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仿佛越下越大起来,甚至隐隐还有雷声相伴,剑神阁外的大街比往常要清冷,此时看去,湿滑光亮的路面一直延伸到无边的黑暗深处。
刚走出剑神阁半里路,这些少年人就有些后悔了,前路漫漫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今夜天色实在有些晚了,不如我们先找家客栈歇息吧。”金真龙提议道。
“嗯。”所有人都表示同意,这样走下去确实没有太大的意义,此去神兵山庄足有上千里路,走上百天百夜都未必能到达。
可惜一路走去根本没有看到类似客栈的东西。一直走到人迹罕至处,大家都有些绝望,前方突然有一间小屋灯火幽然,小屋前一块牌匾在风雨里摇摆,牌匾上写着四个字,“黑店客栈!”
众人相视无语,这家黑店实在有些直白。
收起油伞,抖了抖衣衫,金梧桐领头走进客栈,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在低头敲打着算盘,听到声音头也不抬,问道:“几位住店?”
“嗯,来五间上房。”金梧桐从包裹中取出一块银疙瘩放在柜上。
此时的中年妇人才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下金梧桐,片刻后,笑着露出几颗大黄牙,道:“好嘞!”
“请问这位老板娘,您家客栈为何叫黑店客栈,这样会有人来住吗?”青儿不解地问道。
“你们不是人吗?嘿嘿,小姐有所不知因为住我们这里的人大部分姓黑,,我们这里地名就叫黑店,所以我这个客栈只不过随了个名字罢了,不是真的黑店。”中年妇人用长舌头舔了舔大黄牙道。
“原来如此。”
客栈内并没有小二,一切都是老板娘包办,点火、打水、备菜,一切似乎极为妥当。
虽然这里殊为简陋,但总比在风雨中强千万倍,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少年此时也颇为享受,各人洗了个热水澡,揉了揉走痛的脚掌,一个个便沉沉睡去。
“黑店客栈,有点意思。”叶秋还在回味着老板娘的话,这一切很寻常,却似乎又不太寻常。
夜黑风高,雨冷灯暗。
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声,叶秋此时也睡意袭来,摸到床上轻轻睡下。
这一夜似乎很安静,除了几步极细微的上楼脚步声。
叶秋翻了一个身,再次沉沉睡去。
次日,雨歇,一抹朝阳升上山头,晶莹的露珠挂满了枝头。
叶秋朝着窗外长吸了口气,暗叹一声,这也许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正感叹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
“小姐,怎么了?”青儿焦急地问道。
“我们的包裹被人偷了!”
“梧桐姐,我们的也被偷了。”听起来应该是金重元的声音。
“该死的,果然是黑店!”金真龙暴怒道,正欲提剑砍人,突然间脸色惨白,“我的剑!太可恶了,连我的断剑也偷?”
“找那个老娘客理论去!”金茵茵义愤填膺地道。
此时还是大清早,老板娘头发还未梳齐,一手拿着篦子,一手敲打着算盘,小小的客栈似乎有算不完的账,见到金梧桐几位下楼,咧开一嘴黄牙,道:“几位小客官要吃些什么早点?”
金梧桐正欲质问,只见墙上挂了块牌匾,“请放好贵重物品,遗失小店概不负责。”
这块牌匾有两米长,半米宽,挂在墙上异常显眼,若大的牌匾昨天却怎么也没有印象。
“老板娘,你有没有……”金真龙鼓起勇气喝问道。
金梧桐摆了摆手,道:“我们走吧。”
金真龙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虽然他心里很想发泄,但金梧桐的话他还是听的。
其余人也没有说话,一个个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外,看着崎岖的山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梧桐姐,我们明知道是那个老板娘偷的,为什么不抢过来?”金茵茵不解。
金梧桐沉默了半晌,道:“人家摆明了是黑店,说明早有准备。”
金真龙开始对金梧桐还有些不满,若是在神兵山庄的地界遇到这样的情况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但是在这,他又能奈何谁呢?
“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碧儿担忧地道。
“我也不知道。”金梧桐心里有怨气也有些无奈,谁曾想剑神阁说翻脸就翻脸,若是早知如此就应该让山庄里的一位长老带队才好些,现在真算是走到了穷途末路,除了身上还有些手饰,真的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了。
“要不我们先回剑神阁吧。”年纪最小的金宇外撇嘴道,看现在的情况,不要说回到神兵山庄,连活下去都有些问题。
众人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金真龙答话道:“要回你回,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想在大荒郡随意找个铁匠铺先呆下来,我就不信了,没有剑神阁爷就活不下去了!”
“嗯,我同意真龙的想法。”金重元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们虽然是纨绔子弟,但是那份傲气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我们先找个铁匠铺吧。”金梧桐也表示同意,进铁匠铺炼器是他们唯一会的事情。
“姑爷,我们走吧。”碧儿生怕叶秋看不到,紧紧地扶着他。
问了四五次的路,几人终于找到了一条长街,这条街只不过是大荒郡最普通的一条小街,但它的繁华比之封城的建业街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人来到一个看起来模样普通的铁匠铺,几个中年汉子肌肉虬髯,不断挥舞着锤子,在烈火旁敲打着红铁。
“几位要买铁剑吗?”一位中年汉子停下来,以他的经验这几位少年家境殷实,应该是初次习武想来买把铁剑的。
“大叔,我们是炼器师,能在这里帮忙炼铁剑吗?”金真龙问道。
中年汉子听完一愣,仔细地打量了几人一番,笑道:“几位少侠不是在消遣在下吧。”
金真龙的脸色有些尴尬,接不下话来。
“大叔,我们真的是炼器师,因为我们的包裹被偷了,想在这里赚点盘缠。”金梧桐补充道。
中年汉子敛起笑容,道:“实不相瞒,小铺小本经营,实在帮不上忙,若几位真是炼器师可以到前方的炼器师公会看看。”
“炼器师公会?”
众人转头望去,前方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比寻常建筑要高出许多,远看有鹤立鸡群之势。
“商国炼器师公会大荒郡分会北新街支会。”金真龙一口气念了下来有些喘。
“先进去看看。”金重元提议道。
“几位少侠是想考炼器师资质吗?”迎客的是一位二十出头女子,个头高挑,气质出众。
“我们想寻求帮助。”金梧桐弱弱地道。
“好的,请出示炼器师徽章。”高挑女子道。
“徽章倒是有一枚,可是没带过来。”金梧桐撇嘴道,她实在没想过出门要随身带徽章。
“没有关系,只要您真是炼器师,我们这里会有您的资料,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回家,封城。”金梧桐直接地道。
“好的,我们这里有几辆马车,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驱策。”高挑女子道。
“普通马车吗?”金梧桐皱了皱眉头,虽然马车确实可以帮他们回家,但路上实在有些危险,而且普通马车的行程也太慢了些。
那高挑女子似是看出了金梧桐的意思,道:“是的,普通马车,三品以下炼器师可以免费驱策,四品炼器师可以免费使用六蹄神驹,五品炼器师可以免费使用肥鹰。”
“肥鹰?”金真龙打了个重重的问号。
“是的,天下最平稳的飞禽肥鹰,虽然速度比寻常飞禽要慢些,但比六蹄神驹要快上数倍。”高挑女子不厌其烦地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出钱我们就可以乘肥鹰?我们没有太多的盘缠,您看这个够不够让我们乘肥鹰?”金梧桐取下头上的一根金发簪,金发簪上镶着一颗明珠。
“对不起,虽然我们炼器师公会对炼器师有优惠,但即便如此,您的发簪也只够一人乘坐肥鹰,不过……”
“不过什么?”金真龙急切地追问道。
“不过若是租用六蹄神驹的话,刚好够了。”
金梧桐有些为难,此去神兵山庄并不是交通工具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大家的安全,六蹄神驹虽快,但根本无法保障大家的安全,如果请一个六阶以上的强者护送倒还可以,但又怕监守自盗,无论怎么想此事都不太容易。
“梧桐姐,我这里还有个金锁。”金宇外用脖子上取出一把平安锁。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是当铺。”高挑女子致歉道。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绝望中。
“姑爷。”碧儿眼睛通红,她知道小姐遇到了难事,而且似乎还无法解决,不知道为什么她凭直觉姑爷会有办法。
“碧儿,你的小乌龟蛋还在吗?”叶秋问道。
“在呢。”碧儿从怀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小匣子,这个小匣子她一直贴身藏着。
“取一颗。”叶秋道。
“哦。”碧儿有些迷惘地打开小匣子,从中抠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龟蛋,犹豫了一下递给那位高挑的女子。
“这是?”那女子用掌心托住小龟蛋,有些疑惑地问道。
“给你们会长看看,兴许认得。”叶秋道。
高挑女子犹豫了一下,道:“那各位请坐,我且拿去给徐老看看。”
金梧桐等人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待着结果,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这个黑色小龟蛋有何用,但这恐怕是最后的希望。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高挑女子拨开隔帘,盈盈地走出来,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向众人一揖,道:“许老说凭这枚白玄龟的龟蛋,各位可以乘肥鹰去商国的任何一个地方。”
金梧桐怔怔地看着叶秋,她越来越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瞎眼夫君了。
不要说金梧桐,从小就认识叶秋的金茵茵也有相似的感觉。
不过对碧儿来说这一切似乎很正常,她的姑爷就是这样的姑爷。
高挑女子顿了顿,道:“不过许老说还请龟蛋的主人留下姓名。”
“碧儿。”
“碧儿?”
“嗯,碧绿的碧。”
初晴。
此处一眼望去峰峦叠翠,松涛万里。
在一座小山峰上停驻着一只肥硕的大鸟,庞大的背脊,收翅都有五米多宽,背上稳稳地驮着一个十米见方的小屋,小屋四面开窗,山风不断地往内贯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窗边,端起茶杯看着晴空万里下的松涛随风卷浪,而他的心情却着实没有这么惬意,想起几个月前在封城的那盘棋,越想越不对劲,有时竟仿佛如芒在背,甚至已经扰得他夜里无法安眠。
近几个月来,他每隔三四天就会往封城一趟,每一次都会在康广棋社坐上半天,叮嘱过那里的小厮一定要帮他留意一个来下棋的瞎子。小厮说他决不会记错,几个月以来确实没有来下棋的瞎子,因为下棋的瞎子实在太好认了。
“师父,我们又要去找那个瞎子哥哥下棋吗?”身边的童子托着腮问道。
老者没有说话,双眼一直望着天际,自语道:“天外真的有天吗?”
此时,有一个男仆在窗外道:“翟老,有九个年轻人想同去封城,请问您这边是否方便,若是不方便的话,会里再另行安排。”
“我师父想静一静。”童子回道。
“让他们上来吧。”翟老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肥鹰吗?果然是极肥的。嘿嘿。”
“姑爷,你小心点。”
一群少男少女循着梯子熙熙闹闹地往上走来。
翟老初时还为自己的决定有些后悔,这群小崽子似乎有些闹腾,打搅了自己的沉思,但偏头一看,心神顿时被眼前的少年怔住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金梧桐等人寻了个位置坐下,这个十米见方的小屋坐十来个人确实有些拥挤了,更何况要让出一半空间给对面那个貌似年高德邵的老头。
“此去封城路途遥远,就算乘坐肥鹰也要五个时辰,那位小兄弟有没有兴趣来下盘棋。”翟老和颜问道。
碧儿看了一眼翟老,再看了眼那个老头,马上就想起来了,“你们就是上次和我家姑爷在棋社下棋的那两位吗?”
翟老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小姐,这位老爷爷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与姑爷下棋的那位。”碧儿马上转头对金梧桐和青儿认真地道,心里正得意出现了证人来证明自己很久之前并没有说谎。
金梧桐微惊,她从一开始就对这位老者的身份做了揣测,方才那高挑女子说只有五品炼器师才能免费乘坐肥鹰,看样子这位老者八成就是五品炼器师,而一个五品炼器师的棋力可以用恐怖两字来形容。
叶秋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对下棋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趣,前夜的一盘棋,仿佛下完了后半辈子所有的棋。
“要不我来陪老先生下两盘。”金梧桐应道,她正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好,反正时间也足够,先来个开胃菜也好。”翟老命童子取出棋盘。
此时肥鹰已经稳稳地翱翔在了白云里,它的速度在飞禽中可以说排在下游,但它飞的比凤凰还稳当些,茶杯里的茶水平平如镜,泛不起一丝涟漪。
这次翟老下得很认真,没有半点长者的架子和谦让,十几手下来,他大概已经了解了眼前这个少女的棋力,暗暗让他吃惊,因为这样的棋力隐隐已经对自己构成了威胁,而她的年纪看起来却不过十六七岁。
金梧桐更为吃惊,眼前的老者布局密不透风,根本让人无从下手,此等棋力可以说是生平仅见。
“封城。”翟老落下一子道,“几位少侠应该是神兵山庄的吧。”
金梧桐一凛,警惕地看着老者。
“不要怕,说起来老朽与神兵山庄还有几分善缘。”翟老笑着又落了一子。
“请问这位少年是你的弟弟吗?”翟老指着叶秋问道。
“她是我夫君。”金梧桐坦承道,她从没想过在任何人面前隐瞒什么。
“哦?”翟老有些惊异,眼前的姑娘聪慧过人,相貌端庄,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嫁给一个瞎子,不过这种异样的眼神一闪而逝,正色地问道:“老夫翟让,能告诉我你夫君的名字吗?”
金梧桐也有些惊疑,眼前的老者何以对夫君如此重视,做为一个长者先自报姓名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尊重。
“夫君叫叶秋。”金梧桐想了想,此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叶秋!”翟让手中的白子一个激灵落在了地上。
“翟老怎么了?”金梧桐问道。
“叶秋,叶秋,叶秋!”翟让连念了三遍,方才平复了下心情,“没事,老朽只是突然想到了几个人,姑娘应该是一名炼器师。”
“嗯,翟老慧眼,小女子确实是一名炼器师。”金梧桐又落一子道。
“那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参加明年的朝歌争鸣?”说时翟让看了叶秋一眼,叶秋的神色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朝歌争鸣?”金梧桐的脸色微微一变。
“姐姐,难道你不知道五年一度的朝歌争鸣吗?”童子以一种近乎惊奇的眼神看着金梧桐,“我明年也要参加朝歌争鸣哦!”
“姐姐当然听说过朝歌争鸣,只是你这个小不点也有资格参加朝歌争鸣吗?”金梧桐竟跟这个可爱的小童子斗起气来。
“呵呵,姑娘莫要见笑,我这个关门弟子如今已是二品炼器师,到得明年突破三品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翟让捻须笑道,对这个关门弟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金梧桐多看了一眼这个童子,确实让人佩服,“参加朝歌争鸣又有什么意义呢,青彦榜的排名还不是炼器师公会说了算。”
“话是如此说,但是朝歌争鸣的前三甲的师父有机会可以在皇室国库中随意挑选一件宝物,这个诱惑可不小,商国的皇室国库的收藏可以说应有尽收,从金银珠宝到炼器材料,从炼器神锤到炼器道术无所不包,据我所知神兵山庄在很多年前就丢失了炼剑术,而贵庄也因此没落,若是在商国国库中能寻到一部炼剑术来补全,想来对神兵山庄来说也是极有意义的。”翟让道。
金梧桐沉默不语。
翟让续道:“虽说到时商国青彦榜上的青年俊彦大多会来参加朝歌争鸣,但以我看姑娘的棋力,你并不是没有机会。”
“如果说青彦榜的排名准确无误,我想我并没有机会,我连千炼阁的金大江都比不过,又怎么与榜首的那几位相提并论。”金梧桐贝齿轻咬红唇,显得有一丝不甘。
“什么青彦榜?”碧儿忍不住好奇问道。
翟让并没有因为她的打断而不悦,反而耐心解释道“青彦榜是商国对二十岁以下所有青年炼器师的排名,虽然大家平日里并没有互相照面,但是炼器师公会以登记在册的炼器师资料为依据,做了一个排名,青彦榜有数千年历史,它的准确性已经得到了时间的验证。”
“为什么只排二十岁以下的呢?”青儿在碧儿的带领下也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本来以翟让的性格,他不喜欢回答别人太多的问题,但今天他心情不错,续道,“一来激励少年奋进,二来吗,二十岁以上的炼器师有别的榜,只不过那两个榜并不公开,所以世人不知道罢了。”
“还有另两个榜?”这点连金梧桐也闻所未闻。
“不错。”翟让郑重地道:“还有两个榜分别是天榜和地榜。”
“炼器师还有天榜和地榜?”闻言,金梧桐长吸了口气,“那请问翟老先生排在天榜还是地榜?”
“呵呵,姑娘说笑了。”说此话时翟让带有一丝自嘲,“老夫哪有资格进天榜,老夫忝居地榜第一百零九位。”
“地榜第一百零九位。”金梧桐心想那也是极了不得的事情。
翟让轻轻捻须,表情平静,无喜无忧,这些年排名并没有太多变化,让他安之若素,继续道:“不过有意思的是地榜排名第一的人也叫叶秋。”
主仆几人面面相觑,饶是以叶秋的淡定也是怔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人家把自己也排上去了,不过片刻后他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个叶秋是皇室中一位极了不得的人物,据说如今已有五百多岁了,终日闭关,已经不问世事,据闻因为有这位老人的存在,皇室这几百年来才能如此风平浪静。”说起此人时翟让的双眸中露出浓浓的敬意。
“原来如此!”金梧桐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刚才翟老听到夫君的名字时会如此失态。
叶秋长舒了口气,当别人念到自己的名字时总是有那么几分让人不自在。
“不知道我家小姐能在青彦榜上排多少?”青儿俏皮地问道。
“我来看看。”待青儿话音刚落,童子已经伸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卷羊皮,在桌上一滚,三个斗大的墨字现在了眼前:青彦榜!
三个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楷字。
“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童子天真地问道。
“我自己看。”青儿夺过羊皮,从上往下数,一直数到中间,“哩,在这里,小姐的排名是第五十三。”
金梧桐当然早知道了这个排名,此时说起来不自觉让人脸色一红。
“我知道了,姐姐叫金梧桐。”童子稚气地道,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青儿没有答理他,手指转而向上游走,“金大江排在第十八位,第三是苟不冷,第二叫钟弃剑,这两个名字有点怪,第一名叫叶治。”
“他们三个都是怪人。”小童子嘟着嘴道。
“我看你才是怪人。”青儿道。
翟让笑了笑,制止了两人的戏闹,道:“这三个少年确实不凡,苟不冷不仅是四品炼器师而且痴迷于枪法,在武道修为上亦是少年中的佼佼者,钟弃剑虽然名为弃剑却是个铸剑痴,此人号称一生只做一件事就是铸剑,对其它事情一概不管,好在钟家是名将之后,一应锁事都无须他操心。”
“那叶治呢?”青儿追问道。
“叶治是皇室中年纪最小的皇子,如今才十二岁,据说天资极其聪颖,为人却十分谦和良善,最善长铸鼎,所铸药鼎已经接近五品炼器师的水平。”
“都是天才。”金梧桐有些落寞,与这些天之骄子相比,自己还是差了一大截。
“翟老,说这些太没意思,给我们说一说炼器师天榜吧。”金真龙插嘴道,他最有兴趣的事情就是好高骛远。
“天榜。”翟让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和敬畏,那是他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地方。
肥鹰翱翔在云端,湿润的空气让它棕色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直线,无数的城镇在下方后退,脚下袅袅的炊烟消散在薄雾里。
平日里翟让绝不喜欢与几个孩子述说炼器师天榜,因为天榜与孩子实在是八杆子打不着,但这次似乎有一个理由让他说一说。
“炼器师天榜记载的是天下最伟大的炼器师,天榜上的炼器师随便出一个就可以让大地抖一抖。”翟让动容道:“无论是青彦榜还是地榜都是以商国为界,而天榜没有界,不限地域,不限种族。”
“那天榜谁排第一?”金真龙追问道。
“呵呵。”翟让笑了笑,轻轻吐了两个字:“叶秋。”
“又是叶秋?”众人愕然,转头望向叶秋。
叶秋耸了耸肩,表示有些无辜。
“真是很不巧,天榜榜首也是叶秋,所以说叶秋一定是一个好名字。”翟让的笑容让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天榜地榜的榜首都唤作叶秋,这才是让他刚才失态的真正原因。
“那请问天榜的叶秋又是什么人?”金梧桐问道。
翟让摇了摇头,“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叶秋的名字是十四年前初登天榜,而且一出现就是榜首,这是万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没有人能解释,但也没有人怀疑过天榜。”
“十四年前?那正是我夫君出生的时候。”
叶秋的脸色很平静,旁边人左一个叶秋右一个叶秋,现在似乎与他全然没有关系。
“那天榜第二呢?”金真龙又问道。
“天榜榜眼叫铁牛。”翟让喝了口茶,似乎是因为说太多有些渴了。
“铁牛?这么土气的名字?”金真龙有些无语地道。
翟让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铁牛,不要小看这个名字,叶秋没出现之前,这个名字在天榜榜首整整霸占了一万年。”
“这么厉害,铁牛是什么人?”青儿问道。
“不知道,没人知道。”翟让的脸色好像是在说笑,在天榜榜首曾经呆了一万年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这着实让人有些忧伤。
“又没人知道?”金真龙被气得直捶桌子,“这不明摆着耍我们吗?”
翟让眉头一跳,“炼器师公会想耍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
“那天榜第三名呢,不会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吧?”金真龙没好气地道。
谁知翟让老头点了点头道:“嗯,确实也不知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金真龙现在连砍人的冲动都有了。
“因为天榜的探花有八个人,他们并列排第三。”翟让道。
“这又是为什么,非要并列排?”金真龙不解道。
“也许是因为术业有专攻,每人个善长的领域不一样。”翟让道:“比如东域有一位器圣,善于炼戟,人称戟圣。南域有一位器圣,精于铸塔,人称塔圣。中域有两位器圣,都善于炼斧,一位人称大斧圣,另一位称小斧圣,西南部十万森林精灵一族有一位器圣,极善炼弓,西北部兽人族有一位极善炼剑,为了区别二人分别唤作剑圣、箭帝,其实二人并无高下之分,还有魔族一位枪圣,北域鬼族有一位链圣。此八人世称天榜八探花。”说完翟让急急地呷了口茶,似乎说完这一切需要极大的力气。
“既然大家都差不多,凭什么叶秋和铁牛比他们排名更高一些?”金真龙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叶秋和铁牛什么都善长。”翟让笑道。
金真龙终于沉默了。
“我们大西域难道没有器圣吗?”金梧桐问道。
“本来是有的,但是天榜只能有十个,叶秋一出现,那人只能落榜了。那人是赵国人,八百年前只身前往中域,再也没有回来过,看天榜上的排名,他应该还活着。”
“鼎圣匡显!”金重元道,此人他曾经听长老们说起过,是大西域近几千年来最杰出的炼器师。
“说起来他只能算是半个器圣,因此世人都说天下器圣十个半。”翟让道。
“有点意思。”金梧桐落下最后一个子,“这盘棋我输了。”
“能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简单了。”翟让投来赞许的目光,继而将目光转向叶秋:“我说了这么多故事,还请这位少侠不吝赐教几盘。”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向了叶秋。
叶秋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道:“赐教不敢,三路3。”
叶秋这起手势让翟让非常满意,几个月来的心结似乎有了解开的迹象。
“四路14。”
……
叶秋的几手棋下得中规中矩,实在说不上什么出彩的地方,因为叶秋对今天的下棋实在是没有兴趣,他也知道眼前这个老者是专程来找自己弈棋的,若是在两天前,他倒是有些兴趣,毕竟好多年没好好下棋了,但是破了狷帝五步之后,他对下棋这件事实在是兴趣缺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兴起太多的波澜。
一百手过后,叶秋稳稳地输了。
翟让似乎意犹未尽,分开黑白双子,请叶秋再来一盘。
叶秋无奈又下了一棋,五十多手后认输。
金梧桐一直静静地看着叶秋下棋,从棋面上看叶秋的落子平平无奇,但是思路清晰,落子有序,能将盲棋下成这样已经殊为不易了,不过也是仅此而已,若不是有眼疾当是一名出色的棋手,实在想不通昨夜为何能将自己的那盘棋指点得如此精准。
“至少夫君是会下棋的,而且下的还不错。”金梧桐暗暗道。
翟让虽然连赢了两盘,但总觉得不够解气,不断自语道:“不对,不对,上次不是这样下的。”
“翟老,怎么了?”金梧桐礼貌地问道。
翟老没有答话,兀自沉浸在回忆中。
“瞎眼哥哥这次下棋与上次不一样。”童子嘟着嘴道。
“哪里不一样?”金梧桐惊异地问道。
“反正就是不一样。”童子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此时,肥鹰缓缓下降,轻轻地落在一山腰处。
“到封城了。”金真龙向窗外看了一眼,眼前的景物非常熟悉。
“翟老,就此告辞。”金梧桐向翟老拱了拱手。
翟老随手一揖,没有说话。
金梧桐等人下了山,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神兵山庄。
一路上,金梧桐还在想着翟让说的话,关于青彦榜,关于朝歌争鸣,这些都是她的梦想。她长叹了口气,心神回到了现实,离开了这么长时间神兵山庄肯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哪有时间想这些。
神兵山庄历经了一万年,整个体系变得异常庸肿庞大,有很多世族子弟要养活,十个长老没一个真正干活的,一些叔伯明着是管事,其实也是屁事不干,说白了也没干的本事。山庄上上下下管事的只有庄主金思肖一个,因此山庄许多事情包括生意上往来的大事都由金梧桐一手操办,这几天金梧桐不在估计半个山庄已经运转不过来了。
金梧桐眉头紧皱,此去剑神阁似乎结果并不大美妙,应该说是极为糟糕,两家关系可能从此也就断了。往年剑神阁每月都要向神兵山庄购置些兵器,也算得上是神兵山庄的大客户,若是失去了这块财源,将来神兵山庄的日子恐怕得用拮据两字来形容。同时,千炼阁的影响力在不断扩大,这百多年来,不知道抢了神兵山庄多少大客户。且不说千炼阁,就是一些小门小派都已经声势欺人,屡屡与神兵山庄争夺生意。这样下去,前景堪忧。
忧思间,马车已经到了神兵山庄。
各人回到住处。
金梧桐回到房间,洗了个澡,肩上挂了个披风,径直去找金思肖。
此时天色已暗,一路奔波也有些疲惫,叶秋随意吃了个饭,洗漱一番,便沉沉地睡去。
次日清晨,叶秋如往常一样打了一套五禽戏,喝了碗清粥,吃了几颗炒黄豆,静静地坐在小院的石墩上,享受着清晨的凉风。
碧儿也坐在一旁,双手托腮,似乎也没有想出去走走的想法,因为她有些不开心,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那些长尾小白龟只下了两颗蛋,事实上也并不是小乌龟偷懒,而是它们有个习性,生下来的小黑蛋若是没人取走十二个时辰后就会自己吃掉。
曦阳初升,青儿过来通知叶秋,晚上庄主想与他一起吃个饭,算是家宴。
自入赘金家也有些日子了,叶秋这个女婿还尚未正式与金思肖见面,这次家宴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碧儿有些开心,不自觉地笑了笑。
“碧儿为什么这么开心?”叶秋笑问道。
“我为姑爷开心,庄主请姑爷吃饭说明庄主开始认可了姑爷了。”碧儿道。
“人家都说碧儿笨,看来碧儿一点也不笨。”
碧儿对这个说法似乎没什么意见,继续问道:“姑爷,你说庄主吃饭会跟你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叶秋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猜测他人的心思叫工于心计,这是上辈子做的事情,这辈子他不想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太累。
“我想一定是小姐把剑神阁的事情与庄主说了,因此庄主想亲自问问你。”碧儿自顾自地道。
“也许吧。”叶秋不置可否。
碧儿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盘棋,从剑神阁归来后,她就迷上了下棋,不断地求着叶秋与她一起下棋。
叶秋经不住碧儿再三央求,便答应了她。
主仆二人坐在石几旁,一直下到了午后。
“碧儿应该有心事。”叶秋道。
碧儿有些不解,道:“姑爷就不要取笑碧儿了,碧儿能有什么心事。”
叶秋嘿嘿一笑,这一笑似乎与他平日里的气质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猥琐,“碧儿应该是喜欢上董长风了。”
碧儿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久久说不出话来。
“碧儿脸红了。”叶秋笑道。
“姑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碧儿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再用手在叶秋的眼前摇了摇,有时候她真的怀疑姑爷是不是一个真的瞎子。
“其实董长风风度翩翩,为人谦和,确是一个不错的郎君。”叶秋虽然没想过特意去揣度碧儿的心思,但十万年的习惯还是让他不知不觉地这样做了。
“碧儿只是一个丫头,不敢想太多。”碧儿低头道。
叶秋微微翘了下嘴唇,并没有说话,心道:那得看是谁的丫头,当年狷帝的丫头哪一个不是纵横四海,惊风破雨。
“姑爷,这棋我不下了。”碧儿被看穿了心事,一下子对下棋变得兴味索然。
叶秋点了点头并没有阻拦,若是以前的性格碧儿与董长风这点小事早就定下来了,指不定现在已经洞房花烛了,但是现在他不想生那么多事,一切还是随缘的好。
夕阳西沉。
青儿过来唤叶秋去赴家宴。
碧儿在前面引路,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碧儿停了下来,两人拾了五六级石阶,叶秋知道到了。
“随便坐。”前方传来一道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
碧儿帮叶秋坐下。
“吃饭。”中年男子说了两个字,自顾自地开始吃起饭来。
碧儿帮叶秋盛饭,夹菜。
席间无话。
一桌就两人吃饭,碧儿和青儿分立两侧。
菜的味道不算顶好,米饭倒是挺香,估摸着也就五六道菜,清蒸鲫鱼,清炒小菜,香葱跑蛋,红烧肉,酱鹅,外加一个萝卜清汤,果然是家宴,想来平日里的金思肖也不是奢靡之徒。
这样的菜正对叶秋的口味,金茵茵也常作这样的家宴,虽然有时只是两三个菜。
叶秋往日晚饭吃得很少,今天却连吃了两碗。
打了一个饱嗝,碧儿连忙盛了一碗汤,此时金梧桐刚巧回来。
“快坐下来吃饭吧,让你早些回来还是这么晚。”金思肖似有一些埋怨。
金梧桐将披风扯了下来,叹了口气,“这些小商贾真是难缠得紧,花了心思想维系他们,不曾想他们却变得傲骄起来了。”
金思肖没有说话,早些年神兵山庄经营的都是大商户,如今没有办法只能将心思放在这些小商户上,自己又扯不下脸,只能让女儿代为出面,美其名曰锻炼晚辈。
金梧桐吃的并不多,喝了一碗汤,算是吃饱了。
“那我们回去了。”金梧桐与金思肖告辞。
“青儿与碧儿,你们留下来吃饭吧,我和姑爷一起出去走走。”金梧桐故意支开两人,扶着叶秋向门外走去。
月光的清辉洒在平整的青石路上,泛起熠熠的银光。
夜凉如水,金梧桐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叶秋的肩上,叶秋没有拒绝。
两人踩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许久没有说话。
“叶秋,我的夫君叫叶秋。”金梧桐终于说了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显得那么莫名其妙,但好歹也是一句话。
聪明如叶秋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也不想去猜。
“若得槐洞盲婴,取名叶秋。”金梧桐又说了一句,这句倒显得颇有深意。
叶秋还是没有说话,听着周遭的蝈蝈声此起彼伏,闻着夜风里飘来的花香,听着边上这个女子的絮叨,仿佛心中有无限的宁静。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金梧桐转头问道。
叶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两人走到了一个凉亭处,倚着栏杆坐了下来。
金梧桐也像碧儿一般双手托腮,呆呆地看着远方的灯火,道:“夫君这辈子的愿望是什么?”
这个问题叶秋已经想了无数遍,而且早已经打定主意,“我这辈子想像常人一样过一辈子。”
此话听在金梧桐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夫君放心,来日梧桐一定会遍寻名医将您的眼睛治好。”
叶秋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他能听出来她的话是真心的。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将神兵山庄兴盛起来,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金梧桐坚定地道。
金梧桐顿了顿,又道,“我们是夫妻,总有一天也会是真正的夫妻。只是梧桐现在还不想谈儿女私情。”
“我明白。”叶秋点了点头。
“夫君喜欢董清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无论怎么说过去的事情就该翻篇不谈才是最好的开始。
“董清?”叶秋一愣,半晌后才想起这个名字,“谈不上喜欢。”
“董清是整个大荒郡最漂亮的女子,夫君莫不是在骗人?”金梧桐笑道。
“我看不到。”叶秋平静地摇了摇头。
金梧桐起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笑了起来,“那看来夫君也不知道你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叶秋笑了笑,似是有些尴尬,同时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如果神兵山庄可以再次兴盛起来,那我父亲就不会那么操劳了,族人也可以过得更好些,到时候夫君的眼睛兴许也能治好。”这是金梧桐向往的一切,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真的很难,“夫君会支持我的,是吗?”
“嗯。”叶秋点了点头,虽然金梧桐这个少女有些小野心,但这与平静地生活并不矛盾,在神兵山庄他感觉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当年的安排似乎并没有错。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清辉渐冷,草木瑟瑟,于是起身回到小院,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此后的数日,日子变得非常平静,每到晚上叶秋都会到金思肖的屋中吃晚饭,金梧桐有时来得早些,有时来得稍晚。
三人吃饭都很少有声音,不过气氛却一点也不让人局促,更多的是随意。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过了两个月。
眼下已入深秋,碧儿给每个人都缝了一件大氅,金梧桐觉得不够时新。叶秋无所谓,不管怎样,这件大氅御寒是绰绰有余了。
本来日子平静无波,这一日,剑神阁来人了。
来人还是执事董万里,据说是乘肥鹰而来。自从那日剑神阁将神兵山庄众人扫地出门后,那边便再无音信,像是老死不相往来一般,董万里的到来让人凭空生出许多猜测。
金思肖将董万里请到书房,两人约莫谈了两个多时辰,出来时金思肖的脸色有些凝重。
董万里走后,金思肖召集十位长老议事。
此事议了一天一夜。
结束后,每一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太好,此次议事的结果不得而知。
神兵山庄所有人都在猜测山庄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他们认为因为金梧桐擅自作主招了一个女婿得罪了剑神阁,神兵山庄与剑神阁的生意往来应该就此中断了,更不要提以后联姻这件事。
一时间口口相传,神兵山庄的人对金梧桐和叶秋都颇有怨言。
叶秋无所谓,这些人的想法对他来说不重要。
而金梧桐隐隐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不过她强装镇定,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冬至。
满地的枯黄,似金叶铺就了的地毯,脚踩在上面沙沙有声。
北方的天气较南方要寒冷些,初雪来的很早,薄薄的,尚不能遮住地毯,不过应有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少。
一位少女踏着车夫的宽背缓缓地下了马车。她披着一件拖地三尺的红氅,红氅的白色镶边毛毛绒绒似与白雪在争冬,高高的领子围住的是绝世的容颜。
“万里叔叔,这就是神兵山庄吗?”少女开口道,她正是剑神阁的天才少女董清。
“不错。”董万里雄浑的目光扫视了四周一圈,这里的一切与剑神阁比显得有些颓败。
“希望我的选择不会错。”少女坚定了下信心,两条修长的双腿迈进了这个古老的山庄。
前方不远处站着神兵山庄十位长老和阁主金思肖,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是来看这位少女的,听说这位少女是方圆千里最美的女人。
“果然名不虚传!”人群中有人道。
“确实比我们家梧桐要漂亮。”
“真是活见鬼了,这样仙女般的人物竟然要给一个赘婿当妾,而且这个赘婿还是一个瞎子!”
……
不错,董清此来正是要履行她说过的话——嫁给叶秋当妾。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几翻力争,剑神阁的阁主也同意了此事,并派董万里正儿八经的到神兵山庄提亲。神兵山庄慎重考虑了十几天,最后同意了这门看起来颇显荒唐的婚事。
行到金思肖跟前,金梧桐轻轻一揖,道:“剑神阁董清见过叔叔,董清代家父向叔叔和几位长老问好。”
“不必客气。”金思肖虚托一下,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女,果然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自己的女儿虽然也出挑,但与她相比还是差了一分,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女子为何甘愿为妾。
“哼,必有所图!”大长老冷哼一声,声音压制得极低,但还是让董清和众人听到了。
“董清见过几位长老。”董清盈盈一笑,道:“大长老所说也不全错,董清嫁于夫君一来看重夫君人品,二来仰慕夫君的绝世剑法,难道你们神兵山庄招婿不是这样吗?”
“什么狗屁绝世剑法。”大长老嗤之以鼻。
“姑娘不要生气,大长老就是这样的脾气,以后你会明白。”金思肖打圆场道。
董清没有生气,但是这番奚落她算是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董清小姐此番委屈下嫁,让我神兵山庄蓬毕生辉,特别设了几桌薄宴。”金思肖在前面引路,像这种赘婿纳妾的情况,祖上没有任何规制,就是在别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因而礼节和排场都让金思肖有些犯难,设了几桌宴席算是对神兵山庄上上下下有个通告,从此也定了董清的身份。
赘婿的身份本来就低,赘婿的妾是什么身份,这点让金思肖都有些无法掂量,但无论怎么说董清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毕竟是剑神阁阁主的女儿,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
这样的酒席让叶秋有些局促,做为一个赘婿,纳妾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说了算,一如当年入赘,别人欢欢喜喜地来敬酒,他也只能喜喜乐乐地干杯。
有些人是真心祝贺,有些人则是暗骂甚至是破口大骂,“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干一杯!”
金梧桐没有在酒席上出现,这样的场面,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原本她以为这一切是无所谓的,但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些不愉快,这种不愉快让人挥之不去。
席罢。
碧儿搀扶着叶秋回到了小院,董清也跟了进来。
碧儿推开房门道:“姑父要睡觉了,二小姐在门外稍等一会儿,我已经在隔壁间准备好了床铺。”
董清道:“我们是夫妻了,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碧儿推开一半的手停住了,虽然她年纪小,但是她常常与青儿一起讨论洞房花烛夜应该干些什么,姑爷和小姐为什么不洞房花烛类似的话题。
“那……那碧儿先去睡了。”碧儿小脸有些泛红,踌躇了一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红烛摇曳。
两个人影坐在床头。
叶秋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我不过……”
不等叶秋说完,董清用两根青葱般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双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我眼里,你不是普通的瞎子。”
“你若是真心喜欢剑法,我可以教你,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叶秋道。
“有一种东西叫执著。”董清认真地道,“你有没有听过剑圣?”
“有所耳闻,听说是兽人族的一位炼器大师。”这位剑圣应该是最近才出的人物,至少他从前不认识,所谓听说也只是听翟让说过一次。
“不错,但是兴许你不知道剑圣与你一样也是一个瞎子。”董清的脸色有些严肃,像是在讲述一件极为庄重的事情,“剑圣本来并不瞎,也不是一名炼器师,他只是一名剑客,七十岁时,剑法独步天下,少有敌手,但此后数十年他寸步难进,于是另辟蹊径,以炼剑代替练剑,以期能掌握剑的最终奥义,于是他花了一百年终成一代器圣,剑法臻至巅峰,但是即便如此他对剑道的理解依旧不够满意,他听说一万多年前有一位狷帝剑术天下无双,而狷帝是一个瞎子,于是他自废双眼,潜心剑道,终于剑术天下无匹。”
“你觉得我是那位瞎子剑圣?”叶秋笑问道。
“不,剑圣是兽人一族,绝不是你这般模样。”董清道。
“那你觉得我的剑法比圣剑还要厉害?”叶秋再问道。
“也不,剑圣的剑法已经天下无双,无人可敌。”董清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欣赏他的执著。”
“一道执念,半步封魔!”不知为何叶秋有感而发地想到了这八个字,似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不疯魔,不成活!”董清的双眸中透出一股无比清澈的坚毅。
“我明白了。”这让叶秋想起了当年一个又一个的得意弟子,那当中有很多人都有这么一份执著,“时候不早了,这里只有一床一被。”
董清脱下外套,露出白色的内衣,拉起一只被角钻了进去,“那我先睡了。”
叶秋耸了耸肩,拉起另一只被角。
两个人平平地躺着,虽然是同床共枕,身体上却没有丝毫接触,如此便是一夜。
次日清晨。
碧儿没有如往日一样端来早饭。
叶秋正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只听到碧儿带着哭腔跑了过来。
“姑爷。”
“怎么了?”叶秋抚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问道。
碧儿抽泣了几下,道:“从此以后我不能再服侍姑爷了,老爷让我嫁给董长风,我要去剑神阁了,马上就要走。”
“傻孩子,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的。”叶秋摸了摸她的头。
碧儿把头埋进叶秋的怀里,抽泣了一会,抬起头道:“我会回来看姑爷的。”
“嗯。”叶秋没有说话,这点小离别让他也有一丝难受。
碧儿提起包裹转身就要走。
“等等。”叶秋突然想起一事,道:“碧儿,把白色小乌龟带走吧,姑爷没有别的东西,小乌龟当作你的嫁妆。”
碧儿闻言顿时泪如雨下,虽然她不聪明,但她知道小乌龟的珍贵,一颗小黑蛋就让炼器师公会如此重视,更不要说那小乌龟了,她点了点头,留个念想也是好的,“嗯,我带走小四和小五,它们一公一母刚好能凑一对,留下的与姑爷做伴。”
“嗯。”叶秋笑着点了点头。
碧儿跟着董万里上了马车,一路疾驰而去,叶秋收拾了下心情,喝了碗清粥当作早饭。
按照礼节,董清要拜见一下叶秋的娘。
好在叶秋的养母住的不远,二人走路到了神兵山庄北侧。
这里显得非常僻静,养母眯着眼睛在门口做些针线活,金茵茵则在屋内做饭,母女二人早知叶秋要来。
养母见到叶秋很开心,仔细打量了董清一番,直叹叶秋好福气。
午饭时间,一家人平平常常吃了一顿饭。
金茵茵不断给董清夹菜,而董清也不断地往养母的碗里夹菜,弄得老人家喜极而泣。
“秋儿,你以后要好好待清儿,不要让她在山庄受委屈。”养母嘱咐道。
叶秋连连点头。
“有空也给你姐姐物色一个好丈夫,她虽然看起来胆大,但是这种事情上你姐姐胆子比针眼还小。”养母笑道。
“娘……”金茵茵不好意地羞红了脸。
“会的,会的,娘放心。”董清替叶秋回道。
“乖孩子,吃菜。”养母道。
“娘也吃菜。”董清对这样的粗茶淡饭似乎没有半点嫌弃,吃得津津有味。
叶秋感觉这样很快乐,活了十万年都没有这一刻快活。
临走时,董清给金茵茵留了一些饰物,两人像姐妹般依依道别。
今天的雪比前两天要厚实些,路上的枯叶已经被尽数埋藏。两人踏着积雪,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似乎很入戏。”叶秋道。
“入戏?”董清不解地道,“我并没有在演戏。”
叶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了想,道:“我不一定会教你剑法。”
董清沉默了一会儿,道:“但我一定是要当你妻子的,我知道你和梧桐姐姐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董清牵起叶秋的手,在积雪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