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敢罢考?!”
朱由校先问了一句。
然后,朱由校不屑地道:“罢考就意味着无报效朝廷之心,其宗族、父母教养不当,其本人有负朝廷养士之心,罢考可以,但也别想得到朝廷优待,其家族也不配列为大明士族;
拟旨,凡罢考者革除功名,永不叙用,其宗族三代之内不准再参加科考,并追回朝廷给予其本人与宗族的所有优免之赋税。”
朱由校表现的很淡定。
朱由校这样淡定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可不是一个真的只在深宫里长大的天子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大明朝在承平两百余年后,大明的士子数量有多么泛滥。
据朱由校所知,在有些县光是准备考童生的人都有数千人。
而朱由校在前世看过关于明朝科举方面的研究,也知道大明的科举无论是生员还是举人亦或是进士的录取比例都不高。
进士基本上一万人中取三到五个。
所以,朱由校知道大明有的是想考中功名的士子。
要不然也不会有人八十多岁还坚持参加科举考试的。
在朱由校看来,科举制度就是朝廷控制天下读书人的法宝,而不是天下读书人拿来要挟皇帝的工具。
因为大明又不是世家门阀时代。
可以提供给士人掌握权势的官职与士人数量是供不应求的局面,是僧多粥少的格局。
何况这个时代,有社会地位的职位就只有做官。
所以,朱由校完全不担心几百个士子罢考。
而韩爌、孙如游、钱谦益三人听朱由校这么说自然是很诧异也很愤怒,他们没想到这个竟然没有把天子吓住。
甚至天子还因此直接要革除罢考者功名,永不叙用,甚至不让其三代之人参加科举。
韩爌不由得心道:“陛下这完全是有恃无恐啊!仗着天下想做官的人多,不把士子当回事。”
“陛下,这些罢考的士子多为饱读诗书、才能卓越者呀,朝廷选才自当以选到真才实学的为第一,故而,此次近千士子罢考之事,不可轻视啊,他们罢考也不是不想报效朝廷,而只是对朝廷如今苛待士林而有不满之心啊。”
孙如游这时候也不由得激动地了起来,他真想让自己这位陛下可以稍微尊重一下读书人。
朱由校斜视了孙如游一眼:“不满?他们还敢不满?赋役优免,出行不禁,见官不跪,朝廷对其如此恩待远甚于庶民,他们当中谁要是不满那就真是忘恩负义,不知忠孝!
朕看不但让其三代不能参加科举为官,其三族三代也不能参加科举!因为其家风族风以及亲族之教养肯定亦有问题!其本人更是应该流放!就这么拟旨,宣示下去凡罢考者若敢有不满之心一经查实就如此严办!”
“是!”
方从哲回了一句。
而孙如游则不由得惊骇道:“陛下,不能这么想呀,治国需要贤才呀,而这些罢考者多为贞烈之士,将来之栋梁啊!”
朱由校可不觉得这些数百名罢考的士子和没有罢考的士子有什么与众不同。
毕竟都是学的一门学问,都是擅长写八股文。
唯一的差别可能是八股文水平不一样,还有就是在政治观念上可能不一样,有的人念歪了经,只在乎自己士大夫的脸面,有的人则因为种种原因更加注重整个社稷与天下百姓的利益。
要不然,历史上大多数状元也不会大多数没什么能为,即便有几个有名气的也只是在学问或气节上有名气,与历史大势无补。
在朱由校看来,是不是人才还得等录取后通过参与朝堂纷争与军政事务才看得出来。
有的能很快在实践中训练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有的则变得只知道随波逐流、敛财害人。
有的甚至既没有能力治国也没有能力害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所以,朱由校觉得自己要想选到真正的人才,还不如扩大录取数量,这样增加筛选面,然后再在录取后进行训练与进一步筛选。
就和后世大学生扩招后,许多单位或企业都会先大量召集一批应届生做储备干部一样,反正一时也看不出谁比谁优秀,就干脆先都招进来,然后再培训。
朱由校也打算以后扩招更多的进士进入朝堂,然后再通过后期建设一些行政学院与技术学院培养一些行政类官员与技术类官员。
毕竟主政一方的肯定是需要综合行政能力比较强的官员;而有的官员则综合行政能力不强,但却在搞工程或搞经济或判案方面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所以,在朱由校看来,大明以后录取官员的科举制度需要扩大录取名额然后进行再培训是有必要的。
毕竟有些在某方面有专业特长的官员不一定会非常擅长八股文。
甚至在综合能力方面特别强的官员也不一定在八股文的写作能力上特别擅长。
而且扩招也有利于让更多在学习上因为教育资源不够而表现不是很强但实际上能力不错的寒门子弟有一个进入朝堂和高门子弟竞争的机会。
不过,扩招后,士绅数量会增加,天下有免税特权的人数也会增加,社会负担也会增加,国库收入会进一步减少。
因此,朱由校觉得在扩招举人和进士的同时得尽快把士绅的免税特权取消,什么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以及豪宅税、遗产税、矿税等针对特权阶层的税种得尽快建立起来。
但现在,朱由校得先扩招举人和进士数量。
因为朱由校得先让举人和进士这些士子更加贬值,这样才能逼迫整个士大夫集团内部为了争夺自己大明内部限定的官职数量而在很多方面让步。
比如为了让自己北方士绅占据更多的官位要职,不得不同意皇帝加征商税。
比如在政治观念上偏于重农抑商的士大夫为了占据更多的官位要职,打击与自己政治观念不同且主张重商的士大夫,而不得不同意皇帝实行官绅一体纳粮。
所以,朱由校接下来则说道:“真正的贞烈忠孝之士不会对朝廷不满,也不会因为朝廷哪里不好而任性地背弃君父,真正的贞烈忠孝之士是他觉得朝廷哪里不好,就会积极地去改造朝廷,对于这些真人才,朕一直是很渴求的,通告天下,这次北直隶乡试举人名额增加五十名,会试名额增加一百名,另外,朕听说罢考的人以南方士子居多,所以这次特准如果南卷可录取的人不够,就用北人和中卷的人补,朕相信有志报效朝廷的士子能看得见朕的求贤若渴之心,也会感激朕的,突然多了五十个举人名额与一百个进士名额,朕够好了吧。”
朱由校说了起来。
韩爌和孙如游、钱谦益三人听后大惊。
唯独方从哲半白的浓眉微微一抬,浅露笑意,这实在是利于我北方士子的好事呀。
韩爌和孙如游、钱谦益三人压根就没想到天子会直接增加录取名额。
“您之前开恩科也就算了,如今又增加录取名额,您怎么老是不按常理来行事啊!”
韩爌在心里憋屈地呐喊起来。
钱谦益也在心里大惊:“陛下怎么可以这么做,一边对罢考者毫不留情地予以各种惩处,一边又增加录取名额,增加录取名额就等于降低录取门槛,这完全又是在离间整个士林!寒门士子苦于进士难中,如今朝廷开恩增加名额自然是感激不尽,而高门士子将要因为自己的抗争而不得不连累整个宗族乃至所有亲族,这简直是毒辣至极的计策!”
孙如游更是直接反对道:“陛下不可啊!这多少名额自古皆是定例,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而朱由校则冷声问了起来:“怎么,孙爱卿还要阻朕求贤如渴之心,断天下士子报效朝廷之路?若真是如此,那就将今日之议公布于天下!让天下士人评评孙爱卿之言是否得当?”
“臣不敢!”
孙如游忙回了一句,他可不想被天下想中举人的生员与想中进士的举人给打死。
“就照此拟旨,通告天下,着皇明报也刊载之,以示朕之皇恩。”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
“臣遵旨!”
方从哲先回了一句。
“臣遵旨!”
韩爌等人也立即回了一句。
而韩爌和孙如游、钱谦益脸上自然难掩失望之色,他们没想到天子不但不在乎士子们罢考的事,甚至还直接扩大录取名额。
孙如游还好,他只是亲近东林,严格上算不上是东林党官员。
但钱谦益是真正的东林一党,他现在想以士子罢考事要挟皇帝的心思是荡然无存。
因为这次罢考的数百名士子大多数是东林党一派的人或者赞成东林主张的士子,朝廷如果因此不但不妥协反而扩大录取数量的话,那进入朝堂的新科进士就将是以非东林党的士子为主。
这无疑会更加影响东林党在朝中的势力。
使得东林在士林中占据绝大多数的优势不能变成在权力场上的优势。
所以,钱谦益现在只想快些回去劝住那些想罢考的东林士子,不要那么不理智。
韩爌也很失望,他本想借助这次事件坑一下方从哲,但他没想到这种事对于握有天下之权皇帝而言根本就不算事,甚至还用扩大录取名额的方式反击一把。
“大宗伯,回礼部把消息通知下去吧,仆早就说过,这不算什么事,陛下口含天宪,是制定规矩的人,你怎么能指望规矩内的事能难住陛下呢?”
方从哲在离开朱由校这里后就笑着对礼部尚书孙如游说了起来,且也看了韩爌一眼。
因为,他这话也是说给韩爌听的,心里冷笑道:“韩爌啊韩爌,就你,还想借这士子罢考的事整老夫?也不想想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只要老夫还活着,你就永远是次的!”
孙如游和韩爌听后脸上自然不好看。
孙如游不由得道:“可是元辅,这乡试会试录取之数素来有常例,陛下怎么说改就改呢,这要扩大录取数额后,就会使天下进士孝廉中有更多的滥竽充数之辈呀!”
孙如游不好明说这样会让进士举人更加不值钱,也就推说这样会很多进士举人名不副实。
“我大明养士已有两百载,早已人才济济,而如今进士依旧是万中取五不到,所以,就算再扩录十倍,也不会滥竽充数。”
方从哲是北直隶人,他巴不得这次北直隶乡试扩招,能让更多的北方举人出现。
何况,因为这次罢考士子多为南方士子的缘故,加上天子还允许北方人和除南方卷以外的人填充南榜名额,这无疑更加利好北方士绅。
“元辅说的是,陛下这次增加会试录取名额的确是善政。”
韩爌也是北方人,所以,他失望归失望,但也很愿意看见这个结果。
而孙如游见韩爌也支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钱谦益人微言轻,自然也不敢发表意见,出宫后就告辞离开了皇城。
很快,钱谦益就急忙派自己的家奴将许多东林官员和亲近东林的士子领袖代表召集到了一处会馆秘密集会,且对陈献策等举子说道:“陛下得知了近千名士子罢考的事,但是陛下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什么!”
陈献策当场激动起来,他有一种被自己没有被重视的被羞辱感,所以很是恼怒和失望起来。
“难道陛下就不担心朝廷再无贤才吗?自古有德之君,谁不是深怕贤才遗于野,当今陛下真正是昏聩至极!”
举人苗泰吉也有些失望地说了起来。
而孔闻謤也看向钱谦益问道:“大臣们呢,没有对陛下晓以利害吗,近千举子罢考啊,国朝亘古未有之大事,难道就不担心这天下无良才治理吗?!”
钱谦益则看向孔闻謤等举人道:“陛下说他相信真正愿意报效朝廷的大才不会罢考,且为表明其依旧求贤若渴之心,特下诏这次北直隶乡试扩张五十名额,会试增加一百名额,而且如果南榜的人不够,可以用北人或其他地方的人填补。”
“陛下圣明啊!”
孔闻謤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且笑了起来:“真正是皇恩浩荡呀!”
同时,孔闻謤心道:“上次恩科未中,这次会试扩招一倍,我应该能中了,没想到这次天子开了这么大的恩。”
“的确,这还真是亘古未有的隆恩,这次会试能增加一百个中第名额,那意味着中进士机会多了不少,这样的旷世恩典可不多见,下一科也不见得有,这个时候罢考不明智,我刚才失言,天子是真的思贤如渴。”
北方举子秦元佐也说了起来,甚至还朝紫禁城方向长跪道:“臣失言,请陛下恕罪!吾皇万岁!”
不少士子也因此纷纷附和起来,言这次罢考的确不算明智,毕竟能碰到这种比以往多一百个进士录取名额的机会确实不多。
陈献策见此很是气愤,看向孔闻謤和秦元佐等人道:“你们怎么能如此无廉耻!不就是增加了一百名额而已,难道就因此就要摧眉折腰吗?!”
“就是!我真是瞎了眼,认你们为朋友,不过是增加一百名额而已,你们就如此觍颜称颂!你们没看出来吗,这朝廷明显是不珍视我等每个士子之才,羞辱我等士子!即便伐木取材也要看其材质,而如今说扩招就扩招,而且还是在我这么多士子罢考的情况下扩招,这是把我们士子当成什么了?当成至贱至廉之物吗,想取多少就取多少?!此等侮辱,谁能忍受!”
苗吉泰也很是激动地说了起来。
“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这不是摧眉折腰,这是报效君王,自古良士便当提携玉龙为君死,方符合忠孝之义,陛下如今已彰显其思贤如渴之心,我们怎么能辜负君父这一片求贤之意。”
孔闻謤说了起来。
“无耻!”
陈献策先大喝一声,指着孔闻謤:“这也是你一圣人后裔说出来的话?之前的士子们白死了不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如父,父母之过怎能计较?如此岂能算是人臣人子之礼?”
秦元佐回道。
“没错!”
其他一些北方士子皆如此说了起来。
甚至不少南方士子也响应起来:“在理!这么好的一次中进士机会,不能错过呀!”
但陈献策和苗吉泰等一些比较强硬的南方士子则因此更加的不忿起来。
“你们!你们!”
陈献策甚至因此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得看向钱谦益等东林官员:“诸公,您们且说说,我等士子安能因此就俯首认输?”
“自然不能!士子当有傲气,朝廷视士子为刍狗,竟为锦衣武弁而杀士子,这样的朝廷,还做什么官!”
御史李应升就很激动地说了起来。
但钱谦益这时候则苦笑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不俯首认输,难道还要起兵造反吗?”
陈献策听钱谦益这么说一时语塞,不由得道:“反正,我是不会考的!别说扩招一百个名额,就是扩招两百个,乃至所有举子都录取为进士,我也不屈身事这无道朝廷!”
“陈兄之言,令小弟佩服,小弟亦当效仿之!”
苗吉泰回了一句。
不少南方士子也因此纷纷表示当继续罢考。
但这时候,钱谦益则继续劝道:“诸位且听我言,朝廷这是阳谋,我们不能不认输,诸位试想,如果这次你们这些罢考的士子都还要罢考的话,那我东林士子岂不损失很大?到时候列于朝堂上的年轻官员就以非东林官员为主;
另外,你们当中的南方士子再想想,如果你们这次还要罢考,那到时候会不会让南北失衡,据我所知,这次罢考的多是南方士子,而到时候一旦朝廷真要以北方人与其他地方的人补南卷之缺额,会是什么后果,你们有没有想过?”
接着,钱谦益又说道:“还有,陛下已着内阁拟旨,故意罢考的士子被查明后将会被革除功名,永不叙用,甚至三代不准科举,如果不满还要被流放,乃至三族三代皆不得科举!
你们若继续任性下去,无疑意味着会影响你们各自的宗族在乡里的地位!倒是一等人家会沦落为二等三等四等,只怕你们宗族为求自保而将你们这些罢考者开除出宗谱也未可知。”
“什么?朝廷怎的如此狠辣!我们罢考还要对断我三代求仕之路?!”
南方举人倪嘉庆因此惊骇不已。
钱谦益则点首道:“钱某岂会瞒你们。”
“既如此,那就继续考?”
一些南方士子因此有些意动起来。
“自然要继续考,不能坏了整个大局,内阁与大小九卿,两京十三省,你们真想将来这些地方的官位全是齐楚浙党之人在把控吗?”
御史侯恂这时候也说了一句,且叹气道:“这次陛下又赢了!赢在天下只他一家天子!”
“没错,叶公也说了,现在朝中有方贼,我们东林的诸位同僚就不能乱来,不能和朝廷对着干,所以,叶公也劝我依旧赶来京师赴考,并带了三封信来,给少冢宰赵公、少司农郑公、以及钱公。”
黄道周这时候走了进来,且先说了一句后,才向钱谦益等东林官员拱手致礼:“见过诸公。”
东林官员等也就都向黄道周颔首示意,并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钱谦益。
这些东林官员都没有想到叶向高会这么器重钱谦益,竟也给钱谦益单独来了一封信。
毕竟赵南星和郑三俊都算是朝中重臣,收到叶向高的来信不算什么,而钱谦益目前只能算是清流,竟然也能得到叶向高的来信,所以,东林众官员也都意识到钱谦益可能很受叶公看重。
钱谦益从黄道周手里接过了叶向高写给他的信,且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大意也是让他劝阻自己东林诸人不要做一些过激行为并希望他能促成东林诸君子行事要有章法,要有大局观,不能过于任性而不听老者之言。
“叶公到底是老成持重之人!”
钱谦益看了信后因此说了一句,且也喊道:“诸位,叶公也说了,我们不能太冒失,不能让朝堂上将来皆非我东林之人。”
“没错,赵南星人来传话说,他们也收到了叶公的信,且也赞成叶公之言,我东林诸君子不能行事急切冒失,罢考是万万不可取的,不但不能罢考,还要积极应考。”
这时候,赵南星的一位门生举子方一藻也说了起来。
“郑公也是这个意思,他已奉劝诸位,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郑三俊的门生见此也这么说了起来。
大多数要罢考的士子因此皆纷纷偃旗息鼓。
但是,也有少量士子还坚持要罢考,似乎要和朝廷抗争到底,而不惜背负三代不能科考的代价。
陈献策见叶向高、赵南星、郑三俊等东林大佬都来劝,且朝廷对罢考者还那么严就只得颓然一叹:“好吧!可是这真的对不起那些惨死的八十七君子与修吾先生!”
……
接下来,黄道周将叶向高的信交给赵南星、郑三俊、钱谦益这三人后就来到了韩爌的府邸。
“叶公为何不给仆写信?仆才是现如今东林一党中官爵最高者,仆可是次辅!次辅!”
韩爌声色俱厉地问起黄道周来,当即还将一杯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黄道周忙起身拱手道:“阁老息怒!学生当时也是这么问叶公的,但叶公当时特地对我说,正因为您现在是内阁次辅,天子倚重,他一乡野致仕之官绅岂敢驱使阁臣!故而没有敢写信于您,而只是让学生替他来向您问好,听阁老教诲。”
韩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叶向高这个德高望重的前首辅会这么尊重他,且还主动放低姿态。
这让韩爌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本来韩爌因为未能借着士子罢考的事整到方从哲而郁闷,所以在通过秘密渠道得知叶向高只是给赵南星、郑三俊、钱谦益写信而未给自己写信时也就更加愤慨起来,而发了脾气。
但现在听黄道周这么一说,韩爌则顿时释怀,并道:“仆刚才失态了!”
说着,韩爌就继续问着黄道周:“叶公可还有其他话要你转达给仆?”
“叶公自言,如今东林失势,乃至整个士林不能辖制天子,就在于人心不齐,且上下无序,尤其是我东林诸君,行事没有章法,刘季晦(刘一燝)在阁时,与阁老您同列于禁内,然当时东林诸君子皆倚台谏之权而轻阁老之尊,故凡事行于鲁莽,而从未遵循阁老等劝,甚至还失礼傲慢以至于阁老们不但不能训借其势谏阻君王,反而被其连累。”
黄道周这么说后,韩爌连连点头。
他也不得不承认东林党就是太松散了,自己和刘一燝这些阁臣很多时候根本管不住东林党的言官,甚至还被东林党的言官拖累。
“知我者,叶公也!”
韩爌因此叹气说了一句。
“所以,阁老希望您能成为我东林之首,他写信于赵公与郑公以及钱公,其意就是要将门生故吏尽皆托于阁老门下,并要东林诸君子以后皆听阁老之言,另外,叶公还说希望阁老不要与方大兴过于龃龉,当效徐华亭(徐阶)和张蒲州(张四维)二公,忍而后动。”
黄道周说了起来。
韩爌听后很是敬服,尤其是当他想到自己没能借着士子罢考的事让方从哲吃亏后,他不得不承认叶向高到底是前首辅,虽远在乡间,但对朝局的认识比自己清楚。
所以,韩爌不由得说道:“若是叶公回内阁,朝堂也不至于到如此局面,可陛下就是不用叶公,唉!”
黄道周没有在皇帝朱由校没让叶向高回内阁的话题上继续聊下去,因为他知道韩爌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想让叶向高回来而已。
黄道周只说道:“赵公与郑公以及钱公已经开始劝士子们不要罢考,甚至也劝他们让更多举子和在京官员子弟来京赴考,次辅也有不少门生,到时候还请阁老也劝说一下要罢考的门下士子。”
韩爌点首:“这个自然,仆已让人连夜去打了招呼,甚至没打算今年应试的都来应试,以免真让非东林士子占尽风头。”
与此同时。
方府。
亓诗教来见了方从哲,且道:“元辅,下官已按您的吩咐人让立即通报与我们走得近的北方士子,让他们积极应考,即便没打算今年应考的,也来应考,争取在这增多的一百个进士名额中多占份额。”
方从哲听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那些罢考的近千南方士子还罢考不罢考。”
……
这一天是顺天乡试开考的日子。
应考举子甚多。
整个考场外塞满了人,摩肩接踵,冠带如云。
而方从哲则因此不由得皱着眉头问着李汝华和孙如游等人:“诸位,不是说有很多士子罢考吗,怎么今年顺天乡试的人数似乎比往年更多?”
“想必是陛下增加乡试名额的法子真起了作用,按照规制,在京官员子弟是准许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如今看来,只怕是官员们阻止了自家子弟罢考的行为,甚至还让自家子弟积极应考。”
李汝华说了起来。
方从哲则点首道:“圣旨还没下多久呢,能一下子增加这么多参加乡试的人,可见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恩德起了作用,是背后有人先活动了起来。”
李汝华听后也恍然大悟:“元辅说得对,你说会是谁呢?”
“只能是在福建养闲的那位,不然谁会有这能耐。”
方从哲神色不悦地回了一句。
他知道他想借这次机会让更多北方士子进入朝堂的打算已经被叶向高所阻挡,所以心情有些不爽。
……
“他方从哲也遇到对手了,他应该感谢朕没让叶向高回到内阁。”
朱由校在得知顺天府乡试应考人数不但没有少反而比往年多不少士子后就因此笑了起来。
当然。
朱由校一开始就已经猜到南方的士绅们不可能那么老实的在自己出了那样狠厉的政策后还罢考。
所以,朱由校也没指望可以靠这次士子罢考以及顺天府乡试与明年会试让北方士绅打压得了南方士绅。
毕竟南方士绅又不傻,在明知道皇帝拉拢北方士绅而不惧怕士子罢考之事且严厉打击罢考之事后还傻傻的罢考。
朱由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南北士绅的矛盾的达到自己稳固皇权的目的。
这一次,因为夷了李三才三族与杀了八十七名大闹锦衣卫的士子而导致士子罢考之事因为南方士绅准确说是东林士绅的主动妥协而没有发生。
所以,这无疑意味着朱由校对士子不妥协乃至强硬处理的行为不会影响士大夫们要继续为朝廷效命的动力。
谁让大明是目前整个华夏大地唯一可以出仕的朝廷呢。
方从哲有些失落地回了家。
但他一回家,就看见了自家门前停满了车轿,而且在自家东院房里还站满了人。
方从哲怕被打扰干脆从垂花门西侧绕了过去,然后来到柳氏房中问:“那个逆子在做什么?”
大户人家,长子一般住东厢房,所以,方从哲一见东院房里人很多,也就猜到是自己儿子请来的这么多人。
柳氏忙回道:“现在东院里天天有人来,说是要开书铺。”
“书铺?”
方从哲有些不解,但旋即明白了过来,也就失笑道:“由他吧,这样他也能开心点。”
……
“次辅就是次辅!只要家父还在首辅一日,他韩爌就永远是个摆设,所以他是不足为虑的,真正难对付的还是叶向高、赵南星、郑三俊这些人;
尤其是叶向高,此人虽然已经致仕,但其资历在家父之上,且善于用势,手段高明,如今又在庙堂之外,就更加难抓到把柄,但底下的这些从不服管教的东林官员就好对付了;
我的意思是先把底下这些东林官员的丑事先揭露出来,这本冯佥都所撰写的《东林朋党祸事揭露》当速速刊印,并摘抄精彩处写成匿名揭帖帖于各处!让世人皆知东林诸人的丑事,甚至请说书人讲之,改成童谣令街巷小孩唱之!总之,目的就一个,把这些东林君子搞臭,让他们不再好意思自称君子!”
方世鸿此时向来到自己东院的顾秉谦、冯铨等文官士子说了起来。
这些文官士子都是被方世鸿以文会友的方式结交的一帮亲信文人,其主要任务就是替方从哲写文章黑东林党。
而这些跟方世鸿走得近的文官士子基本上都是和东林党为敌的文官士子。
不少就是万历时期的齐、楚、浙党成员。
如今因为方世鸿这个首辅儿子主动结交,他们也就通过方世鸿这个纽带联合在了一起。
方世鸿这么说后,这些文官士子也就都立即照办起来。
没多久。
整个京师就突然多了数十家书铺。
而且这些书铺都把一本叫《东林朋党祸事揭露》的刊物放在店铺大门前,令人叫卖。
整本《东林朋党祸事揭露》的刊物把万历末以来东林党做的各种朝堂丑事都揭露起来,包括泰昌以后这些人秘密倒熊廷弼、倒方从哲、在内廷安插奸细意图换掉天子,以及在辽地勾结晋商走私等事。
冯铨是主要作者。
作为翰林出身的他文采斐然,将东林党所做的事写的明晰生动。
而且他还系统性地总结出东林党搞政治斗争的三部曲,即先一起弹劾,然后再索贿,最后一旦拿到被弹劾者的贿赂再力保。
毕竟冯铨自己的父亲就遭受过东林党这样的攻击,所以他很清楚东林党的把戏。
除此之外。
其他与东林党有仇的文官士子则按照方世鸿的吩咐将东林党搞得阴谋编写成绘声绘色的故事情节让说书人讲,也编成歌谣让说书人唱,什么周延儒、缪昌期勾结内廷图谋不轨,东林党是无君无父党等话开始密集出现在京师城的小儿口中。
接下来,热度炒的差不多后,方世鸿自己买通的一帮士子则开始也学着东林党写揭帖。
揭帖内容主要是说东林党乃祸国殃民的朋党,东林党个个贪污受贿虚伪卖国非真君子乃真小人等等。
为此,方世鸿还让人准备组织一帮文人士子也去都察院门前告状,揭发东林党罪状,要求朝廷御史官员查明东林党罪行上奏朝廷。
负责皇城与中央官署一带治安与秩序的锦衣卫自然也知道了这事,但朱由校已经提前让魏忠贤给田尔耕和许显纯等锦衣卫头头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干涉士大夫们内斗。
所以,锦衣卫对于攻讦东林党的言论以及贴揭帖等行为也就没管。
这个就相当于皇帝没有亲自下场,站在干岸上看着非东林党在方世鸿的鼓动下斗东林党。
……
“过分!这《东林朋党祸事揭露》是谁写的?是谁让你们卖的,锦衣卫呢,怎么不查抄了这书!竟说我东林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无君无父,意图祸乱朝政、扰乱朝纲!这简直是栽赃是陷害!”
东林官员侯恂此时就因为发现这《东林朋党祸事揭露》而气愤起来,且也将这刊物拿回了都察院,给了其他御史看。
御史李应升和周起元皆因此大怒。
“必须上疏,要求朝廷查禁此书,这简直是胡扯,是在污蔑,纯粹就是在污蔑!按大明律,当将这些造妖书妖言者全部处斩!”
李应升还当即把这书撕了起来,且大吼了一声。
……
“侯恂、李应升、周起元等御史联名上疏要求有司严查《东林朋党祸事揭露》编纂者与撰写者,且销毁查禁此书,并要求厂卫严查幕后之人!诸公以为此事当如何票拟?”
内阁很快就收到了侯恂等人的联名上疏。
而方从哲也因此问起韩爌和王象春来。
“编此书者明显是妄言,诽谤朝廷,我大明何时有朋党?!何况如今天子圣明,海晏河清,官清民纯,哪会有什么党争?!下官认为当着有司严禁此等妄言出现在市面上,但也不必过于深究,而造成恐慌。”
韩爌说了起来,他能猜到这背后肯定是非东林党的人在搞事,但他现在得了叶向高的指示,要尽量不要表现得太激进,也就在否定这些编书是在妄言诽谤的同时认为朝廷不能过于深究。
“还请元辅裁夺,下官于这物议之事上见解有限。”
王象乾则直接让在方从哲自己拿主意。
方从哲则道:“以仆之见,此不过是小事,不必大惊小怪,民间物议乃常有之事,当年国本之争比这还激烈,也没意思,治大国如烹小鲜,此非大事,当不宜大动干戈,这些个御史也是过于紧张了。”
方从哲说着就在奏疏上票拟了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就等于是没有处理意见的意思。
韩爌见此想要多说几句但最终还是闭了嘴。
而这封奏疏在被票拟由文书房太监送到司礼监,再由司礼监送到朱由校这里后,朱由校也只是瞅了一眼,就让司礼监批了红。
很明显,朱由校和方从哲都在纵容非东林官员操纵舆论,和东林党争夺舆论权。
而也因此,方世鸿暗中操纵的非东林系的文官士子也越闹越大。
甚至,这些非东林系的文官士子还真的学之前的东林系的士子为李三才求情一样,也来了都察院,且高喊:“请都察院查东林官员结党营私、贪污索贿等不法事!”
“请都察院查东林官员结党营私、贪污索贿等不法事!”
“请都察院查东林官员结党营私、贪污索贿等不法事!”
“请都察院查东林官员结党营私、贪污索贿等不法事!”
方世鸿组织的士子们在都察院门前如此高喊着,惊动了四周不少士民。
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之宷本就因为李三才被处决而担忧自己和李三才的勾当会被揭露出来,如今见都察院大门前出现这么多士子高喊东林党结党营私、贪污索贿,自然更加气愤,一时暴跳如雷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给本官立即离开,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诽谤朝廷命官、在非议朝政,在胡闹!是在自寻死路!”
王之宷因此朝外面要求都察院严惩东林官员不法事的士子们大吼大叫起来,和之前东林士子在都察院门前为李三才闹事时的态度大为不同,虽然同样都是士子。
但这些士子们自然不听王之宷的,没有离开,且继续高喊着东林党结党营私什么的罪行。
御史李应升也因此更加气愤吗,问道:“锦衣卫呢,怎么不来把这些混账都抓走严审!”
而侯恂则见立即回了自己的值房奋笔疾书起来,咬牙切齿道:“这些目无王法的混账,真是枉为读书人,本官这就上疏,要求朝廷立即将其严办,革除功名,打入诏狱,审出幕后主使,然后最好全部斩杀,以维持朝纲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