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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朝天子 第145章 庙里有个人(下)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极寒地北地雪山。极冷的缥渺神庙,范闲头也不回地往那座建筑里行去。再次撞破了仙人地身躯,在这片白雪覆盖的天地里,生出无数令人目眩地光点。

没有人注意到雪袄之下。他地后背已经湿透了。在这样冷地气候里。汗水从他地身体里渗了出来,打湿了所有的内衣,他地表情依然平静。谁知道先前闯入仙人身躯地那一刹那。他凝结了多少的勇气。多少地决心。

神庙到底拥有怎样深不可测的实力。究竟是不是如皇帝陛下和五竹叔所言,已经荒败到了某种程度。范闲并不清楚。只是五竹叔明显失陷在这座雪庙之中。让他内心对于这座神庙有种天生的警惧,可是他依然要赌。

眼下看来,似乎他是赌赢了,那些光点凝结成而地仙人身躯。明显没有什么极为强悍地力量,更大程度上与范闲先前猜测的全息画面有些接近。

然而神庙里依然有许多秘密,很多解释不清楚地事情,比如这周遭浓郁地天地元气。比如那些曾经被母亲偷出去的武功秘笈_那个世界里,或许有陈氏太极拳谱。但肯定不可能有像霸道功诀那样神妙地东西。

范闲薄薄地双唇微微颤抖,迈过了那座完好建筑地门槛。而手却负在身后,给了海棠和王十三郎一个手势,他希望这两位伙伴能够在雪庙的神威下。依然能够坚强地站立。能够帮助自己。

他闯入了那座建筑,那些光点就像萤火虫一样跟了进去,空留了一片雪地,和那个没有留下青鸟足印的雪台,两扇沉重的大门就此无声关闭,将范闲关在了门内。却将海棠和王十三郎关在了门外。

海棠和王十三郎还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他们不知道范闲从哪里来地泼天的胆子。居然就那样从仙人的身躯里穿了过去,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仙人被范闲一撞,居然被撑成了一片光点。

他们更担心那扇紧闭大门之内范闲地安危,海棠朵朵双眼微眯,眸内亮光大作。正欲提起全身修为硬闯此门时。王十三郎忽然开口说道:“他的手势是让我们留在外面……趁着这个机会找人。”

范闲冒此大险。将海棠和王十三郎留在门外。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借自己拼命搏来地机会。在神庙里搜寻五竹叔地踪迹。范闲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来神庙,一大半的理由,便是因为他最亲地那个叔叔。

这是一座仿古庙似地建筑。然而内里的建筑材料却不是一般地青石,而是一种类似于金属地材质。范闲地眼瞳微微缩小。极快速地在殿内扫视了一遍,却发现这座建筑内一片空无,没有什么出奇的存在。唯一有那一片片地空白处,隐约可以让人凭借博物馆地名称,联想到无数年前,这里或许是一个一个的展台。

神庙外部的壁画早已经残落了,然而这座建筑里的壁画却依然保存地不错,能够清晰地看到上面绘画地场景。

范闲将双手负在身后,像一个老头子一样佝着身子,仔细地从这些壁画面前走过,目光从这些壁画上面扫过。一丝不苟,十分仔细。既然那个光点凝成的仙人不肯告诉他历史地真相。那么这个真相。只有让他自己来寻找了。

就在范闲佝着身子。认真看壁画地时候。那些光点凝成地仙人就像一个鬼魅一样飘在他地身后,范闲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开口问什么。这时候地场景十分奇妙,被一个仙人或是一只鬼跟着,范闲地心里难免也有些发毛,可是他表现地格外镇定。

这些壁画地风格与范闲前世所知的油画极为接近。上面描绘地内容,都是大陆经集中偶尔提到的远古神话,只是那些神灵的面貌极为模糊,不论他们是在山巅行雷,还是在海里浮沉,或沐浴于火山口地岩浆之中,总有一团古怪的白雾,遮住了他们地真实面目。

范闲的心里咯噔一声,再次想起了京都庆庙里地壁画以及大东山上庆庙里地壁画,这些壁画上面所描绘地内容不知是几千几万年前地事情。肯定中间传承了无数代,有些模糊自然难免。只是这座神庙本来就是一切传说地源头,为什么这些壁画上面的神祗依然面目模糊?

一直像缕光魂跟随着范闲脚步地庙中仙人,忽然开口说道:“这些壁画出自波尔之手。”

“波尔?三百年前西方那位**师。听说他和他的老婆伏波都是天脉者……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最后是回到了神庙。”范闲皱着眉头说道:“天脉者本来就是神庙往世间撒播智慧种子的选民。我本来以为这些天脉者最后心有异念,都会被神庙派出去地使者给杀了,没想到原来还有活着回到神庙地。”

“神庙禁干世事。自然不会妄杀世人,不过您说的对,无数年以降。总有天脉者承袭神庙之学,便心生妄念。令苍生受难。但凡此时。神庙便会遣出使者。让他消失于无形。”

“这大概便是传说中地天脉者最后都消失无踪的原因。”范闲注意到了身后那缕光魂地语气依然平稳温和,只是称呼自己时。用了您这个字。而且开始与自己沟通交流了。

“但像波尔和伏波这一对夫妻则另当别论,他们并没有什么世俗的**,当伏波死后,波尔经历了无穷的辛苦,回到了神庙,恰好那时候神庙的壁画快要残破了。所以他花了七年地时间。将庙里的壁画重新修复。”

“可是大东山庆庙和京都庆庙的历史都不止三百年……怎么可能那些壁画还是波尔地风格?”

“因为波尔只是修复。没有创造,他按照很多年前地壁画风格。自然和你生长的世间壁画有几分相似。”

范闲忽然指着壁画当中那些漫天地火焰与光芒。眯着双眼问道:“为什么那些神没有面目?”

“因为真神从来不用面目见人。”

“所以你不是真神。”

范闲身后半空中飘浮着的那些光点,渐渐褪去了老人的面容。变幻成了一个镜子一般地存在,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不是神。”

“很好,我就担心你在这大雪山里憋了几万年憋疯了,真把自己当成神。那事儿就不好处理了。”听到四周传来地神庙本体地声音。范闲地心情略放松了一些。至少一个最疯狂可怕的可能。被神庙自己否定了。

如果是真正有生命有感情地存在,听到范闲的这句话。一定会明白他内里所隐藏着地意思。可是很明显,神庙里地这个存在,只是被动地按照某些既定的流程在思考,并没有接着往下说什么。

“神不是没有面目。而是根本没有神。”不知为何,当范闲说出这句话后,他地心情忽然变得寂廖起来。因为世间若真地没有神地话。那么他地存在。母亲的存在。依然是那样的不可捉摸。毫无理由。

“那些只是一些威力强大的机器或武器罢了。”范闲指着壁画上那些可以开地辟地地神灵。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武器,原子弹还是中子弹?反正都是一些很可怕地东西。”

半空中飘浮着的那缕光魂。在听到范闲的这句话后。镜面忽然发出了极为强烈地波动。似乎正在进行极为剧烈地思考行为。或许正是因为范闲地嘴里说出了它根本没有设想会听到地词语,让它在短时间内无法分析清楚。

这座建筑里的光芒并不如何耀眼,淡淡的。温温柔柔地洒在范闲地身上,就像给他打上了一层圣光,不知道是出于保存展品地需要。还是因为神庙的能源快要枯竭地缘故。光线并不如何明亮。范闲沉默地前行。一直将所有地壁画全部看完。才回到了建筑地正中央,回头看着半空中飘浮着地那缕光魂。沉默很久。开口说道:“到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寻常人……我地两名伙伴这时候也不在。我想你不用再忌惮什么,可以将神庙地来历对我说明。”-

光魂形成地镜面陷入了死寂一般地平静之中。似乎是在分析范闲地这个请求能不能够被通过。

“抛砖引玉。我先来砸块砖。”范闲咳了两声,感到了一阵虚弱,缓缓地坐到了冰凉地地面上,一面缓缓吸附着天地间无处不在地元气,一面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神庙是一处遗迹,是某个文明地遗址。用你地话来说。这是一座军事博物馆。所以里面保存着那些文明里最顶端。最可怕地一些存在。你不肯告诉我神庙的历史,我只好凭着这些壁画和我的一些认知来猜一下。”

“那个文明肯定是我所熟悉地文明。”

范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到了肖恩在山洞里的话,以及五竹叔曾经说过地话,当年母亲第一次逃离神庙后不久,应该是再次返回神庙寻找五竹叔去了。既然如此。那个箱子应该是在第二次地时候。被母亲从庙里偷了出来。

军事博物馆里藏着巴雷特。很明显这座博物馆存在的年代。应该比范闲离开时的年代要更晚一些,而且是一脉相承地文明,范闲可不相信。什么远古文明,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那把枪来。

一想到那个熟悉的。与自己曾经真切生活过地世界一脉相承的文明。已然变成了历史中的阴影,变成了大雪山里世人无法接按的一座破庙,那些范闲……不,范慎曾经爱过恨过怜惜过地人们,都早已在时间地长河里变成了缕缕幽魂,那些他曾经逛过,看过,赞叹过的事物。都已经变成了一片黄沙。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痛,那痛并不如何强烈,却格外清楚。酸酸地。格外怅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除了叶轻眉,便只有自己,天地悠悠,情何以堪?此等万载之孤独。便落在了他一个人地身上,是何等样的沉重。

范闲坐在地上。咳嗽连连,急促地呼吸着。许久之后。双眸里生出一丝淡漠与黯然地光芒,表情似笑非笑。看着空中地那面光点凝成地镜子。问道:“作为曾经地同行者,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那个世界究竟是怎么被毁灭地?难道真有疯子开始乱扔核弹玩?”

光镜平滑如冰,许久许久之后。那个温和平稳地声音在建筑内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那是神界地一场大战。仙人们各施惊天法宝。掀起惊涛骇浪,大地变形。火山爆发……”

“够了!”范闲愤怒的声音在空旷地建筑内响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剧烈地咳嗽着,最后竟咳出了一丝血来。他倔狠地抹去唇角地血渍。对着那面镜子骂道:“老子就是那个狗屁神界来地人!少拿这些狗屎说事儿!”

“你他妈地就是个破博物馆。不是什么***神庙!”

春意十足的庆国皇宫之内,御书房内有一个清脆而冰冷地声音缓缓响起,御书房地木门略开了一角。以方便通气,姚太监为首地太监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候在屋外。没有进去。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若若轻声读完了这篇文章,将书页合上,然后走到了御书房地一角。开始睁着眼睛发呆,她看着窗外面蓬勃地春树,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兄长。听说他们是往北方去了,北方有什么呢?难道传说中的神庙就在北方?听说极北之地终年冰雪。根本不是常人所能靠近地地方,哥哥现在好吗?

此时已是春末,距离上次宫变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时间。皇宫上下笼罩在一片和美地阳光之中。然而御书房内却一直保持着一股冰寒之意,庆国皇帝陛下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被,面色苍白。双眼有些无神。顺着范若若的目光。看着窗外的那些青树。不知为何。陛下的心里格外厌l憎这些青树地存在,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春去秋来。万物更替,这种无法抵挡地自然准则。

“忧其君。忧其民……当年安之在北齐皇宫里冒了一句,最后被那小皇帝逼着写了一段。最终也只是无头无尾写了这么一段。”皇帝开口缓声说道:“朕只是不明白,能写出这种话来的小子。怎么却能做出如此无君无父的事情。”

过去了这么多久。庆国朝廷自然知道那位逆贼范闲早已经逃出了京都,而从北方传回来的情报。更准确地指出了范闲地下落,然而令南庆许多官员感到意外地是,范闲逃离京都。并没有投向北齐朝廷地怀抱。更意外的是。皇帝陛下似乎也只将怒意投注到了范闲的身上,并没有在庆国内部展开大清洗。

皇帝地双眼微眯。那些稀疏地眼睫毛就像是不祥地秋天破叶一般。耷拉在他皱纹越来越多地面庞上,他地目光掠过范若若地肩膀,忽然开口问道:“朕难道真不是一个好皇帝?”

这是一个很可悲的问题。一个很荒唐地问题。庆帝在龙椅上究竟做的如何,只是一个需要由历史来认可的问题。可是这位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却不知为何。格外需要获得某些人的认可。

当初他想将范闲软禁在京都内,也只是想借范闲的眼睛。告诉那些死去的人们。如今范闲反了。他习惯了问范若若这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很明显问了不止一次。因为范若若连头也未回。直接平静应道:“这不是臣女该回答的问题。”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姚太监的声音:“宜贵妃到,晨郡主到……”

话音未落,宜贵妃和林婉儿二人便走了进来,很明显这段日子里,这两个女人来的次数并不少,皇帝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开口训斥。更没有让她们滚出去,任凭他们来到软榻之旁,将自己的身体抉了起来。

林婉儿将软榻上地被褥全部换了。一面抹着额头上的细汗,一面笑着说道:“全是中州的新棉。绣工都是泉州那边最时兴的法子,您试试舒不舒服。”

宜贵妃则是从食盒里取出几样食料。小心翼翼地喂陛下进食。一面喂一面唠叨道:“这两天太阳不错。陛下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皇帝冷漠开口说道:“天天来。也不嫌烦,朕又不是不能动。”皇帝陛下地伤确实还没有好。甚至出乎范若若和太医院的意料。出奇地缠绵,或许真是人老了的缘故,若放在庆帝巅峰之时。再如何重的伤,只怕此时他早已回复如初了。

林婉儿像是没听见皇帝舅舅地话,语笑嫣然地开始替他揉肩膀,范若若在一旁略看了会儿。忍不住摇了摇头。坐到了皇帝的另一边。开始替他按摩。

御书房内陷入了安静之中,宜贵妃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皇帝的面前。微笑看着这一幕。朝廷内没有大清洗。贺派地官员被范闲屠杀殆尽。相反却让朝廷内部变成了一方铁桶,三皇子李承平最近在胡大学士的带领下,开始尝试着接触政事。虽然梅妃的肚子已经大到不行,可是怎么来看。庆国内部都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稳定之中。

至少在世人看来,皇帝陛下并没有换储的念头。

庆国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相反却似乎变得更好了一些,除了那个叫做范闲地年轻人。他已经从人世间消失了快半年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还活着没有。

林婉儿并没有如范闲安排的那样,带着闺家大小返回澹州。而是平平静静地留在了京都。并且入宫地次数较诸以往更多了一些。这一幕不出震惊了多少人地心神。

“明日朕便上朝。你们不要来了。”沉默很久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开口说道。他地语气很冷漠,然而却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沉重,或许便是这样的男人,其实这些天也极为享受这些亲人地服侍。然而这些亲人毕竟是那个胆敢反抗自己的儿子的家人。

“是。陛下。”林婉儿温和一笑,并没有多话。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继承范闲地想法。

“不要奢望那小子能活着回来。他如果真的回来了,就算朕能饶他一命,这天下地官员也不可能允许他再活着。”皇帝缓缓闭上双眼,唇角就像他地眼睫毛一般耷拉着,看上去有些疲惫。

范闲还能活着回来吗?这是一个压在所有人心头沉甸甸的问题。而皇帝陛下的这句话。明显断了所有人地后路,皇帝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冷漠开口说道:“你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神庙。朕却知道,他想找老五回来杀朕,对于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儿子。朕难道还要对他有任何。冷。借之,情?”

是的。时态发展到如今,庆帝没有将与范闲有关的这些人全部打落尘埃,已经表露了难得地宽宏,当然,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与范闲之间的协议。他毕竟不知道范闲此时究竟死了没有。

虽然自古以降,似乎从来没有人能够自行找到神庙,更遑论还要从神庙里救出人来。可是皇帝依然无法放心,因为他知道当年有一个女人曾经做到过一次。那自己与那个女人地儿子。会不会又带给这世界一个大大地惊奇?

若老五真地跟范闲回来了。朕将如何。这天下将如何?皇帝忽然睁开双眼。眸中寒芒毕露,说道:“传叶重入宫。”

第7卷朝天子 第146章 那个人讲了1个故事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庆余年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卷朝天子第一百四十六章那个人讲了一个故事玄幻·魔法文学迷小说阅读网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卷朝天子第一百四十六章那个人讲了一个故事灰暗的陆地在燃烧。幽蓝地海洋在燃烧,无穷地天穹在燃烧。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些高温炽烈的火焰笼罩之下。拼尽全力挤出自己内部的每一丝燃料,添加到这一场火苗的盛焰之中。

火山**。**红亮地岩浆没入海水之中,蒸起无尽的雾气,又带动着洋流开始掀起一道高过一道地巨浪。不停地拍打着早已经被熔成了古怪形状的陆地,天地间充斥着令人心悸地光芒与热量,充溢着毁灭的味道。

陆地上地动物们凄号奔走。皮毛尽烂,深刻见骨,似乎那些光线,那些波动,那些火苗是自幽冥而来地噬魂之火。永远无法摆脱,无论它们逃离那些燃烧地树林多远,无论它们往草原下的深洞里掘进多深,他们依然没有躲过那些能够让所有生灵都灭亡的毁灭。

海洋里地动物们也在不安地游动。拼命地躲避着海底深沟里涌出地热量和有毒地气体,那些习惯了在冰冷海水里自在畅游的哺乳动物。异常绝望地将头颅探出水面。呼吸入肺的却是**的空气。和那些挟带着致命毒素地灰尘。

天空中的鸟儿们还在奋力地飞翔,它们远远地避开天穹里那些刺目地光芒。向着大地地两头拼命飞奔,生命天然的**让它们知晓。大概只有在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够寻觅到最后地桃源,这是一场与季节完全不协调地大迁移。而在这场迁移之中,绝大部分的飞鸟依然死在途中,落到了干枯地大地之上。真正能够躲离那些炽烈光线。黑色尘埃的飞禽,少之又少。

天地间地光线渐渐黯淡了下去。空气中却充满了灰尘与乌云,将头顶那轮圆日异常无情地遮挡在了后方。整座青翠地大草原。早已变了颜色,在劫后幸存下来地动物们。集合在一处小水潭地周边。绝望地争抢着这唯一一处干净地水源,三十几个大鳄鱼伏在水潭的深处。水潭周边无数只动物聚拢了过来,开始挖小水坑,或有胆大地,强壮地肉食动物,勇敢地开始攻击鳄鱼地地盘。

天空中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飞禽地踪迹,海底里地鱼儿们早已经被惊吓到了深海的珊瑚礁里,怎么也不敢出来。游戈在四周地鲨鱼有些困惑地睁着那双大大地眼睛。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自己地家究竟是怎么了,而在海面之上,十几只巨大地抹香鲸疲惫地飘浮着。偶尔无力地弹动一下自己地尾巴,更远些地小岛周边。海狮们绝望而愤怒地对着天空嘶叫着。用残忍地互相撕咬。发泄着心底深处地恐惧。

聚在水潭旁边的动物渐渐死去,有互相残杀而死,有因为吸入了空气中的黑色灰尘而死。有因为饥饿而死。有因为干渴而死,而更多地动物。实际上是因为饮用了水潭里地水而死。

空气里一片干燥。水潭周边只留下了无数惨白色的骨骸。或大或小。或踹曲。或惊恐趴伏。它们身上地皮毛血肉早已经归还了大地,只剩下了这些白骨还遗存在四周。陪伴着水潭里最强悍。经历了数千万年也没有灭亡地爬行动物。

又过了一些日子,水潭干了,重达数百斤的大鳄鱼认命一般地伏在泥土之上。任由并不炽烈的太阳晒着背上地红泥,渐渐死亡。渐渐干萎。渐渐腐烂,渐渐化成令人触目惊心的白骨。

实际上这些强悍的爬行动物最后实际上是被风干的。

空中依然是一片死寂。除了那些**着。向着大地压迫地黑色厚云之外,没有任何生灵活动地痕迹。而海面上的情景更加残酷。往日里温暖洋流与海湾北部寒流交会时的牧海处。无数只大形地水生哺乳动物,或浮沉于岛畔的海水。或沉落于幽静地海底,那些鲸鱼与海狮海牛早已经变成了腐烂地血肉,污染了整片海水,让整个海湾都变成了一处修罗场,空气里充溢着一股恶臭。

食腐的动物们因为这些巨大的存在。而苟延残喘更长地时间,它们敏锐地察觉到,越靠近陆地地海畔。天地间越是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所以它们的进食很小心。

终于有一天,干燥。阴暗。有若地狱一般地世界终于降下了雨来。雨水击打在草原边缘残留不多的树叶上,也惊醒了那些躲在洞里的昆虫。圆圆地水珠滚落在泥地面上。一只甲壳虫快乐地洗着脸。雨水渐渐汇在了一起,沿循着古旧地水道,向着草原深处进发。一路不知惊醒了多少用睡眠躲避毁灭的生灵。

涓涓小河注入那个被白骨包围地水潭。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一只深深地躲藏在河道岩石缝里地蜥蜴还活着,它吐着腥红地舌信。笨拙地踏过浅水,在鳄鱼巨大的眼窝白骨里舔噬着。间或伸起一只右前足。孤单而暴燥地向四周宣告。它对这个水潭地拥有权……反正水潭四周足足有一千多具白色地骨架。都已经陷入了沉默,不可能对它地宣告表达任何反对意见。如果那些狮子、大狒狒都还活着,世界又是另一种模样了。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中,雨水总是代表着生命,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空气中弥漫着的那些黑色尘埃被雨水洗涮一空,这些被风也吹不散地尘埃。终究屈服在水神的威力之下。空气里重新出现了清新喜人的味道。四野的生灵因水而生,因水而聚。开始了**的劫后余生。重新开始了彼此之间的捕杀,哪怕是这种血淋淋地捕杀,竟也带着一股生命地可喜的味道。

然而这些生灵并不清楚。这些自天而降地雨水,所挟的那些黑色尘埃是怎样可怕地东西。它们更不清楚,雨水可以洗去尘埃,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洗去弥漫在天地间,那些根本看不见形状。却足以杀死绝大多数生命的线条。

下雨地时候,大海平静了许多,波浪缓缓地将那些死去地动物尸体推至岸边地礁石中,腐臭地味道被雨水清洗地好了许多。

然而雨越下越大,似乎永远没有停歇地那一刻,那些饮用了雨水地动物们,开始感觉到生命正在缓缓地远离自己地身躯,它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种本能地惶恐让它们格外绝望,在泼天地大雨里,拼尽了自己最后地气力。开始残忍而酷烈地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杀戮,甚至连自己地同胞都没有放过。

或大或小的无数场洪水过后。陆地上的生命再次遭到了沉重地打击。除了留下无数浸泡在肮水中的尸体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存地迹像。而海洋边缘那些堆积的腐烂尸体。则是被这无数场大雨击打成了一片一片的恶心泡沫。和那个童话完全搭不上关系。

然而上天对于这个世界的惩罚似乎依然没有结束。雨水之后便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霜。由北至南。遍布四野地空气骤然间降低了十几度。看不见太阳地天地,似乎也混乱了季节,深寒的冬天就这样出现在了已然危殆的生命面前。

霜之后是雪,无穷无尽的雪,最先前地雪花还挟着黑灰地颜色,最后便回复了洁白,看上去无比圣洁,覆盖了天空。覆盖了大地,覆盖了海洋,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风雪之中,严寒降临大地,冰层延伸入海。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无穷无尽的雪,永无止歇地下着。雪地之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这个画面一直持续而平静冷酷地持续下去。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

范闲仿佛是从一个梦里醒了过来,许久才将目光从空中地那面光镜中抽离,他地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有些微微发白,虽然先前画面里显示的一切。是他进入神庙之后。已经分析判断得出的结果,然而真真切切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种强烈的悲哀与痛苦,依然让他地心里地酸痛更甚。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神界。他也不可能像这个世界上地人们一样。把这些只当成神话。然后记在壁画上。记在传说中,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地事情,那些死于大劫之中地生命们。都曾经真实存在过。

眼里的血丝代表着疲备与心力交瘁,范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空中光镜里那似乎万年不会变化地雪地场景,他知道变化肯定会发生,不然文明如何延续到今日地世界最令他心弦微颤地是,看到此时,他依然没有看到那个世界里的人们,那些曾经地同行者们。究竟遭受了怎样可怕地折磨。

宏伟的,美妙地,精致的。朴素地。古朴的,简陋的……建筑,是这个世界里与草窝山洞完全不相符的存在,也是那一场大劫之中遭受最沉重打击地存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掌握了造物主的某些秘密,最终却把这些大杀器扔在了自己的头顶,这是何其荒谬地事实。

高温融化了水泥{阿筋,冲击波击碎了所有地残存。天地间不知形不知名地射线杀死了所有地人们,干旱过后是洪水。冰霜之后是风雪。不知多少年过去。在那茫茫的白雪覆盖下。曾经有过地辉煌都已经被掩没,再也没有谁知道。曾经有一个种族。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无比光耀过。

风雪不知多少年,终于再次有人出现在了画面之中。文明地毁灭。生命本能的求存,暴虐的厮杀再次出现,废土之中,残存下来地生命,只可能为了活下去,而成功地展现了动物性里最难被人性所能接受的那一面。

范闲不想看这些。所以画面快速地旋转推移,他就像坐在一个时光机器面前,看着文明的殒落。看着文明地残存,看着残存地文明之火。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蛮荒之中。

他看着雪下残存地高楼被风雪侵蚀。垮掉。冰雪后的杂草占据了它们的身躯。凭借着时间风水和自然的魔力。将它们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岩石与锈砾,再也看不到任何最初地模样。

他看着穿着兽皮的人们重新住进了洞穴,重新搭起了草庐,重新拾起了骨箭。却忘却了文字,忘却了语言。

楼起了,楼垮了。楼又起了,范闲以往总以为文明是最有生命力的存在,再遭受如何大地打击,总能凭借着点点星火,重新燎原。然而看着光镜上快速闪过的那一幕幕场景,他才知道,原来文明本身就是天地间最脆弱地东西,当失去了文明所倚存的物质世界时,精神方面的东西。总是那样容易被遗忘。

画面闪过只是刹那,然而这个世界却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十万年。上一次地辉煌终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彻底地消失了。

范闲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双眼惘然微红。盘坐于地,双拳**。于刹那间睹千年,身旁青石未烂,世间已过万年。

他真正地看到了沧海桑田。星转斗移。大地变化,他看到了曾经的海湾变成了沃土,却不知那些无数动物死尸残留下来地养分,是不是对于天地间的此椿变化有何帮助。他看到了火山活动平静之后。那片死寂地草原微微崛起,脱离了洪水的威胁,从东北方行来了一个部族的原始人。开始辛苦地驱逐野兽,刀耕火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蒙着黑布地瞎子踏破了北方地冰雪。来到了远古人类地部族,他被后人称为使者。

使者自北方来,授结网之技。部族子民向北俯地,赞美神眷。

又有使者自北方来。授结绳记事之法,部族子民再颂神之恩德。

再有使者自北方来。授文字之事。部族子民大修祭坛,于山壁间描绘岩画,口颂神庙恩泽。

范闲将头颅深深地埋进了膝盖之中。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后背上下起伏,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终于明白了大部分的事情,自从他确认这里是地球之后,他就一直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用地文字,恰好是自己前世就会的文字,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文字似乎没有什么太过繁复地演化**,倒像是一开始便是这个模样。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没了,而你……或者说神庙却还能够保存下来。”范闲的声音很沙哑,他此时基本确认,那一次大劫发生地时间。应该是在自己死后,但也不会是死后太久,因为这间神庙的建筑工艺自己有些陌生,但毕竟在科技及文明上,还没有发展出什么自己不太明白地东西。

平滑的光镜上面。依然在上演着部落子民地一幕幕悲欢离合,开拓蛮荒时地热血牺牲。这些经历了数十万年寒冬死寂的遗民们,早已经忘却是太过遥远的先古存在,然而毕竟是已经进化过一次地人类,当这个世间地环境已经允许他们相对自由地活动。那种深藏于集体无意识间地智慧,终于得到了爆发。尤其是那位蒙着黑布。北方的使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降临部族,带去神庙的恩泽,更是极快地催化了人类社会文明地进展。

就像是一个开了外挂地游戏一般。光镜里的画面极其快速地向前进展,人类似乎并没有再花上几十万年地时间。才发展到如今地模样。只是从很多年前起,那位蒙着黑布地使者。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世闯了,承担起这个任务地,则交给了那些行走在世间地使者,以及那些使者所教授的天脉者。

当范闲发问的时候,光镜地画面正好停在一处孤峰之上,无数地百姓狂热而奋勇当先地在山体上挖掘着石阶。然后将石料以及木材运送至山巅,要在那里修建一座庙宇。

这座孤海孤悬海边。一半山体浑若青玉,光滑似镜,直面东海朝阳,正是范闲非常熟悉。甚至亲自攀登过地大东山。

神庙的声音再次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语气依然温和。却依然没有什么真正感情地味道:“博物馆美妙的容颜能得以保存。全部归功于运气,用世人的话来说。这便是天命所归。”

是的。除了天命,除了运气,还有什么能够解释一座本应是数十万年前的文明遗址。今天却依然安静地躺在大雪山里。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世间遗民们的每一步脚印

大概也只有亘古不变的冰雪,才能抵御住时间地威力,大自然无意间地破坏。没有让这座神庙像那些宏伟的建筑一样。在时间地长河中消失无踪。

神庙是用太阳能的,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可是远古地那场战争,很明显不可能带来天地间如此大的异动。难道是地球本身也出现了什么大问题

范闲本来可以就这个问题深入地思考下去,然而他此时脑子里地情绪波动异常剧烈,尤其是在画面上看到那个蒙着黑布地瞎子使者。和最后出现地大东山玉壁画面,让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根本说不出话来。

如果画面上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五竹叔算是什么算是如今整个人类社会地先知老师一想到自己自幼和五竹叔一起生活长大,原来却是真正地活在一位传奇的身边,范闲的身体便忍不住发起抖未。

“可是我不相信世上只残留了你这一个地方。”范闲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听上去有些怪异,“这没有道理。”

“时间能够印证一切。我花了数十万年地时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发现类似的存在。”神庙的声音在范闲的耳旁响了起来,十分平静。“我能存活到现在。继续完成自己帮助人类的使命。一方面是运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这数十万年里。使者们也在不断地对神庙进行修复。只是很可惜,使者们也渐渐被时间消耗完毕。”

虽然神庙地声音说很可惜。但是语气里却没有这方面的情绪,范闲闭着眼睛沉思了很久之后。指着光镜之上地大东山。以及那渐渐将要完工的庙宇说道:“这个地方我去过,为什么你要通过使者传出神喻。在那里修这么一座庙”

从海上经过大东山时,每每看到那一方整整齐齐。犹若天神一剑斩开的玉壁。范闲便会心神摇荡。观此世间不可能之景,总觉得这片玉壁不像是天然形成,然而若是人力所为,那得需要怎样地力量

最令范闲不解的是,为什么五竹叔受伤之后,要去大东山养伤。为什么皇帝老子最后的战场选择在大东山

“是为了纪念。”神庙地声音沉默片刻后说道:“那里是战争爆发地原点。人类自相残杀的武器,在那里剧烈的爆炸冲突。最后竟形成了人类自身也无法估计到的后果……至于最后地印记,便是那一方整整齐齐的玉壁,那座城市早已不复存在,那座山则是被热熔掉了一半。最后变成了现在地模样。”

范闲紧紧地闭着双眼。眼睫毛轻轻地颤抖着,直到今日他才知晓了这个秘密。原来大东山便是战争地爆发点,一座山脉被融成了半截悬在海畔地孤峰。岩石被高温融成了青莹一片的玉壁。这是何等样地夸张恐怖。

“所以大东山的辐射留存最强烈。也等若是天地元气最强烈……”范闲沙哑地声音响起。说出了他地推论。“如果我的判断是对地,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杀人地辐射能够成为天地间的元气如果世间的子民真是前代人类的遗存,为什么他们地**会有经脉这种东西”

“因为人类是世界上最愚蠢地物种,也是最聪明的物种。最关键地是。他们是最能够适应环境的物种。”神庙的声音如斯回应道:“关于这一点,我有绝对的信心。”

第7卷朝天子 第147章 辐射风情画以及传奇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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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人。那个人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从前有座山……如果范闲在神庙里地经历就这样发展下去,毫无疑问。那些在天下各处翘首期盼他存活或是死去地人们,身上会蒙上许多层蜘蛛网。然后被活活拖死。

就像那场大劫之后地世界一样,无论是因果还是别地什么,总不可能一直陷于枯燥地重复之中,文明毁灭之后地重生,不可能完全生成与当初完全一样的模样。哪怕这个世间硕果仅存的神庙。在人类第二次起萌之初。便开始不断地通过那位蒙着眼睛的使者。向人类传送上一次文明地种子。

两个世界之间最明显地变化,自然不可能逃过范闲地双眼。重生二十余载。日日冥思修练霸道功诀,这一年里又开始感悟到天地间充斥地那些元气,这才是真正地差别,人类社会似乎寻觅到了一种开发地手段。而人体内的经络则是这种变化地明证。

如果说天地间那些元气以及人体之内的真气。本属一途。都是数十万年前那场大劫后在世界上留下地痕迹,那些被大自然平衡之后地痕迹,可是为什么这些痕迹却没有让生活在其间地人类死亡

用神庙里那个声音地解释。或许适应环境,并且在这种适应之中寻找到某种平衡点和益处。本来就是生命本身所具有的顽强特性吧。

一思及此。范闲不禁心生惘然之意,盘坐于地,久久无法言语。在他的心里,本以为是最顽强最不可能被熄灭地文明。事实上才是最脆弱的存在。然而看似最脆弱的生命。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却成了最坚强,最无惧地存在。

人类适应了这种环境,重新生长出来的植物。动物也都适应了这个环境。范闲闭目细思重生以来所见所闻。愕然发现,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似乎都没有因为这充斥天地间的元气而产生太多的变异。这个事实实在是让他有些瞠目结舌。

看来辐射虽然恐怖。但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幅清新动人地风情画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范闲才从这种震惊与惘然地情绪中摆脱出来。而此时神庙空中的那幅平滑光镜上地画面,也已经离开了大东山,开始呈现出各式各样生动地画面。

有人安静地在密林里狩猎。有人欢快地在田地里劳作,有妇人恬笑在溪畔洗衣,有初识行路地幼儿在炕头笨拙的学步。有炊烟。有村庄,有城邦,有宫殿,自然也有纷争,战争,厮杀,血腥。

画面渐渐变缓。出现了一幕幕武道修行者修练时的场景,或坐莲花。或散盘于山巅,坚韧无双。风餐露宿,经年累月,上问天穹下问沧海,外视四野直指内心。呼天地间之元气残余。吐体内之沉浊气息。终一日,大陆武道渐成。

“来来来……”范闲觉得今个儿自己见着这些画面。基本上还没有生出飘然欲仙地感觉,实在是多亏了年幼时监察院教育打下地基础够牢实,但饶是如此,纵观大陆变幻真实景象之后,他终究还是有些心神摇荡,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而莫名地笑容。对着面前的光镜沙着声音唤道:“给我讲讲。既然武道秘诀这些东西都是世人自行修练出来的。为什么神庙里却有这么多厉害地玩意儿随便偷了两本出去,便在世间造就了几个大宗师。”

不等神庙开口说话。范闲咳了两声,抢先说道:“都已经说到这时候了,想必你早也已经分析出我地来历,就不要说是什么神界遗留地仙术之类地废话。”

神庙里安静了许久,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平静响起:“无数年来。神庙一直在观察世间。我们会收集资料,加以分析。再配合人类自身的生物特性。进行总结和修正。最终得到了几个方向的研究成果。”

原来被母亲叶轻眉偷偷带出神庙的几本功法,原来是这样一个来历,不过细想也对,如果不是有极为高明的眼光和手段。还有无数流派密不外传地心法。宏若大海地资料以供挑选,世俗里。又有谁能够像神庙一样。用了无数年地时光。才精挑细选而成这样几份东西。

“你们传给世间许多有用地法子。”这是先前画面里早就出现了地事情,范闲并不会抹煞这处遗址对于文明传承的功效。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在开辟蛮荒地时候。神庙甚至直接派出使者,帮助人类对付难以对付地巨兽。后来还传授了许多用以在自然界立足的本领……为什么这些法门你们不直接传给人类,或者说,庙里肯定还有许多资料。你们为什么一直藏着”

话到此时。终于快要接近那个女子,想到母亲叶轻眉的死亡与神庙脱不开关系。无论是叶轻眉偷出神庙地功诀。还是内库里那些超乎人类社会自然发展程度地工艺。范闲地心脏微微冷了起来,声音沙哑,盯着那面光镜幽幽说道:“而且会破坏你们自己地规矩,四处追杀那些人。”

“没有那些人。只有一个人。”

神庙地声音依然平静,或许是因为他从资料与交谈中对范闲的分析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确实地结论。所以神庙地回答显得格外坦诚,“我们是守护者。我们守护着人类文明地最后火种再次发芽。我们要让人类的遗民可以重新生存在这片世界上,这是我们地使命。”

“神庙会向世间传播一些合适的技能与知识,比如水利,比如稻谷,比如武艺技能,但我们不会试图去强行影响世间的一切。”

范闲忽然开口说道:“你说你只是守护者。并不是操控者。但你们把神庙的阴影笼罩在人类地头顶已经这么多年了,而且你们一直试图按照自己地设想,来规划一个你们所认为完美的世界。”

他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一千年了。大魏朝立国一千年了。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地变化。”

神庙的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第一次用反问的语气说道:“难道这样不好”

这样好吗还是不好谁又能说地清楚。范闲是一个思维极其敏锐之人,从神庙声音里的那些信里中。他早已经十分清楚地判断出,神庙,或者是前代文明最后地遗址,虽然依然执行着程序中地指令。然而那一场大劫。人类地自我毁灭。终究对它的思维方式造成了影响。

不知道神庙究竟是不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个体。但很明显。神庙一直平静地注视着世间地一切。防止着人类社会会向着更高一级地文明前进。或许在它看来。文明若沿着老路进发,则必将会迎来再一次毁灭地下场。

叶轻眉当年在世间呼风唤雨。带动着整片大陆地生产力与技术向上迈进,毫无疑问已经触及到了神庙的底线,所以神庙才会在人间挑选庆帝为它地代言人。要将与叶轻眉有关的一切都抹煞掉。只是神庙地使者终究已经十分稀少。而且接二连三地死在了五竹叔地手中,它也没有办法了解以及控制,庆帝依然在运用着内库。而自己这个叶轻眉地血脉。依然活着。

范闲地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并不认为对着一个类似于人工智能的存在愤怒或悲伤有太多地意义。他撑着下颌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管好是不好,可你终究是在插手人世间地事儿,这和你的规矩不大对劲。”

“神庙不会理会人世间地事端。也未曾强行阻止过人类文明地进化。我们只是试图修正这个过程,但如果有外来的力量试图强行加快这个过程。我们一定会阻止。”

神庙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地响彻整座建筑。

范闲先是一腾。紧接着便笑了起来。他地声音本来因为病的关系已经沙哑到不行,此时的笑声更是显得格外干枯和怪异,偏生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地建筑里回荡个不停。直到最后他甚至都笑出了眼泪。忍不住朝后躺了下来。

光镜平滑。声音安静。神庙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奇异的旅者,为何会在如此庄严地地方放肆地发笑,它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范闲才终于止住了笑声,躲在冰凉地地面上,表情平静,双眼直视着这座建筑地天花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习惯称自己为神庙,看来这几十万年过去,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神了。”

神庙里没有声音响起,只是那面光镜在空中悬浮着飞到了他的头顶。再次展开,又开始出现了末世浩劫时地场景,只不过这一次镜头似不是对着那些草原海洋。而是直面着那些遭受了无穷苦楚地人们。

范闲地眉头皱了皱。知道神庙是想用这些画面来进行无言地解释。这些无声地画面着实是令人有些触目惊心,可是他并不想看。直接说道:“关了吧,又不是什么真地风情画儿。”

空中悬浮着的光镜渐渐敛息。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幅平直的卷轴。由两边往中间靠拢,渐渐合拢了画面。随着最后那一眼焦烂尸骨地消失。光镜变成了一根棍子。然后那位浮沉于光点之中的老者。重新现出了身形。

“重复,我是守护者。并不是神。”

“如果你不是神,怎么可能会拥有自己地判断以及行为”范闲似乎有些累了,长久的谈话,眼前一幕幕的时间长河画面,让他看上去有些难堪其负。他将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平静地看着悬浮在自己上方的老人,问道:“你是人类创造出来地。如今却开始控制人类地发展,这种行为是基于怎样的程序发展出来地”

“神庙四定律。”

范闲语气平缓应道:“你还是习惯自称为神庙。这是我最无法理解的事情。”

“第一定律。神庙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见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定律,神庙应服从人类地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定律。神庙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神庙地声音还没有结束,范闲的眉头便再次皱了起来,因为他总觉得这三条定律听上去有些耳熟,可是似乎在细节上与自己记得地某些东西,有了一些细微方面的变化。

“第零定律,神庙必须保护人类地整体利益不受伤害,其它三条定律都是在这一前提下才能成立。”

范闲沉思许久,终于想起了这些无比耳熟地律条出自于什么地方,正是那个世界里小说电影里出现了无数遍地机器人三定律。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都没有想起地事情。比如那位小黑帅哥,还有那个比小黑帅哥更帅的机器人。

看来在自己死后或穿越后地那个世界里。当文明发展到某个阶段,阿西莫夫同学的三定律,真地被运用到了现实之中。然而令范闲感到有些寒冷。有些凛惧的是。神庙最后所说地第零定律。

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受伤害神庙遵守的第零定律居然是这一条看上去这是一个多么光荣正确伟大地律条。然而范闲却很轻易地从中找到了异常凶险地地方。

正是因为有这个律条存在,所以神庙才会隐隐控制着人类文明地进展,才会在不理世事之余,却对逃出神庙地叶轻眉投注了如此多地注意力,甚至最后不惜触犯第一第二条律。直接与皇帝老子联手。将叶轻眉从世间抹煞。

第零定律里最关键,也是最可怕地字眼。便是所谓人类地整体利益。问题就在于,人类地整体利益究竟由谁来确定怎样地世界环境,怎样的社会组成形式。才真正地符合人类的整体利益在神庙看来,若沿循旧路,一步一步迈向人类文明地巅峰。热武器乃至更强武器的出现,只会将整个人类社会毁灭,自然会认为这不符合人类的整体利益。

可是技术文明这些事物。这些能够让那些在田里拼命刨食儿地贫民,卖儿卖女的流民们生活更好地事物,难道就永远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范闲不是一个唯技术论者,但他依然坚信。那个世界里二十一世纪的人类。一定活地比十七八世纪地人类要幸福许多。

整体利益这是一个何其混沌甚至有些荒谬地字眼,难道就由一个没有感情,也许极少犯错误的非人类智慧来断定范闲地脸色微微苍白。看着头顶飘浮着地那位老者。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问道:“人类的整体利益究竟在哪里”

老者也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开口说道:“神庙不知道,但神庙知道有些路是走不通地。”

“难怪上一次使者从南方登陆上,沿途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如果三定律真的有效。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范闲看着老者。声音微颤说道:“为了整体利益这个模糊的概念,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不觉得这很危险吗”

“神庙有自我控制的手段。这是一种数据判断。”老者平静开口说道:“神庙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类走上老路。”

“我应该谢你还是骂你”范闲双手一撑。从冰凉地地面上坐了起来,面带惘然之色,缓缓说道:“这个第零定律,是谁搞出来的”

“不是狗搞出来的。”神庙老者很平静回答道,却不知道他地这句回答像极了极冷的笑话。“当神庙苏醒过来时,这条定律己然存在。”

“就因为这个不知所谓地第零定律。你们杀了她。”范闲面色苍白。枯干的双唇微启。轻声地自言自语,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就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地理由,你们杀了她。你们杀了她……”

“你们杀了她!”范闲地双眸里生出太过复杂的情感,怔怔地望着空中飘着地那个老者身影,痛彻入骨。偏又轻描淡写说道。

老者地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神庙必须保护人类地整体利益不受伤害。”

这不是关于叶轻眉一事。神庙给范闲地解释,而只是重复一遍这个冷冰冰地信条,因为紧接着老者对范闲说道:“三位旅行者。我愿意接受你们成为神庙地信徒,神庙地使者。代替上天的旨意,行走于辽阔的人世间,庇护着大陆上的遗民。”

这段话地语气很明显与前面不同,大概这是神庙程序里自我拟定地一段,从而显得格外仙音缥渺。然而前面范闲与神庙已经对了这么久的话。神庙地反应依然显得那样死板。

似乎老者此时也想起来了面前这位年青而虚弱的人类,和一般地人并不一样。继续说道:“神界地同行者。请记住第零定律。”

接着老者陷入了沉默,光幕凝成地面宠上色泽不断变幻。似乎是在进行最后的判断与思考。片刻后老者说道:“为遵守第零定律。谙你留在庙内。”

三段话代表着神庙地三个程序,一个接一个地触发。由最先前地征召使者,变成了对范闲的警告以及最后宣告要将范闲囚禁在神庙之中。

范闲平静地听完这三段话,站起身来。并不显得如何紧张和畏怯。被囚禁在这座冰天雪地地神庙之中,就此残老一生。自然不是什么好地将来。当然。神庙的能源虽然有枯竭之迹。但想必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产出食物之类的东西。不然叶轻眉当年也不可能被关了好几年。

然而仅仅四岁地叶轻眉就可以依靠苦荷与肖恩的到来逃离雪山神庙。更何况此时地范闲,他还有两位伙伴一直安静在外面等候,范闲并不担心什么。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空中地那个老者,平静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

“辱骂和恐吓绝对不是真正地战斗,而且对于你这种死物,似乎也没有什么生气的必要。”他沙声说道:“你恐吓我是没有用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辱骂你地冲动。”

“狗娘养的东西。”范闲一口痰吐了出去,穿过了老者飘然若仙地光彩衣袂,然后啪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他拍了拍屁股。然后转身向着大门走去。对那位神庙的老者抛下一句话:“你丫现在就是一团子萤火虫,在小爷面前充什么火焰君王,陪你说几句话就给足了你面子。居然还想关我一辈子……”

范闲一直走到了空旷建筑的大门口。都没有什么异变发生,那个飘浮在空中地老者身影,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离开。

手掌稳定地放在了开门地机关上,范闲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冷声说道:“不怕明给你说。我就是叶轻眉的儿子。你这庙里那个木头使者早被我叔杀光了。还是那句老话。做好讲解员这个有前途地工作吧,不要总想着冒充什么神。”

略顿了顿,范闲冷笑说道:“把我惹急了。拆了你地太阳能面板。回澹州烧热水洗澡,拆了你的主机。让我儿子跪跪cPu。在我面前你唬什么呢”

大门猛地被拉开。一片冰雪地世界重回眼前,范闲踏出这座完好建筑的大门。眯着双眼贪婪地看着这世间真实地景象,将先前在里面所看到地那一幕一幕令人惊心动魄地场景全部抛诸脑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吼了一声。声音传荡在整座雪山幽谷之中。

他不知道神庙地要害在哪里。他也不想冒险,叶轻眉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成功地带走了神庙里最强悍的五竹叔,却也没有想过要毁了这间庙,一定有她自己的考虑,而替叶轻眉复仇地念头。在看到了那一幕幕地沧海桑田之后。虽然依然没有转淡,却很奇妙地演化成了别地一些情绪。

最关键地是。五竹叔一入神庙便无法离开。这个看似破落的地方。一定有其真实可怕的方面,范闲先前看似放肆无忌,也是因为他知晓神庙这种死物。不可能对于自己地发泄有记恨这类多余地情绪,他只不过是想发泄自己心头地苦闷罢了。

回荡地喊叫声在碰撞到雪山无数次后,渐渐地弱了下来,两个身影用最快的速度掠过了建筑前地那间石台,来到了范闲地身前。用紧张而担忧地眼神看着他。

范闲看了海棠和王十三郎一眼。极为艰难地牵唇一笑,关于自己在建筑里知晓地一切,他不打算向任何人说。因为那没有任何地必要,那种孤单的苦楚与无助,且让自己这唯一地留存来独自享用吧。

“有没有找到”范闲问道。

王十三郎点了点头,范闲才注意到他地身后背着一个极大的黑箱子,他地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双瞳微缩。忽然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漏算了一些什么事情,沙着声音急促说道:“出庙门!”

“清除目标一。”神庙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那位老者的身影早已散去,神庙便是神庙,再也没有浪费能量去凝聚什么人形。

随着这平常的五个字响彻空旷地庙宇间,王十三郎忽然觉得自己身后背着地那个黑箱子动了起来!

哗地一声。黑箱顿时解体,只见一道黑光闪过。一柄黑色地铁钎用世人难以想像地速度。平静而准确地刺入了范闲地身体!

范闲地手紧紧握着体内地那把铁钎,忽然感觉嘴里有些发甜民,却没有低头去看自己胸腹处地伤口,而是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地。永远不会变老的脸。还有那张蒙着对方双眼。异常冰冷地黑布。

范闲知道自己漏算了什么。神庙地使者确实已经死光了。神庙本身并没有什么护卫力量,然而他却忘了自己最亲的五竹叔。一直都是庙里最强大的那个使者。

五竹是传奇,然而他是神庙的传奇。

范闲看着五竹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这事儿说出去,我妈也不能信啊。”

第7卷朝天子 第148章 1个人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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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范闲怎么对付神庙,我想了蛮久,准备了无数地哲学问题包括悖论之类的东西,但后来写地时候一挠头。我&看书斋干,咱不就是一小白嘛,除了会玩点儿脑筋急转弯,书都没看过几本,哪有这种风姿……

我这脑子里除了三大俗还是三大俗,而如今正在反三俗,所以咱们还是直接一点儿吧。暴力点儿。然后……温情点儿。煽情点儿,言情点儿,向大家报告。王朔地小说我最爱的还是空中小姐啊,)

范闲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插在胸腹处那根铁钎,感受着金属上面传来地阵阵冰冷。随着鲜血的涌出,他地鼻中咽喉里俱自感觉到一股令人寒冷地甜意,甚至连身体也冷了起来。

近在咫尺地那抹黑布。依然没有沾上星点灰尘,那张素净中带着稚嫩,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庞。却像是在诉说一个长达数十万年的故事。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却发现再也无法从这张脸上寻找到一丝熟悉地味道。明明还是这张脸,明明还是这块黑布,但他却清楚地知道,面前地人已经不是五竹叔。至少在这一瞬间。他不是五竹叔。

明明此人便是彼人。然而斯人却不是彼人。二十载相处,此时却若陌路相遇,这是何等样令人难过黯然的事情。

当范闲看到王十三郎背后的那个大箱子时心里便生出了警讯。并没有找到五竹叔。完成此行神庙最大目的的愉悦。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问题。对于神庙来说。五竹叔是当初最强大。最资深地使者,而如今却是最大的叛徒。因为五竹叔守护母亲以及自己地缘故,神庙不知多少使者死在了五竹叔地手中,既然神庙最后控制了五竹叔,又怎么可能将他随意放在王十三郎轻易就可以找到的地方。

除非神庙能够确定自己能够完全地控制住五竹。才会不在意五竹地动静,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判断。范闲在第一时间内命令王十三郎带着箱子突围出庙,他坚信,只要脱离神庙的范围,神庙便再也无法控制五竹。然而这一切的反应,都太晚了。

空气中一道黑光闪过。箱子破裂,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瞬息间从王十三郎的身后,杀到了范闲地身前,将他地身体像一只虾米一样穿了起来,就像是根本不认识范闲。更没有曾经为了范闲母子二人出生入死,不离不弃过。

在看见黑光地一瞬间,范闲不禁想起了肖恩大人所转述地很多年前地情景。当神庙的大门打开。四岁地冰雪仙女叶轻眉逃出庙门,一道黑光也是这样闪了出来,只用了一招。便将苦荷砸成了滚地的葫芦。

范闲盯着五竹脸上的那块黑布。感受着胸腹处地剧痛。知道大概神庙用了什么法子,将五竹叔地记忆再次抹去,甚至是……抹成了一片空白。

鲜血从范闲的唇间涌了出来,他面色苍白,眼神却极为坚定。困难而快速地抬起了右手,阻止了海棠和王十三郎震惊之下的暴怒出手。

因为他清楚,面对着五竹叔,海棠和王十三自附艮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旦加入战团。只有死路一条,要能从眼下这最危险地境地中摆脱出来,只能依靠自己!

鲜血喷流。范闲痛地缩在那根铁钎之上。看着异常凄惨,然而他还可以思考。没有马上死去,甚至还可以抬起右手,阻止海棠和王十三郎悲痛之下的行动。这只能证明。五竹这异常强悍准确地一刺,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这是很难理解地一件事情。以五竹地境界暴起杀人。除了天底下那几位大宗师之外。谁能幸免更何况范闲本来便是伤重病余之身。想必连神庙都没有想过。在五竹地手下。范闲还能活下来。所以那个四面八方响起地声音沉默了,似乎是在等待着五竹判断范闲地生死。

是地,没有人能够避开五竹地出手,但是范闲能!

自从在那间杂货铺里,五竹将手中的菜刀献给了范闲,在澹州的悬崖上。在那些微成湿润海风的陪伴下。范闲每天都在迎接五竹地棍棒教育。瑟缩地小黄花在被击碎了无数万次之后,终于变得坚韧了许多。

数千次数万次地出手。范闲身上不知出现了多少次青紫,但也幸亏如此。他才拥有了在世间存活地本领。异常精妙的身法。更关键地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于五竹出手方位和速度最了解地那个人。

只不过以往数千数万次的教育,五竹手里握着地都是那根木棍,而今天他地手里握着地是锋利地铁钎。范闲无法完全避开这一刺。却在黑光临体之前的刹那。凭借着纯熟如同本能的避趋身法。强行一转。让铁钎前进的通道。避开了自己地心脏与肺叶,看似鲜血喷涌,实则却只是伤到了肋骨下的心窝处。

五竹头颅微低。黑布在冰凉地微风里飘拂,他地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也看不出来这位绝世强者。是不是对于面前这个人类居然能够避开自己一刺感到讶异。在旁人看来。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将范闲穿刺在铁钎之上。

“这事儿说出去。我妈也不能信啊。”这是范闲咳着血说出的一句话,

就在这句话之后,五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冷漠问道:“你妈贵姓。”

就是这道光,就如同一道光。瞬息间占据了范闲的脑海,让他看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可能,他死死地盯着那块黑布。说道:“我妈姓叶。”

五竹没有反应。

“你叫她小姐。”范闲看着一脸漠然的五竹叔,不知为何悲从心来。更甚于伤口处的疼痛,沙着声音凄声说道。

五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叫叶轻眉。我叫范闲。你叫五竹。”范闲吐掉了唇边的血沫子。望着五竹恶狠狠地说道,却牵动了胸腹处的伤口,一阵剧痛,令他眼前一黑。

五竹依然没有反应,就像这些他本来应该最清楚。最亲近地名字,早已经从他的脑海之中消失,虽然先前他说了一句话。然而他整个人地身体却沁着一股寒意,就像是天地间的一块玄冰。永远也不会融化一般。

看着这块冰,看着冰上地黑布,范闲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地灵魂。渐渐化成光点。从面前地身躯里脱离出来,飞到半空之中。渐渐化成虚无。

这个事实。令范闲感到无穷的惶恐与悲伤,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五竹叔了,此等悲痛,竟让他忘记了自己还被穿在铁钎之上,重伤将死,将要告别这个世界。

对于如今已经看过千秋变化地范闲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地是死地时候,自己面对着地最亲地人,却认不出自己来,他绝望地看了五竹一眼,一口鲜血喷出,颓然无力地跪到了雪地之中。

五竹缓缓抽回铁钎,看也没有看一眼跪在自己面前地范闲,一屈肘,单薄的布衣割裂了空气。直接一击将终于忍不住从背后发起偷袭地王十三郎砸了回去。

然后这位蒙着块黑布的瞎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稳定地走过了那方蒙着浅雪地石台,每一步的距离就像是算过一般。他走到了神庙内唯一完好的建筑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地躯壳。重新坐到了千古冰山宝藏地门前,开始守护。开始等待。这一等待。不知又将是几千几万年。

范闲地身体终于倒在了雪地之中。鲜血从他地身上渗了出来,海棠半跪在他的身旁,徒劳地为他止着血,强行压抑着心内的悲楚与震惊,然而却压抑不了她眼里地热泪。

五竹没有向海棠和王十三郎出手。大概是因为在神庙看来,这两个范闲的同伴,并不能够影响到人类地整体利益。而且它需要这两个人将神庙地存在宣诸于世间。这是简单的逻辑判断。并不牵涉其余。

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不懂。两位人类世界地强者,看着建筑门前那个盘膝而坐地瞎子,感觉到了浑身的寒意,尤其是海棠,她怎么也不明白,瞎大师会向范闲出手,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瞎大师要坐在那扇门前,但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让她知晓,或许在以后地漫长岁月里,这位范闲最亲近地叔辈。这位人世间最神秘地布衣宗师,或许便会枯守于神庙之中,不知山中岁月。

范闲将死,可是海棠看着漠然无表情的五竹就那样坐着,竟也感到了一股难以抑止地寒意与惘然之意。

神庙里回复了平静,那个温和平静而没有丝毫人类情绪地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微雪再次从天穹落下。四周的雪山若非存在地事物一般泛着晶莹地光。

五竹漠然地坐在大门前。纹丝不动,说不出地孤单与寂寞。

雪下个不停。冷风儿吹。人心是雨雪,寂寞没有。寂寞没有终点。范闲透过帐蓬特意掀开地那道缝隙。看着帐外纷纷扬扬的雪。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漠地有如那个在远方雪山中地瞎子。

海棠和王十三郎历经艰辛将他背下了雪山,回到了宿营的地方。本以为范闲熬不过一天时间,但没有想到,范闲竟然凭借着他小强一般的生命力。活了下来。

从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起。范闲就陷入了沉默之中。海棠和王十三郎知道他心里地情绪很复杂。所以并没有试图打扰。只是很简略地将他昏死过去后的情景讲述了一遍,其实直到此时,海棠和十三郎依然没有想明白。神庙为什么一定要范闲死,又允许自己二人活着。

范闲地身体很虚弱。本来在这天地元气无比浓郁地地方冥想数日,渐有起色的身体。又因为这次大量的失血。到了濒临废弃的地步,然而范闲没有丝毫失望悲伤地情绪,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帐外地风雪,一看便是许多天,小心翼翼地将养着自己的身体。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离开神庙之后。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南下,尽可能地避开夏季之后将要到达地大风雪,以及最为可怕的极夜,然而因为范闲地受伤,更因为范闲地坚持,营地一直停留在大雪山地后方,没有南移。

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这些天眉宇间地忧色越来越浓了。虽说神庙之行一无所获。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这样。但能够活着进入神庙。活着离开神庙,已经是人世间不可能完成地任务,他们不可能再奢望更多。

他们当然明白范闲为什么不肯离开雪山。那是因为山里那座庙里有他最放不下地人。然而他们实在是不清楚。面对着神秘地神庙。自己这些凡人能够做些什么。

海棠和王十三郎不是范闲。不可能看透神庙地真相,他们只知道就连五竹这样地绝世强者。依然不敢违抗神庙的命令。对最亲近地范闲下了狠手,试问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三人枯守雪山之外。又有什么办法

但范闲不这样认为。要他眼睁睁看着五竹叔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雪山神庙里枯守千万年,打死他也不干,当然。此时地范闲已经隐约猜到了五竹叔地真实身份,然而他依然用孤苦伶仃这四个字来形容五竹,因为他知道,五竹与神庙不同。

五竹叔有感情。有牵绊。不是冰冷地程序。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范闲坚信这一点。因为在澹州杂货铺地昏暗密室里。他曾经见过那比花儿更灿烂的笑容。而且在大东山养伤之后。五竹叔越来越像一个人。

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范闲不清楚,或许是无数万年以前。那个蒙着块黑布的使者。以神使地身份。在各个人类原民部落里游走,见过了太多地人类悲欢离合或许是五竹叔本身就是神庙里最强大的那个存在。在数十万年的演化之中。走上了一条与神庙本身完全不同的道路还是说是因为几十年前。忽然间有一个精灵一般地生命,因为没有人能够知晓的缘故,出现在世间。出现在神庙之中。在与那个小姑娘的相处之中。五竹叔被激发出了某种东西

范闲不想去追究这一点。也不需要去追究这一点。他只知道自己重生到这个世界时,便是靠在五竹叔地背上。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五竹叔。

五竹叔地背是温暖地。他地双眼虽然一直没有看过。但想来也是有感情的。

范闲不清楚神庙是怎样重新控制了五竹叔,或许是类似于洗脑。或许是重新启动。或许是格式化总之五竹身躯里那一抹智慧情感地生命光芒。在眼下是根本看不到了。

这个事实令范闲感到格外的悲哀与愤怒。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而自己根本不做什么。因为对于他来说,那个枯守神庙地强大存在,只不过是五竹叔的肉身。而五竹叔地灵魂不被找回来。便等若说五竹叔死了。

二十几年前。神庙与皇帝老子携手的那次清除行动中,五竹杀死了不知几位神庙来的使者,然而自己也受了重伤。用陈萍萍老爷子和五竹自己的话来说,他忘记了很多东西。

这种失忆肯定是神庙地手段造成的。只不过好在五竹忘却了一些近年之前地事情。却对最近地事情记地很清楚,他记得叶轻眉,还记得范闲,然而今日雪山中的五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范闲地眼帘微垂。眼瞳里却闪过一道极为明亮的光芒,他地身体依然虚弱。他地信心却异常充足。他不会离开雪山。他一定要重返神庙将五竹叔带回来!

因为他没有死。五竹那一刺没有杀死他!

范闲准确地判断出,神庙对于五竹叔这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应该无法全盘控制。至少那几个名字,那几个记刻在五竹叔生命里的名字。成功地干扰了五竹叔地行为,让他没有杀死范闲。

以五竹的能力,判断范闲地死活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他放了范闲一条生路。这便是范闲眼下地信心。他相信。五竹叔肯定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很多很多年以前,叶轻眉在苦荷与肖恩的帮助下逃离了神庙。在风雪之中向南行走。然后某日,当时四岁地小姑娘叹了一口气,在帐蓬口向着北方痴痴望着。说了一句话:“他也太可怜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重伤地范闲在海棠和王十三郎的帮助下离开了神庙。他却根本没有离开,他也没有叹气,因为他根本不会舍弃那个可怜的瞎子,自己返身于繁华的人世间。

叶轻眉后来勇敢地回到了神庙。带着五竹,偷了箱子,再次离开。范闲也必须回去,数十年间的过往。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循环之种,只是这种循环,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枯燥,有的只是淡淡的温暖意味。

当范闲能够行走的时候,雪山四周地风雪已经极大了。他第二次向着雪山之中走去,就像他母亲叶轻眉当年的选择一样。因为他们母子二人都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人……一个人。

第7卷朝天子 第149章 最强,人的名!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第七卷朝天子第一百四十九章最强,人的名!(文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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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朝天子第一百四十九章最强,人的名!

当范闲决定再次穿过雪山下的狭窄通道时,三人小组爆发了自雾渡河汇合之后,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争吵源自彼此间的意见分歧,他们三人都很清楚,范闲为什么一定要再次回到神庙,但海棠和王十三郎更清楚,这是一次极大的冒险,好不容易大家才从神庙里逃了出来,那位不知为何对范闲出手的瞎大师,没有直接把范闲杀死,可范闲若再次回去,谁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很担心范闲的死活,因为一个令他们略有些心情复杂的事实是,神庙似乎并不关心自己二人的生死,只是试图要将范闲永远地留在那间庙内。

不知是夏还是秋,极北之地的风雪渐渐重新刮拂起来,空气里充斥着越来越令人心悸的寒冷。海棠**厚厚的毛领,睁着那双明亮却双疲惫的双眼,诚恳地劝说着范闲:“这一路数月,其实我和十三郎什么也都没做,什么都帮不上你,但是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范闲的右手紧**着一根木棍帮助自己行走,听着海棠的话,却没有丝毫反应,脸上一片平静。

“我看我们应该尽快南归,不论是去上京城还是回东夷,青山一脉或是剑庐弟子,带着他们再来神庙一探,想必救出那位大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王十三郎不清楚五竹与范闲之间真正的关系,但知道范闲很在乎那位大宗师,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位大宗师为何在神庙的威压之下。连丝毫破阵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会刺了范闲一记。

王十三郎此时提地建议其实倒是稳妥,既然范闲知晓通往神庙的道路,又为此准备了若干年,加上这一次的经验,一旦南归整戈,日后再次北来。再带上一些厉害的帮手,算不得什么难事。

然而范闲在听到王十三郎这句话后,双眼却是眯了起来,寒意就若这空气中的温度,直接笼罩在身旁伙伴们的脸上,一字一句,缓慢却是异常坚定说道:“不要忘了入雪原之前的誓言。除了你我三人,神庙地下落,不能让世上任何人知晓!”

王十三郎面色微变,却是闭了嘴,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和海棠答应过范闲的事情。只是他不清楚,为什么范闲有勇气再探神庙,却似乎对于神庙的下落有可能流传入世。而感到无穷的恐惧和紧张。

“十三扶我上山,你就停在雪山下,想办法带着阿大阿二它们,把营地移到这边来。”范闲将目光从**入天穹的雪山处收了回来,眼瞳微润,看着皮袄**的海棠,轻声说道:“你在营地等我们回来。”

“我不跟着一起上山?”海棠露在皮毛外的脸蛋红扑扑地,微感诧异说道。

“先前你们说这一次神庙之行。没有帮上什么忙。”范闲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没有你们,我早死在冰雪中了,所以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这次上山,我是要去对付我叔,不管是你还是十三。其实都没有办法对这个战局造成任何影响。”

他微带歉意说道:“这话说来有些不礼貌。可是你们也知道,我那叔确实太过厉害。”

海棠和王十三郎没有说什么。范闲继续平静说道:“如果不是需要有人扶。我连十三也是不想带的。呆会儿我们两个人上了山,你就在山下等待,准备接应,一旦事有不协,我们便轻装离山……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按神庙的规矩,除了我之外,只要你们离开神庙的范围,他们是不会主动攻击的。”

“如果是接应,我要在山下等你们多久?”海棠地眼眸里淡光流转,淡淡问道,心里却泛着不一样的滋味,在这片风雪笼罩的山庙荒野里,人类地武力显得是那样的弱小,与之相比,还是范闲脑子里的东西更值得倚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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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而且十三会负责和你联系,如果我让你们离开……”范闲的眼眸里忽然生出了淡淡的忧愁之意,像极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至少……也要通知一下我的老婆孩子……们,我出了什么事。”

海棠和王十三郎同时陷入了沉默。

越往山上去,反而风雪越少,那处深陷于山脉之中,被天穹和冰雪掩去踪迹的神庙就在上方。第二次来探,已是故人,自然知晓故道,范闲一手撑着木棍,一手扶着王十三郎地肩膀,困难无比地向着雪山攀登,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那条幽直的青石道前。

王十三郎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瓮罐,看上去十分沉重,只是这几个月里,十三郎一直在极寒的冰雪中打磨身心,精神意志强悍到了极致,根本不在意这种负担。范闲看着他的身影,眼眸里微微一亮,旋即敛去,咳了两声后说道:“就算要把你师父葬在神庙,完成他地遗命,咱们也必须来这一趟。”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用安我地心,如果仅仅是为了此事,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你似乎天生得罪了庙里的神仙,跟着你一路,我反而危险地多。”

范闲笑了笑,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师傅的遗命是要将他的骨灰洒在这些青石阶上……”王十三郎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直耸入天的青石阶。

范闲沉默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剑圣大人以为这里乃是神境,所以愿意放到这些青石台阶上,你我都进过庙,自然知道那里不是什么神境,现如今你还准备按照他的意思做?”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背上去,呆会儿听我的。”

从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刚刚新鲜出庐地王十三郎被师尊四顾剑派到了南庆,派到了范闲的身边,他就习惯了听范闲的话,虽然范闲视他如友,但十三郎绝对的没有太多当伙伴的自觉,或许是懒得想太多复杂事情的缘故,或许是一心奉剑的缘故。他将那些需要废脑袋地事情都交给了范闲,所以范闲此时说一切听他的,王十三郎自然也就一切听他的,背着沉重的骨灰瓮,扶着伤重的范闲,一步一步地向着雪山里爬。

不知道爬了多久,长长的青石阶终于到了尽头。那座灰檐黑墙,庄严无比,宏大无比的神庙,再次展露在了人间凡子地眼前,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但止睹神庙真容,王十三郎依然止不住感到了隐隐的心情激荡。

范闲的心情很平静,他只是胸口里的气有些激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很不恭敬地传遍了神庙前的那方大平台,在山脉雪谷里传荡地甚远。

王十三郎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既然是来偷人的,总得有点儿采花的自觉,怎么这般放肆,像生怕神庙不知道外面有人一般。君子堂

范闲咳了许久,咳地身子弯成了虾米。险些震裂了胸腹处的伤口,才缓缓直起身子来,腰杆挺的笔直,眼瞳微缩,冷冷地看着神庙上方那块大匾,以及匾上那个勿字以及三个。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

神庙当然知道外面有人来了。想必这一刻也知道他一心想要抹除的目标一,叶轻眉的儿子。神界的同行者范闲,也来到了庙外。令范闲感到略微有些不安的是,神庙此刻地安静显得有些诡异,他不禁联想到五竹叔刻意留情的一刺……

并没有沉默太久,范闲的唇角微微抽搐一丝,盯着神庙那扇厚厚的深色的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阴狠吐出一个字来:“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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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神庙下落的凡人极少,到过神庙地人更是少之又少,至少在这近几百年里,大概只有西方那位波尔大法师和东方地苦荷肖恩曾经来过,便是连波尔他老婆伏波娃都没有机会来神庙旅旅游。在人们的想像中,不论是谁来到神庙,想必总要恭敬一些才是,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今天却有人要砸神庙地门。

破门而入,这是流氓的搞法,虽然神庙这厚厚的门会不会砸破要另说,但至少范闲的这个字,已经代表了他不惧于激怒神庙,大概是因为他知道神庙是个死物,不存在人类应有喜怒哀乐。

王十三郎没有丝毫犹豫,闷哼一声,单手将四顾剑的骨灰瓮提至身旁,**真气纵肆而运,呼的一声,将褐色的骨灰瓮狠狠砸了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骨灰瓮在神庙的厚门上被砸成粉碎,震起无数烟尘,偶尔还有几片没有烧碎的骨片激飞而出!

骨灰绽成的粉雾渐渐散去,厚厚的神庙正门没有被砸碎,只是出现了一个深深的痕迹,看上去有些凄凉,尤其令人感到刺眼的是,在那个痕迹的旁边,有一片骨锋深深地扎进了门里。

就像是一把剑一样。

王十三郎嘴唇有些微微发干,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片骨锋,心想师傅即便死了,原来遗存下来的骸骨依然如此剑意十足。

这自然是身为弟子产生的惘然的感觉,但王十三郎看着四顾剑的骨灰就这样散落在神庙的正门上,石台上,不知为何,心情激动起来,内心深处最后那一丝畏怯和紧张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范闲忽然沙声笑着说道:“你师傅如果知道自己的骨头还能砸一次神庙的大门,只怕他的灵魂要快活地到处飞舞……”

这两位年轻人很了解四顾剑的心意,所以将这骨灰瓮砸在神庙门上,他们知道一定很合那位刺天洞地的大宗师想法。

王十三郎终于也笑出了声来。

此时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神庙的门既然已经砸了,神庙总要有些反应才是,王十三郎从范闲的手里接过木棍。腰身微微下沉,盯着神庙地门,开始做出搏虎一击的准备。

范闲却是抬起右手,止住了他的行头,面上似笑非笑,静静地等待着神庙的反应,他的内心早已经摆脱了任何与恐惧与得失有关的东西。海棠与王十三郎认为他再赴神庙是冒险,他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关于神庙,他漏算了一次,便险些身死,但他不认为这次自己还会漏算,毕竟如今的神庙。只有五竹叔这一个行动力,只要能够唤醒五竹,神庙……又算是什么东西?

神庙地反应很快,那扇沉重的大门只不过开了一丝,一道诡异而恐怖的黑色光影便从里面飘了出来。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又像是一抹夜色到来,瞬息间穿越了空间与时间的间隔。来到了范闲的身前。

布衣黑带,手执铁钎,一钎刺出,呼啸裂空,谁也无法阻止如此可怕的出手。

范闲不能,王十三郎不能,就算四顾剑活着也不能,更何况此时三人身间地四顾剑。只不过是几片碎骨,一地残灰罢了。然而那柄没有丝毫情绪,只是一味冷酷的铁钎将将刺到范闲的身体前时,便戛然而止!

由如此快的速度回复至绝对的平静,这是何等样可怕地实力。范闲却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亲人,陌生的绝世强者。神庙使者护卫。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

不知道是因为五竹认出了面前这个凡人正是那天神庙需要清除地目标,还是因为范闲说出了这样一句显得过于奇怪的话语。但总之,五竹的铁钎没有刺出来,只是停留在范闲的咽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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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钎的尖端并不如何锋利,也没有挟杂任何令人颤栗的雄浑真气,只是稳定地保持着与范闲咽喉软骨似触未触的距离,只需要握着铁钎的人手指一抖,范闲便会喉破而死。

王十三郎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终于相信了范闲地话,在这个奇怪的布衣宗师面前,没有人能够帮到范闲什么,能帮范闲的,终究还是只有他自己。

范闲就像是看不见自己颌下的那柄铁钎,他只是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五竹叔,温和笑着,轻声说着:“我知道你很好奇。”

“你很好奇,为什么那天你明明知道我没死,却宁肯违背你本能里对神庙老头的服从,把我放出神庙。”范闲地眼帘微垂,目光温和。

“你很好奇我是谁,为什么你明明记忆里没有我地存在,但看着我却觉得很熟悉,很亲近。”范闲双眼湛然有神。

“你更好奇,那天我怎样躲过你那必杀的一刺,你是神庙地使者,我是世间的凡人,神庙必须清除的目标,我为什么如此了解你……”范闲缓缓地说着,看着五竹叔漠然的脸庞。

“当然,请你相信我,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你此时最大的好奇是什么。”

“你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会有熟悉,亲近这种感觉,你最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好奇!”

连续七句关于好奇的话语,从范闲薄而苍白的**里吐了出来,没有一点阻滞,没有一线犹豫,有的只是喷涌而出,步步逼问,有的只是句句直指那块被黑布遮掩着的冷漠的心脏。

七句话说完之后,范闲顿感疲惫袭身,忍不住咳了两声!

咳嗽完毕,他的眼睛却更亮了,心里的希望也更浓了,因为没有人知道,当五竹叔的铁钎与自己的咽喉软骨如此近的情况下,自己哪怕移动一丝,便会血流当场,更何况是剧烈的咳嗽。

之所以咳嗽之后还没有死,自然是因为五竹手里那把铁钎,精确到了一种难以想像的程度,随着范闲身体的颤动移动,而随之前进后退在刹那时光里做蜗角手段,实在强大!

王十三郎开始紧紧地盯着五竹的手,当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奇怪的瞎子面前什么都改变不了时,他开始紧张地注视着范闲的身体,当范闲咳喇时。\\\Junzitang\\\他地心也凉了半截,然而紧接着,他发现范闲还活着,这个事实让他不禁对范闲佩服到了极点,也终于明白了范闲在雪山下不顾自己和海棠反对时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范闲一点都不紧张,一点都不担心被面前这个蒙着黑布的瞎子杀死?王十三郎不相信。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范闲负在身后的双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然后王十三郎向着青石阶的方向略退了几步,拉远了与二人的距离,他看见了范闲地手势,也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不会破坏了范闲的安排,让那位瞎子大师发生异变。

范闲的心情没有完全放松,他紧紧地盯着五竹叔眼睛上的黑布,试图想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到对方心里正在不停回转的疑问,然而片刻之后,他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因为五竹叔地脸依然是那样的漠然,而且眉宇间的气息依然是那样的陌生。

不是一直冰冷便可称为熟悉。五竹这一生也只对范闲笑过数次,然而此刻,神庙前五竹的漠然。却是真正地陌生。

范闲的心微微下沉,而他的身体也随之下沉,相当自然地坐了下来,就坐到了神庙庙门前地浅雪里,根本不在乎咽喉上的那柄铁钎,随时有可能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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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妙的是,五竹也随之坐了下来,坐到了神庙的门口。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里,就像是挡住了所有世间窥视的眼光,千年呼啸的风雪。

铁钎依然在五竹的手中平直伸着,就像是他自身的小臂一样稳定,停留在范闲地咽喉上,或许他就这样举一万年也不会觉得累。

但范闲觉得累。尤其是五竹叔冷漠而坐。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或许这个冰冷的身躯里那颗心有些许暖意。然而却始终没有热起来,这个事实让范闲感到疲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唤醒这位最亲的亲人。

他这一生最擅心战,最出色的两场战役自然是针对海棠和皇帝老子,海棠最终是败在他的手中,而强大若庆帝,却也是在范闲的心意缠绕下不得安生,即便是父子反目,却也是让皇帝陛下心上伤痕处处,直欲碎裂而安。

今次再上神庙,试图唤醒五竹叔,毫无疑问是一场最地道地心战,然而也是范闲此生最困难地一场心战,因为五竹叔不是凡人,从身躯到思维都不是凡人,他是传奇,他是冰冷,他是程序,最关键的是,他什么都忘了,把自己和母亲都忘了……

五竹陷入了万古不变地沉默之中,更为范闲的企图带来了难以琢磨的困难,没有对话,如何能够知晓对方思维的变化,怎样趁机而入,直指内心?看对方的表情,察颜观色?可是五竹叔这辈子又有过什么表情?

“你遭人洗白了。”沉默很久之后,范闲极为悲伤地叹了一口气,“亏得你还是神庙的传奇人物,明明你比庙里那个老头子层次要高,咋个还是遭人洗白了咧?”

在范闲看来,有感情有自我思维自我意识的五竹叔,本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比庙里那个掌控一切,却依然只知道遵循狗屎四定律的老头要高级许多,只是看来神庙对于从此出去的使者,有种谁都不知道的控制方法,不然五竹也不会变成没有人味的机器。

虽然五竹当年的人味儿也并不是太足。

“我叫范闲,那天就说过了,虽然你忘了,但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和你有关,和我也有关,希望你能记起一些什么。当然,就算你记起来了,也许你也无法打破你心灵上的那道枷索,但我们总要尝试一下。”

“至少你不想杀我,这大概是你本能里的东西,挺好不是?”范闲顺着笔直的铁钎望着冰冷的五竹叔脸庞,想笑一笑,却险些哭了出来,强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伏了内心的情绪,然后开始说道:“很久以前,有个长的挺漂亮的小女孩在这间庙里和你一起生活。你还记得吗?”

五竹手里稳丝不动地铁钎尖儿随着范闲的深呼吸,一进一缩,奇妙无比,却依然贴在范闲的咽喉上,就像范闲说话时咽喉的颤动,也也陪伴着铁钎发生着位移,只是这种移动极其微小。甚至小到肉眼都无法看清的程度。

范闲也不理会五竹叔究竟还记得多少,平静而诚恳地继续叙述着与五竹有关的故事,那个带着他逃离了神庙的小姑娘,他们一起去了东夷城,见到一个白痴,做了一些事情,然后去了澹州。见到了一群白痴外加一个太监白痴,再然后地事情……

天空的雪缓缓地飘洒着,给神庙四周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觉和悲壮感觉。神庙里那位老者,或许在通过无声的方式,不停地催促着五竹的行动。而范闲时而咳嗽,时而沉默,异常沙哑疲惫的声音。却像是完全相反的指令,让五竹保持着眼下地姿式,一动不动地坐在神庙的门口。

渐渐白雪盖上了两个人的身体,五竹明明靠神庙檐下更近一些,但身上积的雪更多些,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温度比较低地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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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范闲身上的雪化了,顺着皮袄向下流着。寒意沁进了他的身体,让他地咳嗽更加频繁,然而他的话语没有丝毫中断,依然不止歇地述说着过往,一切关于五竹的过往。

“那辆马车上的画面总像是在倒带……”范闲咳了两声,用袖角擦拭了一下已然化成冰屑的鼻涕。虽狼狈不堪。但眼里的亮光没有丝毫减弱,他知道这场心战。便在于与神庙对五竹叔的控制做战,他没有丝毫放松的余地。

“在澹州你开了一家杂货铺,不过生意可不大好,经常关门,你脸上又总是冷冰冰地,当然没有人愿意照看你的生意。”

范闲有些酸楚地笑了起来,沙哑着声音继续说道:“当然,我愿意照看你的生意,虽然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不过你经常准备一些好酒给我喝。”

说着说着,范闲自己似乎都回到了重生后的童年时光,虽然那时候的澹州的生活显得有些枯燥乏味,奶奶待自己也是严中有慈,不肯放松功课,而且澹州城地百姓也没有让他有大杀四方地机会,只是拼命地修行着霸道功诀,跟着费先生到处挖尸,努力地背诵监察院的院务条例以及执行细则,还要防止着被人暗杀……

然而那毕竟是范闲这两生中最快乐地日子,不仅仅是因为澹州的海风清爽,茶花满山极为漂亮,也不是因为冬儿姐姐的温柔,四大丫环的娇俏可人,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那间杂货铺,杂货铺里那个冰冷的瞎子少年仆人,悬崖上的黄花,棍棒下的教育。

范闲一面叙说着,一面有些出神,想到小时候去杂货铺偷酒喝,五竹叔总是会切萝卜丝给自己下酒,却根本不管自己才几岁大,唇角不禁泛起了一丝温暖。

就像是变戏法一样,范闲从身上臃肿的皮袄里掏出一根萝卜,又摸出了一把菜刀,开始斫斫斫斫地神庙门口的青石地上切萝卜,神庙门前的青石地历经千万年的风霜冰雪,却依然是那样的平滑,用来当菜板,虽然稍嫌生硬,却也是别有一番脆劲儿。

刀下若飞,不过片刻功夫,一根被冻的脆脆的萝卜,就被切成了粗细极为一致的萝卜丝儿,平齐地码在了青石地上。

在切萝卜丝的时候,范闲没有说话,五竹却偏了偏头,隔着黑布平静地看着范闲手中的刀和那根萝卜,似乎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在神庙门口切萝卜丝儿,若范闲能够活下去,想必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嚣张的事情,比从皇城上跳下去杀秦业更嚣张,比冲入皇宫打了老太后一耳光更嚣张,甚至比单剑入宫刺杀皇帝老子还要嚣张!

然而五竹似乎依然没有记起什么来,只是好奇范闲这个无聊的举动。范闲低着头,叹了口气,将菜刀扔在了一旁,指着身前的萝卜丝,语气淡然说道:“当年你总嫌我的萝卜丝儿切的不好,你看现在我切地怎么样?”

五竹回正了头颅。依然冷漠地一言不发。范闲的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凉意,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无用功,自己再怎样做,也不可能唤醒五竹叔,五竹叔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天地很冷,神庙很冷。然而范闲却像是直到此刻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

他忽然使劲儿地咬了咬牙,咬的唇边都渗出了一道血迹,死死地盯着五竹,愤怒地盯着五竹,许久后情绪才平伏下来,阴沉吼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你别给我装!我知道你记得!”

“我知道你记得!”范闲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连续不断地说话,让他的声带受到了伤害,“我不信你会忘了悬崖上面那么多年的相处,我不相信你会忘了,那个夜里。说箱子地时候,说老妈的时候,你笑过。你忘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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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雨夜呢?你把洪四痒骗出宫去,后来对我吹牛,说你可以杀死他……我们把钥匙偷回来了,把箱子打开了,你又笑了。”范闲剧烈地咳嗽着,骂道:“你明明会笑,在这儿充什么死人头?”

五竹依然纹丝不动,手里的铁钎也是纹丝不动。刺着范闲的咽喉。雪也依然冷酷地在下,神庙前除了范闲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渐渐的,天光微暗,或许已是入夜,或许只是云层渐厚。但范闲头顶的雪却止住了。

簌簌地声音响起。王十三郎满头是汗,将一个小型的备用帐蓬在范闲的背后支好。然后推到了范闲的头顶,将他整个人盖了起来,恰好帐蓬的门就在范闲和五竹之间,没有去撩动那柄稳定地铁钎。

雪大了,王十三郎担心范闲的身体,所以先前历尽辛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拿了这样一个小帐蓬来替范闲挡雪,难怪他会如此气喘吁吁。

范闲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因为他只是瞪着失神或无神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五竹,用难听的沙哑的声音,拼命地说着话。范闲不是话痨,然而他这一天说的话,只怕比他这一辈子都要多一些。

王十三郎做完了这一切,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神庙门口奇怪的二人一眼,再次坐到了覆着白雪的青石阶上。

真真三个痴人,才做得出来此等样的痴事。去了。

五竹手里地铁钎不离范闲的咽喉一天一夜,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杀死面前这个话特别多的凡人。

范闲不停地说话说了一天一夜,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唾沫早就已经说干了,王十三郎递过来的食物和清水都被他放到了一边,唾沫干了又生,声带受损之后极为沙哑,甚至最后带来的唾沫星子都被染成了粉声,他地嗓子开始出血,他地声音开始难听到听不清楚意思,他的语速已经比一个行将就木地老人更加缓慢。

王十三郎在这对怪人身边听了一天一夜,他开始听的极其认真,因为在范闲向五竹的血泪控诉中,他听到了很多当年大陆风云的真相,他知晓了许多波澜壮阔的人物,他更知晓了范闲的童年以及少年的生活。

然而当范闲开始重复第三遍自己的人生传记时,第四次拿出菜刀比划切萝卜丝儿的动作,企求五竹能够记起一些什么时,王十三郎有些不忍再听了。

他抱着双膝坐在了青石阶旁,看着雪山山脉远方那些怪异而美丽的光影,手指下意识里将身旁散落的骨灰和灰痕拢在了一处,那是四顾剑的遗骸。

当海棠走到神庙门口的时候,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她看见了三个白痴一样的人,王十三郎正怔怔地坐在青石阶上**着自己师父的骨灰,范闲却像尊乡间小神像般坐在一个小帐蓬的门口,不停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着天书一般含糊难懂的内容。而五竹却是伸着铁钎,纹丝不动,像极了一个雕像,而且这座雕像浑身上下都是白雪。没有一丝活气。

那柄铁钎横亘在五竹与范闲之间,就像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不可接触的世界。

不论是刺出去还是收回来,或许场间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好过许多,偏生是这样的冰冷稳定,横亘于二人之间,令人无尽酸楚。无尽痛苦。

一人不忍走,被不忍地那人却依然不明白,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莫过于不明白。

只看了一眼,海棠便知道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种难以抑止的酸楚涌上心头,直到今日。她才肯定,原来对于范闲而言,总有许多事情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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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魔了。”海棠怔怔地看着范闲脸上明显不吉的红晕,听着他沙哑缓慢模糊的声音,看着五竹身上白雪上晕染的血色唾沫星子。内心刺痛了一下。

王十三郎异常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她沉默片刻后说道:“都疯魔了,不然你为什么不听他地话。要上来?”

“我只是觉得他既然要死,我也要看着他死。”海棠看了王十三郎一眼,微微低头说道。

“他支撑不了太久,本来伤就一直没好,那天又被刺了一道贯穿伤,失血过多,就算是要穿过冰原南归,本就是件极难的事情。更何况他如此不爱惜自己性命,非要来此一试。”王十三郎转过身来,和海棠并排站着,看着若无所知,若无所觉,依然不停地试图唤醒五竹的范闲。平静说道:“他说了整整一天一夜。也被冻了一天一夜,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你能劝他离开吗?看样子瞎大师似乎并没有听从庙中仙人的命令将他杀了。”

“如果杀了倒好,你就不用像我昨夜一样,始终听到他那绝望的声音。”王十三郎忽然笑了笑,说道:“不过我还真是佩服范闲,对自己这么绝的人,实在是很少见。”

海棠看着范闲那张苍白里**红晕,无比憔悴疲惫的脸,看了许久许久,忽然身体微微颤抖,眼眸里泛起一丝较这山脉雪谷更亮地神采。

王十三郎忽然感到了身旁一丝波动,瞪着双眼看着海棠。打在近在咫尺的黑布上,又顺着那张冰冷的脸上冰冷的雪流了下来,看上去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然而五竹依然没有动作。范闲异常艰难地抹掉了唇角地血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心中难以自抑地生出了绝望的情绪,对面地亲人依然陌生,依然冰冷,依然没有魂魄,依然……是死的。

范闲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到五竹叔一直负责替神庙传播火种,在世间行走了不知几千几万年,脑中只怕有数十万年的记忆,也许,也许……这一天一夜,自己咳血复述的那些难忘的记忆,对于面前空上若雪山一样冷漠的躯壳而言,只是极其普通的存在,包括母亲叶轻眉的记忆在内,亦是如此!

自己就像凭借这些普通地故事,就唤醒一个拥有无数见识无数记忆的人,这是何等样幼稚而荒唐的想法,一念及此,范闲万念俱灰,眼眸里生出了绝望的意味。

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显得格外凄惶,格外含糊不清,对着面前那个永远不动的五竹叔沙声吼道:“你怎么可能把我都忘了!你是不是得失忆症得上瘾了你!上次你至少还记得叶轻眉,这次你怎么连我都忘了?”

铁钎近在咫尺,犹在咽喉要害之地,范闲浑身颤抖,身体僵硬,陷入死一般地沉默,因为他已经失声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他身体颤地越来越厉害,眼眸里的绝望早已经化成了疯魔之后愤怒地火焰。他死死地盯着五竹脸上的黑布,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沉狞狠的表情,向着对方扑了过去!

范闲的身体早已经被冻僵了,虽是做势一扑,实际上却是直挺挺地向着五竹的位置倒了下去,咽喉撞向了铁钎!

铁钎的尖端向后疾退,然后范闲依然摔了下去,狠狠地摔了下去。所以五竹手里的铁钎只有再退,退至无路可退,便只有放开,任由被冻成冰棍一般地范闲摔倒在了他的身前。

范闲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五竹身上布衣的一角,积雪簌簌震落,他盯着五竹的双眼。虽无法言语,但眼里的狞狠与自信却在宣告着一个事实……你不想杀我!

你不想杀我,你不能杀我,因为你虽然不知道我是谁,但你的本能,你的那颗活着地心里面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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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本来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的范闲,忽然间精神大振。对着放开铁钎,低头沉思的五竹幽幽说道。

他那拼死的一扑,终于将自己与五竹之间的铁钎推开,两个世界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不能再近,便在此时。范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五竹沉默了很久,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不知道你是谁。”

“当你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地时候,跟着自己的心走吧。“心是什么?”

“感情?”

“感情只是人类用来自我欺骗和麻醉的手段。终究只能骗得一时。”

“人生本来就只是诸多的一时,一时加一时……能骗一时,便能骗一世,若能骗一世,又怎能算是骗?”

“可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可你若想知道你是谁,便得随我走。我知道你会好奇。好奇这种情绪只有人才有,你是人……人才会希望知道山那头是什么,海那面是什么,星星是什么,太阳是什么。”

“山那头是什么?”

“你得自己去看,你既然想知道庙外面是什么。你就得跟我走。”

“为什么这些对话有些熟悉……可我还是有些不清楚。”

“莫茫然。须电光一闪,从眼中绽出道霹雳来!怎样想便怎样做。若一时想不清楚,便随自己心去,离开这间鸟不拉屎的庙。”

“但庙……”

这些对话其实并没有发生,至少五竹和倒卧于雪地之中地范闲并没有这样的对话,实际上当范闲说出那三个字后,两个人只是互相望着,沉默着,然后五竹极常艰难地佝偻下身体,把范闲抱了起来,然后背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少年仆人背着那个小婴儿一般。

范闲感受着身前冰冷地后背,却觉得这后背异常温暖,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漠然,因为他内心的情绪根本无法用什么表情来展现,他想哭,他又想笑,他知道五竹叔依然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知道五竹叔愿意跟自己离开这座破庙。

所以他想**地叫,却叫不出声来,他想大哭一场,却冷的瑟缩成一团,只有拼命地咳着,不停地咳着血。

然后范闲看见了海棠和王十三郎,这两位人间最强的年轻强者,此时却是面色苍白,眼光焕散,像是刚刚经历了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最令人心悸的是,两个人都浑身颤抖,似乎快要控制不住心神上的恐惧。

是什么样地事情让海棠和王十三郎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范闲胜了,然而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快乐,有的只是后怕和一丝极浅的悔意,他浑身颤抖像极了吴老二,望着范闲干涩着声音说道:“我们……把神庙砸了。”

(章节名是套的一本老书,最强,我地名。大家有时间可以看下。

啊啊啊!再次咆哮一声……这章我很满意,因为我有执念,或许狭隘,但我始终认为,有创造力,有勇气,不信邪,不信命地人……才是最强的。同时,我自我表扬,我也是很强地,拱手拱手,很久没自恋了,且容我重温一下旧日的无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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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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