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雪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这种话了。
从大佛寺回来不过两个多时辰的光景,从宫中的太医到回春堂的莫大夫,无不表示对佟霜的伤无能为力,有的甚至连药方都不敢开,就灰溜溜地提着药箱告辞了。
佟雪忍着全身各处的酸痛,固执地待在房间里,看着大夫来来去去,一颗心由最初的仿佛放在火上烤捉,到如今一片出离的平静。
“父亲,你可还记得何姨上次惊马落水一事?”佟靖玄送客回来后,佟雪立刻迎了上去。
既然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们也只能像何永婵上次一般,堵一把了。
佟靖玄点了点头。
“是沅江长公主的那位马前卒给何姨接好了断骨。”佟雪一脸期盼地看着佟靖玄道。
佟靖玄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上一次,人家是主动过来帮忙,今日他几乎将宫里和京中有名望的太医寻了个遍,佟霜受伤的消息早已传开来去,沅江长公主若有心帮忙,早便与上次一样,主动派那马前卒前来探望。
“绣绣的伤毕竟比何姨重,或许那位马前卒也无十足把握,故不曾冒昧前来。”佟雪观察着佟靖玄面上的神色,斟酌着话语说道。
佟雪能想到的,佟靖玄自然也想到了。
然而,沅江长公主身处深宫,等闲并不好见,他又委实不愿陆氏进宫,此事若告知定远侯太夫人,不定沅江长公主会不会着恼。
那位马前卒临走时,可是口口声声说过,公主有交代不愿他会接骨这件事传扬开去。
陆氏一眼便瞧出佟靖玄心中所想,霍然从座上起身,“我拿着侯府拜帖进宫求见沅江长公主!”
佟靖玄猛地将目光转向她,“不可!”
陆氏面色瞬间涨地通红,“为何不可?”
佟靖玄嘴张了张,声音忽地软了下去,“归晨,定会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救绣绣。”
陆氏忽然掩面痛哭出声,“若真有其他的法子,你倒是想出来呀!思明,绣绣是我们的女儿,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试试!”
佟雪见母亲忽然失态,心中一慌,忙走上去拿帕子替她拭泪。
“娘亲莫哭,您要保重身子。”
孕妇情绪波动过大,对肚中胎儿极为不利,现下佟霜已经生死不定,若陆氏再有个三长两短......
见陆氏哭了,佟靖玄也变得焦躁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最后一咬牙道:“我去!我去求皇上,请皇上出面!此事公主想要瞒着其他人,却断没有瞒着皇上的意思,我去跟皇上说,请那马前卒来府里一趟!”
陆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一定要将人带回来!”
佟靖玄弯腰捏了捏陆氏的胳膊,神色专注看着陆氏道“在府里等我回来!”又转向佟雪:“阿锦,陪着你母亲,等爹回来。”
佟雪点点头,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父亲脚步急切,瞧着怎么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父亲似乎极为忌惮母亲进宫。
在她前世的记忆力,除了宫中必须出席的宴席外,母亲几乎不曾带她到宫中走动过。
佟雪见母亲痴痴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由劝道,“母亲快莫哭了,伤了身子,阿锦看着心疼。肚中的弟弟知晓母亲伤心了,也会不开心的。”
待佟靖玄的声影消失在院门外,陆氏果真立刻不哭了。
她轻柔地捏了捏佟雪的手,拉她到一边坐着,上下打量她道,“阿锦可有受伤?听韩国公世子说,你当时滚下了楼梯,待会儿让何姨给你看看身上可有淤青。”
何永婵与珍珠一道在小厨房熬药。
原本有珍珠便够了,然她坚持亲自前往,想必是不愿以身坐轮椅的模样出现在太多人面前。
佟雪摇了摇头,“儿无事。”
陆氏复将头转向床上,看着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佟霜,那双眼瞬间蓄满了泪水。
“母亲,哭泣伤神。”佟雪起身环抱着陆氏的腰道。
陆氏点点头,用力将眼泪逼了回去。
“怎么我才去趟马场,就听闻绣绣摔伤地这般重?”屋外,威远将军夫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视线往屋中一扫,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怎么就你们孤儿寡母在?”
又如一阵风般疾奔到床前,见着佟霜昏迷不醒,面无血色的模样,又想起一路上听到的那些传言,整个人便如点着的炮仗般,瞬间炸开了,“不过去上了个香,绣绣究竟是如何伤得这般重的?府中其他人都死了么?独留你俩守在此处?欺负我们威远将军府没有人是不是......?”
威远将军夫人还待再说,陆氏忙起身,无奈地将她的话打断,“母亲一直守在此处,我和思明怕她身子熬不住,好说歹说才将人劝回了暖苍堂,思明现下进宫求皇上去了,女儿知晓,您心中担忧绣绣,您一路奔波,先坐下来喝杯茶。”
陆氏话落,翡翠伶俐地倒了一杯茶,呈上来,佟雪则走过去,扶着威远将军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先歇歇。”
听见女儿这般说,威远将军夫人脸上也有些难为情,忙借着佟雪给的台阶坐下,接了茶大口喝完,将茶杯往桌上一隔,她面上虽因先前一路疾奔,依旧一片潮红,神色倒冷静了些。
“快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时,屋中待着的俱是陆氏的心腹,威远将军夫人便没什么顾忌。
她可不信,佟霜在大佛寺跌了一跤,会变成这副模样,会让整个京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威远将军府人目光殷切地看着陆氏,陆氏则偏头瞥了佟雪一眼。
“儿与母亲赶到时,绣绣一人事不省地跌倒在地,阿锦与韩国公世子陪在她身边。”
“韩国公世子?”威远将军夫人双眼微眯,“谢玉瑶的孙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锦,你说,是不是那什么狗屁世子把绣绣推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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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直到今日方知晓,那位韩国公太夫人的闺名叫做谢玉瑶。
江左谢氏嫡出贵女,曾经煊赫一时的古老贵族,即便过去了几个朝代,谢家女子骨子里流露出的贵气并未因谢氏这个姓氏的衰落而消逝。
李炎的那位祖母是佟雪这辈子见过的,活得最精致的女人。
前世佟雪嫁进韩国公府时,韩国公太夫人已满头鹤发,然,她与李炎之母,韩国公夫人站在一处,倒显得那位端庄严肃的韩国公夫人瞧着更显沧桑些。
韩国公夫人生活处处讲究,规矩清明,也难怪与在边城生活了几十年的威远将军夫人不对付了。
见佟雪摇头,威远将军夫人将眉头皱紧,“不是那小子推地人,绣绣怎会伤成这副模样?”随即又不满地嘀咕道:“他在寺庙修行便修行,建个密道作甚?若没那个密道,绣绣也不会掉下去了,此事说来说去,都是韩国公府的错!”
陆氏一听威远将军夫人这语气,就知道她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拿韩国公府发作了。
威远将军夫人和韩国公太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过了多少招,哪一回不是她惨败而归,泼妇地名声愈发地深入人心?
然而威远将军府人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觉得谢玉瑶最会装模作样,这些年,一有机会,就想当众私下她那层虚伪的面纱,却一直不曾成功过。
如今佟霜生死不明,陆氏哪有那个精力陪着自个儿母亲胡闹。
“娘,阿锦已说过,此事与李世子无关,您又何必往些有的没的上面扯?”她语气有些不耐烦得道。
威远将军夫人见女儿面露不虞,也知如今不是计较这个时候,忙讪讪地闭了嘴,“我这不是一时心急,担心绣绣么?”
正在此时,丫头推着何永婵进来了。
珍珠跟在后面,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刚熬好的药。
何永婵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见一个医者也无,不由叹了口气,“还是不曾有大夫敢治么?”
陆氏神色黯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勉强挤出一丝笑颜,“侯爷进宫见皇上去了,沅江公主那位马前卒治好了妹妹的腿,只望绣绣的伤,她也有法子。”
何永婵忆起上次那位马前卒给自己疗伤时的情形,只回忆起一个怪异的圆筒,余下记忆竟是一片空白。
想必是他不愿独门秘术被同为医者的她窥得,便给她下了秘药的缘故?
因着医者天生的敏锐,何永婵对那位马前卒的感觉有些怪异,然不得不曾任,他医术高超,自己一条腿,可是他救回来的。
“若有那位马前卒在,绣绣的伤该当还有救。”
陆氏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待药放地温热,佟雪自告奋勇,与珍珠一块儿给佟霜喂了药。
几人又耐心地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佟靖玄终于带着那位马前卒回来了。
与上次一样,他亲自背着诊疗器具,让两个丫头守在屋门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诊治佟霜。
这次花的时间,比上次诊治何永婵整整多了三个时辰,直到亥时,那位马前卒,方一脸疲惫地推门走了出来。
“结果如何?”甫一现身,他便被众人团团围住。
佟雪人小,挤不进去,便穿过众人,往房间而去。
妹妹佟霜躺在病床上,身上裹满了白色的绷带,活像个大粽子。
“绣绣!”佟奔到床边,轻轻唤着昏迷中的小人儿,“你可否听见阿姊唤你?”
床上的小人儿呼吸平缓,面色苍白,无一丝醒转的迹象。
“外伤已经过处理,体内断裂的肋骨也已接好,近两个月,不可轻易挪动身体,外伤三个月可愈。另佟二小姐额头受到重创,伤及大脑,究竟情况如何,卑下亦不能得知。至于佟二小姐能否醒来,及醒来后会否忘记前事或变为痴儿,则恕卑下亦无法预测。卑下已竭尽全力,还请侯爷降罪。”
众人原本满怀希望,如今听了这马前卒之语,佟霜情形依旧十分危急,心情不由坠至谷底。
“有劳您了。”佟靖玄客客气气地弯身对那马前卒抱拳道。
“侯爷折煞卑下了。”那马前卒急忙弯腰行礼,神情恭敬地退了出去。
“这人忙活了几个时辰,最后说出这话,绣绣究竟......”威远将军夫人性子最是急躁,忙不迭将心中所想说出。
“娘,我...我肚子疼。”陆氏今日先是得知佟霜失踪,跟着去寻,后又陪定远侯太夫人赶往摩罗堂,亲眼目睹佟霜躺在血泊中的惨状。
她几经心绪起伏,早先身子便有些不适,腹内若剥茧般渗透着丝丝细痛,全因挂念佟霜安慰,一直强撑着,现今听到这种结果,那疼痛也陡然变得剧烈起来,就说话的那会儿,她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快扶夫人去榻上躺着!”何永婵是医者,反应最是迅速。
一旁丫头也算训练有素,不见一丝慌乱。
“归晨,你觉得如何?”威远将军夫人离地最近,一双坚实有力的手笔扶起陆氏,将她扶到临床的榻上躺好。
佟雪紧紧贴了过去,神色紧张地看着陆氏。
陆氏见她面色凄惶,宛如一只吓坏了的小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阿锦莫担心,娘只是微有些不适。”
“快让我给你把把脉。”何永婵由丫头推了过来,不由分说握住陆氏的手腕。
“脉象急促,是动了胎气之兆。”何永婵神色变得凝重,“珍珠,带阿锦下去。”
“我留在此处陪着娘亲,哪也不去!”佟雪见何永婵竟想将她撇开,立刻揪着陆氏的衣袖道。
“那阿锦先去床前看看绣绣可好?”何永婵放软语气道,“我要看看你母亲是否落红。”
佟雪一听落红,愈发不肯离开陆氏半步,只紧紧闭着眼道,“何姨要看便看,我闭着眼睛,什么也瞧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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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薄被将陆氏盖好,转而对屋中众人道:“先开两副安胎药调理着,想必无大碍。”
佟雪早睁开眼,见何永婵由丫头推着往桌边走,提笔开始写药方。
她走到陆氏身旁,神色紧张地瞧着她,佟霜已经昏迷不醒,她不愿再见陆氏出任何意外。
否则,她重生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或许是她眸中的不安表现得太过明显,陆氏忍不住拉过她的胳膊,用手揉着她的头发道,“阿锦莫担心,娘喝两副安胎药便无事。”
佟雪点点头,小声道:“何姨原就有伤在身,行事处处不便,母亲还是找个大夫或是太医来瞧瞧比较妥当。”
那边,何永婵提笔书写的手,听见佟雪的话,忽然就一顿。
威远将军夫人瞧着她,嗔道,“阿锦被你娘和妹妹的伤吓糊涂了不成,你何姨是腿受了伤,这身医术可没半分损伤。”
何永婵提笔写完药方后,将之递到珍珠手里,“阿锦虽是小孩子,说的话却有道理,珍珠,你拿这药方去回春堂,给莫大夫瞧瞧,顺便开两副药回来。”
佟靖玄亦在一旁道,“何姊说得有道理,多叫位大夫瞧瞧,心里也安心些。”
珍珠便领了命,拿这药方去往回春堂,约莫半个时辰后,提着两副药包回来。
她将药方递到何永婵手上,“回春堂的大夫看了药方后,对田七、茯苓两药的用量略有调整。”
何永婵看过,微抿了抿唇,抬眉看着珍珠道:“这方子真是莫大夫给改的?”
珍珠点点头,“回何娘子的话,奴婢去的时候,莫大夫正在外间诊治病人,奴婢便将夫人的症状转述给药童,并将方子递给他,让他转交给莫大夫看。”
何永婵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又让珍珠打开药包。
她用帕子拿起药包里的药物一一查看,最终收回帕子道:“将药洗净,用四碗水浸泡,大火煮沸,文火熬制一碗水,摊至温热,送上来。”
珍珠垂眸道了声是,恭顺地提着药包走了出去。
当晚何永婵及威远将军夫人留宿定远侯府。
众人草草用了些晚膳。
陆氏喝过药后,便沉沉睡去。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陆氏先进的情况,多睡些与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佟雪在陆氏床边直守到她睡着,这才带着丫头恋恋不舍地回到寒梅馆。
西厢房里,亮着微弱的光。
佟霜现下被安置在旭日堂,只有两个二等丫头守着屋子。
“都早些歇着吧。”佟雪洗漱后,让采青过去跟小丫头说了一声,满身酸痛地爬上了床。
“姑娘,您也不顾惜些自个儿,瞧瞧这满身的青紫。”采蓝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竟当着佟雪的面抱怨起来,皆因方才伺候她洗澡时,见到她身前身后,手臂、胳膊上尽是青青紫紫的瘀痕,面色当即就变了。
“莫声张。”府里现今已经够乱了,她不愿再添乱。
采蓝便去寻了跌打药酒,给佟雪抹。
佟雪脱了衣裳,趴在床上,任由采蓝将药酒倒在手上,而后在瘀伤处揉着。
初时,有些刺痛,待将伤处肌肤揉热了,就像被微风吹着般,竟有些舒服。
佟雪便在这刺痛与舒服的交替中,睡了过去。
连采蓝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
今日经历了太多的事,加之她因深受刺激,晕了一回,因而这一睡,便极沉。
采蓝见气息绵长,便放心得吹熄了灯盏,在外间歇下了。
谁知,不过一个时辰,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佟雪忽然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绣绣!娘亲!”佟雪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模糊的帐影,有些怔忪。
“姑娘,可是魇着了?”采蓝睡眼惺忪地提着灯盏走进来问道。
佟雪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手掀开被子,才发觉,睡了一觉,手臂酸痛,连举起都困难。
“快起身,随我去旭日堂!”她曲起双腿欲起身下床,却发现双腿又沉又重,似不是自己的。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采蓝见佟雪皱着眉头,神色痛苦,担忧地问道。
佟雪用力揉了揉双腿,咬牙道:“无事!”忍着刺痛下床,并拿了放在一旁的衣裳往身上套。
“姑娘这是作甚?”采蓝被佟雪举动彻底惊得醒了过来。
“去旭日堂!我方才做了个梦,绣绣定还醒着,她即便睁不开眼睛,神识却是清醒的!”
佟雪说着,系好腰带,见采蓝愣在当地,不由道:“还不快穿了衣裳,随我走。”
“姑娘!”采蓝叹了口气,“现下已过了亥时,夫人刚歇下,您看是否明日一早再去?”
佟雪神色却显得极为急躁,她等不得,她先在就想见到绣绣!
“姑娘!”见她执意往外走,采蓝伸手拉着了她的胳膊,“奴婢知晓您担忧二姑娘,那不过是个梦境,且夫人身子原就有些抱恙,您现在去,定会惊到夫人,夫人受不住惊呢!”
佟雪回头看了她一眼。
想起梦中的几个场景,以及那张清晰的脸庞。
前两次做梦,她会收到一些预示,但多是模糊不清的,今晚,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躲在众人身后,眼看着母亲满头大汗,嘴角却轻轻翘起的脸!
若不是情况危急,想必妹妹也不会给予她这样明确的提示。
她就在旭日堂,且离母亲极近,有她在,佟雪怎能放心!
然采蓝说得也有道理。
前两次的梦境,都是在之后方实现的。
若是冒然惊动了母亲,打草惊蛇,让那祸患永远留在母亲身边,反倒于母亲不利。
“我做了噩梦,头疼地厉害,且浑身上下疼痛不堪,母亲身边的大丫头珍珠,略通医理,采蓝,你替我走一趟旭日堂,让珍珠过来给我瞧瞧可好?”
采蓝想起佟雪身上令人心惊的淤青,点点头,应了下来。
“那姑娘去床上歇着,奴婢去去便来。”
陆氏身子不适,珍珠现今只怕也打起精神伺候着,她悄悄过去,将人寻了来便是,应当不会惊动侯爷和夫人。
“嗯。”佟雪应了一声,艰难得爬上床,将身子缩进被子里,一双眼巴巴地瞅着她。
采蓝将桌上的灯点燃,“姑娘莫怕,外面有婆子守门,奴婢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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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自己做的第一个梦境,母亲盘腿坐在临窗的炕上,神态娴静地绣花,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丫头端着一碗药进来,母亲喝过之后,下身落红。
梦境就此戛然而止,梦醒后,她匆匆赶往定远侯府,遇见了翠竹那件事。
而昨日,梦境里,又出现了相似的一幕。
只是这一次,那端着药碗的丫头的面容十分清晰,正是珍珠!
珍珠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时日甚长,又通医理,母亲对她十分倚重。
她也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
莫非,她因为陆方的事,对母亲怀恨在心,因而决定对母亲痛下毒手?
陆方的事......
佟雪坐起身,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她忽然记起,陆方是在柴房里上吊自尽的,原因是沉迷赌博,欠下大笔赌债,偷窃铺中金器到当铺典当,败露畏罪自杀。
母亲当初将珍珠许配给陆方,便是看重他的老实本分,瞧着是个良配。
且陆方敦厚的性子,阖府皆知。
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怎会突然沉迷赌博,且与风尘女子有染?
且那女子还怀了陆方的遗腹子,现今可正在府里西北角专为下人开辟的院子里住着呢。
佟雪初时并未觉出有何不妥,如今竟忽然觉得处处不对劲起来。
就像珍珠在母亲身边服侍了数十年,服饰母亲处处尽心,不然也不会有那边详实的册子,她若真对母亲有异心,依着她的玲珑心思,若果真想要图谋父亲身边姨娘的位置,只怕母亲也不会容她到今日。
且依着佟雪的观察,珍珠对陆方显然也是有情的,不然不会三番四次地借他银两,只是陆方被外面的野花迷了眼,抢先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或许正是因为被辜负了,所以她蔡心灰意冷,转而生出别样的心思?
佟雪慢慢理清着思绪,待她想地差不多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采蓝带着珍珠回来了。
“大老远让采蓝将你叫过来,真是对不住了。”佟雪笑看着珍珠道。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珍珠屈膝给佟雪行了一礼,走近道:“听采蓝妹妹道,姑娘身子不适,可有那些地方不舒服?”
佟雪将胳膊上的袖子捋起,露出两条布满瘀痕的胳膊,“白日里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现下浑身酸痛得厉害。”
“姑娘身上布满了青痕,白日里硬是强忍着,一句疼也不喊,现下也不愿声张,还请珍珠姐姐好生给姑娘瞧瞧。”
“府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姑娘这是不愿侯爷夫人担忧呢。”珍珠说着,让佟雪趴在床上,掀起里衣,果见后背上不满一块又一块颜色不一的深紫青白瘀痕。
“除去酸痛,姑娘可有感觉胸闷气短亦或刺痛之感?”珍珠放下衣摆,神色严肃问道。
佟雪摇了摇头,不曾。
珍珠又让佟雪平躺在床上,摸了摸她身上各处骨骼,见果然无大碍才放下心。
“姑娘身子应无大碍,每日早晚已药酒擦拭,这淤青便能渐渐好转。”
佟雪点点头,“有劳珍珠了。”
珍珠微微一笑,“奴婢应该的。”
“采蓝上药时把握不好力道,劳烦珍珠给我上药可好?”
珍珠点点头,让采蓝拿来药酒,先涂抹在手上,两手搓热后,方动作轻缓地涂在瘀伤处,均匀涂抹了一层后,她开始力道轻柔地按压淤青处,初时动作轻缓,慢慢加重力道,使药酒逐渐渗透,待药酒完全渗透后,复恢复轻软的力道。
如此没处淤青重复三次,将全身上下擦下来,花了约一个时辰。
“时候不早,珍珠不若随采蓝一起在偏方睡了,明日再一早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奴婢明日需早起给夫人熬药,还是先行告退地好。”
“我想亲自给母亲熬药,好珍珠,明日你可得在一旁好生教我。”
佟雪一片拳拳孝心,珍珠自不好拒绝,便应下,随采蓝一块儿往偏房去。
第二日一早,佟雪洗漱一番后,带着采蓝和珍珠去往旭日堂。
二人比明日早了快一个时辰。
旭日堂下人刚起,两个小丫头,正拿着扫把打扫庭院。
“英妹,你说咱这府里最近是不是有些邪门儿,先是陆方上吊死了,二姑娘去寺里上个伤,不明不白伤成这样,你说是不是那陆方死得冤,心有不甘,报复来了。”
佟雪走在院门处,听见两个丫头嚼舌根,忽止步立在拐角处。
“我可是听玉儿姐说,是因为咱府里有人跟方子哥还有二姑娘犯冲呢!”另一个丫头神秘兮兮道,“方子哥和二姑娘同属兔,虎兔相冲,他俩听说是被属老虎地给冲到了呢!”
佟雪听了这话,面上一副动怒的模样,目光不经意扫过珍珠,果见珍珠面色微微一变。
珍珠比陆方大一岁,正是属虎。
“一大早便凑在一处嚼舌根,院子还扫不扫了?莫以为府里最近有些忙,你们便可为所欲为!”不等佟雪开头,珍珠已满面怒色地跨过院门走了进去。
两个小丫头见是她,忙惶恐地低下头。
“见过珍珠姐姐。”头是低下了,声音里也带着慌乱,但那如出一辙的反应,让人瞧着,总像在心里预演了许多回似的。
佟雪立在原地,感觉今日这出戏,被她给撞了个正着。
采蓝见她脚步不动,已目光相询。
佟雪竖起食指,对她摇了摇。
采蓝便默不作声地在她身旁站定。
“方才那话是何处听来的?”珍珠显是气极了,不顾佟雪尚未现身,先训斥起两个扫洒丫头来了。
“回珍珠姐姐的话,奴婢闲听来的,做不得数的,您莫放在心上!”
珍珠冷哼了一声,“侯爷夫人最是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们还传地像模像样,不想在府里待了不成?还不将那传谣的人老实招来!”
两个小丫头神色无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摇头,“奴婢说着玩儿的,珍珠姐姐莫当真!”
珍珠越说,面上的神色越是严肃骇人。
她在陆氏身边当了十年差,原就练就了一身的气势,随便装个腔作个势,吓唬吓唬两个小丫头自是不在话下。
果然那两个一直垂头装死的小丫头,在听说珍珠竟敢将她们发卖掉,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激愤起来。
“姐姐再受宠,不过与我俩一样,是这府里的奴婢而已!我才不信您真有那个能耐将我们给发卖了!”这二人中,其中一个年级略长,约莫十一二岁的,仰着脖子,涨红着一张脸,看着珍珠说道。
“我们不该在扫撒时说闲话,我们知错,任凭珍珠姐姐惩罚,可您张口就谈发卖我们是何道理?此时就算说到宋妈妈前头去,亦不能由着珍珠姐姐的心意来吧?”另外一个瞧着年纪略小,神色胆怯,举止畏缩,说出来的话也似乎处处示弱,却明显带着激将之意。
俩人一出双簧演得可真好!
佟雪微微翘起嘴角,在暗处将两个丫头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般配合默契,说是事先不曾商量好的,她可不信。
那年纪略小的丫头,瞧着个头与她差不多,只怕也才十来岁呢。
想想前世自己十岁的时候,可只会爬树捣蛋,比这俩人,真是差得远了。
佟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暗骂自己前世活得太糊涂。
因三人是在院子院子里起的争执,加之晨间,处处都寂静,这边儿的动静,便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
陆氏屋里另一大丫头翡翠闻讯赶来,瞧了两个小丫头一眼,温声问珍珠:“出了何事?”
珍珠冷着脸将事情说了。
翡翠听完后,面色亦是微微一变。
她压着嗓子训斥了几句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又让她们继续将活干完,等早膳后,再寻空当处置她们。
“且先进去吧,里面正忙着,这两个小丫头待有空再处置亦不迟,可不能因她们耽搁了正事。”翡翠劝珍珠道。
她与珍珠一道升的大丫头,二人各司其职,这些年一直和睦相处,关系融洽。
珍珠见翡翠拿了主意,便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暗处行了一礼,“两个丫头不懂事,污了姑娘的耳朵,奴婢稍后定会从严处置,姑娘请进!”
不管珍珠为何会这样说,佟雪却是切切实实被她推出来做了回挡箭牌。
佟雪不慌不忙走了出来,面上并看不出一丝被珍珠利用后的愤懑,反倒神色厌恶地瞅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恶声恶气道:“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乱说话,就拿剪刀剪了你们的舌头!”
两个小丫头并不知佟雪隐在暗处,闻言立刻“噗通”一声,忙不迭对着佟雪跪了下来,嘴里哀声祈求迭连连告饶。
就连翡翠在见到佟雪的一刹那,面上的神情也跟着一变。
然有佟雪在,她不可能方才那般,抢过珍珠,将那两个小丫头给处置了。
“先将院子扫干净,而后去偏方里跪着吧。”珍珠冷眸盯着那两个小丫头道。
佟雪竟是对她的处置没有意义,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两个小丫头一眼,便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翡翠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瞥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二人亦抬眸瞅着她,目光隐隐带着哀求。
二人在卧房外的廊檐下,恰遇到陆氏房里另一个二等丫头双手举着托盘端着药迎面走来。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见过珍珠、翡翠姐姐。”丫头沉稳地给几人见礼。
佟雪目光则看着那碗黑乌乌的安胎药,“这药是你熬的?”
那丫头点点头,恭声道:“是。”
佟雪皱了皱鼻子,“我今日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便是为了亲自给母亲熬药,你将药都熬好了,那我熬什么?”
那丫头微微一愣,显然未料到佟雪会这般说。
还是翡翠反应灵敏,闻言立刻含笑道:“大姑娘一片孝心令奴婢感动,不若这药便交给大姑娘,待夫人醒来,您亲自送进去,可不就跟您熬的是一样的么!”
佟雪点点头,命采蓝接过托盘。
转眼抬手一指,让她将药尽数泼到廊下一丛蔷薇花丛中。
“我说了要亲自给母亲熬药,便会亲自动手。”佟雪朝珍珠瞥去一眼,“去小厨房。”
珍珠垂眸应是,低眉的瞬间,嘴角也跟着微微地翘起。
到得小厨房后,佟雪让采蓝将刚煮过药的陶罐放在一旁,另去寻了个未曾用过的陶罐,用清水洗净,又用开水烫过一遍,方拆了药包,将药材悉数倒进去,用四碗水将药材浸没,放在火上慢慢地煮。
“奴婢去将药渣埋掉,把罐子洗净。”方才被佟雪倒了药的二等丫头亦跟进来厨房,神色有些惶恐地道。
佟雪“唔”了一声,还好声安慰她:“我倒你的药,并不是因你做地不好,只是为人子女,其心当真,若连给母亲熬药都弄虚作假,这样的孝心,不尽也罢!”
二等丫头连连称是,提着陶罐恭敬地退了出去。
佟雪拿着一只蒲扇蹲守在火炉边,神色专注地看着火,在那丫头退出去后,对采蓝挥了挥手。
主仆二人这段时日早已形成常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采蓝领命跟了出去,远远瞧着那丫头寻了个偏僻之所将药渣埋了,待她走后,又跟上去,将药渣挖出,用帕子包了部分,后重新将土掩好。
采蓝将帕子收回袖子里,重新回到厨房待命。
一个时辰后,陆氏起身,药也适时熬好。
佟雪亲自用托盘端着药,将之呈现到陆氏跟前。
“娘,这药是儿一早起来熬的,您喝了后,保管什么不适都没了!”
陆氏接过药,用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方低头喝药。
她喝了第一口,忽然停顿了一下,双眉微蹙,朝佟雪看去一眼。
佟雪含笑点头,回视着她。
陆氏也跟着弯起嘴角,一口气将剩余的药全部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