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
“老爷,江南传来了消息,徐光启之母钱氏没了。”
徐时霖在一处深宅大院的暗室内向自家家主禀报起来。
这位乃是徐时霖家主的某大官绅听后只是微微颔首:“官员父母去世,官员本人皆得丁忧,罢职回乡守孝,不然就得夺情,以如今天子秉性,会夺情的,所以且静等天子和天下大义决裂吧,而徐光启本人也不会陷君父于不义,置人伦于不顾,除非他真的要泯灭良知,与天下人为敌!”
“老爷说的是,这是死棋,他们无法翻盘,当年张居正把持朝纲,便因其父之丧而被神庙夺情,虽然夺情成功,但张居正也彻底得罪了天下人,到最后落得个全家被饿死十余口的下场,天子若顾及孝道人伦,就当放徐光启回乡丁忧,若不顾及孝道人伦,就只会令徐家与天下士族彻底决裂!”
徐时霖附和起来。
“老夫倒希望他天子能放徐光启丁忧回乡,这样至少说明他天子还是畏惧违背圣人之道的,如此,我们将来也可以继续用圣人之道辖制天子!就算天子练成了兵马,我们也能从武夫手里把兵马之权再夺过来!国初的武勋、正德朝的江彬,没一个最终是我士大夫对手!就怕徐光启一类士大夫有跟张居正一样的野心,不顾一切地和天子联合起来,那样的话,肯定要有不少人因此丧命!”
这官绅说着就叹起气来:“也不知道这徐光启是不是张居正,有没有菩萨心肠,宁愿自己自杀也不让大量卫道者蒙难!”
“老爷说的是,无论如何,方从哲、徐光启、孙承宗,这三个天子亲信中,就属徐光启威胁最大,方从哲虽官位最高,但能为有限,且性格懦弱,只要朝臣们压过天子,他必会当缩头乌龟,老实起来,孙承宗也无甚大才,见识不如徐光启,而唯独徐光启最先提倡皇帝练新兵,也最先提出加强对朝鲜的控制联合绞杀东虏,可见此人颇有智略,且也颇肯只把智略用于尽忠于王事上,而非顾及我士大夫能否掌得为天子治天下之权上面。”
徐时霖继续说了起来。
“嗯,凡事只忠于天子者而不顾我文官集团利益者,有一个拉下来一个!”
这官绅说着就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黄花梨桌上。
……
“此乃好事!这次总算有理由把他徐光启逐出朝堂,能赶走一个奸佞离开朝廷是一个!”
东林党官员周顺昌在从左光斗等人这里知道徐光启之母钱氏没了的消息后就也笑着说了起来。
“没错!天道人伦,看天子和徐光启等人在乎不在乎!”
练国事也笑着说了起来。
“这次徐光启若能去职,关于谁接任兵部尚书,我们得争一争,要求朝廷廷推,还权于吏部,不能再任由天子通过内阁特简,不然如此下去,叶公等皆入不了阁!朝廷也难现众正盈朝之象!”
左光斗跟着说了起来,并看了钱谦益一眼。
钱谦益则笑了起来:“可以放消息出去,与天下人作对,只趋炎附势于天子者,必累及高堂!让将来其他朝臣也警惕一下,别真为了自己富贵而害了自家父母。”
……
“歹毒啊!谁跟皇帝近点,谁就会没父母,如果朕要是不加强厂卫的力量,连文官中真正的忠臣也不敢死心塌地的跟着朕做事,毕竟但凡忠心的,就不可能不顾及孝道,顾及孝道者,就不能不在乎父母生死!而这种杀人父母的事在我朝,只怕已经发生了不只一例!”
朱由校一想起徐光启母亲钱氏的事,就不由得再次喃喃自语起来。
而这也让朱由校感受到了朝堂纷争背后的残酷与阴险。
一时,朱由校不禁捏紧了拳头,他越发笃定逆转历史大势的路不是那么好走,他只能心狠手辣,比别人更加阴狠,而不能用善意去揣度任何一个人,只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
“尤其是在权力的金字塔上离自己越近的人,一旦冒犯自己,自己越不能心慈手软,而自己的善意和良知只能用于在权力金字塔上离自己最远的人,那些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且沉默而没有发言权的百姓。”
朱由校如此想了后就忽然喊道:“魏忠贤!”
魏忠贤急忙走了来:“奴婢在!”
“近来朝中内部有什么异动?”
朱由校问道。
“回陛下,除大司马本人和少数朝臣外,大部分都在疯传大司马要丁忧的事!其中一些所谓东林之党的官员更是通宵达旦议论此事,比大比年发榜还积极热闹的谈人家亡母事,奴婢听了都觉得这些人太不是东西!他们还拟定了相应应变之策,言如果皇爷夺情,就怎么鼓动百官参劾徐光启,言如果皇爷您不夺情,就怎么借着新兵部尚书的事鼓动百官要求天子廷推,说不能再由天子随意特简大臣任命之事,以还推举之权于吏部,而非让内阁掌任命之权,另外,他们在筹划怎么借着此事逼迫徐家停止向内廷供银。”
魏忠贤回禀了起来。
朱由校听后点了点头。
所谓还推举之权于吏部,不让内阁掌任命之权,其实就是要把任命官员的权力掌控在文官集团手里。
因为内阁是属于宫中机构,其背后是皇帝。
皇帝通过内阁下旨任命官员。
文官们自然不敢明着说要夺天子任命官员的权力,所以只能说是夺内阁之权。
大明政坛常常出现吏部与内阁之争,其背后实质就是士大夫与天子争权。
所以,朱由校清楚这些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也就笑了起来:“还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们眼看着内阁不能被自己把控,干脆就准备把内阁的权力争到吏部去。”
朱由校说着就扶了扶额头:“先当没什么事发生,你们东厂现在只管暗中把企图害死钱氏的幕后主使挖出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回了一句。
……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朝野内外出奇的宁静。
天启帝每日除了关心皇庄练兵的事就是筹划第二期讲武堂学员招生的事,还有火器制造与相应器械制造的事。
而内廷似乎也只在为天启选妃的事忙碌个不停。
外朝则该赈灾的赈灾该重新补发军饷的补发军饷,因为刚处死了一大批贪官的缘故,也没人敢随意漂没,也因此没有士兵哗变的事出现。
辽东依旧只是派出数千浙兵袭扰努尔哈赤的建州部,只杀人不筑城,打完就跑,虽然这次浙兵出动因为努尔哈赤在这之前长了教训,也就提前有所预备,使得浙兵未能尽灭一屯,但也斩东虏上百首级。
其他边镇也没有因为晋商的抄没而出现大的变故,因为市舶司的出现依旧让这些地方边将的粮食买卖得以继续做下去,只是与晋商不同的是,市舶司将他们手里的粮食收了后大部分都囤了起来,而没有卖给女真人。
但在这段平静的日子里,朝中许多东林文官坐不住了。
“我们都知道了徐光启之母去世的消息,怎么这么久过去后,他徐光启还不知道,还不上本请辞官职回乡丁忧?”
周顺昌因此对其他东林党官员说了起来。
周顺昌等东林文官因为得知徐光启之母钱氏去世这件事就像是饿狼闻到了肉腥味一样,恨不得即刻扑食了徐光启,将早已被他们鄙夷的徐光启置于道德的烤火架上批驳一番。
但现在,他们摩拳擦掌这么久,却一直等不到半点动静发生,自然是有些心烦气躁、坐立不住。
御史练国事也因此从自己的主观角度对徐光启脑补了起来:“难道说徐光启因为恋栈权位而隐瞒了此事,还是徐家为了保住徐光启的权势故意对徐光启隐瞒此事也对外隐瞒此事?!”
“倒也有这种可能!他徐光启刚成为兵部尚书,执掌枢密,如今还得天子宠信,常出入内禁,将来入阁都说不一定,甚至还有可能获得张居正一样的权势,因为现在能得天子允许同武将内臣接触者就他徐光启一人!所以,徐光启肯定舍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朝堂。”
周顺昌也因此立即站了起来,练国事的推论让他信了个七·八成。
而精明一些的钱谦益则依旧蹙着眉头,道:“徐光启应该不会做这样做,这种事,他应该知道,瞒是瞒不住的!何况,他应该也不至于真的置孝道人伦于不顾?”
说着,钱谦益就看向众人,说:“你们说,会不会这事不是真的?徐光启家里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钱谦益问后就看向左光斗:“左公,你得知此消息的来源确凿可靠吗?”
左光斗沉吟片刻后,很认真地道:“当不会有假!传来此消息的人是我士林中一位地位显赫的前朝元老!其地位不逊于东林先生(顾宪成)。”
钱谦益知道了左光斗说的是何人,一时也不得不相信了左光斗之言,道:“那看来,徐光启此人真的很有可能隐匿了此消息,也或者是天子故意让徐光启隐匿了此事!”
“既如此,我们不能让孝道不彰,也不能让这样的不孝之伪君子立于朝堂之上!”
已经坐下的周顺昌这时候一拍桌子就再次站了起来。
“这件事还是得徐光启主动上疏辞官,请求回乡丁忧,这样天子就算想隐匿此事也隐匿不住,所以,我们不如直接去找徐光启,诘问徐光启此事,令徐光启自己上疏请求丁忧,也让徐光启或者他背后的天子知道想靠瞒是瞒不住我们的,瞒不住天下人的。”
左光斗这时候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没错!那就一同去兵部见他徐光启。”
练国事因此站了起来,将手背在了后面,颇为意气风华地说道。
其他东林官员纷纷响应。
于是,一众东林文官成群结队地往兵部衙门而来。
整个千步廊一下子如朝会一般,涌入了大量文官。
“你们是说家母已过世?!这是哪里的消息,徐某自己怎么不知?!”
徐光启听到左光斗等文官说后也很是惊愕,看向了左光斗身后其他文官,一时也猜到了他们的五六分来意。
左光斗则也继续说道:“大司马,我们相信您不是这种不顾孝道的人,但是流言如刀啊,我们当然相信你不会隐瞒此事,但是这事说不准乃是令子徐骥怕您伤心而故意有所隐瞒也不知,您还是写信回去问问。”
“是啊!大司马,这事您得问清楚,常问父母安康与否,也是人子之孝。”
左光斗这时候也附和起来。
徐光启点首,道:“诸公放心,若真是犬子刻意隐瞒此消息,本堂必饶不过他,若一旦确认家里有事,本堂也必会给诸公一个交待!”
“叨扰了!”
左光斗等文官也只好拱手离开。
但周顺昌这时候则没忍住大喊了一声,而且直呼其名:“徐光启!你休要搪塞,你有没有隐瞒,你自己清楚!”
钱谦益忙把周顺昌拉离了这里。
徐光启则因此脸色越发的难看。
不过,在这些人刚走后,就有传奉官来传旨让徐光启进宫,说天启帝要见他。
天启帝朱由校一见到徐光启,见他心神不定,也就主动先说了起来:“朕已知道了这事,正因为此,朕才传召了你!”
而徐光启则凝重地拱手道:“是!请陛下吩咐。”
“令堂没事!”
朱由校说了一句,就又道:“魏忠贤,把东厂急递进京的密本给他看看。”
“是!”
魏忠贤将一东厂密本递到了徐光启面前。
徐光启接了过去,仔细翻阅起来,却见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母亲钱氏从上个月以来每天吃什么,喝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请的大夫是谁,开的什么药,连药方子都记在了上面,甚至还记录了钱氏每晚睡眠情况与醒来情况。
这让徐光启感到十分震惊,心道:“原来自己母亲身边早已安排满了东厂的人!”
“这下相信朕的话了吧?”
朱由校问了一句。
徐光启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臣谢陛下!”
他自然清楚突然闹出自己母亲去世的事肯定是因为他忠于王事而不被东林诸党所喜的缘故,但现在的他正执掌兵部协助皇帝整饬戎政,自然也不愿意因为担心自己母亲被害而让自己的事业半途而废。
所以,当徐光启知道皇帝朱由校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他家人后,也就十分感动。
“平身,这事不足为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朕也不过是提前防备而已,总不能让你们这些为朝廷做事的还有后顾之忧,让内部减少暗害与见不得光的勾当是东厂的职责之一,所以,你放心,只要有朕在,他们就不能做什么坏事!玩这些手段,实在是太不尊重朕的东厂了!”
朱由校说着就又道:“他们若再来问,你只需告诉他们令堂无事的事实即可,但朕相信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你是从朕这里知道事实的,因为东厂在暗中查跟这件有关的大案子!只要查出幕后之人,予以严办,才能震慑他们!”
“是!”
徐光启回了一句。
……
因此,徐光启便遵照朱由校的吩咐继续做事。
转眼到了天启元年七月,东林诸官的心情就犹如此时京城炎热的天气一样心烦意乱。
“这都过这么久了,徐光启得到家里来的消息没有?”
周顺昌因此急躁地问了起来。
“我派去江南的人已经连夜带回了消息,徐家没有传出有钱氏去世的消息,你们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钱谦益到底是在历史上能几次死里脱生之人,所以要比许多东林官员都要谨慎一些,居然还主动派人去打上海打听,此时他也比别人要更为冷静地多问了一句。
左光斗拧了拧眉头:“若是换作别人传的此消息,我也会怀疑一下,但此人不会,他与东林先生皆为我东林元老,犯不着害我东林!何况,以他的机谋,也不会连一个钱氏也搞不定,当年他和东林先生可是能凭手段操纵整个朝廷的!”
铿!
练国事这时候则突然把冰盆一踢,和周顺昌一样急不可耐地道:“既如此说!我们就当秉承东林先生遗志,直接揭发此事,而不是在这里猜来猜去,若真有差错,也不过是一死耳,我先去问问他徐光启,到底还没有良知,如果他再推诿不知,那就别怪我第一个上本参他!”
“同去!”
周顺昌等一干比较性格偏激的东林官员也忙响应了起来。
一时。
徐光启在自己的居所见到了练国事和周顺昌等人。
而徐光启见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也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也就说道:“诸公有何事,但请直言无妨!”
“大司马!令堂之事,您真的要这样隐瞒下去,您真要上欺天子,下瞒百官不成?”
练国事拱手质问起徐光启来。
徐光启则抿嘴捏拳地深呼起来,说道:“家里已回信说家母安康,还请诸位请回吧。”
周顺昌主观性就希望徐光启可以丁忧回乡,再加上他又听了左光斗的话,也就更加急躁地直呼其名:“徐光启!你何必惺惺作态,令堂西归乃朝野尽知之事,你真以为这天下有不透风的墙?!”
“你若这样问,本堂无话可说。”
徐光启回了一句。
“行!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等参劾你罔顾人伦、欺上瞒下、悖逆孝道!”
练国事神色激动地直接威胁起来。
徐光启看了练国事一眼:“悉听尊便!”
“好,徐光启,真没想到你是如此之人,令堂含辛茹苦抚育你,你却为了个人权位冷血至此!”
周顺昌说着就拂袖而去。
其他东林官员也跟着拂袖而去。
而当天,练国事和周顺昌就联名上疏,参劾徐光启欺瞒天子、隐匿令堂亡故之事,而罔顾人伦,违逆孝道等罪。
“你们真上疏了?”
左光斗得知此事后就问起练国事和周顺昌来。
周顺昌和练国事笑着点了点头。
左光斗听后点首,看向了钱谦益:“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做?”
“陛下肯定相信他徐光启,就是上疏也没有用,哪怕是跪谏也没有用,当今天子的秉性,你们也知道,这事只能逼他徐光启自己,从孝道人伦上谴责他徐光启!”
钱谦益说了起来。
……
内阁此时收到了周顺昌和练国事上疏参劾徐光启罔顾人伦、欺上瞒下等罪状的奏疏。
“你们说徐光启会这么做吗?”
而在看到这奏疏后,方从哲先问了韩爌和王象乾一句。
韩爌笑了笑说:“此事倒不在于徐光启会不会这样做,而在于有人相信还是不相信。”
王象乾则有些不习惯这种朝堂上玩心眼的把戏,只得笑道:“仆是不知道的,这事得问他徐光启自己。”
“何必多问,以我之见,徐光启自己家真若出了事,他自己会上疏的,我们在未收到奏疏前,都只能选择认为这事是子虚乌有!”
老成持重的方从哲说着就道:“以仆之见,当在票拟上申饬一下这周练二人,告诫他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王象乾则说道:“也当让令徐光启上疏自辩,也好制止这流言蜚语。”
“谣言止于智者,倒也不必,愿意相信的自会相信,不愿意相信的不会因为一两句谣言就失了分寸。”
方从哲笑着说了一句。
王象乾点首,拱手道:“元辅说的是!”
韩爌则一直沉默着,心道:“也不知是何人突然在朝堂上刮起这股子流言,这周练二人又如此轻浮冒进,将来难免取祸,自己还是不要为他们说话的好,当今天子强势的很,还是多磕头少说话最稳妥。”
“批红!”
朱由校在收到奏疏且看了内阁票拟后没有提出不同意见,直接让司礼监批红下发。
但周顺昌和练国事收到自己的奏疏上的圣旨后并不甘心。
“果如钱公所料,圣上真是十分偏袒徐光启,即便他徐光启罔顾孝义也还是宠信他!”
周顺昌说着就在心里暗骂起来:“真是一残暴昏君!连孝道人伦都不在乎!”
练国事则直接转身离开,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找他徐大司马去!”
一时。
一干东林文官皆再次来找徐光启。
因为圣旨下了的缘故,许多本来指望天子能因为顾念人伦孝道而不包庇徐光启的文官们皆彻底对天子失望,而也都直接来找徐光启。
于是,当徐光启从宫中出来后,就看见乌压压一大群文官咬牙切齿地朝走来。
练国事当先站出来拱手道:“请大司马恪守忠孝之义,自请丁忧,勿要欺君!”
“请大司马恪守忠孝之义,自请丁忧,勿要欺君!”
“请大司马恪守忠孝之义,自请丁忧,勿要欺君!”
聚来的文官皆如此对徐光启说了起来,大有徐光启不答应就围住徐光启的仪仗不走的架势。
徐光启因此不得不下了轿,神色严肃地道:“徐某已告知诸位,家人已来信说家母安康,诸位何必还纠着徐某不放!徐某何时没有恪守忠孝之义,何时欺君?徐某若真有此忤逆之举,自会被上天责罚,君王治罪!”
“奸佞!还真是一眼中无父无母之辈,到这时候了还强辩,你若真是顾念孝道,怎不亲自服侍令堂!而在这里恋栈权位!”
周顺昌指着徐光启大声诘问起来。
“家母年过八旬,行动不便,且不喜京城水土,不愿来京!而徐某又得天子之命,不能弃国弃君,自然是忠孝难两全,然家母要徐某先尽忠再尽孝,故徐某不敢不遵家母之命,不敢不先尽忠于王事,诸位真的要这么为难徐某吗?!”
徐光启问了起来。
“巧言令色!我们皆已知道令堂之事,你还不肯承认,你真要不顾圣人之道,真要自绝于士林!你徐家还想在江南立足吗?!”
周顺昌冷声问了起来。
徐光启也冷声问道:“你们就这么想家母亡故?!你们既如此恨我,何不直接现在就打死徐某!杀死徐某!又何必针对一八旬老妇,你们算什么君子!”
“混账!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的圣旨,他们不信,偏偏信什么坊间流言!什么时候,朕的圣旨竟这么不具有说服力了?!他们还有没有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朱由校得知大量文官围堵徐光启后直接龙颜大怒。
魏忠贤和刘若愚皆噤若寒蝉。
“把闹事的都抓进诏狱里!尤其是之前上疏参劾徐卿的周顺昌、练国事二人,打着问他们为何来闹事,是听谁了的谣言!滋事生非,到底眼里还没有朝廷!”
朱由校当即对魏忠贤吩咐了起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回了一句。
于是,很快,魏忠贤就传旨于田尔耕,命锦衣卫田尔耕带人去抓这些闹事者。
而周顺昌和练国事等围住徐光启的文官此时依旧在和徐光启争执,辱骂着徐光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疯狂地辱骂着。
任凭徐光启如何说,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徐光启的话。
似乎在他们眼里,徐光启的任何一句话都带着虚假。
而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
但在这时候,田尔耕已带着一大群锦衣卫缇骑把这些闹事者围了起来。
这些文官见此才安静且慌张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
周顺昌倒是比较有胆量,当即质问起这些锦衣卫来。
“拿走!”
田尔耕也没有回答周顺昌,只将手一挥。
顿时,一大帮锦衣卫缇骑就冲了上来,如逮小鸡似的将这些文官全部抓了起来。
这些文官因此更加慌张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犯了何罪?!”
“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们不服!”
……
这些文官皆乱喊了起来,一个个使劲地挣扎了起来,但他们实在是太文弱,力气太小,被锦衣卫抓住后硬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周顺昌见此也开始担心自己有事,不由得看向徐光启,色厉内荏地大声骂了起来:“徐光启!你勾结厂卫,戕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徐光启只默默地看着周顺昌,他自己都恨不得现在上去给周顺昌一拳,但他还是忍住了。
但理智也告诉徐光启,厂卫好像是不应该这么无故拿人,而且是朝廷命官。
因此,徐光启最终忍怒来到田尔耕这里,问:“田都督,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犯了何罪?”
“大司马不必多问,我们也是奉旨行事,他们滋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陛下要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田尔耕知道徐光启是天子红人,所以才多说了一两句。
徐光启见是天子之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周顺昌等人则被押到了诏狱。
已来到诏狱的魏忠贤当即命人把周顺昌和练国事押到了自己面前来并命人将这两人各自绑缚在了一张春凳上。
“奉旨,打着问二位,朝廷对这件事下达的圣旨,你们为何不信,偏偏要信什么坊间流言?”
魏忠贤手持拂尘站在两人面前,神色严肃地问了后,就突然厉声喝道:“回话!”
啪!
同时,棍棒落下,当即把两人的屁股打得一弹。
“啊!”
周顺昌和练国事两人同时尖叫一声。
接着,周顺昌先咬牙忍痛回道:“圣上被徐光启蒙蔽,徐光启他欺君,故意隐瞒此事,所以圣旨所言不得信!”
“怎么,你们竟比皇爷还要聪明,还要知道得多?也不想想,这世上论英明者,可有胜过当今天子的?!话说回来,你们都是为官的人,当应知道圣旨即为天命,天命所言,不能质疑,不信也得信!天命若不信,岂不同于目无君主?!连我这个奴婢都懂的道理,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居然会不知道!”
魏忠贤倒教训起周顺昌和练国事来,并当即喝道:“继续打!”
“啊!”
周顺昌和练国事继续惨叫起来,绸缎做的里·裤上已开始见血。
“如果你们眼里还有君上,不想落得个抗旨被杀的下场,就老老实实回话,你们为何不信圣旨上的话,你们是何处听到的大司马之母亡故之事?”
魏忠贤继续问了起来,话里带着一丝威胁。
周顺昌笑了起来,咬牙道:“我们不知道是谁说的!”
“是吗,那就接着打!往死里打!咱家把话给你们说明白,别想着和皇爷玩心眼,皇爷是什么人物,那是当今天子,是得天命的人!你们真以为和天子玩心眼,你们能得好处?真以为你们不说,天子就查不出来?真以为天子必须靠审问你们才能做事?那你们也太高看自己了,天子审你们,不过是看看你们还有没有一颗忠心!”
魏忠贤喝令后就厉声说了起来。
“啊!”
两人继续惨叫着,一时间额头间是青筋直冒,身后是红花遍。
“君父如山!向天子坦诚实情,是为忠臣之第一要遵循之事,算不上是背叛朋友!忠义,忠义,忠在义前!如果你们真要罔顾天子之命,不说的话,咱家把你们打死都不会有事的,因为不忠之臣打死也就打死了,没准天子龙颜大怒,还会抄家灭门!这天子之威谁也不知道有多大,何必逆天行事呢。”
魏忠贤还突然劝了起来,森然地阴笑起来。
周顺昌只是依旧把眼睛瞪得如铃铛一样大。
而练国事这时候则还是喊了一声:“我说!我说!我们是从左光斗那里知道这事的,左光斗说这事是真的!”
魏忠贤听后就立即挥手示意底下的人停止打这两人。
练国事因此松了一口气,凄然一笑:“总算没被打死。”
而周顺昌则瞪向练国事,怒吼了起来:“你为何招供出左公!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你怎么能这样!”
练国事有气无力地道:“他说得对,天子问话,我们不能有所隐瞒,不然罪就更大了,谁也不知道天子会以多严厉的方式惩罚我们,父母问话的时候,就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样就会少挨些打。”
周顺昌见练国事这么说,也看向了魏忠贤,笑了起来:“没错!就是左光斗!但他也是听别人说的,但这事的确是真的!你可以回话给天子了,天子除非把我们全杀了,否则不可能改变他徐光启罔顾人伦孝道的事实!”
“抓左光斗!”
魏忠贤只吩咐了一句。
左光斗看见东厂的人来了自己这里后,没有作任何抵抗,只对东厂珰头杨寰说道:“没想还劳动杨珰头大驾!请吧。”
说着,左光斗就来了东厂。
一到东厂见到魏忠贤后,左光斗也只是微微一笑:“魏公公是要奉旨问话?”
魏忠贤见左光斗这么说,心情好了许多,也笑了起来,暗想总算是不用那么累的劝半天了,也就说道:“左御史到底是明白人,那咱家也不废话,皇爷要知道是谁传出此消息的?”
左光斗则拱手回道:“臣不敢瞒天子!此事是从修吾先生门人徐时霖口中得知的。”
魏忠贤点首,然后说道:“那就请左御史先暂时委屈一下,待在这里,待咱家去向天子复命,如果没事,到时候天子只会令咱家放您回去。”
“多谢公公。”
左光斗便拱手回了一句。
而还在春凳上喘气的周顺昌和练国事二人则是心里惊骇不已,暗道:“这就完了?不用挨打?!”
……
“东厂也查出此事的确是南京国子监监生徐时霖在暗中指使人这样做,所以,奴婢认为左光斗没有说谎!”
魏忠贤这里向朱由校禀报后就主动分析了起来。
朱由校听后淡淡一笑:“看来,这个左光斗还算识趣。”
说着,朱由校又道:“你是东厂提督,你继续说说你的看法,你认为当如何处置此事。”
魏忠贤早就有所准备,只等着皇帝问自己,也就立即回道:“以奴婢看,这徐时霖一个普通监生,不可能起这样的坏心,要害一朝廷大员的母亲,这背后估计还是他家主李三才在指使!”
朱由校点了点头,问:“朕早在这之前就让你们东厂监视李三才,目前监视的如何?”
“回皇爷,一直监视着。”
魏忠贤回道。
朱由校因此点首:“那就先秘密抓捕徐时霖和李三才!左光斗、周顺昌这些人先关在诏狱里不发落,以免他们被放出后向李三才通信!虽然这李三才不可能直接参与此事,但也得先抓起来再说!”
“奴婢遵旨!”
魏忠贤立即回了一句。
朱由校是知道李三才的。
他知道李三才是通州富商出身,也是东林领袖之一,曾经和顾宪成一起在万历末期大搞党争,也曾在地方上任官时强硬抵抗税监。
而朱由校最记得李三才的是他贪墨皇家专用的金丝楠木用于修建自己的住宅。
这让朱由校不得不承认李三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据朱由校所知,即便是《明史》也说李三才“性不能持廉,以故为众所毁”。
所以,朱由校能确认的是,李三才是个贪官,而且是个胆子很大很没有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的贪官。
因此,朱由校在起用魏忠贤掌控东厂后就让魏忠贤加强东厂的力量时要把李三才严密监控起来。
不过,李三才自然不会想到他一个被革职回家的人会早就被新登基的皇帝盯上。
……
“老爷,京里东林诸君子已经得知了此消息,如今满京师都已经传开了徐光启之母钱氏亡故的消息,接下来就等着邸报传来消息是徐光启丁忧回乡还是天子夺情。”
徐时霖这时候对李三才说了起来。
李三才则看了他一眼道:“接下来的事就跟我们没关系了,徐光启的家族突然能够出海那么多棉纱,且给天子解银三百万两的秘密你们如今调查得如何,可知道了底细?”
说着,李三才就又道:“老夫现在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到底他徐家是为何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这么多棉纱,为何又心甘情愿地拿出大部分盈利给天子!若不搞清楚这个,徐家没了,还会有一个张家、王家、李家,因为这无疑说明天子有一可令一士族甘愿为其走狗的帝王妙术!”
徐时霖道:“小的一直在让他们认真打听,小的倒也发现了个不对劲的地方,徐家从去岁以来,虽然其纱厂棉纱产量增加了不少,但纱工却没有怎么增加。”
李三才听徐时霖这么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徐家居然没有大肆招募纱工?”
徐时霖点头:“是的,一直只是他徐家和几个亲族的族人乡邻为其做工,没有对外招募纱工。”
“不可能!这么大规模的棉纱,不可能就他自家和几个亲族的族人够!”
李三才说着就又道:“除非他徐家掌握有新的纺纱技艺!”
“老爷英明!若真是如此,这新的纺纱技艺也太可怕了,徐家增加这么多棉纱产量,却不怎么增加纱工,几乎就差不多一个人的平摊下来的纺纱量就相当于平时的七·八倍!如果他们真有这样厉害的纺纱技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愿意把这么好的纺纱技艺带来的利让于天子,除非是天子给的技艺。”
徐时霖分析起来。
“天子?”
李三才喃喃念了起来。
李三才念了后就手敲着桌子起来,说道:“当今天子即位前便有好木匠活的传闻,如今想来,应该是这天子自己掌握了新的纺纱秘密,不然,徐家不可能骤然可以用一样的人生产出更多的棉纱。”
说着,突然,李三才把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摔:“应该就是如此!再没有别的可能!”
李三才因此激动地道:“天子竟然用的是这种奇技淫巧对付我们得天下利的士大夫!亏老夫还以为他用了什么高明的帝王之术!能让一江南士族如此听话的献出三百万两巨款!真是可恶!可恶!”
李三才怒不可遏起来。
“木匠活,鲁班之技,他居然想到用这种伎俩来对付我们!而他居然就靠这个让徐家一江南堂堂士族愿意给他纳款三百万两!让孙承宗也甘愿为他敛财!”
一时,李三才气急败坏之下直接就吐出血来:“这奇技淫巧何时让我士大夫吃如此大亏过?!”
“不能让徐家靠这奇技淫巧得利,也不能让天子靠这奇技淫巧得利,你立即派人去江南,去江南发动江南的其他士族,要么想办法让徐家没这奇技淫巧,要么想办法让徐家献出奇技淫巧,不然我等士大夫将无法独得商利!”
李三才很是激动地说了起来。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办!”
徐时霖听后忙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