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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人心向北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言冰云隔着假山,看着青苔残雪门后的范闲。938小说网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后他冷漠开口说道:“你知道太多事情,不要忘记。我在大人你地身边这么多年了。关于内库地事情我总能了解一些。而且这些年来。你一直把自己地重心往北齐转移。范思辙如今还在上京城里。如果说你以往没有做出背叛朝廷。迁居北齐的打算,怎么能让我相信呢?”

  范闲轻轻地咳了两声。有些勉强笑道:“我也是庆人,而且我和陛下有约定,如果陛下这次能活下来。而不会对我地人进行清洗。我自然也不会和朝廷撕破脸,站到北齐人的那边。这个请你放心。”

  “事涉国之大事。千万子民地生死。我如何能够放心?”言冰云地声音压的极低,微怒斥道:“我不理会你与陛下之间究竟有什么古怪地约定。可万一将来事态有变。你活着离开大庆。去了上京城,谁知道你会不会被愤怒激疯。做出那些恶心地事来。”

  “恶心?你是说把内库的秘密卖给北齐,还是替齐人先驱南攻大庆?”范闲微讽一笑说道:“人生一世。总是要守些承诺的,只要皇帝陛下遵守他的承诺。这些自然不会发生……你应该清楚。这次入宫行刺,只是一次小范围内的战争,我并没有动用全部地杀器。”

  “只要我活着。陛下就必须被迫接受昨夜我与他之间的协议。”范闲地双眸冰冷起来。说道:“他不想让天下大乱,所以他不能对我地人下手。哪怕他再如何愤怒。可是为了他地千秋大业,他也必须忍着……不要忘了,那些人也是你熟悉的人,曾经是你地伙伴。你地友人,你的同僚!如果你这时候把我杀了。我手头的力量再无领头之人。不谦虚的说句话。群龙无首。陛下可以软刀子慢慢去割。”

  “难道说,你就想那些你曾经无比熟悉地人,一个一个地倒在陛下地屠刀之下?”范闲盯着言冰云地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言冰云沉默片刻后应道:“大人看来对这件事情琢磨了很久,但你必须清楚。天上只可有一日,天下只可有一君,若你活着。就算一直隐忍不发。但我大庆朝廷表面地平衡之下,依然被你生生割裂成了两块……这对我大庆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想让我想保护地那些人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活着。将来我远远地站在高岗之上。冷漠地看着庙堂之中地陛下和你,想来也会让你们有所警惕才是。”

  “可你不要忘记。若你死了,院里的官员部属总有一天会必须接受这个现实。陛下雄才伟略。一定有办法将监察院甚至你在江南地部置全部接回手中。”言冰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表面上你是想保证他们地生命。实际上呢?其实你只是用这些人地力量来威胁陛下。威胁朝廷,你坚持不死,只不过是将监察院用做私器。为续你自己心意。”

  “有何不可?”范闲轻轻咳了两声。微眯着眼望着言冰云。

  “不论是院长还是你都曾经说过。”言冰云一脸平静。“监察院乃公器,并不是私器,你怎么能利用国之公器。而谋一己之私?这便是我不赞同你的地方。”

  “是吗?”范闲地眼眸里寒意微现。冷漠讥讽说道:“监察院乃公器,我不能私用……那为什么皇帝陛下为了一己之念动用监察院时,你不勇敢地站出来驳斥他?”

  这句话直接击打在言冰云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范闲,有些消化不了这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臣子们地心中。陛下便是朝廷,便是庆国,便是公……监察院乃公器,自然是陛下手中地刀。

  “不要忘记你自己说地话,监察院是公器,不是皇帝陛下地私器。龙椅上地人,终究只是一个人。莫要用他来代表这天下的意志。”范闲冷漠地看着言冰云说道:“既是公器,自然是归于有德者居之。不错,我并不是个有德之人,但难道你敢说,皇帝陛下也是个有德之人?”

  “既然我与他父子二人只是两个老少王八蛋。那这监察院公器究竟归谁,就很简单了。”

  范闲不再看言冰云的脸色,端起水壶困难地饮了一口,冷冰冰说道:“这院子是叶轻眉设的。是陈萍萍留给我地。皇帝他凭什么拿过去?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无聊地话?”

  “监察院是用来监察院陛下地机构,如果变成了陛下地特务机构。你这个监察院院长还不如不当了。”他放下水壶。用一种不屑而无趣地口吻训斥道。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言冰云的心里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本来一直以为范闲只是心伤陈萍萍之死。所以勇敢地站在了皇帝陛下地对立面,但他没有想到在范闲地心里,根本就没有皇权的先天尊严所在!这种大逆不道,十分反叛地论调。实在是让小言公子难以消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却依然没有想通这一点。因为陈老院长当年没有教过他,范闲以前也没有说过这一点。监察院是用来监察陛下?这是什么样地笑话!

  用余光淡淡瞥着言冰云的脸部表情,范闲地心里闪过一丝极为浓烈地失望情绪。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深受母亲影响的陈萍萍和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接受这一些,甚至连远在澹州的父亲。只怕也难以接受这些。父亲只是因为自己地缘故。所以才会与庆国朝廷渐渐离心罢了。

  言冰云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范闲。马上便要下决定,为了大庆朝的根本利益,为了他这一生来的生命奋斗目标,他不能容许范闲带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力量投到异国的敌人怀中。可是如果真地要动手将他送入宫中,言冰云知道今日范闲必死。

  范闲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是等待着言冰云的决定,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疲惫。有些苍老。有些淡然的声音,在假山阴影之中响了起来:“这么夜了,有什么好说地了。让那些婆子们听了闲话,有甚好的?”

  言冰云身子一僵,听出了说话地是父亲大人,他异常艰难地转过身来。袖中的双拳握地极紧。沉默半晌心知父亲是在提醒自己一些事情,若此时让旁人知晓了范闲躲在自己府上,那自己便不得不下杀手。而父亲偏在自己下决定地时刻出声,自然是给自己最强力地警告。

  若没有言若海出手帮助。重伤之后经脉尽乱地范闲,怎么可能躲进假山里的密室中。身上怎么可能被包扎好。身旁怎么可能有食物和清水?

  言冰云清楚。父亲大人看]似温和平常地话语,是在用父子之情威胁自己,若自己真地决定对范闲不利,那么这个家……只怕也就将从此败了。

  范闲平静地看着黑暗中地言若海,看着这位四处地老大人,困难地牵唇笑了笑。低声说道:“这就不说了,您先回吧。”

  接着。他对言冰云冷漠说道:“我说的话,你自是听不进耳地。院里甲阁里有几封我从靖王府上取回来的卷宗。这些天得空地时候,你去看看。”

  这话淡淡然地出口,范闲竟似是看死了言冰云不会对自己出手。言冰云沉默地静立许久,双眼紧紧闭着。最终离开了假山,向着自己地宅院行去。他这个安静离开地决定。只怕已经摧毁了他心中某些执念。让他的背影都显得有些萧索起来。

  “假山这边没有什么人会来,放心吧。”言若海走到了假山之下,温和笑道:“您先前关于院子地说话极是,希望他能听瞳一些。”

  范闲微微一笑应道:“不如老先生身教,用自己地脑袋保我的脑袋……一切为了庆国。言冰云终究还是舍不得用您地生死去证明自己地这个信条,既然什么都是有价地。想必他会慢慢想清楚。”

  整个京都,除了言氏父子外,没有任何人知晓范闲地下落,京都里地索缉工作仍然在如火如荼一般地进行着。没有丝毫放松。无数街巷民宅都被翻了一个遍,然而令庆国朝廷感到异常诡异地是。身受重伤,无法行动的范闲。却像一个游魂一样,消失在了人们地视野之中。

  监察院也在配合朝廷的意旨。进行着各方面的情报梳理工作,亦是一无所得。而此次追缉主要是由军方和内廷为主,监察院只是配合。所以事务相应并不如何繁忙,如今地监察院院长言冰云,也并不像叶重和姚太监那般忙碌紧张地无法入睡。相反。天河大道上那座方正地阴森建筑里多了很多他认真读书地画面。

  言冰云那夜听了范闲地话,开始认真地去读那些被藏在甲阁里地书信以及卷宗。他认真的看了三天三夜才看完,才知道原来这是当年叶轻眉写给陛下地折子和书信。上面十分系统地讲述了很多关于庆国将来的设想,然而这些设想实在是太过大胆,不,应该说是大逆不道!

  这些像是有毒一样的字句。让言冰云觉得握着纸张的手指都开始发烫。他震惊之余不敢细看,只挑了关于监察院设置起源地那些文字认真拜读,因为他清楚,监察院本来就是范闲的母亲。那位叶家小姐一手打造出来的衙门。

  世间为什么要有监察院?或许在这些书信卷宗上能够找到答案。难道监察院地宗旨不就是一切为了庆国,一切为了陛下吗?可是为什么那些纸张里并没有太多地地方提到龙椅上的那位以及将来有可能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不论言冰云想不想看进去。敢不敢看进去,可是那些并不如何娟秀地文字依然像是魔鬼一样地锲进了他的心里,他开始沉思,开始发呆。开始觉得自己那夜被父亲威胁。被迫收容范闲在府里。也许并不见得是一个完全不对,对大庆朝廷完全有害地决定。

  他走到了密室地窗边。透着玻璃窗看着暮光下的皇城一角。微微眯眼,觉得那些反射过来地红红光芒有些刺眼,微怔了怔后,他从书桌里的某个角落里翻出来了一块黑布。重新将这块黑布扯开。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蒙在了玻璃窗上。挡住了皇宫的景象。似乎这样他才能够安心一些。

  宫里地皇帝陛下当日被刺客重伤,却侥幸没有归天,只不过时而昏迷。时而苏醒,也不知道今日地状况如何,但就是这位强悍地皇帝陛下偶尔醒过来时。冷静甚至有些冷漠地颁下了一道道追击的命令,务求要将范闲留在庆国的疆域之中,相反。对于那些北齐和东夷城来地刺客。那几位侥幸活下来地刺客。朝廷却根本不怎么在意。

  言冰云掀开黑布一角。眯着眼睛看着那座辉煌地皇城,想到了另一椿事情。似乎除了追杀范闲或是寻找范闲尸体地行动之外。内廷隐隐约约是在寻找一样事物,在陛下心中。似乎那件事物比范闲还要更重要一些,那会是什么呢?

  小雪时下时歇。皇宫前的广场上早已没有几日前留下地痕迹,血水混着雪水早已被清洗干净,露出了下方干净整洁地青石块,那些漫天飞舞地箭痕也没有留下丝毫证明。只有皇城朱墙上头的青砖。还有西面的青石地上,几个令人心惊胆颤地深洞,昭示着那日的惨酷,同时向过往地人们证明了恐怖的天外一击,确实曾经存在过,而不仅仅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动静。

  范若若披着一件雪白地大褛,安静地站在皇城下幽深的宫门前,等待着禁军与侍卫联合审验入宫的腰牌,贺大学士于门下中书遇刺之后,整个京都各衙门地防卫力量都森严到了一种战时的状态。而她心知肚明,真正让朝廷感到惊恐的,还是陛下遇刺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依然被隐瞒在一定范围之内。并没有传入民间。

  今日入宫是陛下醒后亲自下旨,太医院亲自去范府请她。这不仅仅是因为范若若承自青山和费介一系地医术已经达到了某种境界。更关键的是,皇帝陛下所受地重伤,并不是那些刺客留下地内伤与剑痕。最致命地,还是胸口中处被飞溅射入血肉地那些钢片,而众所周知。这种奇怪地叫手术地治疗方法,整个天下,似乎就只有范家小姐才会。

  在来的路上。范若若就已经从太医正的嘴里知晓了皇帝陛下目前地身体状况,知道陛下并没有死在自己的那一枪下,范若若的心里不知道有怎样地感触,但很奇妙地是。她并没有什么太过严重地失望情绪,只是有些惘然。

  她在宫里住了整整五个月。在御书房里呆了五个月。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些年来,在皇帝陛下身边呆地最久地女子,她很清楚那位已经渐渐老了地君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关键在于。这位君王待范若若,确实与众不同。

  “入宫后自己小心,若……陛下一时不便,你要留在宫里诊治,也得给府里传个消息。”靖王世子李弘成站在范若若地身边,轻声叮嘱道。眉宇间有掩之不住的忧虑。替皇帝治病。本来就是件极为可怖地事情。而更可怖的在于。陛下受地伤怎样也与范闲脱不开干系,偏生范若若却是范闲最疼的亲生妹子。

  一想到前些月范若若被软禁在宫中,世子弘成地心里便有很强烈的担心忧虑。

  “嗯。”范若若微微一笑。脸上地淡漠冰霜之意渐渐化开,低头向着弘成行了一礼,便与太医正二人在侍卫们地带领下向着皇宫里行去

  她一直都知道李弘成的心意。也深深感动于此。尤其是最近这些天,范府被连番搜查,不论是林婉儿地郡主身份,还是范若若在陛下心中地地位。在范闲所犯大罪的面前,都成了不需要再提的东西。而就在此时,从西惊路回来后,出任枢密院副使地李弘成。却是根本不避嫌疑。十分勇敢地坐镇范府。将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好生压制了一番。

  如果没有李弘成,只怕如今地范府日子要难过太多。

  在幽静而冷冽地宫门洞里前行着,脚步声安静地响起,范若若微低着头心里觉得哥哥当年说的对。这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而且往往还是一出荒谬戏剧,陛下险些死在自己地枪下,而此时自己却要去给他治伤……

  范若若直到入宫的这刹那,依然没有拿定主意呆会儿应该如何应对。她知道陛下已经醒了过来。也幸亏陛下醒了过来,发下了旨意,范府才没有遭受灭顶之灾,以范闲所犯下地罪行而论,整座范府只怕都要被索拿入狱。顶多就是林婉儿范若若及孩子这些廖廖数人会被带入宫中。

  可是陛下没有下发这道旨意,这让范若若对于嫂子当日不离京的选择佩服到了极点,虽然依然没有人知晓。宫变前一夜,范闲和皇帝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至少林婉儿应该是猜

  到了一些,

  眼下的京都只是在拼命追杀范闲,而并没有用雷霆之势镇压范闲所庇护的人们。

  范府不离京归澹州,毫无疑问也是表达了一种态度。一种试探皇帝对于履行承诺有多少诚意地态度。

  一念及此。范若若很是佩服嫂子临危不乱的心境心里对兄长范闲更是生出了早已根植入心的崇拜感觉,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还有谁能够逼得一位强大地君王在遇刺之后,依然要被迫压下愤怒呢?

  宫殿近在眼前,范若若渐渐平静了心绪。她当日在摘星楼只是为了帮助兄长逃出京都。其实说到底。她对于皇帝陛下不可能生出太多的怨恨之意,毕竟二十几年前。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地可怜婴儿的死,离她太远太远了。

  正月里走到了最后一天。庆历十二年的脚步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这片大地上,然而南庆朝廷地脚步依然无法行稳,皇帝陛下虽然已经能够半坐起身子审看奏章。但终究不能太过耗神,而门下中书里贺宗纬已死。各部里又有关键官员被范闲狠手清除。一时间朝堂上竟是有些混乱,好在胡大学士拼了这条老命。连续七个昼夜没有回府,还算是没有让朝政大事被耽搁太多。

  而阴暗处地脚步也依然在混乱地踏踩着,京都里看似回复了平常。实际上依然处于十分森严的控制之中。尤其是针对那些刺客地捕杀工作,从来没有松一口气。庆国朝廷必须在这件事情上感到骄傲。那些先被陛下重伤,后又被万箭齐射地九品强者们,应该还被围困在京都之中惶恐度日,在这样一座大都城。却能严格地封死了这些强者逃脱的可能。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强者受伤太重。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庆国国家机器的恐怖。

  眼下已经确认了五名刺客地死亡。尸首已经运进了皇宫。已知姓名的刺客却还至少有三人不知所踪,分别是北齐皇宫第一高手狼桃大人,东夷城剑庐幼徒王十三郎,北齐圣女海棠朵朵,这三人在京都里曾经有几次险些被擒下。只是每每付出鲜血地代价后。才狼狈地逃出围困。

  至于……范闲。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发现。是地。范闲不见了,影子也不见了,负责扑杀工作的庆国官员到这一刻才发现,监察院培养出来的人物,确实在这些方面太有天才。

  不过官员们依然有信心。因为小范大人受伤太重。陛下玉口圣断,此人经脉已毁,一年内不可能复原。

  另一方面那些每夜入宫回宴进展,递折子求御性的朝廷大员们,不免又看到了另一幕让他们早已习-惯而如今却格外古怪地场景。陛下虚弱不堪地躺在棉被垛子里,一位穿着寻常姑娘服饰地女子,冷冷淡淡却又仔仔细细地服侍着陛下,为陛下端药喝,喂食吃。

  那女子是范家小姐。朝廷大员们在前五个月里早已经看惯了她地容颜,但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出去了一天而已。怎么又回来了?小范大人不是成了刺君地钦犯。怎么他家地妹子却还能在陛下的身边侍侯着?姚大总管在想啥?难道就不担心范家小姐使些坏?

  不仅于范家小姐天天在宫里侍侯陛下,便是被众人看成死地地范府,似乎也没有变成地狱,里面地人们照常生活着,晨郡主林婉儿更是隔三岔五便会入宫一次。给陛下带去一些新鲜吃食儿,讲讲顽笑话儿。

  这叫个什么事儿?陛下想杀小范大人只怕都想疯了,却根本不想难为他地妻子妹子?这一幕实在太过荒唐荒谬。实在是令人有些看不明白,

  京都的沉闷气氛终于在二月初地一天被打破了,姚太监收到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当夜在御书房内与伤后疲弱的陛下一番长谈后,第二日无数内廷和军方地人马。便悄无声息地从各方汇集。来到了一等澄海子爵府的大门口。

  晨光冒出来地第一刹那,树上青芽还在木皮下沉睡。言府地大门便被猛地一下轰开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地军士看守住了所有地方位。而二十余名高手直接从高高的院墙上飞跃而过。他们似乎知道目标在哪里,直接扑向了后园那座假山。

  姚太监袖着双手,一脸平静地等在言府之外,没有丝毫进府说话的意思,这间府也不是简单地地方,且不说言若海大人当年在监察院里经营多久,且说如今的言府年轻男主人。毕竟也是监察院的院长。

  这次行动没有向监察院透任何风声,因为一旦真地在言府里捉住那位贵人。只怕言冰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小言公子披着一件睡衣。满脸凝重地看着府内嚣张无比四处搜索的军士,眼瞳里的怒火愈来愈浓。然而他的表情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当年庆国最成功地奸细心志之坚强,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他没有向园后父亲地居所赶去。他只是站在卧房地门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身后地床上,他的妻子沈大小姐缓缓坐起身来。颤着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难道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言冰云头也未回,声音被挤压成一道寒线。

  坐在床上地沈婉儿面色剧变。半晌后才颤着声音应道:“你说什么?”

  “只有我和父亲知道,而最先前是你提醒的我。”言冰云地唇角泛起一丝极为苦涩的笑容。“当年确实是我负了你,可是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早就已经忘记了,而且咱俩毕竟是夫妻,没想到,你不让我老言家家破人亡,竟还是心有不甘。”

  沈婉儿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知道相公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所做所为。朝着言冰云的背影凄声说道:“我哪里有这个想法。只是他终究是钦犯,若被朝廷知道了,咱家怎么逃得开干系?再说他本就是个厉害人,若说是他自己躲进来地。府里没发现。朝廷也能相信。”

  “是啊,咱家有首举之功。却也有庇护之罪。”言冰云的笑容显得是那样地阴冷和苦涩,“我却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北齐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忠于我大庆朝廷了?”

  言府地院子里传来一片嘈杂之声,而这间主人地卧房却是如此地安静。言冰云身后地沈婉儿低下头去沉默许久。终究勇敢地抬起头来,双眼里满是挥之不去地怨毒之色:“为什么?你说什么?不要忘了,我总是你的妻子,是啊。那件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你敢说那件事情和他范闲没有关系!”

  沈大小姐地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显得格外悲痛和怨恨。她看着言冰云地背影痛哭说道:“我父亲被北齐皇帝使上杉虎杀死。紧接着全家被抄。家破人亡……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家破人亡!我一家上下两百余口人全死了!我那只有三岁地弟弟也死了!这是谁做的?”

  “这是北齐皇帝做的。但你以为我真地不知道。这都是范闲和那个叫海棠的女人出地主意!”沈大小姐的眼睛全是仇恨的光芒。“可是我能怎么做?范闲是你地上司。是你地朋友,是你从来不说。但实际上最佩服的人……难道我还能指望你替我那一家大小两百余人报仇?”

  “他既然敢逃到我地身边。并且让我发现。我便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沈大小姐说完了这番话。知道无论事情怎么发展,也不可能再挽回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浑身瘫软坐在了床上,自己也不禁有些骇异。为什么自己一个本来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却在仇恨地驱使下。做出了如此大胆地一件事情。

  言冰云地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有些惘然地感觉。

  后园里地假山已经被军士们生生掘开了。然而他们看着里面满布着灰尘的密室,看着似乎从来没有人呆过的空间。不禁呆在了原地,被声音惊动出房地言若海,像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皱着眉头看着这些负责扑杀钦犯地军士以及内廷高手们,寒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府里躲着。可从来没有担心过会出什么事。”马车上范闲舒服地靠在软垫之上,虽然体内的经脉依然是一团糟。虽然此时地他比一个废人还要不如。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到他良好的情绪。至少已经出了京都。眼看着京都四野更加生动的风景,他无来由地感到了开心。

  离开言府地时候。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是沈大小姐始终没有忘记庆历五年北齐上京城内沈府地灭门惨案,但他信任言老先生地能力,言氏父子都是在监察院里熬成精的角色。怎么可能连自己家宅里地异动都没有察觉。

  依然是言府这种强悍地能力,终于觑着一个机会,将范闲送出了京都。此时地马车正行走在山野间晨光黯淡地道路上,驾车地人是监察院里地一名官员。却不是范闲熟悉的旧属。也不是启年小组地老人,言府既然放心让这位官员来主持此事。想必对于他地忠诚有足够的信心。

  “那是院长大人洪福齐天。”驾车的监察院官员笑着说了一句话。“不然院长大人也不可能找着这么一个机会把您送出京都。”

  两个院长大人,前一个自然是范闲。后一个自然是言冰云,这名官员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院长大人要我最后问您一句话,你答应他不去北齐。不背叛朝廷,能不能真的做到。”

  “这死冰坨子……”范闲没好气地笑骂道:“说了自然就是要做的,我又不是老跛子那种百无禁忌地家伙。”

  “你回京之后,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言冰云,让他想办法送到皇帝陛下地案前。”范闲沉思片刻后交代道。将一封薄薄地信递了过去。

  信里提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自己已经离开京都了。会履行那夜与皇帝陛下之间地协议内容,也请陛下遵守天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承诺。并且祝陛下身体安康。多多保重。

  之所以多此一举,主要地目的还是因为依然被封锁在京都之中地那几位友人。范闲清楚。皇帝陛下的主要目标是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活着逃离京都,那么再耗国力。再惹议论,将十三郎他们留在京都。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马车在京都野外转了几个手,绕了好几圈。借着山势里地密径以及监察院备着的几个转换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行到邻近地一处大州州城之外。

  马车自然是不会进州城地,而是选择在这里进行交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来了。我就放心多了。”

  从北齐上京赶回南庆,一直在京都外准备接应地王启年化装成一个老头儿。满脸地皱纹,上车察看了一下范闲地伤势,不由感到心情沉重。没有什么心情说笑。摇了摇头。

  “我得扮成什么?”

  王启年从怀里取出脂粉和花布衣裳。勉强笑着说道:“扮成老杆子我地儿媳妇儿……”

  范闲一声苦笑。也没有做出矫情地姿态。直接接了过来,说道:“你扮成老杆子倒是比我方便的多。”

  在他换衣服地时节。王启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大人,难道从一开始地时候,您就已经计划好了自己能够离开京都?”

  “我又不是神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范闲微涩一笑。接着应道:“如果在宫里我能够胜了。自然不用再出京。可既然败了,那我一定要保证自己活下来。好在我地运气一如既往的优良。”

  “听说那儿可不是人去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几个人能去。但凡敢去的人……都死了。”

  “谁说都死了?苦荷活着,肖恩也活着。我那叔。我那妈不都活的好好地?”范闲地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追寻着当年那些人物的背影。轻声说道:“仅仅活下来是不够的,今次在京都这样还败了,那除了去神庙找找我那位叔。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这是早就想好了地事情,你不用拦我。”]

  王启年的面色有些难看,碎碎念道:“倒不是想拦您……这世上有谁敢拦您来着?敢拦着的人,除了陛下之外。只怕其余地全都死了。只是神庙……可不是皇宫。那可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只怕我带着您折腾几十年都找不着地儿。”

  “我们地目标就是,不折腾。”范闲咳了两声。强行用心念控制住体内经脉的灼痛感,勉强笑道:“你也不要太害怕。”

  这本身就是范闲想好了地事情。对于那座虚无缥渺的神庙,他拥有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更多的认知。甚至隐隐约约间。他能捕捉到神庙地真实背景,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陛下如此强大。甚至在那枪声之后。依然活了下来。醒了过来。范闲清楚。经此一役。陛下再也不会亲身出宫,以身犯险,如今摆在范闲和皇帝之间的局面。便是他们父子二人动手之前那一长番谈话为基础的互相挟制。这终究是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不论是庆帝还是范闲。都不希望战火绵延至天下,如此,范闲此役惨败。便必须找到一个足以战胜陛下地力量。

  天下已经找不到了,只有往天上去找。范闲的心情略感沉重,他知道神庙在世人地心中是怎样崇高的存在,可是他很担心五竹地安危。为了自己经脉地伤势,为了很多很多目的,他都不得不往神庙艰险一行。

  “怎么走?”王启年轻拉马缰,问出了一个很实在的话。世人皆敬神庙,但谁也不知道神庙在哪里。

  “向北。一直向北。一路向北。”范闲说道。

第136章 假山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明明还是大初几地时辰,放在往常,那些红红的鞭炮纸屑还在雪地上飞舞着。938小说网 那些微微刺鼻地爆竹气味还在街畔宅后美妙着,一切都透着股热闹而喜庆地气氛,然而对于京都的官员百姓来说,庆历十二年的春节。过的实在是有些不顺心,不止不顺心。更是有些黯淡。

  昨日是大年初七。各部衙开堂第一日,就在这一日里,京都内贺派官员惨遭刺杀,鲜血惊醒了无数人还有些微醉地心神。而今日皇城附近已经开始戒严,听闻朝廷最终查出了那些胆敢在京都首善之地刺杀大臣的万恶之徒是谁。并且在皇宫附近展开了扑杀行动。

  听说死了很多人。而且似乎那位被皇帝陛下褫夺了所有官职的小范大人也牵涉事内,更有风声传出,那些无比阴险地刺客里,竟然有很多北齐和东夷人。

  无数地军士行走在京都地大街小巷里,监察院,刑部十三衙门。内廷。大理寺,十三城门司。京都守备师。庆国庞大地国家机器已经全力开动,冷漠而沉重地脚步声回荡在飘雪地京都里。四处搜寻着那些侥幸逃出罗网地刺客,而京都出外的城门更是被严密地封锁起来。

  在这样地阵势下,无论是多么可怕地刺客,想来也很难轻松地逃出京都。

  一批由监察院和内廷联合组成地队伍。早已经包围了范府。府外更有很多军士在进行封锁地工作,而对范府的搜查已经进行了三遍。依然没有找到范闲的踪影。

  另一支由言冰云亲自领队的搜捕队伍。在皇宫前广场冲乱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内扑到了西城。扑到了启年小组最隐秘的那个联络点,正是当年王启年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购买的小院,这处小院本来就是启年小组地秘密,然而看西惊路监察院旧属所遭受地沉重打击,便可以想见,皇帝陛下一定在范闲地身边曾经埋下过奸细。并且查到了启年小组地汇合地。

  然而这间小院孤清依旧。纸笔搁于桌上。砚中残墨早已冻成黑棱,屋外井口处地水桶无力地倾斜着。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来了。范闲自然也不在这里。

  言冰云站在小院门口微微皱眉,暗自想着。院长大人此时是躲在哪里呢?虽然如今小言公子才是庆国朝廷认可的监察院院长。但其实和院中大部分官员一样。他自己也总是下意识里还是将范闲摆在监察院之主地位置上。

  京都早已戒严。京都府早已发动各里里正和一些能够主事儿的百姓,变成了一张大网撒在大街小巷上,当然。谁都知道监察院在京都里不知藏了多少暗点。加上范闲那神出鬼没地能耐。谁也不敢奢望这种追捕能够真的抓到他,只不过今日状况有些不一样。首先。监察院的暗点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不再是秘密,而最关键地是。言冰云先前已经知晓。范闲今日身受重伤,早已不复往日之勇,如果没有人接应。只怕他伤势难复,根本无法逃远。

  然而范闲究竟在哪里呢?追捕行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天。在强力动员下。整座京都已经被生生翻了一遍,十三城门司死死地把住各大城门,庆国朝廷里地所有大人们都断定,范闲不可能出城。

  言冰云的眉头皱地越来越紧,呵了一个暖气,拍了拍自己有些疲惫的脸颊。尽量让自己内心地情绪起伏变得平静一些,不易为人察觉一些。轻轻挥手。让监察院的官员们继续散开。

  追捕工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往日与范闲有些关系地大臣府上也被搜索了,就连靖王爷府与柳国公府都没有被漏掉。可是依然没有人找到范闲的下落,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寒意。这位大人物若此次真地活了下来,活着逃出京都,真的背叛大庆。谁知道会给这天下带来怎样地变动?

  言冰云带着疲惫地身躯回到了子澄爵府,他没有去向父亲请安。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吃了两口厨子端过来地热饭菜。从妻子手中接过热毛巾。用力地擦了两下眼窝,便坐在椅子上发呆。

  “怎么了?”沈婉儿望着他眉宇间的忧色。轻声问道。

  言冰云往日冷若冰霜地脸上。浮起了一丝略有些苦涩地笑容,沉默半晌后说道:“说起来,我是真地很佩服他,听说杀出广场前,他已经被陛下击昏了,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回复,而且他为了吸引那些高手们的追击,硬生生脱离了刺客地大队伍……重伤之躯。孤身一人,怎么却硬是找不到?”

  “其他的刺客呢?”沈婉儿眉头微皱,问道。

  “一个活口都没有抓住,只是杀死了几个。都是天底下数得着的高手……”

  言冰云叹息着,当时他并不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很明显陛下虽然信任自己。但是在伏杀范闲地行动之中,陛下并不愿意让监察院插手。而他也知道。如果不是那有如天神降怒的神秘刺客手段。只怕范闲那些人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趁乱杀了出去。

  说完这句话,言冰云发现妻子地面色有些怪异,他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了?”

  沈婉儿沉默了很久,强颜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暮间去给父亲大人请安,似乎他老人家不在。”

  言冰云地身体微微一僵。许久没有任何动作,他地父亲言若海。虽然早已经从监察院四处主办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实际上是个极为厉害地人物。这一点他身为儿子自然心知肚明,问题在于,他更清楚,父亲大人是最传统的监察院官员,他地忠诚更多地是在陈萍萍身上。在范闲身上,而不是在陛下身上。

  “大概出去逛去了。”言冰云牵动唇角。有些困难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初秋陈院长被凌迟至死。言冰云就一直十分担心父亲会不会有些什么激烈地反应,然而令他十分意外地是,父亲除了当天夜里大醉一场外。便回复了平常模样。整日价地只是伺候家里的假山园子。

  言冰云清楚,陛下是看在自己地忠诚份上。而没有难为父亲,然而今天。陛下与范闲正式决裂。从宫里杀到宫外。范闲自然是要替陈院长复仇。以父亲地能力。他肯定能够知晓此事。若他知晓了此事。会怎么做呢?

  “你就留在屋里。不要见任何人。”言冰云的眉头微皱,对妻子沉声交待道:“我去看看父亲。”

  往西面走没多远。将将行过廊前那座大的出奇地假山。言冰云便来到了父亲地房前,恭谨地出声而入,一等子爵言若海双鬟早有白发。对于儿子的到来似乎也不觉得出奇,很直接地说道:“他没有来府里。他没有这么傻到自投你的罗网。”

  言冰云沉默很久后说道:“这是院务。儿子不能徇私。情。”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说道:“府里究竟能不能藏人,你最清楚。”

  言冰云行礼问安,告辞而去,在经过廊前那座大地出奇的假山时。却怔怔地停住了脚步。双目看着假山上面微干的苔藓和一些残雪,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家里的一些奇怪规矩,总觉得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些什么。遗漏了一些什么。

  幸亏是冬日。这间暗室并不如何潮湿。然而依然阴暗。体内地经脉千疮百孔,那些烙红了的铁丝依然在经脉里贯穿着,无穷地痛楚像几万根细针一样刺入他地脑海。令他时不时地想痛嚎一声。这种痛楚。这种伤势。让他根本无法调动腰后地雪山气海。甚至连上周天地小循环也无法调动,想要用天一道地自然真气来修复经脉。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一种奢望。

  只有靠着时间慢慢地熬养了。或者寄希望于那个神奇地小册子,从这看似空无地天地之间,吸取那些珍贵地元气,慢慢地填充自己空虚的气海。然而空气里地元气是那样的稀薄,如果靠这个速度回复。只怕二三十年过去,他依然是一个废人。

  范闲半倚在垫着羊毛毯的密室墙壁上,用强悍地心神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地本能让他此刻地呼吸有些急促大声,但是此刻夜深人静。自己又是深在重围之中,不得不小心。

  他的身上已经被包扎好了。极名贵有效的伤药浑不要钱地用着,而身旁地地面上,放着许多用来补充精神地食物清水,密室虽小,内里准备的事物却是极为完备。

  骨裂了地胸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地眉头皱了起来。想到了皇帝陛下那沛然莫御的拳头,又了那记枪声。由先前皇宫前的慌乱到后来朝廷极为严密有效的搜捕。他确认了皇帝老子并没有在枪下死亡,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失望。只是开始计算今后的道路究竟应该走。

  当那天外一击的闷响在皇城上击出第一个深洞时。范闲就已经醒了过来,他地眼睛微眯,看着皇宫东边地方向,是城上城下逾万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清楚地判断出开枪者方位地人,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对那个声音最熟悉。对那个箱子最了解。

  三年前五竹叔离开京都,去遥远的冰雪神庙里去寻找自己是谁地终极答案。从那日起。箱子便离开了范闲的身边。范闲一直以为五竹叔是把箱子带走了。所以他没有丝毫遗憾。因为他知道五竹叔将要面临的敌人。是比皇帝陛下更加深不可测,冷漠无情的至高存在。

  但没有想到箱子原来还在京都,只不过不在自己身边而已。就如同皇帝陛下昏死过去前确认的那样。范闲也知道,今天动用箱子地一定不是五竹叔。如果五竹叔真地回来了,不论他会不会用箱子,但肯定他一定会将那逾万名庆国精锐军士都看成稻草人,依然是那样冷漠地握着手里地铁钎。直接杀入皇宫。

  开枪地人究竟是谁呢?范闲猜了很久。可依然没有想到。就算想到了几个人。可是他却不敢相信。他只能肯定,这个开枪地人一定与自己有极亲密地关系。不然五竹叔不敢将自己地性命交付在对方地手上。

  这自天外击来的重狙并不在范闲地计划中。他原定计划地出口其实依然是在皇宫里,只是没有想到北齐东夷都来了人,让最后那丝利用陛下心意地缺口都合拢了起来。更为可怖地是,他没有想到,自己领悟不久。十分强悍地指间剑气,最后竟被陛下一指便破了,而自己的经脉尽乱。形同废人,根本无法去接近那个出口!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洪竹不用冒这个天大地风险。

  范闲一行人从皇宫前广场趁乱杀出来时。依然遇到了极大地阻碍,虽然有那柄能够施加神罚地天外一击刺客存在。虽然三皇子站到了皇宫城头,试图用自己瘦弱地双肩替范闲谋求一条活路。然而皇帝陛下旨意早下。那些逾万名军士。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异国刺客就此逃脱。

  具体逃出来的过程。范闲并不知道。因为他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当他醒过来时,这一行人已经变成了被追杀的兔子。本都是一些强悍的当世强者。然而伤地伤,亡的亡,只剩下了五个人。在京都亡命狂奔,怎么看都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范闲知道其时的自己是拖累,所以他异常冷漠而强悍地离开了。与海棠等人约好了老地方相见,一名剑庐弟子付出了生命代价。将他送到了这间府邸地周边。然后范闲趁乱溜了进来,终于觅到了一丝可以休息地机会。

  四名剑庐九品弟子,在箭雨中倒下了一个。在事后地逃亡中为了范闲地生存又死了两个。尤其是最后一个剑斩十余名南庆高手,最后仍然死于弩箭之下的七师兄,就是死在范闲转过巷角的那一瞬。范闲能够看见他地眼睛。

  思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范闲的心中便是无比沉重。他知道目己地债比过去更多了,如果自己这次能活下去。自己也不可能隐,自己必然要做很多事情来还债。

  范闲一面沉思。一面调息,密室里一片死寂。一片黑暗。他如今真气尽散。目力也不及平日,摸索着去拿身边地清水。然而当手指刚刚触及水壶地时候。便僵住了。

  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黑暗地密室墙壁。似乎感觉到就在这一堵墙外。有一双眼睛也在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

  被保养极好地机枢上面涂了许多滑油,当密室地门被打开地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是无声地哑剧一般,淡淡的光线从密室外透了进来。照亮了内里面色惨白。双眸却一片平静地范闲。

  范闲静静地看着室外。微暗的灯光让密室外的那个熟悉身影显得一片黑暗。

  “我以为如果你发现了,应该是拿锤子打破。”范闲看着言冰云微笑说道。

  站在假山的后方。静静看着密室内的范闲。言冰云地心头百感杂陈。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此时地范闲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地能力。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不要忘记。我毕竟是在这个园子里长大地。虽然自幼时起,父亲便严禁我上这座假山攀爬。但你也知道,小孩子总是好奇的。怎么可能不爬。”

  “这座假山太大,我当年第一次进你家地时候,便觉得有些怪异,和你父亲说过几次,他总不信我地。”范闲咳了两声,轻声笑着说道:“果不其然。我都能发现这里的问题。你当然也能发现。”

  范闲就是躲在一等澄海子爵府的假山里,京都里再如何疾风暴雨。可是他就躲在言冰云的家中。谁能想到这一点?如果言冰云不是心血来潮,试着打开了自己童年时躲猫猫的房间,想必范闲一定能在言若海地帮助下。安稳地渡过这一段最紧张的时刻。

  “父亲并不知道我知道这座假山地秘密。”言冰云微微低头说道:“不然他一定会选择一个更妥当地地方给你藏。”

  “好了。”范闲无比疲惫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就说我这辈子运气好到不像是人,总该有次运气不好地时候。原来却是应在了这座假山里。”

  言冰云沉默许久后说道:“先前和父亲说过。这是院务。不能论私情。尤其……是大人您。为了我大庆朝。我不能让你去北齐。”

  “我不去北齐,我只是去神庙旅旅游。能不能打个商量?”范闲露齿一笑,轻声问道。

第135章 苍山有雪剑有霜(4)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摘星楼在皇宫东南方向约两三里外,如此远的距离,在漫天风雪的掩盖下,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那一丝动静。938小说网 摘星楼上那张白色的名贵毛裘微微一震,枪口伴着烟火发出一声巨响,然而声音的传播速度却要远远慢于那枚子弹的速度。

  至少这一刹那的皇宫城头,角楼之前的众人,都依然静静地看着宫前雪地里那些待死的强者,四周遍野的庆军精锐,没有任何察觉到死神的镰刀已经割裂了空气,用一种这个世界上人们根本无法想像的方式靠近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从摘星楼至皇城之上,那记代表着死亡的波动会延续约一秒多钟,足够一个人眨几次眼睛。然后一直平静眯着眼睛注视着城下的皇帝陛下,今次并没有注意到两三里外那片风雪里偶尔亮起的一抹闪光。

  所以留给这位大宗师反应的时间已经变得极少极少,当他感应到天地中忽然出现了一抹致命的气息,甚至自己都无法抵抗的气息时,他只来得及眨了眨眼,面色变得惨白,双瞳里的光芒一凝一散,身体像一道烟尘般疾速向后退去!

  皇帝陛下受了伤,真气消耗了极多,然而在这生死关头,竟是爆发了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能量,瞬息间消失在远地,像一只游魂一般猛地倒行砸入了角楼内!倏!一声闷响此时才响起,那粒高速旋转,没有机会翻筋斗的子弹就擦着那抹明黄身影的肩头射了过去,在坚硬的皇宫城墙上硬生生轰出了一个约一尺方寸地大洞。深不知几许!

  青砖硬砾在这一刻脱离了本体,以射线的方式向外喷射,就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一样。

  除了像一缕轻烟般疾退的皇帝陛下来,城上城下,依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出了什么事情,因为那一刻,青砖墙上开出的凶猛之花还在飞溅的途中,棱角锋利的石屑在空气中似乎保持着静止的状态。与周遭的雪花混在一起,刺在一处!

  皇帝陛下就此躲过了这一枪?没有。不论摘星楼顶雪中的刺客是因为什么样心理地原因,在轻轻扳动手指的那一瞬间停顿了片刻,从而让这看似必杀的一枪落了空,但紧跟着,第二枪便来了。随着第一枪若天雷一般的闷响来了。

  第一枪的声音才将将传至皇宫前的广场,第二枪已经如影而至,像戮破豆腐一般,在角楼地木门上击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射入了幽暗安静的角楼中。

  世上从来没有必杀的枪,尤其当目标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宗师时。摘星楼楼顶雪中的刺客。由于今日京都禁严地关系,所选择的狙击地点有些偏远,他能清楚地算出子弹在空气中飞行所需要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样的一枪便能击毙皇帝,但他知道皇帝为了躲这一枪。一定会浑身颤栗。不肯再留半分余力,那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震慑感,一定会让皇帝使出全身地本事。

  那便是速度,摘星楼顶地刺客清楚地算出了皇帝陛下躲避的方位,躲避的速度,瞬息间的位移。手指异常稳定地第二次抠动。向着皇帝陛下疾退力竭的位置击了出去,他将全部的希望。其实都是放在这第二枪上!

  能够在这样短地时间内,计算出这么多地内容,并且对于皇帝的选择得出肯定地结论,很明显那名刺客很了解皇帝的性情,更了解皇帝对于这把枪……也就是世人所知的箱子的了解和警惧。

  最关键的是,摘星楼刺客居然能够知道一位大宗师在生死关头能够施展出的速度,如此才能准确地算出皇帝最后飘落的落点,难以再次二次飘移的落点!

  这是无法计算出来的,也是无法求证出来的,因为世间的人,除了那几位大宗师之间外,谁也无法将大宗师真正地逼到绝路,更遑论了解大宗师的速度。

  除非……曾经有位大宗师曾经亲自帮助那位摘星楼顶的刺客,亲自训练过无数次!眨眼连一半都来不及完成的时间内,皇帝陛下从先前平静而冷厉的情绪之中,忽然被恐惧占据了全身,体内无数霸道真气在这刹那辰光里爆炸出来,面色苍白,双瞳微缩微散,全力一飘,瞬息间从原地消失,撞进了一直安静无比的角楼之中。

  在这一刻,此生从来无比自信,无比强大,从来不知道畏怯为何物的皇帝陛下,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因为虽然他看不见那道令自己无比动容的气息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最警惧的箱子……终于出现了。

  一声闷爆响彻皇宫城头,第二枪射穿了角楼的木门,沿着一条笔直的无形线条,那粒杀人的弹头,向着浑身颤抖,狼狈不堪地刚刚遁至角楼幽静房间后方的皇帝陛下胸膛射去!

  这一枪太绝了,绝到算到了皇帝的任何想法,任何举动。皇帝体内的霸道真气已在皇宫城头炸成一道无形的气流,此时体内一阵虚无,哪里可能在瞬息间再次做出如仙魅一般的躲避动作。更可怖的是,第二枪连绵而至,中间竟似没有任何间隔,当皇帝察觉到如波浪续来的那道噬魂气息时,已经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摘星楼上的刺客算到了种种种种,却无法算到皇城角楼,皇帝陛下身后的幽静房间其实并不幽静,里面站着很多很多人,十几个沉默地,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像幽灵一样穿着铠甲,举着厚钢盾牌的人。

  这些人似乎在这个幽静的角楼里站了无数年。从来没有改变过姿式,封住了四面八方射向这间角楼房间的可能。三年前京都叛乱时,城上城下一片血一般地杀戮,可无论是范闲还是大皇子,都没有发现这房间里有什么异样,那时候这些浑身着甲的持盾幽灵在哪里?

  难道这些看上去像是漠然站了无数年的持盾者,就是皇帝陛下为了抚平内心那抹恐惧,从而布下的最后安排?这些站了无数年的持盾者,此生唯一的使命就是要替陛下挡住那个箱子射出来的夺命的子弹?

  可是这些产自内库的精钢盾牌。怎么可能挡住那个世界上最强悍地火药杀器?这是内库女主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屠龙刀,最后的天子剑,她留下的其它遗产怎么抵挡?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皇帝左手方的那个持盾者颤抖了一下,他手中双手紧紧握着的钢盾上面蒙着地灰尘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盾牌之后的皇帝陛下颤抖了一下。

  那名持盾者轰然一声倒了下来。钢盾上出现了一个口子。

  就如同上天降下了天罚之锤,皇帝陛下如同被这大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退去,砸碎了角楼房间的后墙壁,穿壁而出,十分凄凉地被击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鲜血从皇帝的左胸膛上流了出来。先前太极殿一站,他身上的伤口也被此时地剧烈动作重新撕开,王十三郎在他右胸上划破的那一剑,范闲指尖剑气在他脖颈处切开的伤口,都开始重新流血。将这位强大的君王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血人。

  皇帝躺在雪地上。急促地呼吸着,乌黑地双瞳忽凝忽散,左胸处微微下陷,一片血水,看不清楚真正地伤口。雪地在他的脑下,他瞪着双眼。看着这片冰冷而流着雪泪的天空。袖外的两只手努力地紧紧握着,不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无穷的恐惧与愤怒涌入了他的脑海。箱子,箱子终于出现了。在这个世界上,皇帝陛下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那个箱子地人,比陈萍萍还要了解,因为当年小叶子就是用这个箱子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两名亲王,将诚王府送上了龙椅。

  没有人不畏惧这种事物地存在,然而当年的诚王世子或太子并不害怕,因为这箱子是属于她地,也等若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可是……从太平别院那件事情发生后,皇帝便开始害怕了起来,每日每夜他都在害怕,他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箱子会出现,从什么地方会忽然开出一朵火花,会像悬空而来的一只神手,夺走了自己的性命,替自己的主人复仇。

  正因为这种恐惧,从太平别院之事后,皇帝陛下便极少出宫,不,正如范闲初入京都时所听说的那样,皇帝从那之后根本没有怎么出过宫!

  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箱子,但他知道箱子的恐怖作用,他就像一个乌龟一样地躲在高高的皇城里,四周都有宫墙护庇,京都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这些城墙的建筑。

  陛下的臣民们都以为陛下勤于政事,所以才会一直深锁宫中,谁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为陛下宽仁爱民,不忍扰乱地方,才会不巡视国境,谁知道他还是在害怕?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系到了庆历四年,澹州的那个孩子终于进了京,老五似乎真的忘记了很多事,而没有人将自己与太平别院那件事情联系起来,皇帝陛下才渐渐放松了一些,偶尔才会便服出宫。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离开京都,因为在那些漫漫的庆国田野里,谁知道会不会有隐匿在黑暗里的复仇之火在等待着自己?大东山一事,皇帝必须离开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时间内,将范闲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边,因为只有这个儿子在身边,他似乎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

  说起来,这是怎样悲伤的人生啊,皇帝拥有无垠之国土,亿万之臣民,然而他却看不到,感触不到,他这后半人生,似乎拥有了一切,而其实呢?也不过是个被自己囚禁在皇宫里的囚徒罢了。

  皇帝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之前没有看到自己的宏图大业成为真实。这世上能够杀死他的人或事已经不多了。除了那个瞎子和那个箱子,所以当陈萍萍异常冷漠,异常冷酷冷血地从达州回来后,皇帝陛下在愤怒之余,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那些蒙着灰尘,持着盾牌地军士,就这样隐藏在皇城的角楼中,当皇帝陛下微微眯眼,负手看着秋雨法场那条老狗受死时。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的身后,然而那一天,箱子并没有出现。

  然而今天箱子出现了,并且出现的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依旧低估了箱子的恐怖,至少是低估了今天在用箱子的那个人的能力,没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气息竟能在角楼的庇护下。准确地找到他地位置,轻易地穿破了精钢盾牌,最后无情地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洁白的雪被皇帝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此时角楼上的人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他们依旧不知道出现了什么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变!

  姚太监满脸惊恐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边。嗓子沙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浑身颤抖着,手掌下意识地扒拉着陛下胸腹处的伤口,拔出了一些碎开的金属片,扒出了一些血肉。却依然找不到凶器在哪里。

  皇帝的身体随着急促地呼吸而起伏着。他有些散神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姚太监:“朕……死……不了!”

  这几个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地,然而受此重创,再如何狠厉的话语,都显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的目光越过姚太监的脸,依旧狠狠地盯着天上降落的雪花。在心内凄厉地嚎叫着。朕受命于天,谁能杀朕!今日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让朕死!

  摘星楼顶地刺客算到了一切,却终究是没有算出皇帝陛下这位大宗师地肉身是多么的强悍,更准确地说是,他没有算到浩然凌视天下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怕死如斯,居然会在龙袍里的心房上放了一面护心镜!

  重狙轰出的噬魂线条在穿越了京都天空迢迢的距离,又击穿了那面钢盾,最后虽然没有发生偏移,准确地命中了皇帝陛下地胸膛,然而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将皇帝地胸骨击碎了一大片,却没有从根骨里撕毁一切接触到的血肉,马上彻底地摧毁这位君王地生命。

  先前在废园,范闲取出胸前的钢板时,皇帝讥讽地训斥他,小手段是做不得大事的,然而谁能想到,皇帝陛下最后还是依靠这种小手段侥幸逃了一命。

  但凡成大事者,谨慎,再如何极端的谨慎都是必要的,惜命,再如何难堪无趣的惜命都是必要的。从这个方面讲,皇帝与范闲父子二人,其实是世间真正极其相似的两个无耻的人。

  “摘星楼。”皇帝微散的目光盯着灰色的苍穹,他知道今天用那个箱子的人肯定不是老五,因为如果来人是老五的话,只怕这时候早就已经杀进了皇宫,他喘息着说道:“全杀了。”

  皇帝陛下骤然遇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这如天雷一般的变故,惊的皇城之上所有的臣子将领都感到了身体发麻,谁也不知道紧接着应该怎样做。皇城上下无数人围困着的那些强者,依然没有脱困,只要这第二拨箭雨再次射出,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去,包括依然昏迷不醒的范闲。

  太医们正从太医院往这边赶过来,宫典已经满脸惨白地赶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试图替陛下止血,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

  而姚太监却依然牢牢记得陛下昏迷前最后的交待,他颤着身子,绕过角楼,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禁军副统领的身边,沙着声音,宣读了陛下最后全杀的旨意。姚太监在皇宫城墙上缩着身子,看上去异常滑稽,可是他是真的害怕,因为他知道陛下是怎样强大的一个存在,然而这样强大的君王居然被一个看不见的刺客重伤至此,他怎能不害怕,他甚至担心自己下一刻便会被空气中看不见地线条。撕裂成一片血肉。

  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让姚太监的眼瞳猛地一缩,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再次证实了自己的恐惧!宫城头的禁军副统领正准备挥旗发令,让城上城下的士兵再次挥洒箭雨,然而他的肩膀只是一动,整个脑袋却忽然没了!

  是的,就像光天化日下地鬼故事一样。禁军副统领的头颅忽然就这样整个炸开了,就像是熟透的西瓜,又像是灌满了水的皮囊,无缘无由地撑破,化作了城墙上的一片血水白浆骨片,漫天洒开……

  更恐怖的是。禁军副统领地头颅爆掉之后,似乎身体都还不知道头颅已经变成了漫天脑浆的事实,右臂依然举了一举,然后才颓然放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垮了下来!

  皇宫城头上响起一片惊叫惨呼。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就赫然发生在无数官兵面前,怎能让他们不惊惧,不害怕,所有的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拼命地睁着眼睛。在皇城上。在城下,在同伴的队伍里,甚至在空无一物,只有雪花地天空中拼命地搜寻着!

  他们当然什么也找不到,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副统领大人的头忽然爆了!这些庆国的精锐禁军们。哪里会想到刺客远在数里之外。他们徒劳无功地喊叫着,愤怒地搜寻着。

  搜寻无着。渐渐化成了恐惧,这种根本看不见的刺客,这种根本无法抵抗的杀戮,怎是凡人所能抗衡?

  无穷地恐慌开始迅疾弥漫在皇宫地城头上,所有的将士们无助地搜寻着,有些人更是被这沉默的压力压的快要崩溃了,瞄准宫城下方众人的弓箭也下意识里松了些。

  庆军军纪森严,并不可能因为禁军副统领的惨死便变成一团散沙,在沙场之上,在平叛事中,庆国地军人不知道见过多少种奇形怪状,惨不忍睹地死法,然而像今天这种如神意一般的打击,实在是令世俗人不得不往那些诡异地方向去想。

  另一位将领奋勇地怒吼了几声,想平伏禁军下属们的情绪,同时向下方发达攻击的命令,然而他的吼声只维系了几声便嘎然而止,因为令城上众官兵惊恐无比的杀意又至,这名将领的胸腹处被轰出了一个极大的口子,肚肠变成一团烂血,他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至此,这种恐慌的气氛再也无法抑止,皇城城头上乱成了一片。

  皇城头上的变动,自然已经传到了城下,只是那些奉旨意封住四面八方的军士们并不知道到底发了什么事情,那些瞄准了雪地中待死人们的箭手们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快酸了,可依然没有得到放箭的旨意。那些将领们更是皱紧了眉头,很是忧虑皇城墙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乱成那样。

  如果是一般的领兵做战,如果今日的皇宫只是一处简单的沙场,那么谁都不会傻傻地去等陛下的旨意再去发箭。然而今天毕竟不一样,万箭所向,那众人圈里是小范大人。

  杀死范闲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范大人与陛下之间的恩怨情仇,众人也非常了解,若没有陛下明确的旨意,谁也不敢这般贸然发箭,然而此时,城下的将领们不知道皇帝陛下身受重伤,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这种诡异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将在外,面对着紧张的局势,必然要有自己的反应,哪怕仅仅是在宫外,庆军将领也有自己的主动权,隐在箭手之后的史飞大将皱着眉头注视着雪地正中,发现那些被围困的刺客,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宫墙上的异变,开始有了突围的勇气和念头。但史飞终究是当年单人便能收服燕小乙属下北大营的厉害人物,不知是从哪里产生的心血一动,让他没有直接发出攻击的军令,而是经由身旁的副将发出,一方面是那种不知名地恐惧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另一方面便是史飞就如同庆国的所有文臣武将一般,永远永远,不想让范闲直接死在自己的手上。

  这个想法直接救了史飞一命,因为他身边的副将刚刚举起了手中的令旗,便直接摔到了地上。

  不是没有骑稳马,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因为随着副将的身体,他身下的马也摔落雪地之中,无数的鲜血迅疾染红了白雪。

  史飞眼瞳一缩。面色微白地看着身旁地副将血肉,知道先前若是自己发令,那么自己也已经死了,谁能挡住这种无形无质,不能预判的天外一击!

  史飞也清楚了皇宫城墙上的异动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陛下还活着吗?

  皇城上下在一片微微嘈乱之后。便回复了寂清的安静之中,死一般的安静之中,庆军的军纪果然是天下第一,然而在那天外一击地恐怖杀伤威胁之下,谁敢擅动?所有军士的面色都有些发白甚至发青,他们在等待着陛下的旨意。然而陛下却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城之上。又是一声枪响,划破了皇宫前广场的平静,一名戴着笠帽的苦修士,试图用自己的悍勇带动沉默地军士们冲击时,被准确地击倒在雪地之中。连一丝抽搐都没有。直接变成了一具死尸。

  死一般的沉默。

  又是一声枪响。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又是一声枪响。

  如是者四回,雪地之上多了四具死尸,而枪响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再也不会响起。皇城上下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能够完成天外一击的绝顶刺客,是在警靠庆国朝廷地所有人。不要试图有任何举动。但凡敢在这片茫茫白雪上动弹地人,都是他必要杀死的目标。

  一声响。一人死,一具血尸卧于雪,从来没有意外,这种冷冽沉默的宣告,冻住了所有人的心。

  这是一个人在挑战一个国。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马儿们都开始有些不安地踢着蹄儿,溅起些许白雪,被围在雪中的那些强者们似乎也不想触动强大庆军紧绷地神经,没有选择在此刻强行突围。

  谁也不知道那些穿掠京都落雪清冽天空地闷响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全身盔甲地叶重冷漠地坐在马上,他所率领的精锐骑兵足以保证两个来回冲杀,便将雪地里的这些强者杀死,然而他也没有动。虽然以他九品的强悍实力,他能听出那些闷响出自自己后方,他隐约感觉到,那个天外一击的刺客并不能笼罩全场,还是箭行死角之类的问题,如果骑兵这时候冲过去,想来那个刺客无法阻止自己。

  可是叶重只是沉默而稳定地坐在马上,此时陛下生死未知,场间地位最高的便是他,他偏生一句话都不说,就如他这么多年来在庆国朝野间的形象一样,从来不显山露水,但谁也不敢轻视他。

  叶重不动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陛下没有下旨,而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夺人性命,宛若天外刺来的事物是什么,那些闷响是什么。

  是箱子,箱子终于再次现世了,叶重微垂眼帘,不顾身边偏将们灼热的目光,就像睡着了一般,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

  当年太平别院之事爆发时,他被皇帝调到了定州作为后军,很明显皇帝并不相信叶重在自己和叶轻眉之间的立场。犹记当年,叶轻眉初入京都,便是和当年还年轻的叶重打了一架,叶重太过了解当年的那些人,虽然他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那个箱子的事情,不了解太平别院的事情,以及陈萍萍为何要背叛陛下的事情。叶重的心里掠过很多很多画面,很多很多当年的人,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疲累了,他的目光最后变得清晰,落在了雪地中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便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的母亲,带着那个箱子。在城门口拒绝自己检查的年轻姑娘。

  在这件事情上,叶重觉得陛下不对,所以他一昧地沉默,在没有旨意之前,他绝对不动。

  死一般的沉默能维持多久?这风雪要下多久才会止息?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衫的少年郎,便在此时,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皇宫的城墙,站到了城墙的边上,平静地看着城下雪地中的范闲。

  此时城头上的禁军已经有些乱了。大部分人都下意识里低着头,躲避着可能自天外而来的那种死亡收割,所以这位穿着淡黄衣衫的少年站在城墙处,竟显得那样高,那样勇敢。

  “依庆律总疏,陛下昏迷不能视事。我是不是应该自动成为监国?”三皇子李弘成袖中地两个拳头紧紧地握着,问道。

  他身边面色惨白,四处乱瞄的姚太监颤着声音回道:“可是陛下刚刚昏迷,还没有超过七日之期。”

  “眼下这局势能等吗?你是想看着我大庆的名将大帅都被老天爷劈死!”李弘成回头阴狠地看着姚太监。姚太监心里一寒,说道:“殿下,此乃国之大事。奴才本不该多嘴,可是若陛下醒来后,只怕……”

  “没什么好怕的,将所有人都撤了……”李弘成眼睛里的冰冷之意愈来愈浓,姚太监心里的寒意愈来愈盛。这些年里。三皇子虽然在范闲地教育下似乎变成了一位温仁皇子,然而姚太监知道,这位少年皇子当年是怎样的狠毒角色,一旦真把对方逼狠了,记住这份大怨,将来自己怎么活?

  更何况这庆国的江山。将来总是要传给三殿下的。若陛下此次真的不治,只怕明日三殿下便要坐到龙椅上。

  “等他们出了广场。再行追缉,总能给父皇一个交代,在这儿耗死,又有什么意思?”李弘成微眯着眼,看着雪地里的兄长,先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应该流露地情绪。

  摘星楼顶的雪中,那片纯白的名贵毛裘下的金属管不停地发出巨响,撕裂空气,收割遥远皇宫处的生命。这些声音极大,虽然反作用力被消减了许多,可是摘星楼顶地白雪依然被震地簌簌渐滑,而这些声音更是传出了极远,惊扰了四周街道和民宅中的人们。

  京都府衙役早已经发现了这片地方的怪异,只是摘星楼是朝廷的禁地,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若没有手续,谁也不能进去查看。加上今还是初几,年节还在继续过着,这些衙役们心想或许是谁家顽童在里面放春雷,只是这春雷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终究还是内廷的反应速度更快一些,皇帝陛下昏迷前异常冷静地说出了摘星楼地名字,内廷地高手们从皇宫里悄行潜出,顺着皇宫左方的御河,直穿山林,用最快地速度来到了京都东城。

  隔着两条街,还听见了摘星楼上传来的巨响,这些内廷高手们精神一振,强行压抑下心头的紧张,分成四个方向扑了过去,他们相信那个可怕的刺客此时既然还在摘星楼上,那么定然无法在自己这些人合围之前逃出去。

  然而当内廷高手勇敢地冲进了摘星楼的园子,直到最后查到了楼顶,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是楼顶上的那厚厚白雪里有一个很明显的印子,除了这个痕迹之外,空无一物,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安静的令人心里发虚。

  雪花还在不停地飘落着,内廷高手认真地查看着楼顶雪中留下的痕迹,却发现那个恐怖的刺客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来,那些痕迹虽然明显,但已经被收拾过,连那个人的身形如何都无法看出来。

  一位内廷侍卫守在摘星楼外围的一条巷口,他的面色微白,警惕地注视着并不多的行人,忽然间,他看见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他的心里喀噔一声。

  这个小厮是个少年,而让这名内廷侍卫动疑的是,这个人的身外裹着一层厚厚的毛皮,虽然毛皮看上去很是破烂,值不得了几个钱,却将里面的青色布衣裹的实实在在,只是膝下翻了过来,露出了毛皮的另外一面。

  洁白如雪的一面,这是极为名贵的毛皮,有谁家的小厮能买得起这样名贵的事物?

  内廷侍卫眼瞳一缩,第一时间内拦在了这名小厮的面前,便欲呼叫同伴,不料却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感觉颌下一麻。这名内廷高手靠在了小巷的墙毙,立时毙命,身体却是僵硬无比,没有倒地。

  小厮指尖一抹,取出扎在此人颌下的那枚细针,裹紧了蒙在身上的厚厚皮毛,似乎是有些畏冷,走出了巷口,转瞬间消失在了京都的风雪之中。

  京都今日风雪大,动静大,然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被戒严封闭的皇宫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御史台叩阍的御史们早已经在夜里就被强行押回各自府中,而那些各部的大人们也是被监察院通知,强行留在了府里,便是胡大学士也无法靠近皇城。

  这种压抑的紧张与波动没有过多久便传到了京都南城的那条大街上,这条街上不知住了多少家权贵,而所有人警忌猜疑的目光都只盯着一家,那就是范府。

  范府今日一如往常,没有慌乱,没有悲伤,没有紧张,该烧水的烧水,该做饭的做饭。范闲入宫与陛下谈判得来的成果,很明显没有反应在府中,府中主母林婉儿并没有带着一家大小,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在皇帝陛下的默允下离京归澹州。她依旧安静的有些可怕地留在了府里,坐在花厅里,等着那个男人的回来,若他回不来了,那自己离开京都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若怎么还没有起来?”林婉儿温婉一笑,笑容里却有些淡淡的悲伤,她望着正在喂孩子的思思说道:“喊了没有?”

  正说着,昨夜才被放出皇宫的范家小姐从厅外缓缓地走了过来,身上干净如常,眉宇间一如以往般冷,脚下的鞋子没有沾上丝毫雪水。她望着嫂子笑了笑,便坐到了桌子旁边,拿起了筷子,她拿筷子的手是那样的稳定,一丝颤抖也没有。

第134章 苍山有雪剑有霜(3)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第七卷朝天子第一百三十四章苍山有雪剑有霜(三)

  风雪快速的飞舞着,沿着那几个模糊的人影飞舞着,以顺时针的方向横飞于半空之中,渐渐连成无数道线条,看上去就像民宅闺阁里织成球的毛线,或者是江南春蚕吐出来的茧丝,化作了一个圆球,将里面的那些正陷于危机时刻的身影全部遮了起来。938小说网

  这个白色的雪絮圆球并不是静止的,而是用一种奇快的速度向着雪地后方的太极殿退去,也不知道内里那几位强者是用怎样的心念,保证了那些快速旋转的雪丝,没有被劲风刮拂成一片散雪。

  先前王十三郎与海棠从太极殿里飘掠而出时,打开了两扇门,此时的太极殿就像一个阴影构成的巨兽,张着自己的嘴,准备一口将那个浑圆而巨大的雪球吞进腹中,内里一片幽暗。

  只是殿门并没有全开,那张嘴太小,所以当那个雪球飘到太极殿正门时,体积竟是比殿门还要更加大一些。雪球快速地撞到了殿门处,却异常奇妙的没有发出一声响动,那些雕着繁复纹饰的木门瞬息间被雪球圆融之势里挟着的杀意,战意摧毁,一道道深刻入木的伤痕瞬间产生,摧枯拉朽一般散离而去。

  万年的时光或许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毁灭一切,然而这一个濛濛雪丝构成的事物,竟也产生了这样强大的效果,本应是柔弱无比的雪花,在高速的旋转中,变得像是无数把锋利的钢刀一样,割裂了空间里存在地一切。

  如斯恐怖的效果。自然是因为那方空间里的那位大宗师,在此刻已经发挥出了他的巅峰境界。

  ……

  ……

  雪球一路破空而去,飞过长长的御道,撞在了御台之下,声音再次发生,轰的一声雪球爆开,雪花如利箭一般嗤嗤向着四百八方射出。击打的整座太极殿都开始怯弱地颤抖起来,大梁没有断裂地迹象。然而美仑美奂的殿内装设却全部被击成了一地废砾!

  数个人影激射而出,王十三郎与海棠颓然飞堕于残砾之中,鲜血狂喷,而十三郎地那只手臂更是早已凌惨的变成了绞在一起的血肉之丝,经脉尽断。

  刺出最后那一剑的影子,一身白衣匍匐在御台之前,头颅下方尽是鲜血。一丝不动,竟是不知生死,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有气无力地握在手中,剑尖残留一段血渍。

  然而这把素剑终究是没有能够挑破皇帝陛下大腿根处的血关,在这样的情形下,影子刺出地必杀一剑,明明已经刺入了皇帝陛下的血肉,可是由殿外杀至殿内。天地震荡,四处风乱物动,那剑尖竟是颤也无法颤也一丝,动也无法动一寸,直到最后被震出陛下面外,徒劳无功!

  在这段时光内。皇帝陛下凭借着浩翰若江海的真气修为,以王道之意释出霸道之势,将整个空间里的数人都压制在圆融境界之中,在这片领域里,陛下的心意,便是一切行为的准则,谁也无法抵抗!

  明黄色的身影在这片凌乱的御台上显得那样地刺眼,陛下依旧直挺挺地站立着,看也没有看一眼在身后变成一堆烂木的龙椅,面色苍白。露出袖外的双手微微颤抖。虽然受伤,可依然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不可战胜。

  ……

  ……

  匍匐于御台之前,像条死鱼一样的影子忽然动了,他就那样飘了起来,白衣凌风,唇角淌血,极其毒辣的一剑向着陛下地咽喉刺了过去。

  一刺落空,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影子的面色苍白,混着血水吐出一个字来:“退!”

  当他递出最后的那一剑时,他的人就已经向后疾速飘退而去,第一剑没有能够杀死皇帝陛下,那么今天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影子一心想替惨遭千刀万剐的陈萍萍报仇,然而他终究是一位刺客,今日入宫行刺的四个中就算他眼光最为毒辣,心境最为平稳,一击不中,自然要飘然而退,他只是担心那两个身受重伤的年轻高手会依然舍生忘死地与皇帝陛下缠斗,所以才喊了那一声。

  这一个字的声音还有落下,已经变成一片狼藉的太极殿内三个身影呼啸破空,向着殿外奔去,受伤最轻的海棠朵朵落在了最后方,花布棉袄一展,化作一片花影,绽放在殿内幽暗地空间内。

  花朵消失地那一刻,三名九品上的强者也从太极殿内消失。皇帝陛下依然沉默地站在御台上,令人异常吃惊地没有追击,先前至强至刚领域一出,那三位强者身受重伤,再也无法回复,此时逃离大殿已经是强弩之末,若皇帝此时出手,想必会很轻易地杀死这三人。

  皇帝陛下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低下了头,摊开了双手,感受着脖颈处传来地那丝寒意痛意,看着胸前被割开的血肉,渗出明黄龙袍

  的血渍,还有大腿根处的那记血洞。

  清晰的痛楚从三处传入他的脑中,让这位强大的皇帝陛下有些发怔,朕已经有多久没有受过伤了?便是三年前在大东山上,面对着苦荷与四顾剑时,皇帝陛下耗损的也只是蕴养一生的浩翰真气和无上的精神气势,可是今日……面对着区区几个年轻人,朕竟然受伤了?

  皇帝伸出左手在胸襟上抹了一把,看着洁白手掌上的血水,微微皱眉,难以自抑地感到了疲惫,第一次在内心询问自己,莫非朕真的老了?

  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今日出手的四人他都很清楚,安之自然不用多提,这小子居然能在今**出离体剑气来。天份勤勉果然了得,而影子一直追随那条老狗,却一直在皇帝存在的空间里藏匿着存在,天下第一刺客果然了得。

  至于苦荷与四顾剑地那两名关门弟子,皇帝陛下也不陌生,他虽然没有见过海棠朵朵,但对这名北齐圣女却是了然于心。知道她与范闲之间的关系,陛下当年甚至动过让范闲娶了这女人的念头。王十三郎……当年在大东山上的那一幕让皇帝陛下牢记于心。欣赏有加。

  除了影子外,如此出色的三名年轻人,毫无疑问会是将来这个天下最了不起的人物,今日齐刺皇帝,虽然败了,却依然败的如此轰轰烈烈,由不得皇帝不欣赏。不生杀意。

  皇帝缓步走出幽静地太极殿,一步一步地行走,缓缓地梳理着体内已经开始有不稳之迹的霸道真气,面色冷漠,双眸异常寒冷,静静地看着皇城正方已经被范闲数人成功打开地宫门。

  他不关心范闲他们是怎么能够在禁军和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打开了宫门,也不担心这些他骨子里的刺,以年青骄傲提醒他的衰老的敌人们会不会就此消失在人海里。

  “全数杀了。”皇帝平静地开口吩咐道。就像是叙述一件家常事,便这样自信而冷酷地定了甫始逃出皇宫的那几名年轻强者的生死,然后他从刚刚来到殿门口地姚太监手里,接过一件全新的,干净的龙袍,开始换衣。

  ……

  ……

  影子退的最快。他在雪地里一把抓起陷入半昏迷之中的范闲,闷哼一声,生生逼下面内涌上来的那口鲜血,如一只鸟儿般,诡魅无比地向着宫门的方向飘去。在他的身后,王十三郎姿式怪异地跟在后面,而已经脱了那身花布棉袄,身着素色单衣地海棠朵朵,则是面色平静地跟在最后方。

  此时四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想要翻越宫墙已经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只有向着宫门处闯去。然而谁都知道。太极殿正对的宫门,乃是整座皇城防守最为森严的所在。可是影子冷漠地闯了过去,依然没有一丝犹豫,这不是因为范闲的交代,更因为他是东夷城地人,他知道剑庐里最多的是什么。

  先前北齐人使出的撒手锏是皇城一处角楼里的守城巨弩,当那声闷声响起,皇城的禁军侍卫们终于知道今天皇宫里来了刺客,然而太殿内外雪中的那场拼死搏斗开始的太快,结束的太快,当那四位强者身影冲向宫门时,禁军内一部分高手正在向着皇城角楼处汇合,而留在宫门处的禁军只来得刚刚组织好阵式,像一张大网一样。

  然而这张网初初织成,便被凌天而起的剑光撕碎了,四道冲天而起地凌冽剑光不知从何处生出,将宫门处地禁军阵绞的一片大乱,残肢乱飞,鲜血狂溅,惨呼大作!

  东夷城剑庐十三徒,除却范闲派在江南保护苏文茂和夏栖飞地数人,除了留在东夷城定军心的几人,一共来了四名九品剑客!

  没有人知道这些九品剑客是怎样暗中潜入皇宫的,但人们知道,剑庐弟子以杀意惊天下,以九品之境,行暗杀之事,整个天下除了监察院影子执掌的六处之外,没有哪方势力能够抵抗。

  只不过一瞬间,反应不及的禁军便被杀的大乱,沉重的宫门也被拉开了一道缝隙,在禁军将领和侍卫班值愤怒的嚎叫声中,四名剑庐弟子冷漠地控住了幽深的宫门长道,生生杀出了一道极小的空间,护持着自雪地中,自太极殿方向逃遁而来的范闲四人,像一缕缕幽魂一样,闪出了宫门缝隙,奔向了白茫茫一片无比冷清宽宏的皇城前广场。

  范闲受了皇帝陛下一指,食指尽碎,体内被那股强悍的霸道真气侵伐着,若不是他体内的经脉异于常人,修行的又是与庆帝同质同性的真气,只怕在那重若东山的一指下,他整个人都会被点爆。

  可纵使他活了下来,依然感觉到了经脉已经生出了无数破口,他的身体内外,就像有无数道烙红了的细铁丝,正在体内游动着。他的心境嗤嗤作响,那种难以承抑地痛楚,刺入他的脑海之中,人类自保的本能,让他极易在这等强烈的痛楚中昏迷过去。

  然而范闲不能昏迷,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活着逃出皇宫。他有些模糊的视线早就看见了那几名剑庐弟子释出的清冽暴戾剑意,眉头痛苦地皱了皱。因为这些剑庐弟子不是他安排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把剑庐拖进这滩浑水之中。

  影子是监察院旧臣。海棠是他地女人,十三郎是他的友人,今日入宫行刺所动三人,全部是范闲地私人关系,毕竟这是与陛下的君子一战,陛下能容忍范闲找这些人来帮忙,也能猜到。然而若范闲动用了东夷城甚或是北齐的力量,这事情只怕会更加麻烦。

  而更麻烦的则是此时宫外的安静,一片白雪之中的皇城前广场,竟是安静的像是一个人也没有。当四名剑庐弟子也化作幽影,持剑护送范闲四人踏上了皇城外广场地雪地时,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只能听见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竟显得那样的寂廖。

  这种死一般的安静太过诡异,任谁都知道有问题。范闲虽然没有动用剑庐弟子的意思。然而他所安排的出宫道路与影子的选择一样,也是谁都不会想到的皇城正门。之所以选择皇城正门,还因为范闲事先就推断清楚,自己入宫与陛下交涉谈判,而京都里自己毒杀贺宗纬一事应该已经爆发,那些文官们肯定会来叩阍鸣冤。那些倔犟地御史们更是会跪在雪地里,向皇帝陛下施加无穷的压力。

  这一点在昨夜姚公公的禀报中已经得到了证实,所以此刻范闲数人逃出皇宫正门时,本应该看见一地满脸悲愤的官员,听见嘈杂的议论声,白雪已经被践踏成一片污泥,而各府里的下人仆役则是躲在远处地街巷马车里,他们这一行逃出来的人,则能趁乱而遁,甚至范闲连如何抢夺各府里的马车。都已经想好了退路。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他们唯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自己这一行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足印和淡淡的影子。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是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异常,后方的宫门已经重新缓缓地关闭了起来,里面地禁军侍卫十分出人意料地没有追击出来。然而影子依然冷漠着脸,向着前方飞掠着,明知道眼下有蹊跷,明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困兽之局,然而众人还能怎么办?除了冲过去,闯过去。

  皇城前的广场极其雄伟阔大,当年阅兵时曾经容纳过十万之众,三年前京都叛乱,秦叶两家领大军围宫,也有数万大军在此处集结。而今日一片厚雪之上,竟只看得见这一行从皇宫里辛苦杀出来地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孤伶伶的,十分可怜。

  从这个孤单的队伍右方后传来一连串轻微的杂响,皇城角楼处的零星战斗似乎也结束了,北齐人安插在南庆最久的奸细和刺客大概已经被禁军扫荡干净,而此时却有两个人影从角楼处的朱红色宫墙上堕了下来!

  皇城极高,那两个身影堕落的速度极快,眼看着便要堕入雪地,落个骨折身死的下场,不料却听着空中暴响一阵厉喝,一个身影腰间弯刀疾出,在宫墙上看似胡乱,实则妙到巅毫的斩着,每一刀斩下,便在朱红色新修复的宫墙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那个人使的是一对弯刀,实力极为强悍,在空中竟然还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而另外那个人明显修为要弱一些,只有用手中的那柄剑插入同伴的刀柄铁链之中。

  不过是几个起落间的功夫,这两个身影便重重地摔落在宫墙之下,那名身形魁梧的强者,没有受什么伤,抓着他的伙伴便向着雪地的正中跑了过来,看去向,似乎是要与范闲一行会合。

  这两个人是北齐残存不多的九品高手,其中一人是苦荷大师的关门弟子,北齐皇宫第一高手狼桃,另一人则是何道人!

  此时范闲一行人已经奔至了茫茫雪地的正中,忽然发现忽然多出来了莫名其妙的同伴,不由怔了怔。

  为了配合范闲地行动。北齐小皇帝竟舍得让手下最厉害的两名杀将潜入南庆,真可谓是下足了血本,然而狼桃大人初入京都,却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他真正的本领,只来得及配合潜在宫里的奸细,用那守城弩发了一剑,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太极殿前的那场刺杀开戏并且落幕。

  英雄气短。莫过于此,一身修为纯厚至极的狼桃。竟是连一刀都未曾向庆帝斩下,便被禁军们迫的遁下了皇城,而他身边地何道人更是脚上受了伤,只有被他提在了手上。

  ……

  ……

  “不要跑了。”一直被影子提在手上的范闲,看着渐渐要会合在一处地狼桃,冷漠地开口说道,他的眼瞳微微一缩。心底不止是吃惊,更有一种荒谬的怒意,为什么世上的人们总以为他们可以配合所有他们想发生的事情?不论是剑庐弟子还是狼桃的出现,让范闲的心都凉了起来,他安排了那么久,筹谋了那么久地事情,在这一刻却忽然失去了根基,由不得他不感到悲凉。

  令范闲更感悲凉的是这片天地广场的安静。一行人汇聚在广场正中间的雪地上,离前方的民宅并不是很遥远,离右前方的丁字路口更是近在咫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些地方一定有些不知名的凶险正在等待着自己。

  范闲再次败在了皇帝老子的手中,一败涂地,而剑庐弟子和狼桃这两个北齐人地出现。更是让他最后用来保命的借口都没有,他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宫内已经发出了必杀的指令,不知道自己的心战终究没有办法成功,眼瞳里泛过一丝淡淡的疲惫。

  影子沉默地停住了脚步,就在这一片风雪之中,海棠抹去了唇角的鲜血,微微一笑,走到了箕坐于雪中地范闲身边,下蹲偏首说道:“我早就说过,似你这样首鼠两端。想顺了哥情又不逆嫂意。真真是很幼稚的想法。”

  “我只是想少死几个人,终究是些私人的事儿。”范闲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坐在雪地中,感受着臀下传来的冰雪寒意,说道:“若无耻到了极点,也会有万人来拜。只是我做不到,不然今天怎么会在宫里弄了这样一出?”

  王十三郎耷拉着血肉模糊的臂膀走到了他的身边,沙着声音说道:“至少你试过,虽然败了,也是不错的。”

  范闲往身边的雪地上吐了一口血唾沫,喘息着说道:“可我真的很怕死。”话虽然这样说着,他的眼眸里却泛着十分少见地恬静安乐地光芒。

  “看样子你不怎么喜欢我的到来。”狼桃走到范闲地身前,平静说道:“只是你的私仇,其实也是我们这些人的私仇,所以我的到来和你没有关系……当然,必须承认,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杀人这种事情和武道修为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在这件事情中,我显得有些无能。”

  狼桃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妹海棠朵朵,复对范闲皱眉说道:“如果朵朵肯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或许今天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噢,结局或许是早就注定的,人得信命……不过,呆会儿你如果能把我背出去,我就不说你无能。”范闲凄惨地露齿一笑,望着狼桃说道。

  就在这样一片白茫茫安静无比的雪地里,这一批集中了如今天下最精锐的强者力量的刺客队伍,便在雪地的正中央随口聊起天来,似乎没有人想着庆国强大而恐怖的国家机器一旦开始围杀,谁能逃得出去?

  皇城上无数禁军变做了层层的黑线,弓箭在手,冷冷地盯着城下雪地中的那些刺客,随时可能发箭。宫典眯着眼睛站在正中间,看着雪地里的那些人们,心头略感沉重,不知道小范大人为何在此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范闲他们谈话的同时,皇城前广场的局面早已经变了,那些看似平常的民宅楼间不知探出了多少弩箭与弓箭,耀着寒光的箭矢,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杀人草一般,对准了雪地正中的那群人!

  而就在最近的丁字路口处,如雷一般地马蹄缓缓响起。两千余名身着铁甲的精锐骑兵将那处死死地封住,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通道。

  万箭所向,谁能活下来?铁骑冲锋,哪里是肉身可以抵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走到了死局,再也没有任何变数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发生,拖延死神的到来。

  范闲微眯着眼,看着丁字路口的那些威武骑兵。看着骑兵队前亲自临兵地叶重,看着二层民宅上面森严恐怖的箭尖。看着那些行出民宅,渐渐逼近雪地正中间地数十个,那数十个戴着笠帽,无比冷漠,内心却无比狂热的苦修士,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年正是他的布置,大皇子的禁军清洗行动便是开始于那些民宅之中。而监察院各处与黑骑配合,正是沿正阳门一路再至丁字路口,生生地将叛军骑兵大队斩断,将秦恒活活钉死在皇城前,让老秦家断子绝孙。

  而今日皇帝陛下的布置也如三年前自己那般,堵死了自己任何的活路,真真像是历史在重演,又不知冥冥中是不是有那种叫做报应的东西。

  围点打援。诱敌出笼,一举扫荡所有敢于反抗自己地力量,这是皇帝陛下早已用惯了的套路,然而大东山珠玉在前,今日这种阵仗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再如何惯用的套路,在庆国强大实力的支撑下。依然没有谁能够破得了皇帝陛下的庙算。

  “真是没有什么新意。”范闲双瞳有些焕散,和着血水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然后很干脆地脑袋一歪,昏死在了海棠朵朵的怀里,今日他与庆帝数番大战,到最后逼出了指尖剑气,却依然敌不过皇帝陛下的无上真气,惨被一指击垮,精神真元的损耗早已到了油尽灯枯地时节,他能忍到此时才昏过去。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广场四周的脚步声缓慢而稳定的响起。马蹄声也没有稍慢,不知多少庆国精锐军士从广场的四面八方逼近了过来。渐渐将雪地正中那处纳入了箭程之内,而那几十名戴着笠帽的苦修士则是站在军队之前,冷漠地看着这些人,如果一旦长箭攻击不能全灭刺客,自然是铁骑与苦修士们上场地时机。

  此时一行人中,除了狼桃和剑庐四名强者之外,再无完好之人,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武力压制,谁都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去。然而已然入了九品之阶,除了范闲之外,这些人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没有谁的脸上露出一丝畏怯之色。

  狼桃与那四名剑庐强者对视一眼,各自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这位北齐皇宫第一高手怜惜地回头看了海棠朵朵一眼,发现小师妹的脸上没有任何别离伤感的情绪,只是安静地抱着范闲,微微笑着。

  狼桃也笑了,看着海棠怀里的范闲,摇头赞叹道:“这时候了,居然这么干脆的昏了过去,叫人如何不服他?”

  ……

  ……

  换了一身干净龙袍的皇帝陛下沉默地沿着皇城的石阶向上走去,一路经过的禁军士兵纷纷半屈膝行了军礼,无一人敢直视那抹明黄之色。姚太监紧紧地跟在皇帝地身边,忽然听到皇帝沉声问道:“为何还没有动?”

  “这……”姚太监心里咯噔一声,不知该怎么应话。他当然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已经恨死了小范大人,但他更清楚,陛下这些年对小范大人也是宠爱到了骨头里,尤其是太子二殿下死后,陛下对小范大人地爱惜,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地,先前若要他下令万箭齐发,若小范大人就这般死在乱箭之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陛下交待。

  尤其是陛下此时亲登皇城,更是让姚公公感到了惶恐,如果只是为了围杀宫外的那些刺客,陛下的布置已经完全足够了,何必亲自来看?只怕心中还是不舍吧……

  “朕要亲眼看着那个逆子死在朕的眼前。”皇帝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姚太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冷漠地开口说道:“放箭。”

  天子一眼,驷马难追,一声放箭,于是当皇帝陛下还行走在登上皇城的宽阔石阶上时。广场四周那些军士手中地箭便放了出去,密密麻麻,呼啸破风而至的万千箭羽,像是蟥虫一样,遮天庇日而来,直射广场正中约数十丈方圆的雪地。

  若范闲此时尚是完好之躯,或许他可以凭借刚刚领悟不久的心法。平直一掠数十丈,躲过这片密集噬魂的箭雨。然而他已经昏死过去了,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躲过一道箭雨。

  便在庆军发箭之前的那刹那,狼桃一声暴喝,眼中厉芒大作,一把抓过海棠怀里范闲的身体,单手捉住两柄弯刀之间地铁链,将两柄弯刀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光。勇猛无俦地向着最近地那些苦修士冲了过去!

  ……

  ……

  庆帝缓慢的脚步踏上了皇城,一身龙袍明黄逼人,双手负于身后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他的眼眸微微深陷,异常冷漠,没有一丝动容。

  他看着皇城前那片雪地上的血红之色,散落于地的羽箭。也没有丝毫动容,目光微微偏移,然后看见了被众人护在身后,不知死活的范闲,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一阵密集的箭雨,剑庐四名强者守护在四方。凭借着强悍地九品修为,织成了一片剑网,将其余的人护在了剑网之内,不知斩断震碎了多少箭枝,然而人力毕竟有时穷,这和当年三石大师在京都外被乱箭射死不同,今日的京都,有数千数万枝箭,如雨落大地,谁能不湿。谁能不死?

  箭雨过后。剑庐四名强者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可是依旧强悍地站在四方。身上鲜血横流,不知道下一刻这些承袭了四顾剑暴戾狠意的弟子们,是不是就会倒下。

  而剑网边缘的何道人,则已经是被射成了一个刺猬,死的不能再死,想当年这位北齐的九品高手何其风光,而今日在强大的帝国力量面前,竟是这样地不堪一击。

  再强大的个人,在一个兴盛的王朝之前,依然如蝼蚁一般无助,除非这个人已经强大到不像人的地步,比如大宗师。

  箭雨停歇,浑身是血的狼桃也退了回来,先前他意图护着范闲冲杀而出,然而终究没有办法突破密集的箭雨,那两柄噬魂弯刀在斩杀两名苦修士之后,依然只有退了回来,他地右肩上还插着两枝深可入骨的箭枝,鲜血流了下来。

  海棠看了他一眼,狼桃没有转身,沉默说道:“陛下有令,一定要让他活着。”

  此时众人伤的伤,死的死,虽都是可以横霸一方的强者,然而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无法凝成一股绳,勇猛地突围而出,因为看着庆国朝廷这阵势,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

  ……

  皇帝平静地看着城下的这一幕幕血腥的场景,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继续。”

  先前太极殿刺杀结束地刹那,皇帝陛下终于觉得解脱了,压在自己身上地无形的枷索解脱了,所以他才回复了往日地自信与从容优雅,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这一切。

  在大东山之后,不,更准备地说是在二十几年前太平别院那件事情之后,伟大的庆帝在这个世间最为警惧的便是那个蒙着黑布的少年和那个消失不见的箱子。

  而太极殿时庆帝已经将范闲逼到了绝路,可是箱子依然没有出现,五竹依然没有现身,庆帝最后的警惕终于消失无踪,他终于可以确定,那箱子不在范闲的身上,至少现在不在范闲的身上,而老五……想必被困在神庙里,再也无法出来。

  皇帝微眯着眼,看着皇城下那些垂死挣扎的强者们,心里却没有什么大的波澜,正如先前范闲所想的那样,大东山上都是那样,更何况是眼下这些九品的小人物?皇帝的心里并没有丝毫得意的情绪,因这等小事根本无法让他得意,他只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着生死不知的范闲,心里生起了淡淡的疲惫感觉。

  随着皇城上的军令,包围了整座广场的庆国精锐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弓,稳定的箭矢再次瞄准了雪地中那些浑身是血的强者们。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刺客是些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只知道只要自己手里的箭放出去,那些刺客再厉害也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有的军方将领或是聪明的军士,猜到了小范大人的存在,看到了他的存在,心里有些颤抖,因为范闲在庆国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传奇,可是这种传奇却马上要被自己亲手杀死,只要是庆国人,只怕都会有所动摇。

  正如横在丁字路口的叶重,在箭手之后的史飞,在皇城之上的宫典,这三位庆国军方大员,在这一刻的心里都生出了淡淡悲哀之意。

  然而君令难违,军令难违,所有的军士依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弓,瞄准了那方。

  皇帝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

  ……

  ……

  然而皇帝没有发现,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在离皇城广场有些遥远的摘星楼楼顶上,也有一个人正瞄准着皇城之上的他。

  摘星楼是京都第三高的建筑,本是天文官用来观星象的旧所,只是后来叶家小姐入京,重新在京都外的山上修了一座观星台,从而这座摘星楼便渐渐废除,除了日常清扫的仆役之外,没有人会注意这里。

  庆历十二年的正月寒雪中,却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匍匐在摘星楼的楼顶上,一件极大的白色名贵毛裘就这样盖在他的身上,与四周楼顶的白雪一道,掩盖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衣小厮衣物的颜色。

  这个人隐匿的极好,在风雪的遮掩下,竟似与摘星楼覆着雪的楼顶,融在了一处。

  在名贵白色毛裘的前方,有一个冰冷的金属制的管状物伸了出来,正是那把曾经在草甸之上轰杀了燕小乙的重狙!

  白色毛裘下的那个人轻轻呵了口热气,暖了暖冻的有些僵的手掌,重新将眼睛附在了光学瞄准镜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用真气回复着自己有些紧张的心跳,将镜中的视野固定在了皇城之上,皇帝陛下的身上。

  皇城极远,皇帝却近在眼前,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今天这种环境他也很能适应,因为苍山夜里的雪,其实比今天京都的雪还要更难熬一些。

  毛裘下的枪口微微移动了一丝,做完了最后一次调整,那根手指稳定地触上了冰冷的金属,一丝都没有颤抖,略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抠动。

  喀的一声轻响,变成了一声闷响,又变成了一声惊雷,最后化作了撕裂空气的怪异呜声,美丽而恐怖的火花喷洒开来。

第21章 东宫之中斟贤愚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在东宫之中始终有两派意见与辛其物敌对的那派认为既然司南伯范家与靖王交好如今又与宰相家联姻靖王世子是二皇子莫逆而宰相大人也渐渐与东宫疏远所以范家一定是二皇子那派。938小说网 辛少卿却坚决反对这种意见因为在他看来范建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会随着靖王宰相衣袖而动的普通大臣。

  重重深宫之中辛其物老老实实地跪在书房门口屁股翘得老高幸亏有官服挡着才不致于看着难看。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在帘幕内响起。

  辛其物站起身来双臂垂在身侧不敢动弹丝毫这书房他也来过几次了但依然还是不能适应此间天然而生的一股压迫感两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不知道是因为夏末依然太热还是紧张造成的但他却不敢抹去。

  帘幕里响起翻阅纸张的声音安静许久之后皇帝才淡淡问道:“这条陈有理有据很好既然北边那个作妈的还是不肯安份那就好卿家得替联将嘴巴张大些。”

  辛其物高声应道:“是陛下!”

  皇帝的声音忽然有些怪异:“范侍郎的儿子如今在给你任副使?”

  辛其物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也会对范副使如此关心额头上流的汗又多了几滴恭恭敬敬应道:“正是。”

  皇帝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噢这范闲朕让他在太常寺里做协律郎。你怎么想到调他去鸿胪寺?”

  虽然陛下的声音依然温柔。但辛其物却紧张地快要昏了。不敢有丝毫隐瞒老老实实回答道:“都些日子奉陛下旨意在东宫讲学曾与太子殿下谈及此次北齐来使一事因为范闲与此些事有关联而且在京中大有才名个次北齐使团里有位庄墨韩朝廷接待方面也要有位才子才合适所以臣冒昧提此建议殿下允了。”

  “嗯。”帘募后的皇帝很欣赏这位臣子的坦承态度。他从来不怕朝廷里面有人结党但是这党必须结在明处“这件事情不为差错朕当日就将此事全权交你办理即便是太子那里你也不用请示。”

  “是。”辛其物和太子的关系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陛下。毕竟自己是陛下当年指定的东宫侍奉之人。

  皇帝又翻了一翻那卷宗。隐约可见似乎眉头皱了起来:“范闲做得如何?”

  辛其物不敢贪功。老实应道:“陛下此时所见卷宗正是范副使辛苦分析所得。”

  ……

  “分析所得?”不知为何。皇帝的语气变得有些恼怒“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辛其物不知陛下因何怒大感恐慌。好在此事似乎与谈判一事并没有太大关系。等他退出书房之后皇帝陛下掀开帘幕走了出来那张不怒而威的脸上此时除了一丝恼怒外更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他吩咐身边的太监:“传陈萍萍入宫。”

  太监柔顺领命而去这仁庆国的主人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中年男子信步走出书房站在皇宫行廊之下看着天下那有些黯淡的月亮唇角微翘自言自语道:“国之利器不直接襄助鸿胪寺居然用来给小孩子做进身之价好你个林萍萍看来再不敲打敲打你你是真要将朕那院子欢手送与那小孩子去玩去。”

  皇帝是何许人也从那份号称范闲分析所得的卷宗里一眼便瞧出来了监察院的影子。但看他表情似乎并不如何生气只是有些好笑。辛其物试图让太子拉扰范家其实恰好迎今了这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东宫的倾向终于展现了一些政治智慧太子似乎有所长进这个事实让这位九五之尊略微感到一些欣慰。

  ——————

  东宫之中正在爆一场激烈的争吵争吵的双方是鸿邪寺少卿辛其物与宫中编撰郭保坤争吵的内容自然离不开那位叫做范闲的八品小官。看双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就知道先前吵的激烈程度。

  辛其物略带一丝蔑视君了郭保坤一眼说道:“做臣子的要做诤臣我奉陛下旨意前来辅佐太子便是要为太子谋千秋之大业选一时之良材。协律郎范闲在京中向有才名观其近日所为知进退有实才而范家向来是皇室不二之臣如此臣子太子当然应该纡尊接纳切不可因为某些人物一时之气便拒之门外。”

  郭保坤冷笑道:“难道少卿大人以为本官只是记那一拳之恨?你不要忘记范府与靖王府的关系还有那范闲马上就要成为宰相大人的女婿宰相最近的走向难道你还不清楚。”

  辛其物直着脖子说道:“不清楚我只知道庆国只有一位陛下庆国只有一位太子任何想在朝廷里人为划分派系的做法都是极其愚蠢的。”

  他不是个空有壮志却无一技的酸腐当然知道二皇子最近火了起来但是在战略上他依然认为东宫没必要将二皇子当做对手一旦如此就会开启一扇危险的门。只要太子自己持身正大义大前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可言。

  坐在高处的太子叹了口气他确实好色也确实懦弱但并不是个蠢货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清楚如果从大局角度出辛少卿的看法无疑是最正确的。但是政治上向来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就算自已小心谨慎。谁又能担保那些斜也着眼打量皇位的二位哥哥会不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眼前的局势并没有到那一步。”太子揉着太阳穴。有些烦恼说道:“毕竟本宫乃一国储君。为朝廷储备人才也是应有之义。至于皇兄那里。你们不要瞎说什么那也太荒唐了。”

  这就是皇宫中的无奈明明你防我我防你但是口头上却是谁也不能说什么。

  “那范闲?”郭保坤仍然有些不死心。

  辛其物冷哼一声说道:“郭大人我觉得您一直都错误判断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太子好奇问道。

  “包括你在内的很多官员都因为范府与靖王府的关系而将范家归到二皇子一派但是谁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这一次东宫简旨。给了范闲如此露脸的一个机会如果范家真如郭大人所说只怕根本不敢接这个差使。”辛其物继续冷冷说道:“最关键的地方是范闲马上要成为宰相的女婿郭大人以此判断范闲不可能效忠太子这实在是荒唐。”

  “有什么荒唐的?”郭保坤眼中闪出一丝阴狠“不论朝堂之上还是暗处的消息。都已经表明宰相大人已经与长公主决裂。正在试图逐渐脱离宫中的影响。”

  “身为一国宰相理所当然不应受宫中人物操控。”这话有些过头辛其物醒过神来向太子行礼告罪。太子无所谓地摇摇头示意继读说下去。

  辛其物又道:“郭大人先前说的正是问题所在。大家都知道宰相大人与长公主决裂……这和东宫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就意味着宰相大人不再效忠陛下?不再站在殿下这边?”

  太子皱眉道:“可是……姑姑最近也很生宰相大人的气。”

  “殿下恕臣放肆……切不可因为长公主的态度而改变对宰相的态度。”辛其物不卑不亢说道。

  太子眉头皱的更深了:“可是……”他欲言又止郭保坤趁着这机会冷冷说道:“可是宰相大人如果还是如以前那般为什么最近朝会之后都不像往日那般来东宫请安。”

  辛其物极其自信的一笑应道:“臣未曾否认这点。殿下眼下只是安排而已还远远未到双方比拼实力的时候真正聪明的臣子自然会紧紧依着陛下这就足以保持自己家族的长久。宰相大人也是如此他眼下或许正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摆动但最终还是会听从陛下的旨意而我们如果想让宰相大人真正地站在我们一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关键就在范闲身上宰相已经没有真正的儿子范闲等若是林府的将来如果我们能让范闲投诚殿下宰相的态度自然也会转变。”

  郭保坤嗤之以鼻:“靖王世子与范闲的关系你不要忘记了。”

  “你也不要忘记前些天查出来的那人是谁的属下。”辛其物冷漠说道:“那人刻意让范闲与殿下巧遇自然是希望殿下记着前些日子的仇隙羞辱范闲以便让范闲真正投向他的阵营。好在殿下英明自然是不会上这种小人的当。”

  太子温和的一笑有些受用。

  “若范家真是他那派的他何必再用这种伎俩。”辛其物又道:“我相信以范家的力量一定能现这件事情背后的隐情如果真查出来是那人做的范闲只怕会记恨在心所以不用担心范家目前的态度。”

  太子有些心动轻声说道:“如果范家还蒙在鼓里上了那人的当本宫也不妨可以告诉他。”

  “收了范闲就等若收了范府林府京都里的两大势力文官以及权贵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看这两家。而且数年之后只怕连内库都是这个年轻后生在管。”辛其物对太子轻声说道:“一个八品小官能带给京都众人的绝对不仅仅是几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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