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一万年!
神兵山庄。
初春,有雪。
漫天的飞雪将绵延近百里的神兵山庄笼罩在朦胧的白色中。
神兵山庄屹立在商国已经有一万年。虽然世事变迁,神兵山庄无复当年的兴盛,但是依旧是商国举足轻重的势力,甚至在整个大西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地位。
山庄北侧有一片槐树林,此时皑皑的白雪使林子显得格外肃杀。
一对母女不时地在地上捡拾着枯枝和羊粪。
“娘,太冷了,如果大栓伯父能多给我们一点柴火,我们现在就可以躲被窝里了。大栓伯父是个坏人。”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边说边搓着发紫的小手。
“小孩子不要乱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连忙喝斥道,她如何不知道那光头金大栓在为难自己这对孤儿寡母,但是她也知道这些年神兵山庄不景盛,一来是山庄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二来神兵山庄已经很少能炼出能让外人动心的兵器。
“哇哇……”一声突兀的婴儿啼哭声在不远处响起。
“娘,你听,好像有小孩在哭!”小女孩竖起耳朵道。
“娘听到了。”妇人向四周一望,这声啼哭着实让人奇怪。
妇人循着哭声一路找去,可是明明听到哭声在耳边,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在那里。”小女孩青葱般的小手一指。
“不可能!”虽然嘴里如此说,但她还是朝着小女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是一棵三人才能合抱的槐树,四散的树枝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在槐树一人多高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似乎真有哭声从那里传出来。
“不可能,谁会把婴儿放在槐洞中,况且这么小的洞也不可能放进去。”妇人转头欲离开,只听见那槐洞中的哭声愈加急促响亮。
“当真有人!”妇人爬上树,脑袋往内一探,吓了一大跳,借着白雪的反光,依稀看到里面有一个婴儿。
妇人探手向内抓去,只觉里面热乎乎的,比被窝还暖和几分,触手间有一个极细腻的肉团,想来是婴儿没错。
她连忙取出随手携带的一把镰刀,慢慢划开树皮,只见是一个带把的男婴正在哇哇啼哭。
“好俊的娃!”一看到这个孩子,妇人就说不出的喜欢,她一眼就看出这个男婴长得俊俏,将来绝对是个美男子。
“娘,快给我看看!”小女孩焦急地探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番,道:“娘,这个弟弟是瞎子。”
“胡说!”妇人不悦地道,细细一看,果然双眼缺了一丝神韵,“咦!真是瞎子。”
“茵茵,不拾柴了,我们回家。”母女二人抱着盲婴快步回到家中,生起暖炉。
妇人在槐洞捡到盲婴的消息不胫而走。
……
神兵山庄最中央有一座高达百丈的阁楼。
阁楼顶层一位中年男子与十位模样古稀的老者围坐成一圈。
十位老者个个气势非凡,枯槁的面容下压制着强烈的真元波动。
“庄子北侧的张寡妇在槐洞中捡到一个盲婴。”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庄重地道。
“咣!”一名红发老者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双手兀自还在颤抖着。
“庄主,此时当真?”那位红发老者不可置信地道。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当真,此事我派人核查过。”
红发老者无比动容,“没想到我神兵山庄守护了一万年的祖训是真的!”
“若得槐洞盲婴,取名叶秋……”另一位老者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话,“我神兵山庄祖上没有定家规,也没有其它训诫,只传下这一句半是遗愿半是祖训的话,没想到在我等垂暮之年竟真遇到了。”
“先祖曾说过,我们神兵山庄因祖训而存在,也因祖训而继续存在。我实在难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红发老者道。
“我想大家可能是多虑了,这也许只不过是巧合,一个盲婴而已,兴许是哪户穷人家不愿意养一个瞎子,故而弃在槐树洞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胖子道。
“四长老,滋事体大,万不可乱说。”庄主连忙制止道,“我派去的人回来禀告,那槐洞的口子只有拳头大小,根本不可能将婴儿放进去。”
“哼!”四长老冷哼一声,“这等鬼话除了那对母女又有谁知道真假,依我的估计,这是有人得知我金家祖训因此设的一个局!”
其余长老一时无话,四长老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留传了一万年的祖训也确实存在。
“我们该怎么办?”红发老者道。
“需要怎么办?不管是真是假,祖训让我们做的事情也不难,不过取个名字而已,就叫叶秋吧。”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者终于发话了,他是神兵山庄的大长老。
“有道理!”庄主一拍脑袋,自己刚才是晕了头了。
“需不需要给些照拂?”红发老者问道。
“祖训上有说要照拂吗?”大长老问道。
“好像没有。”红发老者想了想道。
“那不结了吗,该做甚就做甚去,为了一个小瞎子耽搁老夫多少时间。”大长老没好气地道。
十日后,庄主赐名叶秋。
……
十四年后。
神兵山庄北侧,一座二层小楼上。
一个青袍少年长身玉立在楼栏边,双手负于身后,修长的身体将青袍挂在清风中徐徐飞扬。
少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因为眼前的鸟语花香实在让人陶醉,还有那温暖的阳光,舒和的山风,每一样都让人再想多活五百年。
“千金易得,清风难求。”
少年的目光有些空洞,因为他是一个瞎子,但这对于他来说似乎完全不重要,他对这个世界很满足,他很感激药帝能让他再活一世。
这一世,他的愿望是像平凡人一样活着。
“叶秋,快帮姐姐拿件衣服,水都已经凉了,姐姐快被冻死了。”二层小楼内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叫声。
叶秋笑着摇了摇头,随手一探,抓起一件轻纱衣衫,推门而入。
“茵茵姐,你每次洗澡都忘记带衣服,而且每次都让我拿,有些不合适吧。”叶秋笑道。
“哗!”金茵茵如出水芙蓉般挺身而立,带起的水花溅了叶秋一身,道:“有什么不合适,反正你也看不到。”
“茵茵姐又取笑我是个瞎子了。”叶秋故意嘟哝着小嘴,似乎很是受伤,“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拿衣服了。”
“咯咯!”金茵茵边穿衣服边忍不住笑道:“是吗,那我以后洗完澡只能不穿衣服喽。”
叶秋当然不会介意金茵茵说他是瞎子,因为他原本就是瞎子,也从来没有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如果他这一生真的介意过什么的话,那就是女人洗澡,不过那也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一世的他早已心无挂碍。
“哎,我们当瞎子的,生活艰难啊!”叶秋故意叹了口气,右手轻拂长袍,从容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瞎子。”金茵茵看着叶秋坐椅子的模样就像常人一般,根本就无须用手去确定椅子的存在。
“应该说我是一个看得见的瞎子。”叶秋笑道:“就比如刚才我看见茵茵姐长高了,而且变得丰腴了。”
“这……”金茵茵心神一颤,连忙往胸口看了看,再用手在叶秋的眼前使劲地晃了晃,“好弟弟,不带这样的,姐姐我还未嫁人呢。”
任她怎么摇,叶秋的眼瞳没有一丝晃动,金茵茵这才放下心来。
“茵茵姐,是你自己让我进来的,我也是身不由已啊。”叶秋笑道。
“切,少跟我来这一套。”金茵茵白了一眼,道:“眼下还真有一件让你身不由已的事情。”
“什么事?”
“婚姻大事!”金茵茵道。
“哦,你说的是那事。”少年依旧是一脸满足的笑容。
“看你那满足的样子,看来你还是挺喜欢入赘的。”金茵茵没好气地道,“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那金梧桐是另有企图。”
“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可图的。”叶秋摇头笑道。
“谁人不知那金梧桐图的是整个神兵山庄,她只不过是拿你当幌子不想嫁出去而已。”金茵茵边说边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
“我有选择吗?”
金茵茵摇了摇头,此事确实让人无奈。
叶秋推开房门,随手取过一支长竹,“咚咚咚”地下了楼梯。
趁着清风,叶秋最喜欢外出走走。不远处有一条长河,沿着长河一路走下去,景象渐趋繁华,人声也变得噪杂起来。
河边有几处小亭,亭中有人下棋,有人品茶,也有几个相命的。
叶秋随意找了一处亭子坐下来,细细地听着每一个人说话。
偶尔会有人请他吃茶,叶秋也不客气,品上一番,然后点评几句,大致说些恭维的。
这一日,亭中来的人似乎比往日要多一些,其中有几位谈吐不凡,似是富贵人家。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位小厮。
中年男子谈笑风生,两个小厮则取下了身上背的物事,竟有炊具,还有茶壶,甚至还自带了几壶水。
“陈老,赵老,今日就尝尝我珍藏多年的好茶。”中年男子说起茶来颇有几分得色。
“好,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被唤作陈老的老叟拱了拱手道。
一个小厮生火,一个小厮看茶,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淡淡的茶香开始弥漫开来。
“这茶香很普通吗?”姓赵的老者深深一吸,道。
“茶普通不普通也要品过才知道。”中年男子并没有生气,静静地等水煮开。
又过半晌,茶终于煮好。
小厮取出茶具,沏了三杯,给陈老、赵老和主人各一杯。
陈老取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回味片刻,“苦中带涩,涩而转甜,甜意绵绵,这茶果然有些别致。”
“看来陈老是识茶之人。”中年男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有些特别,这是什么茶?”赵老将一杯饮尽,擦拭了下溢出的茶水,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们猜。”中年男子神秘地道。
“不像云如玉,也不像清风笑,据我所知这根本不是商国的十大名茶。”陈老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连陈老都猜不出来,就别看我了,我只会下棋。”赵老耸了耸肩。
看到两人都猜不出来,中年男子得色更浓。
叶秋笑着摇了摇头,小亭中虽然悠闲,但像这样的雅斗却天天都有,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中年男子一眼就瞥见了叶秋的笑,看这少年的神色似乎对这茶并不以然,“这位小哥,有何高见?”
此河名为上溪河,河道有几十米宽,两旁种满了柳树,此时正值盛春,春风拂面,柳絮飞扬,倒像几分雪景。河上有几条小船,船浆轻划,悠悠地在河面上漂着。
中年男子见少年并没有答话,微微有些愠怒,但自持身份也没好发作。
沏茶的小厮却看不过眼了,“小子,你是聋子吗,我家主人问你话呢。”
叶秋笑着转过头,道:“我不是聋子,我是瞎子。”
小厮看了看对方的眼神,再看了眼他旁边搭在柱子上的竹杆,愣了一下。
中年男子也是看出来了,道:“豆倌,沏杯茶给这位公子道歉。”
“原来是个瞎子。”那唤作豆倌的小厮轻轻嘀咕了一句,很不情愿地沏了杯茶端过去。
“我不喜欢喝带血的茶,不过我对你的水倒是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倒杯水。”叶秋不缓不慢地道。
中年男子怔住了,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带血的茶?这是什么意思?”陈老疑惑道。
中年男子并没马上回答陈老的问题,道:“豆倌给这位公子倒杯水。”
“哦。”豆倌很不乐意地倒了杯水端了过去,心道这小瞎子居然还东挑西拣。
叶秋先触到了豆倌的手臂,慢慢地将手挪到茶杯处,道:“多谢。”
“欧阳明,刚才这位少年说带血的茶到底是什么意思?”陈老穷追不舍地问道。
中年男子无奈地道,“看来这位公子已经猜出了我的茶,此茶名为凤泣血,所种茶树只有每日用鸡血浇灌才能存活。”
“啊!我算明白了,这茶中香甜的余味就是血的味道!”陈老恍然。
“欧阳明,没想到你既然用魔茶来招待我们。”赵老不悦地道。
“魔茶也是茶。”叶秋悠悠地道:“不过以凤泣血配这不老泉还是差强人意了些。”
“公子是何人?”欧阳明大惊,普天之下既知道凤泣血又知道不老泉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这份见识如何不让人心惊。
“天下名泉八十九,大西域分其九,商国占其三。”叶秋举着杯子,叹了口气,无比怀念地道。当年与药帝踏遍天下,寻遍灵草。多少名山大川,多少仙洞神泉,他都如数家珍,甚至了如指掌。
“今日我是遇到高人了。”欧阳明动容地道,“豆倌,将所有的水都取出来,让公子品一品。”
“嗯。”豆倌多看了叶秋一眼,能得主人赏识,看来这瞎子确实不凡,打开架子的抽屉,取出几只小壶,别小看这几个小壶,这些都是主人多年的珍藏。
一共九个小壶,都是上等的瓷器。
小厮分沏九碗,只见九碗清水依次在小几上列开。
“难得遇知音,还请这位公子赏脸。”欧阳明道。
“欧阳明,水有什么好喝的。”赵老没好气地道。
“欧阳明,你不会以为这位瞎子小兄弟能说出这些水的出处吧。”陈老哂道。
叶秋笑着摇了摇头,扶起竹杆,“咚咚咚”一步步向小亭外走去。
“陈老你也太过无理了,怎么能当面说他是瞎子呢?看来他是生气了。”欧阳明不悦道。
“好吧,是老夫的错。”陈老点头承认,不过他并不认为得罪一个瞎子是件什么大事。
……
几天后,神兵山庄大喜,席设一百零八桌。
庄主独女金梧桐今日招婿入赘。
“听说赘婿是一个瞎子。”
“哎,可惜了,以金梧桐的天资容貌,嫁给皇室也是绰绰有余啊。”
“兄弟有所不知,这金梧桐是打算一辈子守活寡了。”
“看来金梧桐其志不小。”
……
外面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此时金家祠堂,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女跪在祖像前。
中年男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朗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金家传承万年,但一代不如一代,时至今日,金家男丁多不成器,小女金梧桐发大誓愿,不惜以招婿之名守护金家,道途维艰,诽谤难防,愿列祖列宗庇佑。元孙金思肖叩告。”
金思肖身侧的少女肤若凝脂、面如寒霜,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子坚定,也重重地磕了个头。
叶秋穿着大红绸衣与凤冠霞帔的金梧桐拜了堂。
在众人的哄闹中,两个人进了洞房。
沉沉浮浮九万年,但拜堂对于叶秋来说却还是头一遭,入洞房更是想都不敢想,可以说他一直是害怕女人的,一直到这一世。
伺候的丫头碧儿一路扶着叶秋进了洞房。
洞房在一个小院内,这个小院平时由金梧桐一个人住,外加两个伺候的丫鬟。
此处倒也僻静,虽远远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音,但不至于太闹腾。
叶秋在碧儿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下。
好半晌,金梧桐才说了一句话,“你叫叶秋,是我爹取的名字。”
“嗯,也算是。”叶秋微笑着点了点头。
“以后你就是我夫君了。”金梧桐认真地道。
饶是叶秋处变不惊,听到这一句话,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夫君渴吗?”金梧桐问道。
红烛摇曳,人影在墙上攒动。窗外月明星稀,那边的酒席依旧还没有结束,嘈杂的声音衬着夜色,仿佛这真是一场喜庆的婚礼,事实上这确实也是。
“有点。”叶秋清了清嗓子,刚才喝了几杯酒,着实有点渴。
“碧儿,给公子倒杯水。”金梧桐道。
“谢谢。”叶秋点了点头,手往边上一伸,“我的竹杆呢?”
“碧儿,帮姑爷取条拐杖。”金梧桐顿了顿,道:“夫君,那你好好休息。”
金梧桐起身轻轻推开门,与另一个丫鬟青儿一起在对面的阁楼中点起烛火。
不一时,碧儿取来了水,还有一条拐杖。拐杖触手冰凉,应该是良玉所制,但叶秋不太喜欢。
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叶秋并没有失去千金的感慨,一个人绕着屋子摸了一圈,终于大致知道了房内有什么,于是静静地睡下了。
次日清早,碧儿已经在门外敲门。
“姑爷,洗漱水打好了。”
“多谢碧儿。”叶秋接过脸盆,将之稳稳地放在茶几上。
“这是碧儿应该做的。”不一会儿,碧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这时她才想起叶秋是一个瞎子,而刚才一连串的动作分明与正常人一样,“姑爷,你能看到了吗?”
“哦。”叶秋道:“我昨天摸了一遍,这个房子东西我都记住了。”
叶秋所说的记住,决不是记个大概,而是将整个房子都丈量了一番,各件物事之间的距离都了然于胸,这是他生活了九万年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都会丈量一番,细到毫厘。
“姑爷真厉害。”碧儿挠了挠头,有些难以理解,“姑爷早上喜欢吃什么?”
“白粥和炒黄豆。”
“白粥和炒黄豆?”碧儿愣了一下。
“嗯。”叶秋漱了漱口,将毛巾沥干。
碧儿疑惑地将脸盆端走,觉得这个姑爷有些奇怪,炒黄豆有什么好吃的。
碧儿走后,叶秋踱到门外,打了一套五禽戏,这是最基本的强身健体术,甚至连功法都谈不上。前世叶秋有无数功法,但这一世,这些功法对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灵魂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顶多支撑一百年。那个时候就算有再强大的肉体也是徒然,与其浪费时间去练武,还不如好好享受这一世。
这一世他只想像常人一样活一辈子。
“姑爷也会武功吗?”碧儿已经将早饭端来,看到叶秋在练五禽戏,有些诧异。
“只是喜欢,随意练练。”
小院中间有一棵老梧桐树,树下一张石桌,桌边四个石墩。此时梧桐叶碧绿,但仍有几片稀稀落在石桌上。
“姑爷,可以吃了。”碧儿掸了掸枯叶,将盘子放在石桌上,取出碗筷,正准备往粥中加勺糖
“碧儿,粥里不要放糖。”叶秋道。
碧儿愣了一下,她无比怀疑这个姑爷是不是真的是瞎子,“姑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已经闻到糖的香味了。”叶秋笑道。
“糖也有香味吗?”碧儿使劲地闻了闻,摇了摇头。
一碗清粥加一盘炒黄豆,这是叶秋最喜欢的早餐,虽然这里的厨子做的没有金茵茵用心,甚至有些粗糙,但叶秋想要的就是清粥和黄豆的原味。薄薄的粥入口时虽然有些平淡,但是细细品去就会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从舌根处回过来。没有盐的炒黄豆,也是在平淡中有一股浓烈的香味。
“少爷,肉包子多好吃,还有甜点心、甜馒头、油条、蛋卷、葱油饼,你为什么非要吃黄豆呢?”碧儿不解地道。
叶秋笑了笑,不答。
“姑爷,今天我们去玩什么好哩。”碧儿兴奋地道。
“碧儿最喜欢玩什么?”叶秋问道。
“我最喜欢逛街了,买东西吃东西,买东西吃东西!嘿嘿。”碧儿看叶秋性格好,没有丝毫的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难怪碧儿是一个小胖子。”叶秋笑道。
“姑爷,你怎么知道的?”碧儿再次瞪大了眼睛,她越来越怀疑这个姑爷并不是一个瞎子。
“听出来的。”叶秋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脚步声这么重,谁都能听出来。
“姑爷真厉害。”碧儿由衷地崇拜道。
此时,对面的阁楼中“吱咯”一声,金梧桐起床了。
“夫君早。”
“早。”叶秋点了下头,能感觉到此时金梧桐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有些严肃,甚至有些丝冰冷。
“本来今天要去拜见我爹爹和各位长老,但是山庄还有许多要事要处理,繁文缛节就免了吧。”金梧桐道。
“这样最好。”叶秋点了点头。
说完话,金梧桐已经在小院门外。
“碧儿,你带我去逛街吧。”叶秋擦拭了下嘴唇道。
“好啊,好啊。”碧儿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了。
碧儿在前面引路,叶秋不紧不慢地跟在碧儿的身后。
碧儿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话,“姑爷,你别看我家小姐性子冷,其实她人挺好的。”
“嗯,能看出来。”两人正穿过神兵山庄。
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环绕上叶秋的心头,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知道这里他来过,而且不止一次来过。
“我家小姐不仅对我们下人好,而且她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碧儿续道。
“哦?”叶秋嘴上答着,心神已经早被这里的一切吸引了。一万年了,神兵山庄果然还是应有的样子。
“你不信?”碧儿嘟着小嘴道。
“说来听听?”
“我们家小姐今年才十七岁,就是一名三品炼器师,这是神兵山庄一万年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她是神兵山庄最聪明的人!”碧儿说起来手舞足蹈,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十七岁,三品炼器师,果然是天才。”叶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可不是吗?”碧儿接道,“炼器师可是我们商国最受人尊敬的职业。姑爷,你会炼器吗?”
叶秋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会算学或者下棋吗?”碧儿接着问道。
“算学或者下棋?”叶秋长呼了一口气,那是很遥远的东西了,如今应该已经忘光了,“应该也不会。”
“如果你会算学或下棋的话就知道炼器师的伟大了。”碧儿认真地道,“一个好的炼器师必然是一个算学大师或者围棋大师,因为炼器师需要强大的智慧,也就是灵魂力量,而只有多学算学和下棋才能将一个人的智慧不断增强。同时炼器过程极为复杂,本身就要用到很多算学。”
叶秋点了点头,炼器确实如此。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神兵山庄居中的广场。碧儿唤来一辆马车,一路奔驰,终于到了喧闹处。
神兵山庄有数百里之广,其实这不过是大致范围,最核心的地方也不过方圆几里,周遭地方则让族人随意而居。
神兵山庄顾名思义就是以炼制兵器为主业,也就是所谓的炼器。炼器的范围较宽泛,不仅仅局限于兵器,铠甲、护靴还有一些奇门宝器也都属于器的范畴。
神兵山庄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炼器师,但是万年的传承遗失了不少,如今已经没落了。再加上炼器师本就是无勤不兴的艺业,神兵山庄的子弟多半已经吃不了苦。算学或者下棋对他们来说简直要他们的命。
但是神兵山庄毕竟曾经兴盛过,不少炼器大师慕名来到神兵山庄,渐渐地在山庄周围形成了集镇,近万年下来竟成了一座城,封城。
叶秋主仆二人悠悠地走在封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建业街最多的声音便是“叮叮当当”的铁器敲打声,这里的铁匠铺占了半条街。其它的各种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咕咕咕”的车咕噜声时不时在身边穿过。行人很多,摩肩擦踵是常有的事,很多人是外乡人,慕名而来挑选称手的兵器。
“姑爷,你走慢点。”碧儿不时地提点道,生怕叶秋会磕碰到,“姑爷要吃点什么,碧儿去买。”
“那边的豆花还不错。”叶秋道。
“哪边?”碧儿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有豆花的摊子。
“努,前边。”
又走了几步,一个颇是简陋的小摊子现在眼前,一桌三椅,边上一个盛豆花的木桶,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妪颤颤魏魏地打着豆花。
“果然有豆花!”碧儿兴奋地叫起来。
两人各找一把椅子坐下,不一会雪白的豆花上桌。
“味道果然是极好的,好像有薄荷的味道。”碧儿喝完一碗,还想再来一碗。
“碧儿真聪明。”叶秋舀起一勺豆花,在这喧闹的长街中反而觉得宁静。
“姑爷,接下来我们去哪玩?”
“碧儿说呢。”
“不如我们去看戏,那边有一个叫四喜的戏班子,戏唱的可好了,要不我们去看?”碧儿兴奋地说着,她最喜爱看戏,可是平日里小姐却不怎么爱看,此时难得出来,一看到戏班子她就忍不住了,话说到一半,她马上反应过来,“哦,不好意思,姑爷应该是不看戏的。”
叶秋笑了笑,道:“我也喜欢看戏。”
“是吗?”碧儿再次看了看叶秋的双眼,那双眼睛中的确缺少了一丝生气,不过细细看过好像有无数的星辰,竟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星空。
碧儿心神一颤,方才将视线从叶秋的双眼中挪过来,刚才那一下有种让她心悸的感觉。
碧儿付了钱,便引着叶秋进了戏园。
戏园内的戏早就开始了,叮叮当当似有刀剑相击,跟着有一声声呼喝,两边锣鼓相衬,台下一片片叫好声。
这里吵吵闹闹,却别有一番趣味。
“两位客官,请问是要雅座吗?”戏园小二看叶秋气质不凡,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当然要雅座!”碧儿取出钱币道,雅座的视野要好很多。
“坐哪里都一样。”叶秋笑道。
碧儿一愣,“那还是不要雅座了。”
“好的,两位客官请。”
“姑爷,这边。”戏园里人多,有些人随意伸着脚,坐相颇为随性,碧儿生怕叶秋会摔着。
“这……”小二也不愚笨,一眼就看出来了,呢喃道:“有趣,瞎子也来看戏。”
嗑着瓜子,饮着粗茶,叶秋很认真地听着戏。
“这一出戏名叫《狷帝》,讲的是一万多年前的故事。狷帝这个人可厉害了,狷狂、邪肆、嚣张、霸道……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敢与他作对!”碧儿边嗑瓜子边介绍着戏。
“狷帝,狷帝……”叶秋默念着这个名字,九万年的记忆如九天乌云,纷至沓来。
碧儿时而拍手叫好,时而又叹息一声,道:“这四喜班子戏唱得真好,只是这刀马旦的剑使得太假了,真正的剑法哪里是这样的。”
“碧儿对剑法也感兴趣?”叶秋问道。
“嗯,我从小就喜欢练剑,我父亲是一名真正的剑客,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于非命,所以我被叔叔卖到山庄了。”碧儿双手托着腮,说起来有些失落。
“碧儿会剑法?”
“当然!”闻言,碧儿一扫阴霾,右手拾起筷子,“唰唰唰”舞出几剑,颇有架势,“这是我父亲的落英剑法,不过我只记得这几招了。”
“落英剑法还不错。”叶秋喝了口茶道。
两人看完一场戏,碧儿觉得有些满足,准备继续找个地方玩耍。
“碧儿,这里有没有真正安静的地方?”叶秋问道,半天下来也有些乏了,想好好坐一会儿。
“这里是闹市,真正安静的地方极少。”碧儿想了想,道:“有倒是有,只怕很难进?”
“很贵吗?”
“那个地方也不需要钱,只是一般人却进不了。只有炼器师才能进,而且一般的炼器师也不能进。”碧儿道。
“也就是说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进?”叶秋道。
“嗯,差不多是这样的,本来小姐应该能进去,只是小姐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碧儿道,“姑爷,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吗?”
“你觉得呢?”叶秋被碧儿这个问题逗笑了。
“我觉得是,如果姑爷眼睛完好的话。”碧儿想了想道。
叶秋微笑着没有回答。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在一间古朴的楼下驻足。
“康广棋社,姑爷就是这里了。”碧儿踮起脚尖向内望了望顶上的招牌,招牌下有一位童子,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地杵在门口。
“那我们进去吧。”叶秋道。
童子拦住二人,用手指了指门边的一张宣纸,道:“欲进此门,先答此题。”
“答题?”叶秋愕然。
“嗯,姑爷,这里是这样的,只有答对了题才能进去。”碧儿点了点头,虽然她从来没有进去过,但这里的规矩她却一清二楚。
宣纸上规规整整地写着几行字,碧儿念道:“陈记铁匠铺铸兵器十箱,每箱有铁剑十把,每把铁剑重十斤,因匠师不慎,其中一箱每把铁剑只有九斤九两,是为劣剑。现有良秤一杆,请客官只称一次觅出劣剑。”
碧儿念了一遍又一遍,不悦道:“意思倒是清晰明白,可只能称一次怎么可能找出来,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姑娘如果想不出来,棋社并不勉强,但康广棋社并没有为难任何人。”童子回道。
叶秋哂然一笑,见这童子也认真得可爱。
“姑爷,我们走!不要理他,若是我家小姐来了,别说一道,就算十道题那也是一息之事。”碧儿有些生气了。
这位童子是棋社的守门童子,每日里由棋社老板设一题,并告知其答案,只有答对之人才能入棋社。他并不与碧儿分辨,只是木然地站在那儿。
叶秋想了想,道:“如果我从第一箱取出一把剑,从第二箱取出两把剑,从第三箱……”
“公子请。”还未等叶秋说完,童子一揖,打开大门,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碧儿看了看叶秋,再看了看那位童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主仆二人走进后,大门缓缓合上,将所有的喧嚣关在了门外。
不远处传来极细微的“嗒嗒”声,既是棋社,想来应该是落子的声音。
屋内烛光柔和,中央摆着十来个棋案,此时尚还有几个空着,十几个人皱着眉在下棋,或少或老,衣衫各不同,脸上神色差别甚大。
四周是茶几,碧儿拉了叶秋在茶几边坐下,很快就有人奉上香茗。
叶秋品了一口,比之戏楼的茶要好上许多。
这里果然安静,与街上似是两个世界,除了棋子落地声,只传来几声轻轻的叹息。
建业街。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悠悠地走在人群中,身侧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童子,那童子扎着一根小辫,灵动但乖巧。一主一仆信步走来,引得人群纷纷回望。
“五十年了,建业街还是建业街。”老者一声感慨,遥想当年自己初出茅庐时的景象,那时才刚踏进炼器师的门槛,每天混迹在建业街,纵然是上顿不接下顿,但少年人意气勃发,浑不在乎这些小事,如今身居高位,却被名利羁绊。言下之意是物是人非,自己早已非当年的自己,而建业街依然还是当年的建业街。
“康广棋社。”白发老者看了一眼,“看来是遇到故人了。”
一老一少来到棋社门口。
那守门童子面无表情地将二人拦住,“还请两位客官答出此题。”
老者看了一眼宣纸上的字,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简单的题也好意思摆在门口?”老者身边的童子则嗤之以鼻。
那守门童子大概十一二岁,但见这六七岁的童子口出狂言,实在有些难忍,“小孩子不要胡说。”
“我若答出来,当如何?”小童子傲然道。
“答出来……”守门童子一滞,道:“答出来就答出来,又能如何。”
“切,那我还不乐意答呢。”小童子扭头道。
“新儿,休得无礼。”老者笑着教训道,脸上却没有丝毫愠怒,“你且好好说给这位哥哥听。”
“嗯,师父,这题乍一看很难,难在每一箱铁剑模样相似,很难区分彼此,因此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给每一只箱子取一个名字。”小童子娓娓道来。
此时许多人都围了上来,见这小童子才六七岁模样,却才思敏捷,不禁让人赞叹。
“所以,第一个箱子取名为一号,第二个箱子取名为二号,依次类推,十个箱子都有名字了。”小童子十足认真的模样,不禁让人发哂。
“那接下来呢?”人群中有人问道,很多人听到这里觉得这小童子在胡扯。然而一些稍稍有些学识的人却暗暗点头。
“接下来,一号箱子中取出一把铁剑,二号箱子中取出两把铁剑,依次类推,十号箱子中就取出十把。一共五十五把铁剑。”
说到这里,那守门童子愣住了,这小童子果然并不是在说大话。
身侧的老者暗暗点头,其实这题本不难,但要循序渐进、深入浅出地说清楚却是有些难,这关门弟子收得足慰平生。
“然后呢?”人群中还是有些人不明白。
“五十五把铁剑,每把十斤,本该有五百五十斤,缺少几两,那几号箱子就是劣质铁剑,请问这位小哥哥,我说的对吗?”小童子得意地向那守门童子问道。
“对,请进。”守门童子一揖。
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有几个没有慧根的依旧还是愣在原地,而那白发老者和小童子早已经踱进了大门。
“师父,您想下棋吗?”童子抬头问道。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水平的弈棋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新儿,师父看你下两盘。”
童子向四周看了看,用小手指向一桌道:“师父,新儿找他下棋可以吗?”
童子指的方向就是叶秋和碧儿所坐的位置,因为整个小屋只有叶秋和碧儿没在下棋,自然成了小童子的目标。
“嗯。”老者捻须点点头。
童子径直向叶秋走去,到了桌前,用稚嫩的声音问道:“我叫新儿,我可以找你下棋吗?”
听到是个小童子的声音,叶秋不知不觉被逗笑了,他本不欲下棋,但被这童子的稚气吸引,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叫叶秋。”
小童子认真地看向叶秋,突然脸色一变,讶然道:“你是瞎子,新儿从来不跟瞎子下棋。”
“新儿,放肆!”白发老者斥道,虽然他不介意得罪任何人,但以他的身份还不愿意去欺凌残弱。不过此时更让他惊异的是一个瞎子竟然能坐在这里,着实让人费解。
叶秋笑了笑,完全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小童子有趣。碧儿却有些难以忍受,护主之心陡生,“就算我家主人是盲人,你这个小屁孩子也未必下得过我家主人!”
“是啊,小新儿,你不一定能赢我哦。”叶秋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好,左右无事,那我便与你下一盘。”新儿认真地道。
“还左右无事呢。”碧儿也被这个小家伙的老气横秋逗乐了。
新儿和碧儿相对而坐,碧儿代为执子。白发老者则与叶秋坐在不远处的茶几上,二人神情悠闲。白发老者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果然是一个瞎子,除此之外容貌神俊,玉树临风,是难得的美男子,可惜……
童子抱起白色棋子盒,道:“哥哥你看不见,我让你执黑。”
叶秋只能笑着摇了摇头,本欲让他二子,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碧儿,六路13。”
碧儿虽然不大懂棋,但好歹知道数字,端端正正地将黑子放在六路13的位置。
童子微微有些疑惑,他年龄不大,但下棋经验却颇丰,起手在这个位置的从来没有见过,不过他心思聪颖,没有过多停滞,边放下白子边道:“九路14。”
“十一路8”
……
几息的时间,两人各下了七八手。
童子更疑惑了,他想这位盲人大哥难道不会下棋,为什么所下的棋子毫无章法,师父从来不是这么教的,围棋之道本来就是稳扎稳打,常言道一子落索满盘皆输,像他这种下法不输才怪哩。
看着叶秋下的这几步棋,白发老者也是微微摇了摇头,本以为此地有卧虎藏龙之辈,没想到竟是瞎折腾,这种下法真当对方是六岁童子了,盲棋究竟是太难了,天下又有几人能一窥门径。
这样你一子我一子,一直下了几十手,叶秋都是这种毫无章法的乱下。童子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正准备收官,不再浪费时间,他朝师父望了望。
老者点点头表示同意。
童子双指一掐白子,稳稳地放在棋盘上,这步棋此时放下去可谓杀气四溢,直插黑子心脏,引得老者也是暗暗点头。
碧儿望了望童子和老者的神色,不禁为叶秋担心起来,难道姑爷要输了吗。转而再看叶秋时,只见他依旧只是淡淡的笑容。
“此番嬉闹也算到此结束了,瞎耽误了小半个时辰。”老者心中有些不悦。
叶秋顿了很久,点了点头道:“好棋。”
新儿心里有些不屑,就凭你的棋力也能知道这步是好棋?
时间一滴滴流逝,叶秋始终没有出手的迹象,说实话,棋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完全进到了死地,前有兵锋,后是悬崖,只需一步他便尸骨无存。
“哥哥,该你下了。”新儿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嗯。”叶秋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出下一步该怎么走,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起初白发老者对叶秋的棋力很不以为然,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个瞎眼少年既然知道这一步生死悠关因而举棋不定,那说明他是一个懂棋之人,一个懂棋之人怎么会毫无章法的乱下?原因只有一个,他故意为之,故意将自己逼入了绝境。这盘棋表面上是他与那童子在弈,其实是他与自己在弈。
“此棋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老者长吁了口气,若此事当真,那这瞎眼少年确不是凡人,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老者喝着茶静静地等待着。眼前此局怕是自己也决计解不了,怪只怪前期毫无作为,此时敌人的刀尖已经抵到你的胸口了。
时间飞逝,过了一盏茶时间。
新儿等得有些焦急了,“哥哥耍赖。”
“呵呵。”叶秋笑了笑,终于道:“十三路9。”
“此步倒也稀疏平常,显然是饮鸩止渴。”白发老者暗自道。
新儿早等得不耐烦了,快速下了一步。
如此又过了十几手,叶秋的棋始终是将死未死的局面。
但看新儿下的每一步也都没有出错,老者细细地品味着这盘棋,此时看来这瞎眼少年的棋力开始逐步显现。
其实围棋真要走盲棋是极难的,因为棋子到最后会越来越多,各种关系也越来越复杂难明,百手过后需要有惊人的记忆力,即便是商国的国手也不敢妄下盲棋。当然真正到了国手的级别,其灵魂力量是可怖的,莫说闭上双眼,百米开外用神识轻轻一扫就如同看到一般。因此真正不用神识的盲棋在商国可以说绝少。
老者散开神识,在叶秋四侧绕了一圈,找不到任何灵魂波动,看来这个瞎眼少年并没有用神识,甚至连修为也没有,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凡人。
棋越往下走,叶秋越发凝重,而新儿则显得有些轻松,因为此时的新儿占据上风,招招是杀手,处处留杀机,举手抬足间根本不用思考。
而叶秋的处境恰好相反,处处危殆,步步泥泞,下得非常辛苦。
又下了几十手,叶秋依然没有落败,这让新儿有些着急,而且眼下之势,对方的处境比之前要好出许多,虽然依旧处于下风,但基本脱离了生死危机。
“师父,瞎眼哥哥耍赖。”新儿带着哭腔道,平日里他与几位大他几岁的师兄下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虽然输是常事,毕竟那些师兄也不平常,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胡说,学艺不精还怪人家!”老者严厉地喝斥道。
听到师父如此严厉,新儿不禁嘴角一弯,两滴泪水从眼角挂下来,他毕竟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师父,你自己来下,我不下了。”新儿孩子气地坐到了地上,边抹眼泪边说道。
“起来,在边上坐好!”白发老者讪然向叶秋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这局棋让老夫代弟子下完如何?”
本来到此为止,童子的棋局还颇有优势,以他的身份本不应占这便宜,但是叶秋的棋力让他兴趣萌生,平日里爱棋如命,如此好局就算三天三夜不睡也要玩个究竟。
“赐教。”叶秋点了点头。
白发老者仔细看了看局势,斟酌再三,才将白子放下,“五路12。”
“好棋。”叶秋赞道,看来这白发老者殊不简单,才第一步就杀气蓬发。
下完这一步,老者端起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大有这手你怎么破的架势。
半晌后,叶秋道:“六路14。”
“咦!”白发老者刚到嘴边的茶硬硬被这一手给呛了出来。
此后连下十数手,白发老者的诸多杀招都被叶秋轻易化解。
渐渐地棋盘上白子的优势尽去,白发老者的耳根都红了,抬起头凝重地看了叶秋一眼,只见其平平淡淡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后,叶秋杀机立现,每一手都大开大阖,雄浑的杀气如贯空长虹,举子睥睨天下,落子雄霸八方,狷狂、蛮霸、邪肆让六合八荒都俯首!
白发老者节节败退,眉宇凝重,浑然忘了眼前少年的身份,双眼死死地盯着棋盘,不时唉声叹气,整张老脸都憋红了。
叶秋此时也不平静,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心血翻涌如潮汐起伏,当年的一幕幕清晰无比地浮现在眼前。
好长时间,叶秋都没有落一子,一个时辰的弈棋仿佛让叶秋又过了一生,长叹了一口气,“棋如人生!输赢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老者没有催促叶秋,因为此时的他自己也焦头烂额,最好能给他三天三夜来思考。
棋已经下了两百多手,棋盘大半已经被棋子占据。
“十八路6。”叶秋仰头长吁了口气。
见到叶秋这手,老者不禁眉头一舒,马上跟上一手:“八路17。”
又下了三五手,老者潮红的脸色渐渐退去,恢复了安然,丝丝笑容浮现脸庞,棋面上白子再次占据了上风。
叶秋拱手道:“这盘我输了,实不相瞒,两百多手已经是我记忆的极限,晚辈身残道浅,无以为继,还望前辈海涵。”
“可惜了。”白发老者摇了摇头,不知道在说棋还是说人。
“碧儿,我们走吧。”
扶起拐杖,叶秋二人消失在棋社内。
“好险!”白发老者暗暗心惊,刚才差点败在一个十几岁的瞎眼少年手里,这要是被传出去,一世英明怕是要尽毁。
“师父,那个瞎眼哥哥下棋很厉害吗?”新儿问道
“若是眼亮,深不可测。”白发老者想起刚才那一番屠戮,现在还心有余悸。
此时天际渐渐暗了下来。
叶秋和碧儿慢慢回到神兵山庄的小院中。
四人相对而坐吃过晚饭,各自回到房中。
金梧桐的房内已升起了烛火,人影晃动。
碧儿和金梧桐面对面坐着。
“碧儿,你觉得姑爷这人怎么样?”金梧桐问道。
“姑爷……”碧儿想了想无法一下子来形容叶秋,“姑爷很厉害。”
“哦?”金梧桐对这个评价倒是有些好奇,“怎么个厉害法?”
“姑爷走路很快,比一般的瞎子要快很多。”碧儿认真地道。
“就这个?”青儿不禁笑了起来。
“还有呢。”碧儿略显焦急,生怕一下子没把叶秋的厉害给说完了,“姑爷喜欢看戏。”
“呃……喜欢看戏?”青儿耸了耸肩,“这也算厉害,这只能说姑爷是个怪瞎子。”
金梧桐则是细细地听着,时不时抿一口茶,吃一片点心。
“还有呢!”碧儿真有些着急了,“姑爷还会下棋。”
“下棋?”金梧桐终于被这句打动了,“在哪里下棋。”
“康广棋社。”碧儿挺起胸脯道,那康广棋社绝不是简单的地方,足以证明姑爷很厉害。
“与谁下?”金梧桐问道,那康广棋社她是知道的,里面颇有几个水平高的。
“和一个六七岁的童子,还有一个老头,那个童子下着下着还被姑爷下哭了,然后只能让那个老头来顶替。”碧儿道。
“下哭了,这也太逗了,看来姑爷喜欢欺负小孩。”青儿笑着道。
“后来呢?”金梧桐问道。
“后来……后来姑爷认输了。”碧儿低下头道。
“哦,原来如此。”金梧桐没再说话。
“我明白了。”青儿笑道:“我们家姑爷闭着眼睛跟一个六七岁的童子下棋,把他赢了,果然是极厉害的。”
“我不跟你们说了。”看到青儿和小姐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碧儿略微有些生气,但她知道姑爷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即便他是瞎子。
次日清晨,如往常一样,叶秋起床洗漱后,练了一套五禽戏,待额头微微出汗后才停下来。
“姑爷,可以吃早饭了。”碧儿在石桌上摆好碗筷。
“嗯。”叶秋点了点头。
碧儿端坐着,一直看着叶秋,心中想道,这个姑爷模样还是很俊的,待人也极好,只是眼睛瞎了,委实有些可怜,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出神。
“碧儿,你看着我干什么?”叶秋笑道。
碧儿小胖脸一红,道:“姑爷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直觉。”叶秋夹了一颗黄豆放入嘴中。
“姑爷真厉害。”碧儿不好意思地道:“姑爷,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叶秋笑了笑,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多想,“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那就让碧儿照顾你一辈子吧。”碧儿不假思索地道,她本来就是照顾小姐的,现如今小姐嫁了姑爷,她自然而然这么想着。
叶秋心里一暖,他能听得出这句话是出于真心,九万年来多少人对他说谎言,多少人掏心窝,他不会分不清楚,尤其作为一个瞎子,他比别人体会得更真切。
“碧儿,你这辈子有什么愿望?”叶秋问道。
“我呀,我有时候在瞎想,如果有一天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剑客就好了。”碧儿道。
“碧儿喜欢剑法?”
“嗯。因为爹爹喜欢。”虽然父亲在幼时离世,但依旧留下了父爱如山的背影。
“好,那我教你剑法。”
过了片刻,清风起,叶秋随手一招,一条梧桐枝刚刚落在他的手中。
碧儿也拾起一截树枝,道:“姑爷,你不是说你不会剑法吗?”
“是啊,那我们就瞎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叶秋笑道。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碧儿树枝一探,轻轻地滑向叶秋。
叶秋竖起耳朵,梧桐枝往前一伸,刚刚抵住了碧儿的树枝,两条树枝就好像戏台上刀马旦的兵器一样,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初时,碧儿担心叶秋看不见,并不敢真的将树枝刺去,渐渐地她发现叶秋仿佛能看见一般,每一次击出都被轻轻的拨开。
碧儿好胜心起,树枝长伸,直探叶秋的胸膛。
“这才有点意思。”叶秋不闪不避,轻挑梧桐枝,一击落在碧儿的手腕处。
“咦!”碧儿一惊,此时若认真要论个胜负,那显然自己是落败无疑了,“姑爷真厉害!”
两人你来我往戏了很长时间。
此时金梧桐已经起床,看着两人用树枝在打闹,问道:“碧儿,你们在干什么呢?”
“小姐,姑爷在教我剑法。”碧儿回头道。
“晕。”金梧桐笑着白了一眼,“玩归玩,不要伤着了。”
“嗯。”碧儿点点头。
数百招下来,叶秋发觉碧儿这个小丫头对剑法有不小的天赋,比当年的自己要好上太多,如果加以培养,难不保是一个可造之才。一来碧儿对剑法极感兴趣,常言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二来她父亲曾经也是位剑客,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有些基础。
“落英剑法!”
碧儿呼喝一声,树枝打圈,划了一个大弧,斜斜地刺出,直取叶秋面门。
“有点意思。”叶秋笑道,这落英剑法算不上什么绝世剑法,但也有点门道,当下一转身,梧桐枝急旋,连拨几下方才撩拨开碧儿的攻势。
眼看一击未得势,碧儿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再来!”
如此你来我往,直到午饭时分,两人戏闹了两个多时辰。
“姑爷,打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打到你的衣服,但是你看我的手都被你打乌青了。”碧儿伸出皓洁的手腕,噘着小嘴道。
“那明天还来不来?”叶秋问道。
“下午来,下午我们继续!”碧儿的眼睛都放光了。
“下午不来了,下午我还要去钓鱼。”叶秋摇头道。
“那好吧。”碧儿落寞地道。
吃过午饭,碧儿跟随着叶秋溯河而上,一直走到上溪河的源头,这里是一个清澈的小湖,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青山掩映,鱼虾潜行。
碧儿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叶秋坐下后取出渔具,一杆、一线、一钩,随意摘了一朵野花当作鱼饵。
“姑爷,这能钩到鱼吗?”碧儿纳闷地问道。
“愿者上钩。”叶秋笑了笑,将鱼钩抛入水中,耐心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