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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老街事件簿全文阅读作者:怀里加入书架
    “他来了。鄉·村·暁·说·網”漆原扬起下巴。小妆眯起眼睛,看到了那个正朝他们走来的身影。

    “我忘记他叫什么了。”

    “林沐,乌鸦林沐。”漆原答道。

    “哦,想起来了。咦,他是背着什么东西么?”

    漆原也看到了,他抿嘴一笑。“没错。”

    乌鸦林沐也看到了他们,他挥了挥手,但脚步并没有加快,低着头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您好。”待他走近后,漆原向他打声招呼。

    “你们好。”乌鸦林沐点点头。漆原注意到,他刮掉了络腮胡,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但为了不让对方感到不自在,他并没有一味盯着那只光洁的下巴看。

    “我们走吧。”漆原牵起小妆的手,在前面引路。因为刚下过雨,墓地的路面很泥泞。裤脚很快就溅上了泥点。但三人都没有在意。

    “现在是暑假吧?”走在最后面的乌鸦林沐问。

    “是啊。不过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也要去念大学了。”

    “大学啊。”乌鸦林沐又问:“在哪所大学?”

    “齐东大学,我们打算就在本地念书。”

    “那里啊……”乌鸦林沐低语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漆原对他心里此时在想什么心知肚明。

    沉默半晌,转过一个拐角后,乌鸦林沐问:“这么说你们要去念同一所大学了?”

    “是啊。”走在最中间的小妆兴奋地边走路边回过头去,“虽然成绩有些差距,但我们还是决定要在一起念大学。否则,有些人一定会偷偷溜走的!”

    漆原一笑,不用回头去看他也知道小妆此刻说这番话时的表情。

    乌鸦林沐问:“你们打算报考什么专业?”

    小妆转过了头来。“我是历史系,他嘛,是心理系。”

    乌鸦林沐停在了原地,但在二人发现之前,他已经跟了上来。

    几分钟后,三人站在了漆欣的墓碑前。

    漆原半蹲着,用手抹掉墓碑上被雨水溅起的泥渍。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自从母亲去世以来他的心情从没像今天这样轻松过。

    小妆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米白色的连衣裙摆被风吹起。乌鸦林沐站在的她身旁,若有所思地望着墓碑。

    他在想些什么,漆原能猜出一二,他站起身来。

    “母亲离开之前一直想弄清你为什么不记得她。为此,她还专程拜托那家书店帮她寻找一本书呢。”漆原说。

    乌鸦林沐点了点头。另一侧的小妆则在打量他背在后背那张原木色画板。

    “昨天你打电话来,说你想来看望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吧?”漆原问。鄉·村·暁·说·網

    乌鸦林沐没有说话。

    “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您,同时也请您见谅,之前我看了您的日记。”

    “没关系。”乌鸦林沐看来并不介意。

    漆原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听说过动机性遗忘症么?”

    乌鸦林沐点点头。“最近才听说的。”

    “听谁说过?”

    “边境。”

    “他怎么说的?”

    “他告诉我,那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遗忘症。患这种症状的人,会忘掉伤心难过的记忆,脑海里只保留着快乐和普通的记忆。他还告诉我——”

    “什么?”漆原盯着乌鸦林沐的侧脸。

    “他告诉我,我或许是动机性遗忘症患者。”乌鸦林沐侧着头,露出无力的笑容。

    “嗯,事实上——”漆原咳嗽了一声,“我和母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才会在书店里找那本书是么?”

    “没错。”漆原说,“你在念书时,从不记得让你伤心难过的那些事。无论别人做过什么伤害过你的事,你全部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偷看玻璃瓶而被同学排挤,你不记得。被别人打,你不记得,在一天之后便和施暴者和好如初。这都是有原因的。你不是宽容大度,你只是单纯忘记了而已。虽然你把那些事都记在了日记里,但以前有个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日记这种东西,除了写日记的人本人,谁都爱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从来不会看自己以前写下的日记吧?”

    “是的。”乌鸦林沐点点头。

    “果然。”漆原说,“所以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给你造成过痛苦记忆的事情,只是留在了日记本里,你并没有把它们留在脑袋里。有意思的是,似乎正是因为你遗忘掉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你的大脑才会有更充足的空间去记忆其他的东西,也因此你对于其他事情尤其是人的相貌的记忆力格外出色。”

    乌鸦林沐咬了下嘴唇。

    漆原继续说着:“然而,从来都对人脸过目不忘地被人称呼为‘乌鸦’的你,却一再声称不记得我母亲漆欣了。一开始我们都怀疑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说谎,但现在我十分确认,你的确不是说谎,你是真的不记得她了。而你不记得的原因正是因为她曾经做过让你极为痛苦的事。这件事甚至痛苦到让你不止忘记了那件事,还忘了她整个人。”

    乌鸦林沐忽然半蹲下去,用左手触摸墓碑。

    他徐徐说道:“正像你说的,日记里记下的那些事,我从来都不记得。在翻阅那本日记时,我就像是在看别人的经历,那种感觉十分陌生。但听到边境告诉我动机性遗忘症的事情后,我忽然明白了,过去很多的疑惑和问题也能说通了。为何大家会突然对我冷眼相待,为何大家有时候会以诧异的表情面对我,为何有时候大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没错,我想我的确是那种遗忘症的患者。”

    “看来我母亲猜对了。”漆原说。

    “我很好奇,她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

    “我想,她和你重逢时你声称不记得她这一点一定让她感到奇怪,接着她再联想到你上学时候那些奇怪的宽容,大概起了疑心。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母亲究竟缘何起了怀疑,恐怕永远不会为人所知。”

    “嗯,你的猜测很有道理,或许事实真的就是那样。”乌鸦林沐说,“她那样聪明,一定很轻易就能想到那种遗忘症的存在。”

    “你……”漆原皱了皱眉。

    乌鸦林沐缓缓说道:“是啊,我已经将关于她的记忆全部找回来了。”

    “你想起来了?”漆原一楞。

    “是的,关于她的那些记忆十分清晰,没有任何遗漏。”

    “是日记的关系么?刚刚读过日记,还没有忘掉?”

    乌鸦林沐摇摇头,说:“几个月前,我和你母亲在温度书店意外重逢。她一下子认出了我,可我那时候的确完全不记得她了。她特别吃惊,一再重复她的名字,也说出了很多上学时候的事情,包括那次火车上我们谈话,也包括下雪的那一次。可我当时怎么也想不起她来。”

    漆原想起了边境找到的在温度书店里的那条监控录像。当时乌鸦林沐转身走开,母亲则诧异不解地留在原地。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之后,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原因,我们在温度书店里又相遇过三四次。但我还是对她毫无印象。这种毫无印象令我十分困扰,因为这几次相遇时,我不只是不记得上学时候的她,甚至连和她在温度书店重逢的事也不记得。我对她说我完全不记得她,她完全不敢相信。是啊,有谁会连一星期前刚刚见过的人都忘记呢?但对我来说,那时候的她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都像是第一次出现一样陌生。”

    “那****母亲留下电话号码时的事,我如今也想起来了。我清楚的记得她在笔记本上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在此之前,她还冲我眨眨眼笑了笑。但在那个时候,我依旧对她毫无印象,甚至还疑惑为何她会冲我笑。”

    “可是你现在全部想起来了!”漆原诧异地说。

    “是啊,全部想起来了。日记里的,书店里的,所有和她有关的事,全都想起来了。”

    “那么……”漆原舔舔嘴唇,因为内心中的疑惑终于能够解开而激动不已,“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你痛苦的事,不只是让你忘记了她做过的事,甚至还让你忘了她整个人?”

    “这个啊。”乌鸦林沐苦笑了一下,“要说漆欣做了什么让我痛苦的事,那实在是冤枉了她。要知道,她可是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也没做?那怎么会?”

    “如果非要牵扯到她的话,那么原因就是——我向她告白失败了。”

    漆原半张着嘴。“你的告白……失败了?”

    “嗯。”

    “那本画集她没有收下么?”

    乌鸦林沐叹口气。“不是没收,而是我压根没有送出去。”

    “为什么?”漆原问。

    “那是临近毕业前一天。我完成了那本画集,精心制作了封面,甚至还用彩带包装了一番。我鼓起勇气走向你母亲的宿舍,打算亲手将画集送给她,并向她表露心意。但是当我走到她的宿舍前时,却看到她和另一位男生拥抱在一起,并且亲吻了对方。”

    “啊……”漆原想起了石可的话。她曾经说过,母亲是临近毕业时才开始谈恋爱的……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问。

    “我当时立刻转身走开了。回到宿舍后,我将画集的的包装撕掉,原本也打算将画册一撕两半,最终却像懦夫一样觉得那样做太可惜。爱屋及乌,毁掉一件和她有关的东西,对我来说都难如登天,更何况那是我打算送给她的礼物。最终,我于心不忍,将画集连同那本满是漆欣的日记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接着日记却被和你发生矛盾的舍友捡了回来,多年后又归还给你。”漆原补充道。

    乌鸦林沐点点头。“多亏那位同学,否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丢掉,和撕掉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乌鸦林沐意味深长地说,“很不一样。”

    无法领会乌鸦林沐话里的意思,漆原转而问:“可是,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没有了。”…

    “她没有再做别的什么事?”

    “没有。”乌鸦林沐说。

    “但是说不通啊。”漆原晃着脑袋,“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让你感到十分痛苦,你才会忘掉她的。可是照你刚刚说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她的确什么也没做。”

    “我不明白……”

    “她让我痛苦到在潜意识里遗忘掉她整个人的原因——”乌鸦林沐凝视着漆原的眼睛,嘴角微微抬起,“就是我那样喜欢她,却不能拥有她这件事。”

    漆原感到胸腔里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缓缓绽放。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却无法拥有对方的痛苦,能够强烈到这种程度么?

    一旁的小妆也在单手捂着胸口,瞳孔颤抖着。

    “可……可是如果那是真的,你又是怎么回忆起她来的呢?只因为读过了日记?”

    “日记只是工具。我再次想起她,与我忘记她的原因相同,都是我曾经喜欢她却不能拥有她这件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漆原百思不得其解。

    乌鸦林沐没有回答,他卸下画板,撑在地上,从包里拿出画笔握在手中。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墓碑,徐徐解释道:“如果你曾经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痛彻心扉,喜欢到寝食难安,那么不能和那人在一起的痛苦,在当时一定会让你痛不欲生,甚至会想到赴死。但多年以后,经历过变幻莫测的人生路的你会发现,那份痛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破茧成蝶,变成了满天繁星,变成了让你流连忘返的花田,变成了你过去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它会让你不枉此生,会让你由衷地感到荣幸,因为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几十年后想起她时都能感受到温暖,让你的生命有了色彩和疤痕,也让你有了期待来生的理由。它会是你整个人生中,最难得的。”

    乌鸦林沐收回视线,手中的画笔像蝴蝶一样在纸上舞动起来……
第1章
老街事件簿全文阅读作者:怀里加入书架
  宴会安排在了酒店的顶楼。受邀前来演出的乐队身着一席黑色西装,在宴会大厅中央一首首演奏着老鹰乐队的歌曲。主唱手的嗓音与DonHenley有几分相似,看来是刻意在模仿那种风格。但旁边的贝斯手怎么看都和TimothyB·Schmit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陈良站在吧台边,端起一杯约翰科林。对面身着燕尾服的调酒师正在调彩虹酒,手法十分娴熟。

  “这份酒里都有什么?”一旁身着紫色晚礼服的女宾问。

  “黄查特,石榴汁,白薄荷甜酒还有少许紫罗兰利口酒。”调酒师答道。

  陈良呷了一口酒,味道清冽且提神。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身,发现是何先生。

  何先生五十岁左右,是这场宴会的主办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公司主要经营房地产生意,陈良就职的律师事务所刚刚为公司打赢了一场艰难的官司。为了庆祝,公司特意举办了此次宴会。陈良虽然并未参与这件案子,但身为事务所的一员,同样也收到了邀请函。

  “何先生,晚上好。”

  “陈律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何先生的笑容带着常年在生意场摸爬滚打的老道。

  “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陈良回答说。

  何先生笑了笑。“习惯了就没问题了。这酒味道如何?”

  “非常不错。”

  “看来宴会结束后,我要给调酒师发点奖励了。”何先生看了一眼调酒师。

  何先生邀请陈良找个安静的地方谈些事。二人来到阳台,何先生直奔主题。

  “陈律师,刚才我和贵所房地产法律部聊过,他们告诉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有趣的事?”

  “他们告诉我,你曾经参与过一件案子,一位商人一分钱不花便能盖起一栋房子,能给我详细说一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又是为了这个啊,陈良内心暗自叫苦。何先生所说的那件案子是他在一年前参与的,自那以后,听说过此事的商人都会问他详细情况。

  “哪里会有一分钱不花就盖起房子的事情。”陈良说。

  “哎?”何先生歪着头。

  “看来传闻被夸大了。钱肯定是要花的,只是花的没有那么多而已。”

  “那么大约是花多少钱?”

  陈良摆摆手,说:“那件案子算是特殊个例。房地产商用了一些手段才达成了这个目的。但现在来说的话,想要复制那样的做法很难,审查越来越严格,而且漏洞也越来越多。”

  但何先生兴趣丝毫未减。“那先说来听听吧。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嗯。”陈良不禁怀疑对方所说的“好奇”两字的真实性,“首先,我们假设一下,建造一栋别墅对外售卖200万,而建房资金需要100万。”

  “好。”何先生一脸专注。

  “我们先记住这两个数字。您也知道,大部分买房人都是用向银行贷款按揭的方式购房的。建设工程许可证、商品房预售许可证明那档子事我们先不去管,单纯的只看盖房子这件事情。在盖房子之前,先在贵公司找一个您信得过的员工,我们假设此人叫A。贵公司和A私下约定好,A用银行按揭贷款的方式购买这栋房子,而合同约定的房子价格就是200万。随后A去银行申请贷款,并在A与银行的贷款合同中,约定由银行直接打款给贵公司。一切顺利的话,银行会按照购房合同和贷款合同,扣掉A支付的首付款后,拨给贵公司账户剩余的房款。当然,A支付的首付款是需要贵公司提供的。这样一来,您就有了建房资金,可以用银行拨过来的钱来建房子,用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替A每月还银行贷款。”

  何先生那张商人的脸越发狰狞起来。

  “房子建起来后,再把房子转手卖给其他打算买房子的人。随着房价不停上涨,届时所收的房款就不只是200万这个数目了,价钱再高的房子恐怕也会被疯抢。买房人无论是全款购房还是同样申请银行贷款,拿到那笔钱后,再帮助A将银行剩余的贷款还清。就是这样。”讲完后,陈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何先生惊叹。

  “当然了,这件案子发生已经有些时日了。放在现在来说已经很难奏效。旁的不说,但是建房前的资金链审查就已经相当严格,更不用说网络备案什么的了。。”

  “是啊是啊。”何先生眯着眼睛望向远方,接着他甩过头来,“陈律师近期还会处理这样的案子么?”

  陈良摇摇头。“我现在主要办理刑事案件,这样的案子已经不接了。”

  “这样啊,真是可惜。”何先生扼腕叹息。

  两人稍后回到了宴会大厅。何先生作为宴会主人,接下来需要上台发言。他虽然是成功的商人,却算不上是合格的演说家,发言时有些结巴。

  “原来何先生也会紧张啊。”说这话的是陈良的同事,在刑事法律事务部工作的龚律师。他三十岁,身材魁梧,几乎比陈良高出一头,拥有媲美健美教练的身材,外表怎么看都不像靠脑筋吃饭的法律人。

  “嗯,大部分人这种时候都会紧张。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的。”陈良说。据他所知,龚律师正是一个无论法庭辩论还是上台演讲都从不会紧张的人,这一点让陈良很钦佩。

  “那有什么,只要在演讲的时候,假装台下所有的人都在低头玩手机就可以了啊。”

  陈良看了他两眼,笑着摇了摇头。

  何先生以一个蹩脚的笑话结束了演讲,随后开启香槟。那支乐队也曲风陡转,开始演奏鲍勃迪伦的《Blowinginthewind》。

  优美的旋律让在场的男士们开始尝试邀请女宾共舞。舞池里很快就站满了人。

  陈良深知自己的舞技水平,所以他在离舞池很远的位置安静地坐着。参加律师执业培训时,培训机构的礼仪师曾教过他们社交舞。他当时是学的最差的几人之一,所以他并不打算进入舞池。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从他眼前走过,去邀请一位模样端庄的女子共舞。那男子佩戴着领带夹,看来是已婚男士。

  陈良边饮酒边欣赏这对舞者翩翩起舞,完全没意识到一位年轻女子走到了他左手边。她一袭红色长裙,上面镶嵌着闪闪发光的水晶流苏,脖颈上也戴着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

  几秒钟后,陈良才发现了她。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陈良忙起身说道。

  “想来陈律师一定是见到了什么美人,眼睛拔不出了吧?”女子说。

  “哪里的话。”陈良摇摇头,边在脑海里回忆他是否曾见过这女子。

  “要不要一起跳一支舞?”女子的声音娇嫩嫩的,但听起来是天生的,并非故意做作。

  陈良很难拒绝。“如果你能忍受我的舞技的话。”

  二人步入舞池。女子的舞姿非常优美,似乎受过专业训练。

  “还不错。”女子说。

  “谢谢。”

  “但仍需改进。”

  “我知道。”

  二人相视一笑,随着音乐节拍继续跳舞。一曲终了后,二人分开。陈良与女子交谈两句后,重新回到先前的座位坐下,一口喝掉了酒杯里剩下的所有鸡尾酒。单是跳了一支舞,他浑身就已被紧张的汗水浸透。而那位女子很快便被另一位男子邀了去,继续跳起了下一支舞。

  “陈律师的舞技很不错嘛!”一位叼着牙签的男子忽然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陈良一下子认出了这人。“是罗先生啊,晚上好。”

  罗先生嘿嘿一笑,他的门牙不知是因为太久没刷,还是镀了金的缘故,黄得厉害。衬衫上面的两个扣子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的纹身。两名身形比龚律师还要魁梧的壮汉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吴姑娘可不是随便和人跳舞的。”罗先生说。

  “吴姑娘?”陈良意识到,对方所说的应该是刚刚和自己跳舞的那女子。

  “还是陈律师面子大,竟然会让吴姑娘亲自邀舞啊。”罗先生阴阳怪气地说。陈良猜测这人或许曾在邀请那位吴姑娘跳舞时碰了钉子。

  “哪有的事。不过是我刚好闲坐在这儿,吴姑娘碰巧问一下而已。”陈良说。他扫了一眼罗先生嘴里的牙签,尽量不去想象那东西卡在喉咙时的画面。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去邀她跳舞时,她可是对我爱搭不理的,径直朝你这里走过来了。等我回过神来,你们已经在舞池里了。”

  果然如此。陈良面无表情,只能陪笑。罗先生转了转脖子,忽然冲陈良举起了酒杯。

  “闲话不多说。上次我那件案子,多亏了陈律师,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当面感谢呢。”

  “不用客气。”陈良也端起酒杯,“也多亏了罗先生的家人,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二人碰了碰杯子,陈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罗先生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舞池里的吴姑娘。

  当他带着身后那两个保镖起身离开后,龚律师紧跟着凑了过来。他坐到罗先生的座位上,压低声音问陈良:“你和那家伙很熟啊?”

  “刚刚那个么?”陈良冷冷一笑,“算不上熟悉,不过是替他做过一件案子而已。”

  “你这家伙,他的案子你也敢接啊?”

  “那件案子不算复杂,有钱为何不赚?”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什么人?”

  “他可是黑社会!”龚律师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条线,“听说可是杀过人的危险家伙!”

  “我知道啊。”陈良应道。龚律师并非危言耸听,那家伙的确杀过人。事实上,他杀人之后正是陈良为其辩护的。原本确凿无疑地罪行,经过一系列艰难的“运作”,那家伙只在牢狱里待了四年,便在今年早些时候出狱了。

  刚刚碰到这家伙,除了意外,他也确定了一件事。原来黑道上存在的“做过监狱后才能成为头目”的说法确有其事。记得在处理那件案子时,他还只是普通的小混混而已,没想到刚出狱不久便成了配备保镖的头目。

  “给你点忠告,离那家伙远一些。那可是十足的危险家伙。”龚律师说。

  “没关系。对我来说,他不过是我曾经的当事人而已。再说了,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还会有互相利用的机会呢。”

  “你还打算与那种人交往?他可是杀过人的——”

  “就因为他杀过人,我们就要远离他?”陈良斜着眼看着龚律师。

  “什——什么?”龚律师瞪大眼睛。

  “无所谓啦。”陈良摆摆手。

  但龚律师似乎对陈良刚刚那句话很在意。“那可是杀人犯!对于做出这种违背天理的人,当然不能与之打交道!”

  “身为刑事部律师,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当事人的?”陈良抽了下鼻子,“在我们看来,杀人这种行为当然是错误的。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杀人的原因有很多,出于愤怒,出于无奈,各种原因我们都碰到过。而且对他们来说,杀人这种行为都是受自己在那一霎那的思维所支配的,就算事后会后悔,但当时的确是完全听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去做的。”

  “那又如何?”

  “既然是依照自己的真实想法行动,对当事人来说就是正确的做法。我们眼里的对错,都是不负责任的站在一边说风凉话而已。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们根据自己的道德观和认知去批判他们的做法,在他们看来也是错误和难以理解的。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他们眼里的正确,在我们这里是错误的,反过来也一样。”

  龚律师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原来这就是你的思维方式。”

  “嗯。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对我有危险的,一种是其他人。至于他们对别人做了什么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绝不因自己的观念而戴着有色眼镜对待当事人,这不也是律师这个职业最起码的要求么?”

  “这么说也没错……”龚律师脸上的肌肉不再紧绷。

  “不要多想了。这只是我自己的奇怪人生观而已。我刚刚不是也说过么,我认为对的,也仅仅只是我自己这样认为而已,对你来说未必是正确的。”陈良起身拍了拍龚律师的肩膀,拿着那只空酒杯,朝调酒师走去。

  宴会结束后,陈良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他钻进车子,解开领带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出气球被扎破一般的声音。

  他的这辆车是寻常可见的国产家用轿车,价格不高。两年前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将它买下。他一直认为,一个人即使没有房子,也应该首先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子,因为车不只是交通工具,而且是一处难得的私人空间,能够带来无处可寻的安全感。

  关上车门后,一切车外的喧嚣都暂时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他可以躲在这里面真正的放松身体和精神。下班后先在车子里听听音乐抽支烟,已经是他多年的习惯。

  今天同样如此,陈良抽了两支烟,才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虽然已经喝了酒,但他已经事先询问过自己在交警队的朋友,今晚不会有人巡查酒驾,而他也没有酒醉到无法开车的地步。

  路上的车子并不多,行车顺畅无阻。他驶上立交桥,打开车窗吹风。边开车边欣赏夜色实在是一件让人享受的事,他甚至为此特意多绕了一圈。

  回到家时已逾十点。陈良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他独自居住,家里并没有其他人,他先是打开客厅的电视机,让房间里有些声响,不使家里显得凄凉,随后便走进浴室冲澡。

  洗完冷水澡后,他仰躺在沙发上,只着一条内裤。雪白的天花板上是台灯投射的淡淡光晕,相比于吊灯,他更喜欢落地台灯的照明效果,因为刚刚喝过酒,他感觉那光线十分舒适。

  这套房子里,眼下能够呼吸的除了他,也就只剩下阳台上那几株浅草菊了。

  “有些冷清啊。”他念叨了一句。他想了想,而后拿起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在做什么?”电话接通后,他立刻问。

  “刚刚哄孩子睡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来我这里如何?”

  “可以啊。”

  “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陈良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但他发现没有多少值得收拾的地方。除了偶尔带女孩子回家,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养什么宠物,所以房间一直都能保持整洁。

  收拾毕,他继续躺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读小说。下班之后的时间他从不会看法律类书籍,读小说是他最热衷的放松方式。片刻后,他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陈良猜测那是一辆红色的奥迪A3顶级轿车。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而后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门拉开后,一位身材丰满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的甚是清凉,浅绿色的吊带衫搭配一条柔软质地的牛仔短裤。

  “晚上好。”陈良并未抬头,眼睛依旧盯着书。

  “再好不过了。”女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她坐在沙发上,将手提包扔在一边,拿起茶几上的啤酒喝了起来。

  “他没在家?”陈良问。“他”指的是女子的丈夫。

  “嗯,应该是在某处宾馆里和妓女鬼混了。话说回来,如果他在家的话,我还能出现在这里?”

  “那倒是。”

  “那你还问。”

  “这只是做正事之前必要的客套寒暄而已。见到已婚女子,不都是应该问问‘丈夫在做什么’、“孩子上学乖不乖”这种问题么?”

  “别人问可以,你问就有些不合适了。”女子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

  “和有夫之妇在一起鬼混,问这种问题你很有成就感不成?”女子瞥了陈良一眼。她诱人的体香渐渐顺着光线溜进了陈良的鼻腔,陈良放下手中的小说。

  “好了,我们来做做正事吧。”

  女子听了莞尔一笑,然后放下手中的啤酒瓶,脱掉吊带衫,坐在了陈良身边……

  女子是陈良高中时的女友,因为高考落榜提前进入了社会开始工作。陈良大二那年她便结了婚,丈夫是开酒行的商人。婚后两人感情越来越糟糕,各自都有过出轨背叛彼此的举动。陈良大学毕业后后两人再次重逢,并很快上了床。像这样二人偷偷私会的事,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陈良很清楚这绝非旧情复燃,他们只是将对方视为解决身体欲望和寻求刺激的工具而已。

  事毕,两人躺在沙发上,脚对着脚,各自倚靠在沙发的一头。明明刚刚才****相见,但做完爱后,他们却都不想再看到彼此****的身体,于是不约而同地盖上了毯子。房间里有些热,女子打开了空调,额头上的汗珠加快了蒸发速度。

  陈良闭着眼睛假寐,他的身体正处于****后的空虚状态。女子以为他睡着了,伸脚踢了他一下。

  “怎么?”陈良问,眼睛仍未睁开。

  “我准备离婚了。”女子咬着牙说。

  “哦,好。”

  “为我写一份离婚协议吧?”

  “好。”陈良说,不想女子立刻又踢了他一脚,力度也比第一次大。

  “又怎么了?”

  “你不是应该劝劝我么?”女子不满道。

  “劝你什么?劝你维持这段婚姻?”陈良睁开眼睛,“你觉得有劝说的必要么?”

  “我知道没这个必,这段婚姻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但我还是希望有人劝劝我,那样的话我还能想象一下这段婚姻值得留恋的地方。”

  “这样啊。”陈良将胳膊枕在头下,“那你大概找错人了。对于面临离婚的人,我从不会试图劝说。”

  “为什么?”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孰对孰错自己清楚。别人的劝说只不过是不负责任地自说自话而已。”陈良记得这是自己今天第二次说不负责任这个词了。

  “不负责任?”

  “如果劝说成功,你没有离婚,万一以后婚姻又出新的岔子,你就会后悔当初不该听我的劝告,进而对我产生怨恨。如果劝说不成功,你又会觉得没人能理解你,支持你的离婚决定。所以,理智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说,在一边等你自己作出决定。我应该做的,就是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只要尽力帮助你就是了。”

  女子莞尔一笑,第三次踢了陈良一脚。“你连逃避责任的说辞都能让人感动啊。”

  “Mypleasure。”陈良坏笑道。

  “我搞不懂的是,你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为何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这个啊……”陈良想了想后答道,“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吧。”

  “那什么人合适?”

  “我也说不准。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过让我心动的女孩子,有好感的也几乎没有。所以没有参考标准,也无法用语言概括出来。”

  女子听了闷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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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街事件簿全文阅读作者:怀里加入书架
  “您有客人,陈律师。”第二天刚刚来到事务所,负责接待客户的前台便对陈良说。

  “谁?”陈良揉了揉太阳穴。昨夜喝酒一直喝到凌晨,导致现在脑袋还昏沉沉的。

  “市检察院的黄检察官,正在会客四室等您。”

  “好。”陈良应了一声,走向会客四室。这次会面是在计划之中的,只是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来了。

  陈良走进会客四室时,黄检察官正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喝茶。

  “黄检察官,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陈良上前说道。

  “陈律师。”黄检察官和陈良握手,“好久不见。”

  “嗯,您最近还好?”

  “还好还好,你呢?”黄检察官和陈良年纪差不多,身形却比陈良足足大了一倍。油光满面的脸庞几乎能够反射出房间的倒影。

  “还不错。”

  二人就座,寒暄过后,陈良便步入正题。

  “黄检察官。防疫站站长那宗案子,您听说过么?”

  “哪一件?”

  陈良压低声音。“秦站长贪污案。”

  “唔!”黄检察官拍了拍腿,“听说过。一审已经结束了吧?”

  “是啊。”

  “一审结果怎么样?”

  “当事人很不满意。当然,那案子的一审并不是我为其辩护的。”

  “这样啊。”黄检察官乐呵道,“我想也是。如果是陈律师的话,当事人是不会不满意的。”

  “哪里的话。”陈良摆摆手,“一审结束后,当事人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我,所以来找到我,希望我能为他们辩护。”

  “唔。”黄检察官答应一声,继续听下去。

  “那件案子我研究过,证据确凿,法律依据也很清晰,可以说没有多少突破点能动摇裁判结果。”

  “嗯。”

  “可是作为律师而言,既然已经接受了委托,自然要尽心尽力为当事人服务。总不能收了人家的钱,不为人办事吧?”

  “那是自然。”

  “所以,这次找黄检察官,也是为了这事。我觉得,我们或许能像前几次那样,合作一番。”

  “你是说……”黄检察官露出狡黠的笑容,“合作?”

  “没错,合作。”

  黄检察官往回一缩身,不停地用手掌磨挲着下巴。随后他斜眼望向陈良。“报酬呢?”

  “当事人说了,只要能够如愿,价格我们定。”

  “分成呢?”

  “每次合作,几乎都是黄检察官尽心竭力,我不过是沾沾光而已。所以自然还是和前几次一样,黄检察官拿大头。”

  “哈哈!和陈律师合作就是痛快!”

  “哪里哪里……”陈良客气道。望着对方这张大脸,他几乎能看到那后面的大脑正在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这位黄检察官表面一本正经,私下则一直在进行着“买卖犯罪线索”的勾当。他将手里掌握的其他犯罪的线索私底下卖给犯罪嫌疑人,让他们因为揭发别人的犯罪而立功,进而减轻刑罚。

  四年前,陈良第一次接触这种“生意”。当时黄检察官第一次找到他时,他还没有胆子去做这种行当。他很清楚,这事非常危险,一旦事态败露,后果不堪设想,牢狱之灾不可避免。

  “风险完全不用担心。知道这种事的除了我们两个,不过只有当事人和他的家人而已。而他们是绝对不会泄密的,否则岂不是自己葬送了自己?”黄检察官这样对他说之后,他才多少打消了部分疑虑。

  于是他和黄检察官开始了第一次合作,一起将某个犯罪团伙犯下的抢劫罪线索以高价售卖给了陈良代理的一件故意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说来也巧,昨晚他还遇到了那人,他那满嘴的黄牙齿和叼在嘴边的牙签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从那以后的四年间,两人断断续续地合作了多次。抛去风险不谈,其中的获利让陈良越来越无法抗拒。时至今日,他已经开始主动联系黄检察官寻求合作了,要知道,以往那些“合作”一直都是黄检察官主动来找他进行的。而据他所知,他也并非唯一从事这一“交易”的律师,这中间的利润让很多律师都难以抗拒。

  “那么,就拜托黄检察官了。”陈良站起身,准备送客。

  “陈律师放心,我回去后好好研究一番,一定会有合适的线索!”黄检察官也站起来与陈良握手辞别。

  送走黄检察官后,陈良的头更痛了。他离开会客四室,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临走进办公室之前,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将手伸进西装上衣的内袋,掏出一直藏在里面的录音笔,按下了保存键。

  周五一整天繁忙的工作结束后,陈良便准备启程回父母家。每周的这个时间,他都会回家与父母一起吃晚饭。父母住在海岸线对面的小岛,小岛并不远,只是四面环海,近一小时的轮渡是唯一的交通方式。

  陈良每次回父母家,天气都很晴朗,从未出现因天气原因而停航的状况。

  坐上轮渡后,陈良很少会坐在客舱里休息。更多的时候,他会站在甲板上看海。白色的沙堤,深蓝色的海,灰褐色的灯塔,坐在堤岸尽头头戴草帽钓鱼的老者,和盘旋在半空的海鸥,这些场景经年不变,让他既热爱又抵触。

  因为父母以打渔为业,他从小就在海边长大,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却从来不会游泳。这在村子里是一件能够当做笑柄的事。据他所知,村子里针对他流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种人说:“做律师有什么了不起,连游泳都不会。”而另一种人说:“既然是律师,不会游泳也无妨。”

  陈良并非没有学过游泳,对小时候努力学习游泳的场景他依旧记忆犹新。父亲那时候总是开着渔船,载着他到远处的海域学游泳,那里的海面也很平静,是非常完美的学习游泳之地。而陈良对那里最满意的一点是,那里人迹罕至,学习游泳时不会被其他人看到。要知道,学习游泳的陈良,动作活像剪掉脚蹼的鸭子一样滑稽。

  父亲自在地浮在水面上,手托着陈良的肚皮,不让他沉下去,教导他如何让身体在水面上保持平衡。他告诉陈良,人类和所有哺乳动物一样,一旦进入水里,心跳就会减慢,憋气的时间也会比在陆地上多出近一倍。

  “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呛水,试着控制你的身体,保持平衡。”父亲教导说。

  陈良依照父亲的指导尝试了无数次,却都以失败告终。每每都会沉进水里,鼻腔和肚子里灌满咸咸的海水。最终就连父亲也不得不承认,陈良在水里浮起来的唯一办法,大概只有溺水而亡。

  一想到这,陈良便忍不住发笑。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铁架上烤鱿鱼,那香气实在诱人。陈良深吸了一口,掏出钱包朝水手们走去。

  回到家时,父母已经早早备好了晚饭。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边吃边聊天。晚饭有烤鱼、海胆蒸蛋和蟹卤面,都是陈良爱吃的食物。

  父亲这时告诉陈良,村子里又有一个年轻人即将结婚。

  “这么说,我是唯一没有结婚的年轻人了。”陈良咬了口鱼肉。母亲做的烤鱼很合他的口味。

  “所以说啊,你要赶快结婚,如果再不结婚的话,好姑娘就都被人挑走啦!”母亲催促道。

  “好还是坏都是相对的。在别人面前是好姑娘,在我这里未必是。同样,在别人那里是坏女孩,在我这里也不一定。”陈良说。

  “臭小子,真是胡搅蛮缠!”母亲皱起眉头。

  “事实上——”父亲在一旁说道,“你这次回来,我们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不会又是相亲吧?”陈良翻了个白眼。

  “别那么不屑一顾,正经点。其实也算不上是相亲。”

  “不然还会是什么?”陈良怀疑道。过去几次回家吃晚饭,安排他相亲是一家人的主要话题。

  “我们在婚姻介绍所给你报了名。”父亲说。

  陈良一愣。“那跟相亲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区别。”母亲脸上带着商讨家庭大事时惯有的严肃神情,“婚姻介绍所的成功率要比相亲高很多。”

  “成功率?妈,你觉得婚姻介绍所的成功率是指什么?”

  “当然是指能够促成多少对结婚的男女。”

  “婚姻介绍所这种地方,一直以来目标都只是安排人尽快结婚。至于婚姻能持续多长时间,他们从来不管。如果结了婚又离婚,那还算什么成功的婚姻?婚姻介绍所的成功率,不是应该按照促成的婚姻能坚持多久来论的么?”

  “照你这么说,那婚介所岂不是成功率大概都不会高到哪儿去?”母亲说。

  “当然。结婚又不是终点,不要总认为结了婚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就算是通过婚介所结了婚,该离婚还是要离啊——”

  听到儿子出言不逊,母亲生气地用筷子敲了敲陈良的脑袋。“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一旁的父亲咳嗽了一声。“总之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不要总是想逃避。而且我们给你找的那家婚姻介绍所,就算按你的标准去算,成功率也是很可观的。”

  “有这样负责任的婚介所?”陈良怀疑道。

  “嗯。我们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广告。好多人都说那里真的不错,在那里找到了很合适的结婚对象。不管怎么说你也要去看一下,你的婚事——”父亲严肃地点点头,“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母亲起身走到客厅,从电视机上拿来一张名片递给陈良。“就是这家。”

  陈良接过名片看了一眼。

  “明白了。”父母如此坚持,他也只好答应下来。但他内心并不打算真的去那里。

  吃罢晚饭,陈良正在和父母一起看电视,忽然接到了一宗意想不到的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他在大学时关系要好的朋友森果,她已经准备结婚,这次打算回母校拍婚纱照。她的结婚对象同样是法律系的一位男生。两人在大三时确定了恋爱关系,经过六年的爱情长跑,如今总算修成正果。

  森果告诉他,她和未婚夫将在下周六上午抵达。陈良立刻告诉她自己会去接机。自毕业以后,他和森果还从未见过面。

  接下来的一周,陈良将工作提前完成了差不多,而后在周六的上午遵守约定,赶去机场接森果。

  航班准时到达。陈良在机场出口见到了森果和她的未婚夫。和学生时代相比,森果成熟不少,不再如往日般稚嫩可欺,会因为受到小委屈而大哭一场。

  森果的未婚夫名叫泳达。泳达的五官如同雕塑品般标致。他家境优越,但本人并非只懂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他为人努力,也知道奋斗,读大学时便在一家电器行担任经理一职。但他也并非平易近人的性格,只会同与他一样有抱负的人交往,上学时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男生,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而身为森果的好朋友,陈良和泳达最多算是认识,并无深交。

  三人在机场附近吃了午饭,交流彼此的近况。对于陈良依旧单身一事,森果似乎耿耿于怀,吵着要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陈良并未拒绝,但也没有表现得很积极。

  吃过午饭,他们首先去了森果预订好的婚纱店,在那里接上摄影团队、服装师和化妆师,然后启程出发去母校。

  母校风景一如既往地优美。学校坐落海边,北门和海岸线之间只隔着一条沿海马路。陈良记得上学时,每逢盛夏,经常能看到光着上身只穿泳裤的男生从宿舍楼跑出来,穿过学校广场一路跑到沙滩,扎进冰凉的海水里。他不知如今还会不会有人那样做。

  一行人在篮球场附近停下车子,篮球场后面是一栋气派的建筑。这里是法律系的教学楼。

  “为什么来这里?”陈良站在车外,问正在车里换婚纱的森果。

  “当然是有原因的。”森果答道。陈良望向泳达,他只是吐吐舌头,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十几分钟后,森果穿着婚纱爬出了车子。不得不说,她那张脸仿佛是专门为了穿婚纱而生的,不算漂亮但颜色极深的眉眼与洁白的婚纱互相衬托,头发自然地挽着一个髻,耳边的刘海微微卷曲,浑身透着一股清秀随和的女性之美。

  “女人能够穿婚纱简直是太幸运了。”陈良夸道。

  森果调皮地笑了笑,转身面向泳达。后者早已眼圈泛红,捂着嘴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森果告诉大家,他们的目的地将是四楼的一间自习室。大家立刻出发。走进教学楼后,一袭婚纱的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不知为何这里会出现穿婚纱的人。

  爬到三楼时,森果问陈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间自习室来拍婚纱照么?”

  陈良答说不知道。

  “上学的时候,我和泳达就是坐在那间自习室里一起准备司法考试的。而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个夏天,我们约定以后如果两人结婚,一定要在那间自习室我们坐过的地方拍一张婚纱照。”

  “原来如此。”陈良恍然大悟。走在他后面的那位扛着化妆箱的女孩子轻轻地“哇”了一声。

  到达四楼的那间自习室时,森果因为脸上出汗,妆有些花,化妆师只好重新为她补妆。就在这功夫,她拜托陈良为她做一件事。

  “何事?陈良问。”

  森果的声音从化妆棉后面传出来。“你去自习室看一看,里面是不是有学生在自习。”

  “好。”陈良走近自习室,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里面坐满了大学生。他们专注地伏在桌子上,完全没有发觉四楼走廊正站着一个身着婚纱的准新娘。

  “人很多。”他告诉森果。

  森果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咯。”

  “我?”陈良一愣。

  “当然。我和泳达都穿着礼服,只有你穿得正常一些,而且又没事做。所以就麻烦你进去一趟。记住,是北边倒数第三排和第四排紧挨窗户的位子,如果恰好有人正坐在那里,你就求他们腾个位置,我们只是拍组照片,不会耽搁他们太长时间的。”

  一旁的泳达一脸坏笑地看着他。陈良心里暗自叫苦,看来这两人早就这样打算过了,而他也只能按森果的吩咐去做。

  他蹑手蹑脚走进教室,好在整间自习室里的人都在埋头学习,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下是夏天,这里又是法律系的自习室,陈良猜测这些人应该都在准备九月份的司法考试。

  陈良不禁想起,几年前他也曾像这些人一样,坐在这里辛苦准备司法考试。司法考试向来是最难的考试,考试范围也让人抓狂。他们需要在两个月内熟记几十门法律,同一套试题要重复做很多遍,加上天气又炎热不堪,那种折磨也只有法律专业的学生能够忍受。

  森果所说的窗边的那两个座位,此刻正有两个大学生坐在那儿。一位瘦弱的男生坐在前面,坐在他后面的是一位大眼睛的女生。男生正在埋头写着什么,那位女生则正戴着耳机望着窗外。

  “打扰了。”陈良走上前,硬着头皮小声说道。

  大眼睛的女生因为戴着耳机,并未听到陈良的话,依旧侧头望着窗外。男生则抬起头,警惕地盯着陈良。

  “什么事?”男生问。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刑法攻略》,果然是在准备司法考试。

  陈良手扶桌子,压低声音详细地告之原委。听罢,男生有些不耐烦,看来很不情愿学习被打断。他撇撇嘴,问:“是哪两个位子?”

  “你的,还有——”陈良指了指那位大眼睛女生。那女生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来,她摘下了左耳的那只耳机,好奇地打量着陈良。陈良冲她笑了笑。

  “稍等。”男生从另一侧转过头去,和那女生低声商量着。女生面前也放着一本与法律有关的书。陈良猜测这两人认识,或许正是一同准备司法考试的同学。

  “如何?”陈良听到男生问了一句。

  “当然没问题!”女生爽快地答应下来。她神情兴奋地问陈良:“是您要拍么?”

  “唔,不是,是我的朋友。”

  “真棒,竟然有这样好的创意!”

  “唉,真是没办法。”男生依旧发着牢骚,但已经站起身来。“要拍很久么?”

  “很快就会结束的,实在抱歉。”陈良说。向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男生道歉的感觉实在糟糕。”

  但那位女生的态度和男生截然相反。“没关系,想拍多久拍多久!”

  她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原本埋头苦读的学生们,此刻都在望着这边。

  陈良只好向大家道歉:“不好意思,各位,打扰一会儿。这事很快就会结束,请大家谅解,稍微忍耐一会儿就好!”

  其余人依旧一脸茫然,不明白正在发生何事。陈良来不及解释,急匆匆地跑出教室,将森果几人叫了进来。

  当穿着婚纱的森果走进教室后,整个房间立刻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大家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揉着眼睛,似乎以为眼前的景象是幻觉。走廊上路过的学生也站在门口朝里张望,想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森果和泳达红着脸朝那两个座位走去。教室里的人窃窃私语。有人拿出了手机,开始拍照。

  大眼睛的女生和那位男生早已让出了各自的座位。陈良看到那男生手中依旧拿着一本司法考试辅导书。

  森果走到那位女生的座位前,她摸摸桌子,而后转头朝向了窗外,肩膀在小幅度地抖动。她的未婚夫在她前面那男生的座位坐下后,低头咬着手指一语不发。周遭的议论声和目光丝毫没有打搅到他们。

  摄影师和补光师调整好设备后,他们按照计划拍了几组照片。两人拍摄期间,整间教室里的人都聚拢了过来。陈良看到有好几位女孩子都眼圈红红的,那位大眼睛的女生更是如此。有人在打电话招呼朋友到这里来,几对情侣一脸羡慕地望着森果和泳达。

  拍摄完毕后,森果和泳达在讲台向所有人鞠了一躬表示感谢,教室里的学生们也给以掌声,并大声送出给二人的祝福。等到一行人走出教室时,教室里的欢呼声仍未停歇。

  离开教学楼后,接下来他们去了篮球场。泳达热爱篮球,两人拍摄了几组和篮球有关的照片。然后是学校的公园、图书馆,最后是海边。所有拍摄工作结束已是晚上七点钟。众人筋疲力尽,摄影团队和化妆师赶着回婚纱店处理照片,陈良三人打算先去吃晚饭,然后去酒吧喝酒,庆祝今天大功告成。

  陈良开车载着他们去了老街,因为森果想要去老街的那家“与子偕老”餐厅。那是一家情侣餐厅,早在陈良大学时期就已存在。

  三人到达时,餐厅里已经坐着很多情侣。他们相对而坐,在烛光下小声耳语。窗边一位老先生正紧握着面前一位老太太的手,后者害羞地低下了头。正对店门的墙壁上,贴满了情侣的合影。

  陈良忽觉自己有些多余,毕竟这里是情侣餐厅,而他则是单身一人。他告诉森果自己想去其他地方,吃完东西后再同去喝酒。而森果也并未挽留,看来她的想法与陈良一样,拍摄了一整天婚纱照的她,也很想与未婚夫单独在一起用晚餐。

  陈良走出餐厅,独自在老街的青石板路散步,一边寻找中意的餐厅填饱肚子。这条街的餐厅他几乎都尝试过,现在却拿不定主意到底应该去哪一家。

  绕过前面的转角,他抬头一看,不由自主地吹了个口哨。“都走到这里来了啊。”

  他面前的这家店并不是餐厅,而是一家名字叫“Delalumière”的占卜馆。陈良只知道那是法语,但不知该如何翻译。而之所以知道这是占卜馆,也是因为他曾听同事提起过。

  “算命的是一个吉普赛女人,是一家很准的占卜馆哦!”同事很神秘地告诉他。

  陈良向来都对占卜术不感兴趣。以往路过这里时他从来都是径直走过。但此刻,他却突然很想进去试试,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没来由地产生了这样的冲动而已。

  他迟疑了一下,朝这家他叫不出名字的占卜馆走去。

  占卜馆门是孔布栎木制作的,如今这样多雨的天气,它的表面摸上去却很干燥。陈良推开木门,一股香薰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一间被隔成两间屋子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木桌。一个水晶球放置在上面。烛台上的蜡油几乎累积成了一个小型城堡。桌子两侧各有三张椅子。

  一位看上去约有六七十岁的外国女人在桌子后面坐着。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挂着许多精致的发饰。她的皮肤布满皱纹,身上披着数不清地颜色鲜艳的丝绸。

  “请坐。”身为吉普赛人,她的汉语却很标准。

  陈良在桌子这边的椅子坐下,与占卜师面对面。

  占卜师微笑着指了指烛台边一个玻璃皿,里面有很多纸币。她的左手缺了无名指,其余手指上戴满了戒指。乍一看,戒指的数量甚至比手指还要多。

  陈良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纸币,投进玻璃皿。

  “你想要知道什么?”占卜师微笑着问。

  “未来的事。”陈良说。

  “年轻人都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那是自然。”

  “那么告诉我,你信任占卜么?”占卜师问。

  陈良决定实话实说。“说真的,我不是很相信这东西。我来这里占卜,也只是突发奇想而已。”

  “为什么不相信?”

  “就是单纯的不相信而已。”

  “总该有不相信的理由吧?”

  “非要说理由的话……”陈良想了想,说道,“因为占卜术并没有根据。我一直认为,占卜师只是说些神秘兮兮的话吓唬别人而已。”

  占卜师笑了笑。“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是早就被确定好的。占卜只是将我们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提前告知被占卜的人而已。”

  “命中注定?”陈良摇摇头,“那更是我根本不会相信的东西。”

  “你不相信命中注定?”

  “完全不相信。事在人为,一个人的命运,还是要靠自己来做主。

  “难道你没有想过,你认为你的命运由你自己做主的这副心思,也是命运早就计划好的?”

  “那更是无稽之谈。”陈良毫不客气地说道。

  但占卜师并未生气,她说:“既然这样的话。我举个例子试着说服你,如何?”

  “洗耳恭听。”

  “读过大学么?”

  “读过。”

  “大学被安排住进同一间宿舍的人的姓氏都很接近,或者说姓氏的首字母都是同一个英文字母,对么?”

  “没错。”陈良说。事实的确如对方如此,他念大学时,同一间宿舍的人的姓氏首字母都是“C”。

  “每个人的姓氏都是从父亲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也是从自己的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这一点你也同意吧?”

  “当然。”陈良不知对方为何这样问。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从你的祖先确认自己的姓氏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注定要在某所大学的某间宿舍里,遇到某些和你姓氏差不多的人,对么?”

  陈良半张着嘴,哑口无言。虽然对方的话多少有些漏洞,却又似乎难以反驳,乍一听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见自己的说服初见成效,占卜师的笑容颇有成就感。“那么接下来让我开始为你占卜如何?”

  陈良问:“怎么占卜?”

  “伸出你的右手。对,不是左手,是右手。”

  陈良伸出右手。“不是说男左女右么?”

  “没有的事。”她抓住陈良的右手,在烛光下审视了一番,“你想要知道你的未来?”

  “是的。”

  “比如说?”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未来发生的事。”

  “唔,那还真是不可思议啊。”占卜师松开了陈良的手。

  “什么意思?”

  “正如我所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占卜师拿起一根细针,挑了挑烛芯,火苗在半空中摇曳。

  “你的生命已经度过了近三十年,你经历了很多事,也见过很多人。你以前对占卜从不感兴趣,今天却突然决定走进这里。这并非突然奇想,而是命中注定。而就在你坐在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走过了许多地方,经历了许多的事,而专程来到这里和你相遇。”

  “在这儿?”陈良问。

  “准确的说是在门外。”占卜师说,“你走出这里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你会爱上她。”

  凝视着占卜师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陈良确信对方并非在说玩笑话。

  是光线的缘故么?还是说这房间里的香薰有让人失去思考力的作用?陈良有那么一刻,竟然从心底想要相信对方的这番话。他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恢复理智。

  而占卜师也没有再说话,她开始摆弄起了手指上的戒指。

  “你是说,我走出这里后,会遇到一个我爱上的人?”陈良问。

  “没错。”占卜师说。

  “这……不太可能吧?”陈良说,“你说我会爱上从这里走出去看到的第一个人。可是如果我故意在这里拖延几分钟再走出去呢?到时候看到的一定是另外一个人。难道说仅仅几分钟,我会爱上的那人就不同了?”

  占卜师摊开双手。“你永远不知道命运的安排有多么出乎人的意料。你故意在这里耽搁几分钟,那人也会在其他地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耽搁几分钟。”

  陈良舔了舔嘴唇。他再一次感到了那种奇特的感觉,为何自己听到这样荒唐的说法,却能够忍住不去嘲笑对方。放在平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占卜师最后说完这话后,便拿起桌子上一摞塔罗牌翻看起来。陈良知道,这是此次占卜已经结束的信号。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口。站在那扇孔布栎门前,他心里忐忑极了。

  出现在这扇门后面的那女子,占卜师口口声声说他会爱上的那人,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一想,他便对开门这个简单的动作产生了敬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肩膀也使不上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却发现街上竟然空无一人,整条老街空空荡荡。

  “一个人都没有啊……”陈良踏上青石板路面,左右张望着。

  这时,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他踩到了一个纸团。他弯腰将纸团捡起,展开后,发现那竟是一张画像。

  画像里是一位留着短发的女子。额头饱满,眼角微微上翘,鼻梁像阿拉伯人一样高耸挺拔,嘴唇小巧,下巴圆润,是位长相颇为不错的女子。

  这画像是从哪儿来的?

  陈良抬头四下张望,看到不远处正有一个人影朝他这里走来。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你走出这里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你会爱上她。”占卜师的话立刻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陈良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盯着那人越走越近。

  “喂,那个不要乱扔!”那人刚一走近便喊道。陈良定睛一看,这人身上竟穿着环卫工人的制服,手中提着扫帚。

  是老街的保洁员。

  “这个?”陈良看了眼手里那幅已经皱巴巴的画像,“不是我扔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

  “给我吧。”对方伸手将画像抢了过去,转身走开了。

  陈良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占卜馆的招牌。

  “果然不能相信算命的人说的话啊。”他摇摇头,嘲笑着方才在屋子里的自己。

  离开占卜馆,陈良就近找了一家面馆,吃了没有滋味的拉面。付账时,他无意中看到了钱包里的一张名片,那是母亲对他讲过的那家婚姻介绍所的名片。名片的颜色是喜庆的红色,上面有“衷久”两个字,那是婚姻介绍所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了下午时森果和泳达拍摄婚纱照的画面。从前的他很少会羡慕新婚的恋人,而今天面对着泳达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店员将零钱找给他后,他立刻决定去这家婚姻介绍所看看。

  陈良觉得今天实在是新奇的一天。要知道,占卜馆和婚姻介绍所这两种地方,以前的他即使路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婚介所在一百米外的地方。陈良走进店里时,除了身穿统一制服的店员,并没有其他客人在。接待他的是这家介绍所的经理,一位梳着背头,眉眼热情的男子。

  经理首先要求陈良登记下自己的名字和诸如身高体重与职业一类的基本信息,随后便交给他一份问卷,告诉他里面的问题需要他亲自完成。

  “这里面是什么问题?”陈良问。

  “大多是一些只有客人自己才知道的事情,所以需要本人来完成。”经理回答说。

  经理将他引到大厅旁的一间屋子,这里摆着几张桌椅。“请在这里把问题仔细回答完毕。”

  “好的。”陈良在一张三角桌边坐下。那位经理则走出了这间房间。

  问卷有三张,题目涉及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一类,其中也夹杂着类似于心理测验的题目。除此之外,也有关于经济状况和对收入多少的看法一类的主观性问题。

  房间里播放的是FUNKYMONKEYBABYS的歌曲,他一边跟着旋律哼唱,一边完成问卷。随后他起身走出房间,在大厅找到经理。

  “这些问题有点类似性格测试呢。”陈良将问卷递给他时说了一句。

  经理接过问卷。“是呀。我们会参考这些因素,为您寻找最合适的伴侣。”

  “而且其中也有关于收入和家产的普通问题。”

  “那些同样也是择偶必须考量的因素。”

  陈良笑了笑。“毕竟婚姻也是需要门当户对的。”

  “可以这样说。”

  “你们似乎和其他婚介机构不太一样,其他的店似乎并不在意客人的性格和精神层面的东西呢。”

  “我们这样做也是在为客人负责。如果只参考经济因素,恐怕婚姻很可能会出岔子。”

  “说的没错。”陈良想到了自己在接手离婚案件时遇到过的那些夫妻,“想要维持一段长久的婚姻,的确是需要考量太多因素。”

  经理微笑着点点头,问:“陈先生,您认为应该如何维持一场持久而幸福的婚姻呢?”

  “当然是找一个心爱的人。”陈良答道。

  “错。”经理摇摇头。

  “那就是门当户对。”陈良说。

  “那您指的是哪方面的门当户对呢?”经理问。

  “经济方面,这个词不就是这样衍生出来的么?”

  “只说对了一部分。”经理又摇了摇头。

  “那你说是什么?”

  经理笑眯眯地说出了一个词。“同类。”

  陈良微微一愣。“什么同类?”

  “同类。”经理解释道,“一段长久的婚姻,最重要的往往不是爱情,而是要求双方属于同一类人。我所说的同一类人,并非全部指双方拥有相差无几的经济条件,而是指双方拥有相似的性格、人生观、生活方式等。只有这样,才会减少矛盾,双方因为能够在多种事上产生默契和共鸣,婚姻才能长久持续下去。”

  “可是有些人倒是希望寻找和自己有很大差异的伴侣,那样才更容易被彼此吸引不是么?”

  “陈先生所说的那些人,是在寻找恋爱对象,而非婚姻伴侣。只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而已。每个人都是长着不规则棱角的多边形,如果两个总是不合拍的人生活在一起,各自的棱角会经常碰撞和摩擦。久而久之,再锋利的棱角也会被磨平,最终双方会变成两个永不接触的圆,永远无法碰到彼此而失去交集。婚姻自然也就无法再维持下去。”

  “如果是两个同类的人呢?”

  “那就如同是两个齿轮,彼此能够完美契合在一起。共同运转着生存下去。”

  “这样啊。”

  经理继续说道:“婚姻不是谈恋爱,不能只靠被彼此吸引就结合在一起。喜欢,确立恋爱关系,能不能走到结婚,适不适合在一起生活,这是四件完全不同的事情。而我们这里就是从最后一件事出发,为客人找到最适合一起生活的伴侣。”

  “那么如果彼此并不相爱呢——”

  “能不能相爱,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了。”经理说,“毕竟爱情的力量不是人为能够掌控的。我们只为客人寻找最适合结婚的对象,至于能否相爱,我们实在无能为力。毕竟不是所有婚姻都与爱情有关。”

  果然是能够以婚姻能否长久维持来计算婚姻成功率的地方。

  陈良听到口袋里传来了手机铃声。他拿出手机,是森果打来的。想象着那对即将结婚的情侣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他竟然也开始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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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街事件簿全文阅读作者:怀里加入书架
  原来眼皮睁开的声音,是这样的啊。

  这是清音从梦中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回忆着那声音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没错,眼皮睁开的一刹那,她倒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嘶嘶”声。她确信那正是人类睁开眼皮时发出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的。

  她坐起身,床头灯的灯光将她的侧影投射到身边那个正在熟睡的男人身上。她望着这男子裸露的后背,一时还想不起他为何会躺在自己身边。

  午夜之后的房间温度很低。她赤脚走下了床,从橱柜里翻找出一条浴巾裹上。然后她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两眼望着窗外。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街上空无一人,几小时前的万家灯火已经变成了零零星星的光点。

  她不禁心生凄凉,但却并不因此感到难过,反而因为这份凄凉感而觉得踏实。对于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倘若过得非常舒适,浑身轻松自在,那才叫奇怪呢。

  窗台上放着半盒熊猫香烟,她拿出一根点燃。

  抽着抽着,她突然有些饿了。晚上她只喝了几瓶啤酒,肚子里空空如也。她检查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吃的。这家宾馆并没有在房间里设置储存食物的小冰箱。

  她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一包已经拆封多日的饼干,便起身从包里将它翻找了出来。饼干已经受潮,这也难怪,这城市本就临海,眼下又是雨季。

  她将就着啃了几块,难吃的饼干和香烟的味道混在一起,倒的确减轻了几分饥饿感。

  她边嚼着饼干,边开始回忆方才让她惊醒的那场噩梦。梦里,已经死去的男友的脸像纸一样白,长长的手指甲泛着荧光绿,向她伸过来。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红的血咕嘟咕嘟从里面冒出来。

  想到这,清音忽然产生一阵强烈的呕吐欲望,翻涌而来的气味从胃里上升,穿过喉咙,与嚼碎的饼干沫混在一起,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她咳嗽了好一阵儿,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后,她抬头看到那男子并没有被吵醒。清音不由得心想,哪怕警察此刻突然冲进来将她逮捕,恐怕他也会一直睡下去吧。

  清音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她究竟是怎么和他睡在一起的?

  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了那家开在老街,名字叫做“nightofwine”的酒吧。那家酒吧里的酒杯很奇特,杯底不是平面,而是类似于女人乳房的倒圆锥造型。如果不把杯中的酒喝光,杯子是没办法放在桌上的。也因此,用这种酒杯喝酒的客人只能尽快将酒喝掉。酒越喝越多,醉的不省人事也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这个男人应该是在她醉意正浓时,前来搭讪的。但具体二人聊了什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男子抱着她钻进了一辆车子,恢复清醒时,她已经躺在了这间宾馆里。

  清音感到很头痛。自己去那家酒吧的初衷是为了寻欢作乐,但因为喝了太多酒,她什么乐子也没遇到。或者说,她确实找到了什么乐子,但却已经因为失去意识而忘得一干二净。

  她起身走到床前,从手包里拿出钱包查看一番。里面还有两千块钱,足够她再挥霍几日。当这笔钱全部挥霍干净后,她便可以心满意足地去公安局自首了。她放下钱包,重又回到窗前坐下。

  自首,是因为她杀了人。而她杀死的,正是刚刚在梦中出现的男友。他的真实死因也与梦中一模一样——被不算锋利的水果刀扎透心脏而死。

  事情发生在一周以前。

  原本已经准备结婚的男友,突然向她宣布分手,理由是他不再爱她,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听闻这个噩耗,清音一时难以接受,他们因此争吵了很长时间,而在最后一次争吵过程中,挽留无果的她失去了理智,一气之下将水果刀扎进了男友的胸口。

  男友的身体像垮塌的建筑物一般坠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眼睛逐渐失去光芒,伤口处也不再有血流出。而那一瞬间,清音的眼泪失去意识般淌了出来,身体像也被匕首刺中似的瘫软在地板上。她抱着膝盖,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渐渐恢复平静,开始琢磨接下来的对策。

  她仔细打扫了房间,将现场的指纹和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将冰箱清理出来,将男友的尸体塞了进去。她这样做并非为了清理罪证,她心里很清楚,即使清理得再干净也于事无补,知晓她和男友同居的人大有人在,警察一定很快就会将她锁定为凶手。

  她清理的,只是这段将她引入末途的恋情。

  她也不准备逃命,她知道,就算自己逃到世界尽头,也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抓到,逃与不逃,只是什么时候被抓到的区别而已,况且她也无法忍受逃亡路上像行尸走肉一样,为了渺茫地希望而苟延残喘的生存方式。

  “既然事情已经做下,该承担的总要承担。”打扫完房间后,她对自己说。

  随后她锁上公寓,去银行提走了和男友生前的所有存款,这笔钱原本他们是准备用于婚礼的。新郎已经不在人世,也就不存在什么婚礼了。她决定将这些钱全部挥霍干净,让自己好好享受一番,然后她便了无牵挂地去自首,接受法律的惩罚。

  这一周以来,她大把大把地花钱,去最高档的餐厅用餐,玩遍游乐场的全部项目,住昂贵的五星级海滨酒店,享用特级的鱼子酱和香槟,在夜总会找要价最高的男妓过夜……

  她是抱着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心态去做这些事的。她很清楚,犯下了杀人罪行的她很可能将面临极刑,眼下这些钱对她来说仅仅是钱,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了。

  床上睡熟的男子突然翻了个身,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声。清音扫了他一眼,将思绪拉了回来。她一边打算着明天要做的事,一边酝酿着睡意,竟然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九点钟。睁开眼后她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那个男人的衣物,窗台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全都不见了踪影。因为开着窗户,空气里也闻不到那男子的汗臭味。

  清音环视着这一切,有那么一刻,她怀疑那男子只是她昨夜酒醉之后的幻觉,并不真实存在。但当她看到地上一盒开封的安全套包装袋后才立刻明白,那男人的确在这间宾馆出现过。

  “果然是男人做派啊。”她冷笑了一声。但她对那男人选择悄悄离开的做法倒是很满意,原本她就是为了寻找一夜情才去酒吧的,倘若醒来时那男子还在她身边,两人又要走过场似的聊点什么的话,她反而会觉得别扭。

  她伸了个懒腰,走进浴室晨浴,随后边用吹风机吹干头发,边在脑子里计划着今天要去何处寻欢作乐。她的自由已经时日不多,要抓紧进行才行。

  然而就在她走出浴室从手包里拿出钱包的那一刻,顿时惊呆了。

  昨晚还鼓鼓囊囊的钱包,此刻却已空空如也。

  她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昨晚自己在检查钱包时被那男子发现了。他当时只是在装睡,她先前的咳嗽声或许已经吵醒了他……

  先前对那男子提前离开的感激顷刻间荡然无存。她沮丧地将钱包往墙上一摔,扑倒在床上。

  所有的钱都已被那家伙拿走,而身无分文的她也不可能选择报警来挽回损失,因为她犯下的罪行要比偷盗严重得多。

  没有别的选择,再多享受几日自由的计划已经泡汤了。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她喃喃自语。

  虽然觉得失落,但也不至于失落到极点。清音这样安慰自己:毕竟她已经享受了几天额外的自由,并且这几天过得非常痛快。现在去自首的话,也不会遗憾到哪儿去。

  清音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她做出了决定,现在是九点十二分,她将在九点二十分出门,向最近的公安局出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了九点二十,她又改了主意,打算九点三十分出发。但九点三十分一到,她又决定再推迟半小时出发……

  “这样一来,自己一天都出不了门!”清音怒吼道。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望向窗外。与夜晚相比,外面的街道已经车水马龙。

  “果然还是不甘心现在就去自首啊。”她说。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和男友合租的公寓里,在卧室的床下还放着一些钱!她可以回去拿这些钱,再多享受几天自由!等到那笔钱全部花光,她就能够不再有任何遗憾地去自首了!

  她接着想起了那个藏着男友尸体的冰箱和梦里男友的恐怖面孔。要不要去试试看呢?是选择面对恐惧选择自由,还是……

  考虑过后,最终对自由的向往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清音从床上跳下,将昨晚剩下的几块饼干当早餐吃掉。然后捡起钱包,戴上长檐帽和墨镜,确认自己不会轻易被认出来后走出了宾馆房间。

  刚刚走出宾馆,清音便极为幸运地从衣兜里翻出了几十块钱,她记得那是自己在酒吧买醉时酒保找给她的零钱,她因为嫌麻烦并没放进钱包里。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种懒惰实在招人喜欢。

  于是她在宾馆前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很健谈的肥胖男人,一路上都在自找自话,和清音探讨着天气和即将结束的某国选举。清音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应付着,她既不敢显得太热情,也不能太过冷漠,否则都会给这个司机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侧过脸,透过沾着手指印的车窗打量着外面的街道。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小跑着追赶公交车的女人,绑着安全带给高楼大厦粉刷墙壁的工人,这些都是她在不久以后再也看不到的景象。

  她贪婪地看着出租车路过的一切,渐渐地伤感起来,眼泪也不知不觉从眼角溢了出来。她急忙用手背擦掉眼泪,不想让出租车司机发现她的异常。

  还好,出租车司机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评论着时事发着无关痛痒的牢骚。清音微微叹了声气,瞄了后视镜一眼,立刻提高了警惕!

  她回过头去,透过车后窗,她看到一辆警车正跟在出租车后面……

  那一瞬间,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身体像冻结一般无法动弹,耳朵也听不到声音。

  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后面。那辆警车不慌不忙地跟在出租车后面,穿过两层车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车里至少坐着两个人。

  清音急忙回过头来,不敢再盯着后面看,她不想让这司机发现自己的异常。一旦那司机也回头看一眼,很难说他会不会通过那辆警车对她的身份产生什么怀疑。

  她连续做好几个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就算真的被警察抓到,对她而言也不过是提前接受惩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并不是世界末日。

  她将身体压得低低的,以防警车里的人从后车窗看到她,而大脑也在飞快地运转。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那辆警车是不是冲她来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还不能排除那辆警车只是碰巧路过的情况,因为那辆警车并未拉响警笛。

  想及此,她立刻对出租车司机说:“在前面那个路口,右转。”

  司机一愣。“咦,不是要去——”

  “右转!”清音重复道。

  出租车司机答应了一声,车子行驶到路口后,向右一转。清音立刻回过头去看,那辆警车也同样右转跟了上来。

  “接下来去哪里?”司机问。

  “接下来这个路口,继续右转。”

  “咦,为什么?”司机问。

  “总之右转就对了!”清音的语气很不耐烦。她越发讨厌起这司机来,他不只话多,还有数不清的问题。

  “知道了。”司机悻悻地点了点头。

  清音这样做有她自己的道理。这座城市的每个街区都几乎呈正方形,围绕每个街区的四条马路也如同棋盘上的线条一样分布。如果她在一个街区不停地右转四次,就会沿着马路回到原点,而一般的人是绝不会这样开车的。如果自己这样做之后,那辆警车依旧跟在她后面,那么事情就可以确定无疑了——

  那辆警车正在跟踪她!

  出租车在第二个路口右转,警车照旧跟了上来。而当出租车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后,清音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检查一眼。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过头去后,大脑立刻一片空白。

  那辆警车依旧跟在后面……

  看来她真的已经被警察盯上了。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身体也不住地颤栗起来。

  警察会何时采取行动呢?或许用不了几分钟,他们就会鸣响警笛,将出租车逼停,举着枪让她下车投降。而她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并且到了那时,自己即使说已经准备去警局自首,恐怕也不会被相信吧。

  那警车和出租车之间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警笛也依旧未拉响,像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抓捕时机。

  清音忽然想到,如果那辆警车真的是冲她来的,那么在他们实施抓捕之前,只要她主动下车向他们投降,应该也算是自首。她对法律没有研究,但总觉得那样做应该没问题。

  清音咬咬牙,决定就这样做。与其真的被抓,自首或许更为体面。她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里那些拒捕罪犯被警察按在地上死死压住的画面,她无法接受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还是需要再确认一遍,抱着最后的希望和最坏的打算,清音告诉司机在前面的路口继续右转。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右转之后那辆警车照样跟了上来,她便立刻下车自首。

  “喂,到底要做什么啊?”司机有些恼火了。他不明白这位乘客为何要他这样开车。

  “别问了!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不会少你钱的!”清音说。

  司机皱着眉,没有再吭声。到达路口后,出租车赌气似的连刹车都没有就右转了。清音被晃得险些撞到玻璃,她白了司机一眼,但来不及抱怨,她立刻回过头去。

  她惊喜地发现,那辆警车这次并没有跟上来……

  她揉揉眼睛,睁大眼睛认真地检查了一番,那辆警车的确不见了!

  像刚经历一场惨烈搏斗般,清音大口大口喘着气,发麻的肌肉不住的颤抖,那是压抑在体内的紧张情绪瞬间爆发血液超负荷流动的缘故。

  她差点就要振臂欢呼,司机方才不刹车便转弯的做法她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想要狠狠地拥抱这位司机一下,自上车以来,她从没觉得这司机这样可爱!

  至于那辆警车为何会跟着自己转了一大圈,又在最后不知去向,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琢磨了。

  出租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司机一路上再也未说一句话。当清音将车费递给他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目送出租车离开后,清音才转身走进小区。

  她在19号公寓前面站了很久,抬眼望向七楼的一扇窗户。那里便是她和男友的公寓。眼下,那扇窗户寂静无声,了无生气。有从公寓里走出来的老人瞄了清音一眼,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

  清音知道,尸体还没有被发现,而大家也还不知道这栋楼里发生过命案。

  她此刻忽然没有了进去那间公寓的勇气。想来也是,有哪位凶手会在时隔多日之后重回犯罪现场呢?更何况那现场还存留着尸体。

  她咬咬牙,最终还是走进了公寓。她并没有乘坐电梯,而是爬了楼梯。她曾经做过一个噩梦,死去的男友在电梯里向她索命,所以她不敢待在密封的电梯里。当她到达七层时,已是气喘吁吁,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了。

  打开房门,她走进了这间公寓。屋子里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地面上有一层灰尘,没有脚印,也没有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正常,没有什么异味。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本她读了三分之一的《阿尔茨·罗德曼传》。桌上的水果已经风干,连腐烂的臭味都闻不到。窗帘半拉着,落地台扇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清音将视线移向餐厅,藏有男友的冰箱在角落里安静如常。

  清音飞快地走进卧室,在床下找到了钱。钱虽不多,只有不到五百块,但清音已经很满意了。

  她将钱收好,走出卧室,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台冰箱。而就在她打开房门走出公寓的那一刻,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啊!”一只脚已经迈出去的清音倏地尖叫出声,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她的尖叫声在楼道里响彻着,传来刺耳的回声。

  清音瞪着那台仍响个不停的电话机。她一动不敢动,只希望那电话声能尽快停下来。

  怎么回事?自己刚刚回到这里不到十分钟,怎会有电话突然打来?难道有人看到自己回来了?这通电话有什么目的?警告,还是劝说?

  一连串的疑问让她大气都不敢喘。好不容易挨到电话声停止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从门槛上站起来,电话竟又响了起来。这次铃声比第一次还要响亮,似乎如果她不接电话,铃声就会一直响下去。

  清音犹豫片刻,最后决定接听这个电话。

  如果对方是警察的话,一定会直接破门而入逮捕自己,而没有必要打来电话。另一方面,不管打来电话的人是谁,如果她一直未接,对方一定会怀疑这间公寓里出了什么事,甚至对方或许还会报警。

  她起身走到电话边,伸出颤巍巍地手,抓起话筒。

  “喂……”她的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很难听到。

  “你好,请问是李清音女士么?”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清音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此刻要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

  “哎,李清音女士不在么?”对方追问。

  “你是哪位?”

  “哦,是这样的。我这边是“衷久”婚姻介绍所。有新情况要向李女士通报,您到底是不是李清音女士啊?”

  婚姻介绍所?清音皱皱眉头,婚姻介绍所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自己并没有在那种地方报过名啊——等等!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是老街那家婚姻介绍所么?”她问。

  “对的对的!”对方立刻回答道。

  清音长舒了一口气。威胁已经解除,对方是自己曾报名的婚姻介绍所,那还是在出事之前的事情。电话号码也是自己留在那里的。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么?”她问。

  “李女士,您好。根据您曾经留在这里的资料和信息,我们已经为您找到了合适的结婚匹配对象,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会安排您和对方见面。”

  合适的结婚对象?清音想起来了,自己去那家婚介所时尚在与男友交往,而她之所以会报名,也只是好奇最适合与她结婚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而已。

  “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问。

  “这个是要保密的,一直到你们见面之前,我们都不会泄露对方的信息,请您见谅。”

  “这样啊,没关系。”

  “那么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会为您安排见面。”对方说。

  “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清音在脑海里编织着理由,“我已经搬到外地居住了。恐怕很难安排见面。”

  “这样啊。”对方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您是已经结婚,嫁到外地去了么?”

  “哎?不是的,是因为工作原因。”清音谎称道。

  “那能够抽出时间赶回来与对方见面么?只要回来一趟就可以。我们已经联系过对方,他的时间很自由,任何时间都可以的。”

  “实在抱歉,的确是不太方便。”

  “是因为工作请假不方便么?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安排对方去您所在的城市与您见面。”

  对方还真是死缠到底啊。清音揉揉发痛的太阳穴。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步步紧逼,对方又说:“对不起,我也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是又实在觉得可惜,因为根据您的测试结果和对方的测试结果,您和他的匹配指数,实在是高得离谱。”

  “哎?”清音一愣。

  “您和对方的匹配指数,是本店开店以来最高的。也就是说,你们对彼此来说是非常合适结婚的对象。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想要安排您和对方见面,如果错过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清音命令自己不能因为对方的说辞而动心,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和对方见面的资格。

  “实在抱歉,真的是不太方便见面。”说完这句话后,她冷酷地放下了话筒。接着,她往后一仰,深深陷进沙发里。她闭上眼睛,开始聆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她时常这样和自己对话,以获得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那个最适合与她结婚的人,竟然真的出现了啊。

  不可否认,得知这件事后,她的确产生了和对方见面的想法。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立刻心灰意冷起来。

  “你已是杀人凶手,寻常人能做的事,你已没有权利再去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清音睁开眼,抬手指向天花板。她似乎看到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们是不能见面的,你还是去寻找其他合适的女人吧。”

  接着她咒骂了一声,将脸藏在了那本没有时间再读下去的小说后面,轻声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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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街事件簿全文阅读作者:怀里加入书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还算是自己能够接受的类型。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陈良这样告诉自己。

  齐耳的短发,发梢微微翘起。脸蛋很小,黑黑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烁着光芒。唇边有颗小小的痣,衬得下巴的形状格外标致,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淑女的气质。

  “来很久了吧?”女子望着陈良,问。

  “嗯,但也不算太久。”

  女子捂嘴偷笑。陈良不解。“怎么?”

  她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笑容。“你似乎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如果是其他男生,这时候应该很有风度的说自己也刚刚到。”

  “这样啊。”陈良挠了挠头发,“客套话嘛,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看来你是个很诚实的人。”

  “诚实谈不上,只能说还没到应该说谎的时候。”

  “哈哈。”女子环顾四周,“我还从没有来过这里呢。”

  “我倒是常来这里。”

  “来做什么?”

  “随便喝点东西,看看书什么的。”

  “喜欢读书?”

  “嗯,小说一类的。”

  “你不是律师么?不是应该读一些法律专业的书么?”

  “奇怪的是,对法律专业的书,我一点也不感兴趣。”陈良说,“你呢,喜欢书么?”

  女子吐了吐舌头。“很喜欢。”

  “是么,都喜欢读什么?”

  “同样是小说。比如——”女子停住话头,“你猜猜看?”

  “杰克伦敦?”陈良不假思索地说。

  “哇!”女子小嘴嘟得圆圆地,“你怎么会知道的?是真的!我真的是很喜欢他的作品,你一点也没有说错哦!”

  陈良笑了笑。那家婚姻介绍所果然是在以他的喜好来作为选择标准。杰克伦敦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作家。

  “到底怎么猜到的?”女子向前探了探身子。

  “因为我也很喜欢他的作品。”陈良如实说道。

  “唔,好巧啊。”女子笑起来时,鼻翼旁的法令纹很明显。

  陈良叫来服务员。查过菜单后,陈良点了果汁,女子点了咖啡。

  “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服务员走远后,陈良问女子。

  “申蓝。”

  “深蓝?”

  “申请的申,蓝倒是深蓝的蓝。”

  “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对方声音很平静。看来陈良并不是第一个评价她名字好听的人。

  “你呢?”

  “陈良。”

  “也是很好听的名字。”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二人所点的东西。申蓝问:“为什么会安排在这里见面?”

  “你不知道?”陈良反问。

  “我应该知道什么?”

  “不常来这里么?”

  “嗯,刚刚不是说过嘛,我从没来过这家店。”

  “这样啊。”陈良呷了一口果饮。

  “能问一下你的职业么?”申蓝问。

  “律师。你呢?”

  “很棒的职业,我是教师。”

  “也很棒。平时工作忙么?”

  “还可以。老师嘛,和学生打交道会比较费心,不工作的时候,比较喜欢宅在家里。”

  “明白了。”

  “你呢?”

  “一样。”陈良回答道,“比起在外面,我也更喜欢待在家里。”

  两人简短地聊了几句,接着很快就谈到了结婚的话题。对于接近三十岁的成年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操之过急的话题。

  “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申蓝直截了当地问。

  “因为工作,做律师的话,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在工作上面,所以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申蓝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合理的理由。”

  “那你呢?”

  “我就很惨了。”申蓝嘟了一下嘴,模样很可爱,“感情一直不是很顺利,要么遇见的人不喜欢,要么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就是这样,很惨吧?”

  “哪里的话,这很正常。每个人几乎都是这样,会喜欢上不在意自己的人。”

  “是么?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我?”陈良想了一下,摇摇头,“在感情方面我的空白页很多,没有太多经历。”

  “看来真的是痴迷于事业的大忙人呐。”

  “或许吧。”

  申蓝微微一笑,忽然叹了声气。“男人的话,这个年纪不结婚还好些,但是身为女人,压力就很大了。”

  “压力?”

  “嗯,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到了这个年纪,就一定要找个好男人嫁出去才行啊。别的不说,对父母也是一个交代呢,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因为这事争吵。”

  “经常和家里吵架么,因为自己还没有结婚的事情?”

  “岂止是经常,简直是频繁!”

  “其实这方面没有性别差异,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所谓的变老,不就是和家人吵架的原因从早恋变成了单身么?”

  申蓝愣了几秒钟,而后轻轻鼓了鼓掌。“好有道理,应该拿只笔记录下来才对!”

  “快别取笑我了!”陈良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申蓝又叹了声气。“不瞒你说,我自己也很想赶快找人寄托一下感情。有时候在路上看到有结婚的人在家门前扎起来的红色礼桥,我都会立刻走近一些去看上面的名字。”

  “为什么要那么做?”

  “想要看清楚那上面的名字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最近这几年,看到熟悉名字的情况越来越少。也就越来越焦急。”

  “焦急?”

  “熟悉的名字越来越少,自然就说明我认识的同龄朋友都结婚了啊。”申蓝说,“有时会幻想,什么时候自己的名字也能像那样贴在上面。”

  陈良被申蓝的话搅得内心痒痒的。他虽然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但对于新婚者,他也渐渐开始羡慕起来,而这种态度转变正是因为森果和泳达。

  “我能够理解你的那种感受。”陈良说。

  “真的?”申蓝微微歪着脑袋。

  “嗯,虽然没有像你那样做过,但有时候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也会心里痒痒的。”

  “会羡慕?”

  “没错。能够和心爱的人结婚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愿,特别是那种经历过爱情长跑,恋情升华为亲情的婚姻。”

  申蓝下巴压在手背上,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脸更显小了。“唉,被你这样一说,我也好希望我向往的那种恋情能够变为亲情呢。”

  “你向往什么样的恋情?”陈良问。

  “两个人平静地朝前走的恋情。”

  “两个人平静地朝前走的恋情?”陈良重复着问。

  “嗯。”申蓝头一歪,脸颊贴着手背,望着窗外说道,“两人在一起并不是以结婚为目的,也不强制自己一定要和对方一辈子都在一起。相处很自在,不带任何目的,像瞎子一样看不到未来地生活在一起。相处时会争吵,但也会温暖彼此,也能够顺其自然地接受彼此之间关系的变化,不会为对方不再如往日贴心而苦恼,也不会因为感情出现差错而神伤。即使真的有一天两人走到了终点,也可以挥挥手告别,平静地转身离开,而不会记恨对方。嗯,总之就是这样的感情。”说罢,申蓝流露出正在眺望远方的神情。

  “听起来很吸引人。”陈良说。申蓝嘿嘿一笑。经过这番谈话,二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而陈良的心里也暖暖的,能够像这样和某个女子颇有默契的谈话,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介绍所的工作很到位,对方的确是他很适合一起生活的人。

  “说到底,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安排在这里见面?”申蓝抬起头来问。

  “你不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叫‘Q&A’么?”陈良问。

  申蓝摇摇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你看一下四周。”

  申蓝照做,但仍疑惑不解。“怎么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

  “没有哎。”

  陈良提示道:“有没有注意到,坐在这家店里的,全部是一男一女的组合?”

  “咦?”申蓝晃着脑袋,“果然是!这是一家情侣店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

  “其中有的是情侣,有的是朋友,还有的不过是相遇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而已。”

  “啊?怎么可能?”申蓝看起来深感怀疑,“所有人都聊得很开心,看起来都很熟悉啊!”

  “陌生人也可以聊得很开心。比如我们,十几分钟前不也是不认识么?”

  申蓝撅着嘴。“骗人。”

  “没有啊。”

  “逻辑上根本不合理。先不说他们会聊得这样开心,如果他们真的是陌生人,又怎么会坐在一起?”

  “因为这里是‘Q&A’啊。”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简单地说,‘Q&A’里的店规之一就是——不能拒绝陌生人的邀请。”

  “这算什么规定啊?”申蓝一脸不解。

  “我给你解释一下你就懂了。‘Q&A’是question和answer的缩写。这家店呢,设置了一系列问题,由顾客彼此轮流提问回答,通过交换答案便能够了解彼此。有的人单独来到这里,就会有异性前来搭讪,双方一起轮流提问和回答。而作为被搭讪者,是不能拒绝对方的搭讪请求的。”

  “这样啊。”申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都是什么样的问题?”

  “听说过亚瑟实验么?”

  “没有。”

  “英国的一位叫亚瑟的博士曾经做了一个实验,他随机挑选了几百对陌生的男女,让他们两两待在同一间封闭的房间里,通过让他们彼此询问对方问题以了解对方。实验非常复杂,过程我也不记得了。总之呢,他通过这个实验得出了三十六个问题。亚瑟实验最后的结论是,让陌生的男女轮流回答这三十六个问题,就可以让彼此相……”陈良瞄了申蓝一眼,改口道,“让彼此了解对方。”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申蓝双手托腮。

  “嗯。”陈良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摞卡片,“看背面,就是这三十六个问题。”

  他将卡片递给申蓝,卡片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亚瑟博士创造的三十六个问题。

  1.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选,你会选谁共进晚餐?

  2.你想成为名人吗?什么样的名人?

  3.在打电话前你会事先演练将要说什么吗?为什么?

  4.哪些事会组成你的“完美”的一天?

  5.你上一回给自己唱歌是什么时候?你上一回给别人唱歌是什么时候?

  6.如果你能够活到90岁并在人生的后60年保留30岁的心智或30岁的身体,你会选择哪一个?

  7.你曾经预感过你会如何死去吗?

  8.说出三个你和你的搭档可能会有的相同之处。

  9.你最感激你人生中的什么?

  10.如果你能改变你过去的一件事,你会改变什么?

  11.在四分钟内告诉你的搭档你的故事,越多细节越好。

  12.如果你在某天早上醒来后能够具有某种品质或能力,你希望是什么?

  13.如果一个水晶球能够告诉你关于你的人生,你的将来的任何事情,你会想要知道什么?

  14.有没有一件你很长时间以来都梦想去做的事情?你为什么还没有去做?

  15.你人生的最大成就是什么?

  16.你在一段友谊中最在乎的是什么?

  17.你最珍惜的记忆是什么?

  18。你最糟糕的记忆是什么?

  19.如果你知道一年内你会突然过世,你会改变任何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吗?为什么?

  20.友谊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21.爱和感情在你人生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22.轮流分享你认为你的搭档所拥有的积极的性格特点,一共说五点。

  23.你的家庭有多紧密和温暖?你觉得你的童年生活比别的大多数人的要更开心吗?

  24.你如何看待你与你母亲之间的关系?

  25.用“我们”造三个句子。比方说,“我们两个都在这个房间里,都感到......”

  26.将这句话补充完整:“我希望我能有一个可以和我分享......的人。”

  27.如果你和你的搭档成为亲密的朋友,请分享给她/他很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28.告诉你的搭档你喜欢他们什么;并且非常诚实地说出你可能不会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说的事情。

  29.给你的搭档分享一个你的人生中很尴尬的瞬间。

  30.你上一回在别人面前哭是什么时候?自己哭是什么时候?

  31.告诉你的搭档你喜欢的关于他们的一件事。

  32.如果有的话,什么事是严肃到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33.如果你今晚就要离世,没有能够和任何人沟通的机会,你会最后悔没有给什么人说什么事?你为什么还没有给他们说呢?

  34.你的房子着火了,里面有你拥有的所有东西。在救出了你的爱人和宠物后,你有时间安全地冲进去最后一趟去救任何一件物品。那件物品会是什么?为什么?

  35.你全家所有人中,谁的离世会让你感到最烦闷?为什么?

  36.分享一个私人的问题并询问你的搭档的建议,看他/她会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而且,让你的搭档反映你看上去对你所提出的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哇!”申蓝张大眼睛惊叹着。

  “所以——”陈良问,“你有兴趣么?”

  他已经做好了与申蓝交换答案的准备,但申蓝的回答却让他颇感意外。

  “丝毫不感兴趣。”申蓝将卡片扔在一边。

  陈良怔了几秒,问:“为什么?”

  “感觉这样的实验很可笑。”申蓝答道。

  “你认为这不可信?”

  “是的。而且就算可信,我也不打算这样做。”

  陈良想了一下,说道:“是因为你刚刚所说的“两个人平静地向前走”的那种感情么?”

  “没错。”申蓝点点头,“这样的问题未免太过刻意。就像我刚才说的,两个人相处应该顺其自然,靠日常生活渐渐了解彼此,只有那样,培养的感情才足够牢固。”

  “很独特的见解。”陈良很想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听到这样的看法会作何感想。

  “希望你不会扫兴。”申蓝说。

  “怎么会。”陈良撒谎道。

  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开始商量要去哪里吃午饭。达成一致意见后,二人起身准备离开这里,“Q&A”并没有多少吃的可以选择。

  陈良跟在申蓝后面走向门口,走着走着,坐在墙边的一对男女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立刻停下脚步,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发觉陈良站在原地后,申蓝转过身来。

  “没什么。”陈良僵硬地笑了笑,和申蓝一起走了出去。

  二人就近找到一家日式餐厅,分别点了叉烧饭和鲱鱼饭。用餐时,陈良三心二意地应付着和申蓝的对话。午餐足足用了四十分钟才终于结束。

  离开餐厅后,申蓝看起来意犹未尽,正在考虑接下来二人应该去何处打发时间。但陈良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不好意思,下午还有事,今天就到这里,可以么?”陈良问。

  “哎?工作有急事么?”申蓝看起来很失望。

  “嗯,是啊。刚接到的短信。”

  “那好吧……”申蓝的眼神黯淡下来。陈良不知她是否有所怀疑,因为刚刚他一直没有查看过手机。

  “如果你有事的话,我们改天再约如何?”申蓝跟着问。

  “好的,没问题。”陈良随便答应道。

  二人在餐厅前面分别,等到申蓝消失在老街的人群中,他才掉转身朝“Q&A”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Q&A”的店门,望向墙边,令他失望的是,那对男女已经不在那里了。

  “请问——”他问服务员,“刚刚坐在这里那对情侣,离开多久了?”

  “咦,哪一位?”服务员一脸茫然。

  “就是头发有些蓬松,额头比较突出,有些鹰钩鼻的姑娘。她男朋友胖胖的——”

  “哦,想起来了。”服务员拍了拍额头,“刚刚离开不久,两个人似乎是吵架了。”

  “吵架?”

  “嗯,因为不是一起离开的。那女孩子自己先离开的。”

  “离开多久了?”

  “不会超过五分钟。”

  “朝哪个方向?”

  服务员指了指北面。“似乎是朝海边去了。”

  “谢谢。”陈良飞奔出“Q&A”,朝海边跑去,他迫切期望第三次见到那位姑娘。

  他一边跑,一边回忆着那位吉普赛占卜师的话。

  “当你走出这里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你会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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