋,明为棋道之争,实为国运之争也!
执子而灭九国者,王天下也!”
——《九州风云录》·泰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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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如此棋道盛事!却如何能缺我魏鞅?!”
只见那白衣士子放声大笑,而后便昂首挺胸,大踏步般在人群之中自动分开的小路中快步前行!
不过数息时间,便已来至台前,向众人一一拱手致意之后,便大步登上中央棋台,向那位青衣士子作揖而道。
“在下魏鞅,愿与先生执子论道!敢问先生高名上姓?”
那青衣士子见有人登台,早已悄然起身,静候对方。
此刻见对方礼数十足,虽大战在前,仍若翩翩君子般气度非凡,不由心下赞叹,当即拱手回道。
“在下温谦,见过先生。”
魏鞅闻听此言,不由眉头一挑,当即笑而说道。
“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谦兄真乃大雅之士也!”
言罢,却不待对方回应,当即伸手一指,客气请到。
“谦兄,请……”
“先生,请……”
温谦淡然一笑,同时伸手一让,邀请对方入座。
而两位棋道名士之间,这般谦恭礼让,气度非凡,自是令场下众人无不拍手叫好,大赞此乃名士之风也!
“大人!这便是……您近日以来心心所念的那位名士么?”
黑衣青年见此情形,如何不知这便是父亲大人连续三日来此所要寻找之人!
当下忍不住遥望对方,却从对方言谈行止之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大家风范!
“不错!正是这位先生!”
紫衣老者遥遥望向此人,不禁笑着连连拂须,目中尽是满足之意。
且言辞之间,对于此位先生之推崇礼遇,更是不加掩饰,溢于言表!
“哦?先生么……”
黑衣青年闻言不由望向那位,看起来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几岁之白衣士子,心中却对父亲所称先生之言,不禁升起几分怀疑之意。
依父亲方才所言,自己之才,竟远不及这位先生十分之一??
如此评判之言……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请白棋盲选国棋!”
邀月阁掌事面带笑容着一声高唱,顿时便有婢女将装有国棋之木盘,端至位于白子方的魏鞅近前。
由于执魏国之温谦,已连战连胜,大胜八国,是以这原本应装有十枚国棋之木盘,目下却仅剩最后一块木牌,仅剩最后一国而已。
因仅剩最后一枚国棋木牌,是以魏鞅也无需进行盲选,径直便从木盘中拾起国棋,只是打眼一瞧,那手捧木盘之婢女,当即便脆声唱道!
“白子方,执秦国!”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无不放声大笑,似是已知魏国必胜矣!
须知秦国乃十国争霸之中,最为弱小之国!
而魏国无论从古至今,从十国争霸时期至三国鼎立时期,尽皆为天下第一强国!
更何况执魏国之黑子方,乃全战全胜,八战八胜之棋道圣手!
而执秦国之白子方,则乃名不见经传,从未在邀月阁崭露头角之无名之辈!
如此对比之下,谁胜谁负,或还再需思量么?
“咦?却不知诸位雅士……因何发笑?”
魏鞅对此却似是不甚在意,反而对场下众人之哄笑颇为不解,甚至于当场拱手而询。
“秦国乃弱国!以弱敌强,焉有不输之理?”
“正是如此!以最弱之国对敌最强之国!胜负已分也!”
“这位公子!此乃天要亡秦啊!哈哈哈哈!”
场下众人,无不哄笑以对,显然在内心之中,早已为秦国判负。
须知这大盘灭国之棋,各国士子无不以其为国运之代表。
若执大国,则以为大势在己,是以心力勃发,常有胜绩!
若执小国,则以为大势已去,是以心力消退,鲜有胜绩!
是故,这盲选国棋之举,实为定势定心之举,对棋局之厮杀走向,常有重大影响!
故而,执大国而灭小国者常有,而执小国而灭大国者罕有!
但凡执小国而灭大国者,无不赢得满堂喝彩,更会被免去今日在邀月阁中一切花销!
“哦?诸位此言却是差矣!焉知这弱小秦国……在我手中不会以弱变强耶?”
对于此等泛泛之言,魏鞅却毫不为其所动,甚至一笑了之,直言弱国在其之手,也可由弱变强,以弱胜强!
“自古强弱之事,本无定则!弱可变强,强可变弱!此间变化之道,尽在人力之为耳!”
“好!公子此言!当浮一大白矣!”
此言一出,还未等其他人有所回应,却只见立于二楼雅座一位紫衣老者,当即哈哈大笑着,当众痛饮一爵!
“咦?”
魏鞅顿时循声望去,却发现此位老先生竟是数日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老者,不由大感有缘,当即拱手回礼。
那紫衣老者顿时也笑眯眯着即刻回礼,对于这位绝世大才,却是越看越发满意。
“呵?口气却是不小?”
老者身旁的黑衣青年似有不服,对于白衣士子魏鞅所言以弱变强之语,颇为不屑。
本同属一辈之人,然却被父亲认定二人之间,差若十倍鸿沟之远!
这令本就心高气傲之青年,如何又能坦然受之?
“蠢也!”
谁知老者闻言,却是当即一恼,顿时出声斥道!
“世事如棋,强弱之分,胜负之别,事在人为耳!”
黑衣青年闻听此言,只是瞥嘴,心中却在暗暗作想。
‘嘁~!方才还说以棋喻国,何其可笑?怎的转眼之间,却又世事如棋咯?’
想罢,又扭头一看父亲大人正立于栏前,遥望着那道白色身影不住满意而笑,不由便心下哼道!
‘哼!父亲偏心也!’
……
“先生一言……却令我获益匪浅啊!”
温谦早在魏鞅选中秦国之时,就有那么一瞬之间的恍然失神,如此之举,却是之前在盲中魏国,或对阵他国之时,从未有过!
如今再闻魏鞅这般豪气之言,更是面露感慨,神色复杂般望向眼前这位白衣士子。
尤其眼神之间,每每游移于对方手中所执秦国国棋……
“诶谦兄!莫要折煞与我!”
魏鞅顿然失笑,连连摆手着端坐案前,而后伸手一让,示意这便开始吧。
霎时之间,场中氛围顿然一肃,所有人尽皆自觉噤声,面露紧张般静待着,这场注定会被铭记传唱之大盘灭国之战!
“白棋先行!”
待邀月阁掌事一声高唱之后,瞬时间,便有四位棋童,尽皆立于悬挂墙上之大盘近前,两位在原地站定,两位在木梯之上站定。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容颜姣好的女执事立于正中,正对棋局,双方所下黑白之手,尽皆由她高声唱报,而后再由棋童高举特制的大号棋子,按所报棋位打入墙壁之上的大盘之中。
如此,围观众人只需盯紧大盘,便可知晓当下黑白对弈之势!
而在古代围棋之中,施行座子制,故而都为白棋先行,黑棋后手。
在大盘灭国棋局之中,若一开始坐定黑棋,则必须一黑到底,一直处于后手落子。
而围棋之中,先手自然易得优势,是以,连战九胜之难,难于上青天也!
“谦兄,你连番应战,再由我先手落子,恐为不妥,不如这第一手棋……便由你执黑先落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却是,按理应执白先行的魏鞅,却在落子之前,主动谦让而道!
须知如此重大棋局,若非对自身实力太过自信,或是深知双方差距实在过大,已无力挽回之时,又有何人会行此谦让之举?
如此之言,就连温谦也不由一怔,而后略一思忖,却是当即笑而应道。
“先生之胸襟,令人钦服也!然谦虽执黑后手,却代大国而战,以强凌弱,岂有先手之理?”
“彩!!”
此言一出,顿时便博得满堂喝彩!
尤其在场魏人、骊人,无不神色激动,鼓掌叫好!
好一句代大国而战,以强凌弱,岂有先手之理?!
只此一言,此位公子之胸襟气魄,足以随棋传世矣!
“哈哈哈哈!好!那鞅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听此言,魏鞅也不由哈哈大笑,却是当即再不客气,果断落子而下!
“秦国!占据天元……”
女执事眼明心快,当即高声而报!
“哗!”
瞬时之间,围观众人亲眼见得,棋童将代表秦国之白子,径直打入正中天元位时,无不沸腾哗然!
就连一直以来神态淡若的温谦,也忍不住‘啊?’的一声,连忙出声而道。
“先生……此乃何等下法?许你重来,莫将秦国儿戏了!”
只有魏鞅很是平静,不以为然反以为奇般反问而道。
“天元大位,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荒!此乃大势之第一要点也,如何称之以儿戏秦国?”
温谦目露异色,当即拈一黑子,打入右下角位,不禁问道。
“哦?我若占地,先生之势岂非成空?”
几乎就在青衣士子落子的一瞬之间,仔细盯紧棋盘的女执事就已经同步高声报道!
“黑棋第一手,右下三三位……”
此子方落,场下众人无不抚掌而赞,纷纷点头而和,目光尽皆聚集在青衣士子之身。
只有紫衣老者却是紧紧盯住魏鞅,呆立原地,似乎激动而又紧张。
“势无虚势,地无实地,以势取地,势涨则地扩!以地取地,地缩则势衰!”
魏鞅却依旧淡然以对,顺手拈一白子,‘啪’的一声打入右边星位。
“白棋,右手星座……”
不过须臾之间,大盘之上已落九手!
却是白棋五手,均占上下左右中五大星位!
黑棋四子则占据四方角地!
如此开局,顿令众人啧啧称奇,望着那大盘之上,由五枚白子构成的勾连上下左右,纵横天地四方的巨大‘十’字,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此种罕见开局之势。
当下之间,就连此局对手,执黑代魏而战的温谦,都不由正色拱手而道。
“先生行棋,看似着着高位,实则全无根基,却是何以将棋盘之势化为秦国之地?先生莫非……是有意输掉秦国?!”
言语神情之间,倒是颇显急切,似是对于白棋‘秦国’之输赢,比对自己黑棋之‘魏国’还要更为在意一般!
“哈哈哈哈!岂有此理!既得高位,岂无实地?谦兄……看好你的魏国便是!”
闻听此言,魏鞅不禁哈哈大笑,却是不管不顾,心中自有章法。
此时此地,这博弈堂中,围观者多有魏人、骊人,对于大魏国占优之局面自然兴奋异常,顿时呼应而道!
“就是!先生但下便是!”
“大魏壮哉!必将屠灭九国!一统天下也!”
“此乃我大魏大一统之吉兆也!哈哈哈哈!”
青衣士子闻言只是一叹,却也不再多言,而是面色肃穆,认真驱动黑子代魏而战,不断在棋盘之上征战杀伐,攻取实地!
而魏鞅虽先手落入下风,却丝毫不急不恼,对于‘大魏国’之凶猛攻势,只是灵活应对,腾挪有致,尽量避免与其缠斗。
这般几十个回合之后,有棋道高手细细一观大盘,却是当即面露异色,不由惊呼而道!
“这!秦国大势已成矣!”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尽皆一惊,连忙凝神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其中蹊跷!
却只见黑子魏国,虽看似边角占尽,然则细细观之,却都龟缩于三线以下!
而白子秦国,却是自四线以外围起了一股吞天并地,广阔深邃的难言大势!
却是莫名其妙般,竟使魏国实地明显落后于秦国所踞之地!
“哄哄嗡嗡……”
整个博弈堂内,顿时骚动起来!
其中不乏魏人、骊人,心中急切之余,故意以议论口吻不断高声点评,以图给盘中之大魏国一点儿启示和警告。
然而执黑而战的温谦,所历之局何止成百上千,如何不自知魏国已落下风?
不过他却是不急不躁,沉思默想,待胸中已有思量之后,突然便执子打入秦国腹地!
“好!”
如此迅猛攻势,正应大魏无可匹敌之势,顿令堂中众人无不纷纷叫好!
唯有紫衣老者,伫立栏旁,眼见黑棋突发攻势,心中当下一惊,面露紧张神色!
但执白代秦而战的魏鞅,面对如此攻势却未显慌乱,而是突然向魏国边地切入而进!
若此番功成,则极有可能将魏国实地趁机搜刮净尽!
故而温谦思忖良久,最终也只有调兵回防而已……
但如此回防,顿令秦国原本还留有缝隙之防线,霎时间便铸成铜墙铁壁一般!
魏鞅瞅准机会,率领秦军大肆进攻,向先前打入腹地之魏军发动猛烈攻势!
由于秦国起手占据中央天元,故而此队魏军无论向何而逃,都被中央天元逼向四周秦国之铜墙铁壁!
不过堪堪数十回合而已,魏军最终被四面合围,彻底陷入绝境!
霎时之间,偌大的博弈堂内,尽皆愕然默声,竟是连叹息声也在一时间踪迹全无!
整个博弈堂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彩!!”
正在此时,紫衣老者一声响亮喝彩,似是一道惊雷,终于炸响了堂中众人!
瞬时之间,一片颇显沉重的叹息之声,终于‘哄哄嗡嗡’的蔓延开来……
“这……魏国实乃气运不佳啊!”
“此种打法!真叫人匪夷所思也!”
“以弱秦而胜大魏?这魏鞅其人……俨已棋道入圣矣!”
“可惜!可叹!我大魏……终与大一统错肩而过也!”
“无论如何!如此对局,堪称千古惊世之大盘棋局啊!”
此时此刻,就连执黑代魏而战的温谦也不由呆怔原地,久久愣神过后,这才连忙起身,作揖恭声而道。
“先生棋道高远,驭大势如掌中玩物也!谦……心服口服矣!”
言语之间,竟毫无连胜终结,功亏一篑之气恼羞愤之意!
如此气度,顿令堂中众人,一片喝彩叫好!
“先生棋道已入圣如神,可否指点方才棋理,令我等顿开茅塞?”
当下之间,便有场下棋道大家,爱棋心切,忍不住当场讨教。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轰然叫好,纷纷愿闻此间高论!
魏鞅见此情形,自然不会推脱,当即便笑而起身,从容上前,指着悬挂于墙上之大盘认真而道。
“方才之局,非吾之棋艺精于谦兄,实为趋大势而往,则无往而不利也!”
如此惊论,顿令堂中众人大感好奇,纷纷仰头而望,却不知何为趋大势而往?
温谦闻听此等惊世之言,更是目中放光,凝神仔细倾听。
“诸位……围棋围棋,何为‘围’也?”
然魏鞅笑而摇首,却先不谈棋,而是直问围棋义理。
但不待众人回应,便又自顾说道。
“人间诸象,天地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民被吏围,吏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造物最终又被天地万物芸芸众生之精神所围!”
如此之言,直令堂中众人瞠目结舌,却是从未闻听过此等罕见语论!
“故,围之愈广,其势愈大,势大围大,围大势大!此为棋道,亦是天道人道!”
将棋道与天道人道等同之语,顿令堂中举座无声,仿佛在听一位天外来客之深奥论说一般。
“凡棋道圣手,无不以围地为目标,然必以取势为根基,子子枢要,方可成势!势坚则围地,势弱则地断!”
言及此处,魏鞅终于谈及此局棋道,直指墙中大盘详解而道。
“若方才之棋,若秦国处处与魏国纠结缠斗,秦国则难以支撑!若以势围地,势地相生,则秦国不战自胜矣!”
如此惊论棋理,顿令堂中众人,无不如闻佳酿,醉入其中!
“然秦国自胜之因由何在?须知棋若无势,犹国家无法度架构也!棋若有势,则子子有序,若民有法可依,兵有规可循也!”
言罢,魏鞅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般结语而道!
“是以,圣手治棋,犹明君治国,若名将治军也!以治国之理治棋中之国,自当无往而不利也!!”
此言一出,顿如煌煌大言般投入堂中,直令座中之人无不瞠目无言,心神骇动!
而立于二层雅座之紫衣老者,闻听此等治世治国之言,更是神情恍惚,犹若晴天霹雳般心神摇动,头晕目眩!
至于他身旁所立之黑衣青年,更是忍不住面色大变,不断摇首般喃喃自语而道。
“此人之才……实乃百倍于我矣!”
……
“若天下才共一石,魏鞅独得八斗,诸葛暗得一斗,吾得半斗,自古及今共分半斗也!”
——《大骊新语》·韩新
邀月阁·天字号雅间
邀月阁之雅间本就难入,更何况天字号雅间,却非有钱即可入坐,非达官贵人,非世家名流不可入也。
而今日邀月阁之天字号雅间,却迎来了几位特殊客人,正是方才在博弈堂中对弈的两位棋道圣手,以及位于二层雅座之中的紫衣老者与黑衣青年。
“二位先生皆为棋道名家圣手,容老夫先敬一爵!”
待众人坐定之后,紫衣老者率先提爵而敬,虽年岁最长,却礼数十足。
“不敢不敢,老先生折煞我也!”
魏鞅、温谦两人慌忙起身回礼,连道不敢不敢。
“诶!二位先生棋艺皆以出神入化!这位先生方才治棋若治国之言,更是闻所未闻,令人惊叹!如何当不起一爵酒呢?”
紫衣老者只是笑呵呵着轻轻摇首,随后更是虚指魏鞅,示意他方才所言,真乃字字珠玑,出人意料也!
但不待魏鞅有所回应,却是又忍不住连声追问而道。
“先生……当日匆匆一别,未及深入细谈,今日相逢偶遇,却是忍不住再发此问!”
此言一出,温谦面上还尚有奇色,魏鞅则只是失笑摇首。
“先生如此大才……为何不肯入朝中为国效力呢?”
言语神情之间,似是比魏鞅本人对于自己的前途命运,还要更为急迫忧心!
“老先生,上次我便已言明,并无……”
魏鞅笑而应道,却不料自己话都还未说完,又被那紫衣老者急忙再次打断!
“先生可是顾忌才华无人赏识?以至于入朝之后位卑阶低?”
老者心中大急,却想不出除此之外,又还会有何种原因,以至于如此大才不愿入大骊朝堂为官呢?
念及此处,却是不等对方回应,又一次急急开口而道!
“若先生答应入朝为官!老夫必誓死以荐!向陛下力荐你为下一任大骊国相!!”
如此惊世之语,顿令堂中众人无不动容,就连黑衣青年也在此刻难以置信般望向自己的父亲大人,随后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又露出恍然之色。
而至于魏鞅与温谦两人,闻听此言更是忍不住瞠目结舌,心下骇然!
即便在受邀入这天字号雅间之前,这心中早已有所猜想,这位紫衣老者之身份绝对不凡!
但却万万未曾想到,这位老先生的能量居然如此巨大,甚至都足以随时觐见天启圣皇,左右大骊国相之位?!
那么这位紫衣老者之身份……
嘶!简直不可想象!!
“先生莫非对我家大人所言心有疑虑?不瞒二位先生,我家大人便是当朝国相—韩彧(yù)!”
那黑衣青年看出两人面上的惊异神色,当即便主动开口,坦然公布了自家大人的真实身份!
“这!竟是韩彧韩大人!”
“晚辈见过韩大人!”
魏鞅、温谦两人闻言,顿时豁然起身,连忙向这位享誉九州的大骊国相恭敬行礼。
他二人虽从未有幸得见过韩相本人,但大骊韩相之名,却是早有耳闻,堪称如雷贯耳!
此刻竟亲眼得见韩相本人现于眼前,自然不敢有丝毫托大,连忙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害~!快坐快坐!不过虚名而已。”
韩彧笑着摆了摆手,却是对这等繁文缛节不甚在意,相反更对魏鞅本人更感兴趣一般,待他坐定之后,连忙便忍不住追问而道。
“先生,方才老夫之言,皆乃肺腑之言!还望先生莫当儿戏之语啊!”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尽皆望向魏鞅。
黑衣青年目露艳羡之意,但却并无丝毫妒忌之情,只因他心中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已不可以道里计也!
温谦则是饶有兴致般望向魏鞅,似是想要看他面对如此突如其来之惊喜,究竟又会如何应对?
“大人……”
魏鞅此时此刻,难得正色起来,他坐直身子,面对诚心相邀的国相大人,终于袒露心声,直言心中所想。
“非是鞅自恃清高,有意推辞,而是鞅早有自知之明,圣皇陛下绝不会重用与我!更不会将国相之位,交与我这小小太史典吏手中!”
如此之言,顿令韩彧面露惊容,才知魏鞅原来早已入朝为官,却仅得小小太史典吏一职!
而他口中所言圣皇陛下绝不会重用与他之言,却更是令韩彧大感惊愕,忍不住便当场追问!
“先生!先生何出此言!莫非以为圣皇陛下……却无识人之明么?”
魏鞅闻听此言,顿然摇首而道。
“非也非也!非圣皇陛下无识人之明,而是鞅之所学!必难容于大骊之国也!”
顿时之间,众人皆惊!
韩彧大感疑惑,当即问询而道。
“敢问先生师从何人?何以直言心中所学……竟难容于我泱泱大骊呢?”
面对如此追问,魏鞅只是失笑,连连摆手,却不肯吐露半分。
“家师曾言……不可借师门之名博得名利!此生得失,皆自尝也!故家师隐讯,恕难外露……”
韩彧闻言不由怔神,久久失神之后,这才忽而长叹一声,面露感慨之色。
“好一个此生得失,皆自尝也!想必先生之师……必乃世外高人是也!”
言罢恍然失笑,却也并不强求,而是自顾坚定而道。
“然先生所言,未免有失偏颇!且容老夫于圣前一力荐之!必保先生直入朝堂,接任大骊国相之位!!”
魏鞅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却也只能无力摆手,再无多余之念。
“先生!可否明言……所学究竟为何?竟连泱泱大骊王朝,都难以一展抱负呢?”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温谦忽而开口,却是令众人神色皆震,面露好奇般望向魏鞅。
魏鞅只是一笑,继而淡然说道。
“鞅之毕生所学……非一家一氏之学,非一术一道之法!实乃变法图强,振兴国运,王天下之大道之学也!”
‘王天下之大道之学’一出!
顿令堂中众人尽皆一惊,却是齐齐色变!!
只因王天下之意,便是大一统之意!
诸子百家,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却又有哪门何人,敢直言自己所学之法,为王天下之法?!
韩彧怔怔望向魏鞅,久久失神,却是在内心之中,更加坚定了力荐此人之决心!
“哦?既为王天下之大道之学……那确实不应留在这大骊国中啊!”
然而温谦紧随其后之言,却是瞬时引得众人目光投向于他,甚至黑衣青年心下不满,当即便出口驳斥而道!
“先生何出此言?我大骊为中原之主!更为三国之首!如何不可王天下也?!”
温谦面对如此追问,却也不急不忙,只是淡然笑道。
“大骊目下自为三国之首,然先生也早有所言,自古以来,弱可变强,强可变弱,事在人为耳!焉知大骊不会由强变弱,由兴转衰呢?”
言罢,不等众人回应,便又继续补充而道。
“像是今日之棋,我虽执魏而战,本连战八胜,屠灭九国之大一统都已近在眼前!然先生突然出手,便使得大一统骤然夭折!大魏国自此由兴转衰矣!”
黑衣青年闻听此言,顿时便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先生此言,何其可笑乎?”
话音刚落,便又伸手虚指堂外大盘棋局,继续驳斥而道。
“先生既以棋运暗指国运,为何只看大魏八战连胜终结!却不看终结大魏之弱秦……如何早在十数年前,便已灰飞烟灭也?”
言及此处,似是大感可笑一般,忍不住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若是依照先生所言,这弱秦不应有大兴之兆?可今日之秦……却又在何方呢?”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再次不约而同般望向温谦。
却是在心中都想知晓,这位棋道圣手面对这般有理有据之诘问,又会如何应对?
“此言差矣!诸位莫非不知,早在数日之前……大乾之太极圣皇,便已下旨册封!”
骤闻诘问,温谦却是不急不恼,只是依旧那般淡然笑道。
“大乾九皇子赵政封为秦王,封地……便在那秦川郡中!”
……
“吾执掌大骊太史文庙十余载,却疏漏未觉!
数十太史典吏之中,竟有姓魏名鞅之人,实乃千年不出之治国大才也!
如此大才,竟因一时不察,与我大骊失之交臂,真乃毕生所憾矣!”
——《骊书》·范建(原大骊王朝太史令)
“什么?大乾九皇子?封为秦王?”
闻听此言,场中众人尽皆一怔,这等消息倒还真是首次听说。
毕竟大骊为中原文化之中心,很少关注他国动向,更何况区区大乾一皇子的册封之事。
若非之前这什么九皇子赵政,做下过当街射杀东厂提督之子的那般大事!
那么这在座之人,恐怕不会有一个人闻听过什么大乾九皇子之名。
而黑衣青年在骤然怔神之后,旋即便回过神来,忍不住又一次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先生莫不是想说……这什么九皇子所封之秦国,正要大兴,甚至就此王天下么?”
言语之间,戏谑调侃之意清晰可闻。
毕竟拿大乾小小一皇子的一郡封国,来与堂堂占据三州之地的大骊王朝相比较,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甚至敢直言天命不在大骊,而在这什么边僻之地的小小秦国?
哈哈哈哈!却还有比之更为可笑之言论么?!
这什么先生,怕不是下棋下傻了吧!
“世事如棋局局新……焉知今日之弱秦,不会成明日之大秦耶?”
温谦依旧不急不恼,只是轻啜茶水,不甚在意般淡然而道。
“先生……”
那黑衣青年闻言刚欲开口,却被父亲一眼又给堵回口中。
心有所想却不能直抒胸臆,便只能闷闷不乐的对付起碗中茶水来。
“哦?谦兄何出此言?莫非这九皇子入秦之后……又有何等惊世之举么?”
魏鞅却心思机敏,联想到之前这位九皇子那番惊世之举,不由便出声询道。
他心知以谦兄之才,如何会无缘无故,便无端扯出九皇子赵政与秦国出来?
必是这九皇子入秦之后,又有什么出人意料之举才是!
“先生果然大才!却是一语中的!”
温谦闻言顿时轻笑一声,当场举杯敬先生一杯淡茶之后,这才在众人期待之中,缓缓开口而道。
“九皇子赵政……哦不,如今理应称为秦王才是,秦王入秦之后,却是做了三件大事!”
说罢,率先伸出一指而道。
“第一,秦王入秦之时,正逢秦川郡百年罕见之大旱!百姓颗粒无收,灾民饿殍遍地……”
堂中众人闻听此言,尽皆愕然不止,却是都未曾想过,这秦王刚刚封王,便会遇上这等天灾人祸?
也不知这秦王小小年纪,不过一十二岁而已,却又会如何处置此等危困局面?!
“面对如此困局,秦王入秦第一日,便定下强秦三策!首当其冲第一策,便是赈济灾民,维稳民生!”
众人听到强秦三策之语,顿然便升起几分好奇之心,而后又听到第一策为赈济灾民,当下便都颔首认同。
“但秦川本就穷困,再遇此等百年大旱,府库早已亏空,如何又有余粮再行赈灾之事?须知秦川所需赈灾粮草缺额,已达百万之石!”
百万之石一经出口,座中之人无不面露惊愕!
毕竟面对如此巨大之赈灾缺额,秦王一小小十二少年,又该如何处置才好?
倘若换做自己,面对如此局面,却又该如何应对?
能否最终筹集粮草,顺利解决此等危困之局么?!
念及至此,在座之人,却都半晌无语,心中在仓促之间,竟也未能想到合适之法。
“秦王面对如此局面,当机立断便召开首次国宴,召集秦国文武,宴请秦川世族,却无玉食珍馐、美酒佳肴,仅以粗食淡饭以对。”
温谦言及此处,略有停顿,待再次轻啜一口茶水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众世族虽有不解,无人敢言也,后秦王当众宣布,大开私库,为国捐粮十万之石!”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无不大惊,却是从未闻听一国之君,以私库弥补国库之举!
如此所为,倒还真令人惊愕莫名,赞叹不已!
“可即便如此……这秦王确有爱民之心不假,但赈灾缺额高达百万石之巨!却是他一人能够凑齐的么?”
黑衣青年略一迟疑,虽感叹于秦王的爱民之心,但却并不认同此种治国之法。
若国家有难,动辄便以国君私库填补,却又何谈治国理政之法呢?
更何况,一国之缺,数额之大,如何是一家私库足以填补的?
“非也非也,秦王率先捐粮,仅为以身作则而已!试问在秦王领头所捐之下,众位秦川世族,文武百官……又焉有不捐之理?”
温谦只是笑着摆手,紧接便道出了秦王此举的真正目的!
此言一出,顿令众人恍然,才知秦王此举用意所在!
但即便如此,大开私库为国而捐之事,却也足以令人敬服!
“既如此……举一郡之力筹集灾粮,即便有百万之巨,却也不在话下了啊!”
韩彧笑而拂须,对于秦王此等应对之策,当场出声而赞。
“秦王虽年少,但仓促之间能想出这等应急之法,更有如此魄力率先捐粮……殊为不易也!”
众人闻听此言,尽皆颔首以对,心中都认为秦王此举,堪称如此困局之下,最佳应对之法!
“此乃秦王所定强秦第一策也!”
温谦说着放下茶盏,再次竖起两根手指而道。
“这第二策,便是大兴商贸,疏通商道之策!在募集够足额粮草之后,秦王便当机立断,从汉阳而出,直入虎牢边境,欲要打通虎牢商道,以作三国经贸枢纽!”
振兴商道一策,倒也还算一着妙棋,毕竟秦川接壤大骊、北狄,天然便有通商之利。
但很快那名黑衣青年便想到问题关节所在,当场疑惑而道。
“振兴商贸倒也还算一记良策,可依先生之前所言,秦川困苦潦倒,府库亏空成疾,如何又再有余力,去扩充虎牢商道呢?”
如此之问,倒也合情合理,众人尽皆望向温谦,想听他又会如何应对。
“秦川府库自是无力,然秦王初封为王,各种赏赐贺礼相叠而加,却有数十万金之多……”
温谦刚刚开口,却是话都未及说完,便又被黑衣青年大笑打断而道。
“哈哈哈哈!这秦王莫非……凡事都只知大开私库以求解决么?”
谈笑之间,似是以为这秦王又打算打开私库,为国而捐一般。
“此言差矣……秦王非是欲以私库垫于国库,而是以私库出五十万金,成立华夏商社,再由华夏商社出资代秦川打通虎牢商道……”
温谦轻轻摇首,开口还未说两句,却又被对方强行打断而道。
“哦?如此多此一举,不还是由他秦王出资么?”
黑衣青年戏谑而笑,却不知这秦王直接出资,又与成立商社再由商社出资,有何不同之处了?
“呵呵……这位公子倒是颇为性急,秦王之所以特地成立商社,自是有其道理所在!”
温谦虽被连续打断,但却不急不恼,依旧笑呵呵般淡然而道。
“秦王所成立之华夏商社,待打通虎牢商道之后,不向郡府百姓收取分毫,仅得虎牢商道百年经营之权而已!”
说罢,不待众人回应,却是又紧接而道。
“而后秦王又改制税法,对外宣称虎牢商道免除一切关税、杂税,仅按额收取市税而已!”
“好!秦王果真大才!!”
话音刚落,便听魏鞅当场击节而赞!
“如此奇思妙想,令人赞不绝口啊!”
在座之人,无不为人上之人,学识渊博,心思机敏。
故而温谦只是寥寥数语而已,便足以令众人听懂秦王强秦之策,不禁纷纷而赞!
黑衣青年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响起自己方才那般跳梁小丑之举,顿觉面上臊红,心中羞愧不已。
其实这样不能完全怪他,只是他今日所受刺激实在太多太过猛烈!
想他大骊国相之子,天资聪颖,自幼不凡,早被公认为大骊天之骄子一般的绝世人物!
可谁料今日接连遇上魏鞅、温谦这两位千年难遇之大才也就罢了!
偏偏那蛮荒大乾之地,随意出了个什么九皇子赵政,其年岁比之自己还小不说,行事风度却令自己都有些望尘莫及之感!
这……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妖孽啊!!
“其实不论赈灾济民,亦或大兴商贸之举,严格说来都只算良策而已……唯有这强秦第三策,却当真乃神来之笔,必将带动秦国由此大兴!”
就在众人纷纷感叹于秦王年少英杰之时,温谦随后之言,却顿令众人惊愕,却不知究竟何等之策,竟称得上神来之笔,甚至足以带动秦国大兴?!
“这第三策!是为税法改制之策!”
温谦再度竖起三根手指,其所言之策,顿令魏鞅目中放光,颇为激动般坐直身躯!
“秦王于虎牢关、秦龙塞两处边关重镇巡视而回之后,驾临汉阳仅仅三日,便再次大开国宴,假借庆贺赈灾济民之功成圆满,实行千古罕有之税法改制之举!”
如此之言,顿令堂中之人尽皆放下手中茶盏,目不斜视般望向温谦,面露期待好奇之色。
而温谦稍作停顿之后,似是仍然撼动于如此千古税改之策,心中酝酿许久之后,这才朗声宣示而道!
“秦王于国宴之中,当众宣示!秦川之田赋税制,将由丁亩田赋制,改为摊丁入亩,地丁合一之全新税制!!”
“什么?!”
摊丁入亩,地丁合一!
这八个大字一出,却第一次结结实实的惊到了堂中众人!
要知这摊丁入亩之策,又岂是儿戏之言?!
黑衣青年甚至于心神惊骇之下,当即便忍不住豁然起身,一脸难以置信般失声叫道!
“这!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伏在案前,双眼死死盯住温谦,匪夷所思般追问而道!
“如此之策!我却不信会有哪家何氏,愿意接受此等税改之策!!”
此时此刻,就连魏鞅与韩彧都被‘摊丁入亩,地丁合一’这八个大字震慑当场!
一时脑中思绪纷乱,竟久久难以言语!
其实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对治世理国研究最深之人,就越是明白,摊丁入亩之策自然于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此等税策,实则是动了天下世族名门之立身之本!
即便是两国圣皇想要强推此策,都将面临无法想象之巨大阻力!
而他一介小小秦王,不过年仅十二而已,竟也敢力推此等千古罕有之税改之法么?!
“哈哈哈哈!如此自掘坟墓之策!自然不会有哪氏何族愿意接受!”
温谦骤闻此言,却是今夜以来,第一次颇为失态般放声大笑!
“但秦王之手段……却令秦川世族,即便心有不满,最终却依旧不得不从啊……”
如此之言,顿令堂中众人更为惊愕!
什么?如此离谱之税改之策,竟被那秦王果真力推而成?!
“这!如何、如何会……”
黑衣青年如遭重击般栽倒在榻,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小小秦王如何能迫使众多世族,接受这等匪夷所思,完全就不可能被接受之屈辱税法呢?!
“莫非……他杀光了所有秦川世族不成??”
黑衣青年骤然抬头,难以置信般失声叫道!
他却是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此等离谱税策,究竟该施行何种手段,才能够推行而开,迫使众族俯首听命?!
“那倒不是……秦王在国宴之中,当场斩杀了五名大族族长,埋伏数百甲士逼迫在场所有世族签字画押,而后第二日便开始在郡中推行摊丁入亩之法!”
如此狠辣手段,令魏鞅与韩彧都忍不住轻轻颔首,只有黑衣青年继续不可思议般的追问而道。
“所以就这样?就这样杀了五位族长……众多秦川世族便自此屈服了么??”
黑衣青年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若是在大骊国中,众多世族会不会就此反叛还都两说,如何会如此轻而易举便束手就擒?!
“自然不会如此简单……不过三日时间,在这五族的带领之下,秦川共十一族总计集结了两万余名家兵,将整个秦王王府团团围困,逼迫秦王收回成命,放弃税改之法!”
温谦闻言,顿时轻笑一声,缓缓摇首着所说之言,终于令黑衣青年长舒口气,心中暗道这才正常嘛,毕竟哪门何氏会如此轻易,肯接受这等要命般税改之法呢?
“秦王虽身旁仅有数百甲士可堪使用,但他显然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之困,早在数月前巡视边境之时,便从大乾征北大将军处暂借两万踏北铁骑……”
“什么?秦王借调了两万铁骑?如此动静,那些秦川世族却是如同猪狗一般,竟恍若未闻般前去送死么?!”
黑衣青年闻听此言,却是又一次忍不住打断而道!
此刻在他的心里之中,那些个秦川世族早已如同猪狗一般无可救药,竟是连这等最基本的消息都打探不清,还敢擅自围困王府?!
但此言刚出,在座之人,却都是一副仿佛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尤其他父亲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更是看得他心中发毛,不明白自己所言却又有何不对之处?
“这等性命之安危……试问秦王如何会让旁人知晓此事?否则他为何会去边境调兵,而不向大乾朝堂请命调兵呢?”
温谦疑惑般的眼神,顿令黑衣青年恍然大悟,忍不住便当场一拍额头,心中这才想清楚此间来龙去脉!
如此局面,必是那秦王早就料到会有此之困,为了应对秦川世族可能之举,特意前往边境调回两位骑兵,以作机动。
而在秦王班师回朝之时,那两万骑兵自然远远跟在其后,不被任何人有所察觉。
再然后趁着秦王回返汉阳三日之后才开国宴这段时间,开始缓慢动身,悄然埋伏至汉阳之外。
届时,只消汉阳城内燃起烽烟,遮天蔽日,城外骑兵自然会收到讯息,开始加急进军,奔赴汉阳城保驾勤王!
以骑兵之强大机动性能,短短十里之路,不消半个时辰便可轻易驰达!
而那些围困秦王之秦川世族,又无论如何也不敢伤及秦王半分!
若是秦川世族果真出此下策,秦王也只要拖延稍许,两万铁骑便可轻易驰援!
届时,两万临时组成的农兵家兵被两万精锐铁骑所包围,那下场……
却还再用多言么?
“据说那一日,整个秦王府前的那条大路,尽皆被鲜血染红啊……”
温谦骤然间幽幽一叹,却是令堂中众人,尽皆凝神驰往。
似乎深陷于年少秦王之凌厉手段,久久难以自拔……
……
“吾尝困惑不解,何以魏鞅弃大骊而从弱秦也?
后追忆往昔,邀月阁之大盘灭国棋局,棋道圣手温谦执魏连战八胜,后惜败于魏鞅执秦之手!
当日,谦直言而叹:‘吾执魏八胜而败于秦,实乃大魏大一统之势,由秦所终也!’
‘今日之弱秦,恰逢世之明君,焉知不可为明日之大秦乎?’
‘棋道正合天道,今大魏既终于秦,实为天命在秦,不在骊也!’
可笑吾当日不以为然,今日回想,方知强可变弱,弱可变强,举凡治国入世,尽皆事在人为耳!”
——《大骊新语》·韩新
大乾王朝·汉阳城·秦王王府
“启禀殿下,参与叛乱之世族共十一族,分别为白氏、薛氏、王氏、黄氏、李氏……”
大殿之内,军师诸葛暗躬身作揖,向秦王殿下一一回禀而道。
赵政安坐榻中,接连听完整整十一族之名后,不由微微叹息。
自从昨日一声令下,大开杀戒一来,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眼睛只要一闭,便都是血一般的红晕,好似昨日那副血腥杀戮场景,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浮现一般。
他毕竟只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而已,别说亲眼目睹如此惨烈之杀戮场景,就算是杀鸡也都未曾亲眼得见啊!
故而,即便下令屠杀的那个人是他,但夜里被噩梦惊醒的那个人,却也是他……
更何况这场屠杀,还远远未曾结束,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殿下,按我大乾律法,凡参与叛乱谋逆者……尽抄家产,诛其九族!!”
诛其九族一出,却是顿令赵政心中一跳!
甚至就连前半句尽抄家产之语,以他以往的财迷性格,竟一时间都未来得及往心中而去。
须知昨日那两万名家兵仅为这十一族尽出之族中壮丁而已!
这十一族皆为秦川大族,单单嫡系族人都成百上千,更何况盘根错节,各房族人相叠而加,何止数千上万人?!
若果真按大乾律法而行,则赵政一声令下,便至少要有近十万亡魂丧命于自己之手!!
昨日仅仅两万人便已染红了整条大道,仅仅两万人便让赵政顿感寝食难安!
如今更是要有接近十万人死于自己挥手之下,这令赵政顿时间便感觉口干舌燥,竟有些一时语塞,难以下此狠手……
“殿下!这十一族尽皆为大逆不道之谋反大罪啊!万不可心慈手软啊殿下!!”
诸葛暗一看殿下这般神情,如何不知殿下尚且年少,心有不忍,当即便忍不住连声劝解而道。
须知造反谋逆之罪,若不以最狠辣之手段以杀止杀,但有心软,必将后患无穷啊!!
“造反谋逆之人……本王自不会心软!只不过老弱妇幼之辈,或许……”
赵政当即点头,示意自己绝不会心慈手软,但很快便又忍不住迟疑片刻,口中试探而道。
“万万不可啊殿下!老弱妇幼之流或许当下并无威胁,但若是放任自流,则十数年后……必成我王心腹大患啊!”
诸葛暗闻听此言,当即神情激动般跪伏在地,似是当下之间,便已预见到此种做法之无穷后患!!
“是啊殿下!此等谋逆之人!绝不可放过一个啊!!”
赵龙在侧得见这番场景,当即也忍不住伏地而跪,口中连声高呼而道!
“殿下!军师所言极是!昨日已与这十一族结下血海深仇!若不果断处置,必将贻害无穷啊殿下!!”
高德侍立一旁,在此时也随之跪地相劝,劝殿下万不可留有后患!
“殿下!飞愿请命前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逆贼!绝不为殿下留有丝毫祸患!!”
关飞见此情形,却是更为果断,竟直接当众请命,定要为殿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对于土生土长的他们来说,胆敢谋逆之人,必将为之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逆贼若不诛尽九族,又何以震慑旁人,何以治国理朝?!
“唉~!这……”
赵政环顾左右,却发现竟无一人支持自己,尽皆直言万不可心慈手软,必须得赶尽杀绝才是!
面对如此局面,他只得长叹一声,而后缓缓起身,似有不忍般背过身去,无力摆手而道。
“那便……杀吧。”
……
西京城·太极皇宫·养心殿
“什么?政儿下令改制税策,实行摊丁入亩?屠尽秦川……一十一族?!”
当这一惊天消息传入太极圣皇耳中时,即便以圣皇之城府,却都陡然色变,一脸难以置信般恍若未闻!
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政儿才不过年尽十二而已,这刚入秦川也不过才三四个月而已,竟都已做下如此大事!!
“陛下,秦王殿下之所以行此激烈之举,实因这十一族不满税法改制,竟聚集家兵围困王府!秦王不得已之下,这才下令大开杀戒……”
新任东厂提督黄善,躬身侧立一旁,小心翼翼般补充而道。
“哦?竟有此事?”
圣皇闻听此言,这才面色骤缓。
若是因此事株连九族……倒也理应如此。
念及此处,圣皇缓缓颔首,心中微动,当下吩咐而道。
“来人,宣国师觐见!”
……
“老臣……参见陛下!”
不过半个时辰,国师卜漓便受召入宫,直入养心殿中觐见圣皇。
“黄善,向国师回禀秦王之事吧。”
圣皇安坐榻中,略一摆手便示意黄善再言秦王之事。
‘什么?秦王?’
卜漓骤闻秦王之名,不由心中一惊,正在心下猜测秦王刚刚赶赴封地之中,又会发生何时之时,却紧接便闻听东厂提督黄善所言!
“什么?!这……”
卜漓一瞬间如遭雷击,心中大骇!
“改制税法,抄家灭族……”
卜漓喃喃自语,似乎不敢置信这会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秦王所做之事!
“哈哈哈哈!玄机啊,就连你也万万未曾想到吧?”
太极圣皇见此情形,却是止不住哈哈大笑,看着老友玄机那副惊愕莫名的神情实在是大感有趣。
“是啊陛下,如此激烈之举……倒还真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卜漓久久怔神之后,摇首失笑不止,显然骤闻此等惊闻,心中着实是大感吃惊。
“是啊……政儿向来仁德温厚,生性纯和,却不料竟还会有如此狠辣手腕……”
太极圣皇就此起身,缓缓踱步而道。
但说着说着,又想起之前他当街射杀东厂提督之子一事,却也顿感了然,对于自己这九皇儿行事作风,倒也有了些许了解。
虽然平日间九皇儿都是一副从善如流,似乎满不在乎的模样,可却在事关国本之大是大非面前,往往总能坚定信念,果断出手!
这次初入秦川,便痛下杀手,连诛十一族之满门!
这背后……莫非又还有何隐情不成?
念及此处,圣皇不禁望向黄善,当即追问而道。
“对了,还不知政儿他究竟打算如何改制税法,竟惹的秦川世族不惜围困王府?”
卜漓闻听此言,也不由大感好奇,却不知这秦王入秦之后,究竟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以至于在封地之中惹下之如此之大的动荡!
“回禀陛下,秦王欲改制田赋税法,由丁亩田赋更改为摊丁入亩,地丁合一!”
“什么?!”
‘摊丁入亩,地丁合一’八个大字一出,顿令太极圣皇、国师卜漓双双惊呼而道!
两人尽皆难以置信般相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般的骇然神色!
“摊丁入亩,地丁合一……”
太极圣皇闻听此言,却是忍不住加紧踱步,嘴中不断喃喃念着这八个大字。
作为一国之君,他如何不知此等税策之利弊所在!
这对于国家君主来说,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若此等税策果真推行,则必将大增国力,聚财于国,致使国富而民强!
然而此举也必将大损世族利益,将全体世族推向对立面中,甚至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国本动荡,乃至于倾覆之危!!
故而,他治理朝政数十年,带领赵国从边陲小国崛起为泱泱大乾王朝,莫说是推行此等税法,却是连想都未曾想过!
可今日,自己的九皇儿初至秦川不过三月有余,竟都已开始思虑强国之法!
此等税法,开旷古之先河不说,更是力推实行,果断下手,以雷霆万钧之手段,杀的无数秦川世族被迫接受此等税法!
如此心智手段……真叫人心生敬服,叹不绝口啊!!
“陛下!如此税法,简直闻所未闻,令人拍案叫绝啊!”
此时此刻,国师卜漓显然也已预见到了此等税法之利,必将大兴国力,促使国富民强!
但很快,却又面露忧色般连忙补充而道。
“不过此番税法改制,必将激起国中世族反对浪潮!”
太极圣皇闻听此言,也不由微微颔首,心知此事绝非一郡一国之事,若果真流传而开,则势必引起诸多世族围而攻之!
须知唇亡齿寒,若是秦川郡率先推行摊丁入亩之策,则难保不会令税法改制一事就此起势!
他日若秦川果真因此大兴,其余藩王见得此利,甚至于太极圣皇都起了效仿之心的话……
岂不是无数大乾世族,都要因此而遭受灭顶之灾?!
故而,此事绝非秦川一郡一国之事,若流传而开,必将举国震动,以至于朝野振荡!
须知,这大乾最大世族,便都是三公九卿之流,便都在这西京城中啊……
“依老臣之意……秦川既已至此,或可以秦川暂行试点,以观后效,暂不推行国中,但也绝不可就此终止!”
国师卜漓略一沉吟,当即便拱手而道。
他也心知如此税策,若想在整个大乾国中推行那无异于难上加难!
故而,目下应对之策,只有明确不会效仿税改之策,才能力保秦川之税法独立!
“嗯……玄机之策,却不失老成持国之言!”
太极圣皇拂须而立,思量片刻后不住颔首而道。
当下却也只能如此,否则政儿如此大费周折,才好不容易将税法改制在秦川郡中推行而开。
若因国中世族反对,反而就此终止,岂不乃一大憾事?
究竟这摊丁入亩,地丁合一之策,于国于民有多大益处,若不试行实施,却又如何得知呢?
“秦王殿下虽忧国忧民,实干心切,然如此所为,必将令天下世族与其对立,以至于势单力薄,难有所为啊……”
正在此时,侧立一旁的东厂提督黄善突然开口,却是令太极圣皇与国师卜漓相机一怔,而后久久无语。
放眼大乾国中,唯一知晓秦王底细的,却也只有太极圣皇、国师卜漓与亲手督办此事的东厂提督黄善了。
故而黄善刚一开口,两人便心中明白他所言究竟何意。
秦王此举几乎得罪了大乾所有世族,若他日欲想上位,继承大统,则势必会引起群臣共愤!
试问,又有谁会支持一位登基之后,势必会革自己老命的皇子继承大宝呢?
今日秦王于秦川改制税法,那么他日若果真登基称皇,则必将在整个大乾国中,力推此等税改之法!!
秦王此举,无异于已然亲手葬送,自己日后觊觎大统之机啊!
“唉~~,寡人本以为九子之中,唯有四皇子赵拓最为像我……英武勇烈,刚毅果敢!”
这般怔神许久之后,太极圣皇却忽而长叹一声。
“然今日方知,九皇儿之胆魄心智,多谋善断……远非寡人所能及也!”
闻听此言,国师卜漓也忍不住大叹而道。
“秦王所言‘不争皇位争国运’之语,实乃发自肺腑,天地可鉴啊……”
……
“自古圣位更迭,皇权相移,要害何处乎?
非群臣之助,非治国之才,更非母族之势也!
家天下之国,圣位更迭,大统相袭,只在圣皇一念之间,一语之断耳!
然大乾九子,惟秦王赵政明悟此间真谛也!
力求除宦,修法改制,宁罪天下人而在所不惜也!
此等只争国本运势,不求圣位大统之法,实为荣登大宝之不二之法!
似无心机之举,实为机心之最也!”
——《骊书》·范建(原大骊王朝太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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