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便是与我合作,想过没,真凶若知道你看到他了,会将你怎样?”
婵夏说着,将手缓缓地掐在紫雀的脖子上。
冰凉的手指碰触到紫雀的肌肤,霎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看过他行凶,想必也看到了,他徒手掐死赖子周的画面,就是这个位置...用我们专业点的术语讲,这是甲状软骨。”
婵夏的手搭在紫雀的脖子上,明明一点力气都没用,却让紫雀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
“你可知,赖子周死前,会听到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吗?”
婵夏贴在紫雀耳畔,以惟妙惟肖的口技模仿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只有骨折的人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绝对是一种诡异的感受。
“啊!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他!!!”
紫雀被婵夏弄的彻底精神崩溃了。
婵夏松开手,用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看着她。
“我知道不是你,否则那日我也不会放你走。”
短暂的麻药劲儿已经过去,紫雀却动弹不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仰视婵夏。
婵夏微微弯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缓缓道:
“把你看到的,全部告诉我。”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的...夏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我,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我说出来就是一尸两命,你不会这般不近人情吧!”
紫雀捂着自己的肚子,苦苦哀求。
有孕?!
婵夏抓起她的手,搭在脉上。
还真有了。
“怪不得李钰会被你教唆...我明白了。你除了骗他吴勇是杀害他弟弟的凶手之外,你还骗他,你肚子里有了李小公子的孩子!”
紫雀被她说的面色惨白,却依然嘴硬道:“我,我这是阿蛮的孩子,是他的...”
“是你爹了个爪!”
婵夏突然提高音量,指着李小公子的墓碑道:
“当着亡者的面撒谎,你是要天打雷劈?”
似乎是配合婵夏,一声惊雷,宛若劈在耳畔。
紫雀不敢再说话了。
这孩子的确不是李小公子的,但她想不明白,婵夏是怎么知道的?
李钰一看她拿出单钗,又听她苦苦诉说,还有李小公子送她的香料,便相信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李小公子的。
但婵夏却轻而易举地说出真相,紫雀百思不得其解。
“李小公子涉世不深,被你这满嘴谎言的黑心女骗子骗了感情,这倒不奇怪,但依他的为人,怎会在你未过门之前,就与你发生关系?”
婵夏的话让紫雀脸更白了。
“紫雀,我劝你做人要善良点,不是所有老实人都该着你欺负。他生前你骗他的感情,他死了,你还要把野孩子赖在他的头上,甚至引他的兄长去送死。”
“我,我为何要引李钰去送死?这对我有何好处...”紫雀辩解。
“好处自然是不少。若李钰死了,李家香铺的财产自然是落在你肚子里的野种手里,你算准了李钰为人重情,知道李家有后,他必然会为了弟弟不顾一切寻仇。”
紫雀的做法,有些类似婵夏之前在长平县破的孙家惨案。
那孙家案子,凶手也是为了利益,残忍将侄儿杀害。
“孙家的案子传的沸沸扬扬,倒是给你了灵感,我不得不说,你算计的可真是够好的。”
紫雀虽然只是个女子,但心思重城府深,心狠手辣,为了利益不顾一切。
单凭她受辱后,还敢折回去对着赖子周的肚子来那么一下,这胆识便已经超过寻常人。
“你腹中孩子,到底是赖子周的,还是...吴勇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跟二公子...?!”紫雀差点以为婵夏会读心术。
婵夏嗤笑。
吴勇这种沉迷女×的祸害,家里的丫鬟只怕被他祸害个遍,紫雀长得又算是丫鬟里的佼佼者,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紫雀,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脑力很有信心?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天外有天,你我不妨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是否能猜到你下一步的打算。我若赢了,你便回到我一个问题,我若猜不对,便放你走,我只当今日没看过你,你所做的一切恶行,我也不会揭穿你。”
“好,你说,我下一步作何打算?”紫雀问,脸上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她自信这个赌,婵夏不会赢。
无论婵夏说什么,她只管说不对便是。
“你一开始借刀杀人除掉李钰,无论李钰是死在真凶手里,亦或是被当成真凶除掉,李家的财产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但情况有变,李钰被我救下,所以你下一步——”
婵夏停顿,紫雀屏住呼吸。
“你会找到知府,告诉他,你有了吴勇的孩子,你会找府中其他人作证,证实你与吴勇有过关系,吴勇已死,他膝下无子,知府必会善待你腹中孩儿。”
紫雀万万没想到,婵夏竟然能说出她的打算,整个人都呆了。
她自诩谋略无双,却不知她的一切作为在婵夏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提。
“你说的不对,我不是那么打算的,我打算一个人离开府邸,抚养这孩儿...”紫雀强词夺理。
可是当她话说出口后,却见婵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没猜对我心中所想,现在该按着约定,放我走。”
紫雀勉强站起身,迈着哆嗦的腿想离开这里。
她觉得婵夏实在是过于邪门,竟然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简直犹如鬼魅一般,恐怖如斯。
“既然你觉得我猜的不对,那我便找知府大人,还有李家父母谈一谈你的事,哦,还有巧娘的相公,如果他们知道你的恶性,你还能活着出青州吗?”
紫雀停下。
“你骗我?!”
紫雀明白了,什么赌局,分明是婵夏故意耍她。
“不,我是真诚的...逗你玩。”
婵夏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扣在紫雀身上,任由她折腾,也逃不出婵夏的掌控。
“陈婵夏是我输了,真凶我看到了,他就是——”
“是谁不用你说,我已经知道了。”
紫雀双目圆瞪,脸上仿佛刻着三个大字:你逗我?
既然陈婵夏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为何还在这耍她大半天?
“我要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就转为毛毛细雨。
青石板路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打着红伞的女子缓缓的踏着石板路走来。
鞋尖儿踏出阵阵水花。
“夏姑娘!你去哪儿了!”
赵义冲过来,关切地问,眼里满是关切。
婵夏对上他清澈的眼眸,脸上的悲戚更重了几分。
“我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你归来,可真是急煞我了。”
“赵义,你来青州也有些时日了,我却没有款待过你,上次你有事没来,这次不要推辞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距离破案期限只有不到半天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走吧。”
赵义总觉得婵夏哪儿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不笑也微弯的漂亮眼眸,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了。
“你哭过?”
婵夏的眼泛着红,神色看着也十分悲伤。
“嗯,我心中有一难解的心结,想要跟你喝上两杯,赵义,我们还是兄弟吗?”
赵义闻言马上撇开心中顾虑,豪迈道:
“自然是兄弟的,夏姑娘你虽是个女子,可在我心里你已经超越了男女,是我赵义非常敬仰的人,走,咱们这就叫上你阿爹,我们不醉不归!”
“不用叫我阿爹,就你我。”
“这...”
前一秒还豪情满怀的赵义瞬间踌躇起来。
他这鲁莽的倒无所谓,可夏姑娘还没嫁人,名声要紧。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本就该纵怀天地间,酒醒明月下。怎么,你怕月娘知道,不肯许你?”
赵义脸一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跟月娘不过是同乡,不是你说的那般——你怎么知道月娘?”
“我知道的比你还要多。”婵夏幽幽地看着他。
她恨自己知道的这么多。
月娘就是赵义前世的娘子,很是温柔贤惠,就是出身不大好。
“你脚上的蒲鞋,也是她亲手编给你的吧?”
赵义忙摆手。
“鞋是她做的,可我真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嗨,就是我想有,也赎不出她啊。”
月娘是京城教纺司的官妓,进了这种地方,有钱也赎不出来。
前世赵义也是跟了督主后,由督主做主放了月娘的贱籍,让她跟赵义在一起,几年后俩人生了个儿子,叫虎子。
“不过京城与青州两地相隔甚远,你是如何知道月娘的?”赵义好奇地问。
他总觉得夏姑娘身上有很多秘密,像是神人一般能预知未来。
“你会知道答案的,很快。”
俩人去了酒楼,要了个雅房,婵夏点了一桌酒菜,异常丰富。
赵义不断地吞口水,乖乖,这一桌子少说得五俩银子吧?已经要超过他欠婵夏的银子了。
“夏姑娘,我们不要这般铺张吧,还是...你有什么事要让我做的吗?”赵义小心翼翼的问。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个举着义弟头颅让他宣誓的婵夏,用了多么凶残的手段坑了他六两巨款。
夏姑娘对银钱的执着,那就好比蜜蜂对蜂蜜,蜣螂对粪球...
突然这般大方,真让他惶恐啊!
“喝酒吃菜便是,你还担心我付不起银钱?”婵夏举起酒杯。
“这地方我还是头回来,青州的纨绔们倒是喜欢,菜做得一般,环境倒是素雅,就连用的香料,也是精心挑选过的熏陆香。”
香价值不菲,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只一点就能令满室留香,香气浓郁。
“啥味儿啊?”赵义闻了半天,一点味都闻不到。
“甜蜜又带有一丝干果的香甜。”
“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忘了,我闻不到的。”赵义只心疼这桌菜钱。
菜做得如此一般,价格却不菲,怕是很多都加在这些没用的玩意上了。
“是啊,你是闻不到任何味道的赵义,所以你闻不到你义弟尸块的血腥,还是我给你几颗芫荽,让你反复搓手去掉味道。”
赵义被她说的勾起了初见时的回忆,举起酒杯:
“夏姑娘对我大恩,我赵义永生难忘,你就是我赵义的大恩人,你愿与我做兄弟,便是看得起我赵义。”
婵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脸上已经有几分绯红,但眼神却越发清明。
“赵义,我陈婵夏对你发誓,有生之年,我一定带月娘出教纺司,无论用任何办法,我都会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赵义激动地掉落酒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夏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有办法带月娘出来?”
“现在没有,但未来一定会有。”
赵义跪地就要拜,情绪激动。
“夏姑娘若真能救出月娘,我赵义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你要多少银钱都行!”
婵夏伸手搀扶,不让他拜。
“赵义,你说的没错,我陈婵夏就是个贪财的仵作,我做任何事都求人回报,这次自然也不是白帮你。”
之前,俩人合伙救混混张的时候,赵义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小声骂她一句贪财,婵夏一直记得。
“夏姑娘你说这个可真是羞煞我也。”赵义造了个大红脸,“我那是不知道你的为人,夏姑娘你只是不拘小节,看似贪财,可你心中有大义,绝非是寻常人能比。”
“对了,这次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亦或是要我欠你多少银钱?”
“我要从你身上拿走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命。”
赵义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夏姑娘,你这玩笑开的也忒大了,我赵义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你想让我带你父女离开就直说。”
他以为婵夏破不了这个案,想要连夜带着陈四开溜。
“我早就想好了,你若今晚还查不到真凶,我就冒死带着你和你父亲出城。哪怕九死一生,拼出我这条老命,也要送你们出去。”
他说得情真意切,婵夏能看出他不是在说大话。
赵义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男人,从她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有着一颗义气的心。
“凶手已经找到了。”
“咦?找到了?在哪儿?我这就把那人拿下,你也好与陈团头高枕无忧,免得夜长梦多!”赵义喜不自胜。
却见婵夏满眼悲哀的看着他。
“凶手,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义听婵夏说凶手就在眼前,腾地站起来,抽出腰上的佩刀,左顾右盼。
“谁?在哪儿?!”
“就在,这里。”
婵夏从腰上取下钱袋,取出一枚由蜡密封好的丸子。
“这不是个香丸吗?夏姑娘,咱们现在不是找真凶吗?你拿这个作甚?”
赵义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就是个丸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真凶需要捏碎这个丸子才会出现。赵义,记得我对你的承诺,我,陈婵夏,一定会带月娘出教纺司,你就安心的走吧。”
婵夏说罢,捏碎香丸。
“李小公子生前研发的最后一种香,李钰给了我两枚,一枚我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参加香料大赛,还有一枚,便在这了。”
这香的味道特别的霸道,平时婵夏佩戴,都是用香薰球装着,释放的味道有限。
被她独特的体香中和后,形成一种新的味道。
但这次不同。
婵夏是近距离,当着赵义捏碎的。
捏随后,味道瞬间在房内蔓延。
浓烈的味道瞬间充满房间,在这短暂的瞬间,压过了婵夏自带的体香。
“李小公子这香丸,到底用了什么原材料,我不得而知,据李钰说,他尝试用了些舶来品,本想用这香一举成名,却不成想,这香夺走了他的性命。”
赵义原还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婵夏说话,可随着香味越发浓郁,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头也越来越低。
“我猜,这香料里,一定有什么配方,可以刺激到你,所以才让你做了那些事,我说的对吗,赵义?”
赵义抬起头,眼里不负刚刚的单纯,表情也变了些许。
他看着婵夏,眼神满是复杂。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夏姑娘,你知道我闻不到任何气味的,这香到底什么味道,我并不知道。”
“哦,是吗?”
婵夏弹了个响指,紫雀推门而入,看到赵义的脸后,紫雀发出一声尖叫。
“啊!!陈婵夏,你又坑我!”
转身就要跑,却觉得肩膀一麻。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麻药。
紫雀俩眼一黑,完了,她命不久已!
婵夏对她说,只要她来酒楼,便不去告发她,否则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做得那些事。
紫雀信以为真,带着她这些年攒下的银钱过来,企图收买婵夏。
却不成想,一推门就看到了这张让她魂飞魄散的脸。
婵夏将她推到椅子上做好,紫雀受麻药控制不能动,只能惊悚地看着赵义,满脸恐惧。
“他,他,他,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就觉得浑身都在冰窖一般。
婵夏做了个嘘的手势,抽出自己的帕子塞在紫雀嘴里。
喊得所有人都知道,那就很麻烦了。
紫雀双目圆瞪,被堵着嘴还呜呜的发出呼声。
婵夏举起手,对着她脖子砍了下,紫雀俩眼一翻晕过去了。
“碍事儿的睡着了,没人阻碍你我谈话了。”婵夏收回手,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
宛若她什么也没做,还是刚刚吃席的状态。
赵义见到她这般举动,眼神越发矛盾。
“怎样,她在,你还要装下去吗?赵义,不,你不是赵义,敢问这位自诩英雄豪杰除暴安良的壮士,姓氏名谁?”
“你不怕我,杀了你,还有她?”赵义问,他手里的佩刀泛着寒光。
婵夏不慌不忙地喝着酒。
面对威胁,面不改色心不跳。
“壮士手下,除了李小公子之外,全都是该死的恶徒,我陈婵夏走得正行的端,死人从我手上过的多了去了,鬼敲门我都不怕,你若真对我下得去手,就来吧。”
赵义放下手里的佩刀,大笑三声。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陈婵夏,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竟然能找到我!不错,我不是赵义,我是虎子。”
如果紫雀醒着,一定会被眼前的一幕吓死。
赵义的表情,神态,甚至声音,全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是鬼附体。
若婵夏没有被督主教导过,她也会觉得赵义是疯了,亦或是鬼上了身。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虎子坐下,抓起酒杯本想饮上一口,觉得太小,索性扔掉,直接抱着酒坛畅饮。
“我师承里有一课,讲得便是一种特殊的疾病,叫做多重人格,可能对你来说有些复杂。”
“简单的说,就是一具身体里,有两个以上的灵魂,他们独立存在,行为大不相同,赵义是主人格,虎子是副人格。赵义不知道有你,你却知道,有赵义。”
“分裂出来的人格犹如潜伏在赵义灵魂里的一个观察者,受到刺激便会出现,我之前被于铁蛋罚写了蛮多的病例,却唯独没有你这种,闻到香料才会出现。”
婵夏举起手里的香料,就是这个。
赵义平时是没有嗅觉的,但当他闻到这个香时,就会觉醒。
“最开始的李小公子便是最无辜的,他只不过因为带了配香,唤醒了你,枉死在你的手下,随后你仓惶离去,赵义觉醒,回到军营抢他义弟的尸身。”
时间线被婵夏清晰地梳理出来。
在她与赵义的第一面之前,虎子已经失手杀害了李小公子。
“后来,赵义来到青州办事,偶遇赖子周强迫紫雀,紫雀身上带着李小公子的香,这香味,又把你召唤出来了。”
“你嫉恶如仇,想要替天行道,你对你认为有罪的人下手,所有你认为有罪的,都会剜去双眼留作纪念,这也是吴勇和赖子周都没了双眸,李小公子却留有全尸的理由。”
“你是何时发现这一切的?我看你与赵义相处很是自然,并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婵夏长叹一声。
“我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我之前隐约已经察觉到赵义不太对劲,只是因为我与他的兄弟情,没有往那方面去想。直到今日,你装成赵义与我一同查案,这才露出了破绽,我那时便知道真凶是你。”
前世她与赵义相处的时间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赵义,哪怕赵义的身形与真凶完全符合,她也不曾怀疑他。
“我去找紫雀,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那一刻我多希望是我的误判,但紫雀的回答与我想的一样,赵义啊,不,虎子,你为何给我出这般难题,让我在义气与信念中,难以抉择?”
“若赵义不是我兄弟,我不会如此为难。虎子,你给我出了一道几乎没有答案的难题。”
婵夏举杯,宛若她面前不是一个手上三条命的恶人,只是个寻常老友。
她娓娓道来,语调平和。
“赵义是我兄弟,他为人单纯,豪爽义气,身上更肩负血海深仇,你做的那些事,都与他无关。”
婵夏话锋一转。
“但你所犯下的恶行,每一条都是死罪,我若放过你,便违背了我的信念。”
她查案多年,唯独没遇到过这么为难的案情。
“死罪?我何罪之有?那些恶徒,若我不去铲除,他们还会祸害多少无辜的人?那赖子周,欺辱妇人,又谋害了卖花老汉,他不该死?”
“该死。”婵夏平静道。
“还有那吴勇,仗着父亲是知府,危害一方,他手里的命,又岂止一条?夏姑娘,他不该死吗?”
“该死。”
虎子看婵夏的眼神,满满的爱慕,就知道她是自己的知己。
“既然都该死,我又何罪之有?”他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
“你父女既在这青州待不下去,何不与我同行?只要不让赵义出来,我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验尸查案,那些律法之内能制裁的,你来查,那些律法外查不到的,我来处理,何不快哉?”
婵夏的眼眸暗了暗,虎子继续说。
“眼下正逢乱世,各地民不聊生,如吴勇这般恶人比比皆是,阳光总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之处,便该是由我这样的处理才是。”
虎子自诩他了解婵夏,他给的条件,婵夏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姑娘,我比赵义了解你,我知你贪婪的表象下,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你看不惯吴勇的所为,你鄙夷赖子周的罪行,你嫉恶如仇与我何其相似,更何况你父亲连屠户都能视为乘龙快婿,我不比那屠户更好?”
“说完了?”婵夏放下酒杯。
“说完了,便听我几句。虎子,我与你从本质上便是不同的,甚至你与赵义,本质上也不同。”
“有何不同?!”虎子不解。
“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你就不想问问我,我是如何发现你不是赵义的吗?”
这点虎子也想不明白。
对啊,她是怎么发现的?
他自诩伪装成赵义是没人能发现的,他装赵义时,声音都是模仿赵义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前便出现了一次,那一次,我翻墙追紫雀,你在酒馆与我阿爹喝酒。”
“那次我因奔跑,香味混合的效果削弱,你说了句,好香。”
赵义是没有嗅觉的,怎么能闻到味道?
陈四回来后,想要撮合婵夏和赵义,特意拿赵义夸她香说事儿。
“我心里觉得疑惑,但并未多想,直到今日,我给吴勇验尸,让赵义去买吃的,其实那时的赵义,就是刚掐死吴勇没多久的你。”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破绽百出啊。首先让我怀疑你的第一点,是你一眼就认出,我拿着的香囊是李钰的。”
“这有何怀疑?那香囊上的钰字如此明显。”
“可是赵义,不认识字啊。”
虎子一愣。
婵夏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种情况,我师父说过,会有一定概率出现无法解释的现象,分类出来的人格突然会说别的方言,又或是懂一些主人格不懂的事物,赵义不识字但你竟然认识。”
“那也许是公堂上我看到的呢?”虎子不相信,一个香囊就让他露出马脚。
“这香囊在公堂上只是摆在案上,狗官让李钰辨认时,也只是放在托盘上给他看,围观的人不可能看清楚全貌。”
“你说这是李钰的香囊,我就已经怀疑你了。”
身形一致,又有作案时间,还能认出李钰的香囊。
这一条条的巧合凑在一起,给了婵夏当头一棒。
“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你,因为正如我所言,我比赵义,还了解赵义。”
她前世相处多年的伙伴啊。
出生入死,一起查案。
甚至赵义的儿子,虎子,她也是抱过的。
说来也是巧,赵义的儿子,竟然也叫虎子,也许主人格冥冥之中也曾预感到,虎子这俩字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虽然怀疑你,但我同时也怀疑我自己。我怀疑我想错了,但你很快,又出了破绽。”
“我为了试探你,故意将饼滑落,你伸手接的一瞬间,我知道,没有希望了,就是你。”
“你身上的酒味浓郁,实则是为了掩饰血腥味用酒擦拭而至。你换了新的蒲鞋,就是想掩饰你与现场留下的鞋印一致的事实,而你的指甲盖形状,也与留在吴勇脖子上的一致。你低头看下,你中指指甲是扁平的。”
这样的指甲很少见,比寻常人宽上一些,应该是年少时受过伤所致。
“你就在我身边,可我从来没仔细看过你的手,可真是当局者迷。”
婵夏苦笑。
多年的伙伴,她竟没有一次是注意到他的手指甲,好容易发现不同,却是因为查案,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所以我师父才会说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他说我时我还不服,现在看,我与他在观察力上,还有一定差距。”
“不,并不是你的问题,是你太信任赵义了。”虎子听她分析经过,不仅不恼,甚至看她的眼神更加痴迷。
这般睿智的女子,才是他要找的灵魂伴侣啊!
“从我知道真相后,我就开始难过,但我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何你会判若两人,我所知道的赵义,并不是这种人,直到,这个给我最后的启发。”
婵夏比了比桌上的菜。
“我特意要了道金针芽菜,你说过,你最喜欢吃豆芽。”
虎子大喜,特意记得他的喜好,难道夏姑娘同意跟他勇闯天涯了?
“你没发现,赵义一口没动吗?赵义不吃豆芽,一口都不吃。”
喜欢吃豆芽的是彩凝。
每次查案回来,都是彩凝买春饼,她和赵义就等在边上。
“我想到了多重人格,但我心底还有个困惑,那就是为何你只出现在特定时间,刺激你出现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困惑是紫雀给我解答的。”
整件事带给婵夏的,除了巨大的震惊,还有个困惑。
前世虎子人格是没有出现的,起码她跟赵义共事多年,他没有出现过。
如果有虎子人格,就算能瞒得过婵夏,也逃不过督主的眼。
督主的观察力,已经达到了非人境界。
婵夏跟着他学艺,开棺验尸,查案推理,做药搓丸子,都学了几成。
可唯独两样没学到。
一个是督主的秘术催眠术,她学了几次都不成,督主说她的声音条件不适合,便放弃了。
还有便是这观察力。
她比寻常仵作观察的仔细点,但比督主差很多。
所以连带着微表情这块学的也是个皮毛。
督主常常怒其不争,说她没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学习上。
每天除了吃就是赚钱,可谓是非常不务正业了。
甚至还弄了个什么绕口令贴她门上,干饭人干饭魂干饭人吃饭得用盆。
奇耻大辱!
那家伙经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但婵夏依稀觉得,干饭人这三字不是赞美她的。
婵夏学艺不精察觉不到虎子的存在,这是可能的。
但婵夏坚信,虎子一定没有在督主面前出现过。
这就说明,能诱发虎子出来,一定是有特定原因。
“于是我想到了李钰的香囊。香囊里原本是李小公子做的香丸,但被发现时却只有香艾叶。”
作为发现证物的小六出现了,引出了紫雀。
婵夏断定,紫雀掌握了赵义变虎子的方法,于是找紫雀。
经过她“友好”“不失友善”的询问,紫雀总算说出了真相。
“紫雀讲了案发当天全部经过。赖子周欺负她时,赵义路过突然晕倒,等醒来声音表情都变了,徒手就把赖子周掐死了,掐死抠眼后,扔下她离去。”
寻常女子见到这个估计早就吓傻了。
但紫雀是个黑心肝的,胆识过人也坏的惊人,越是缺乏道德底线的人,胆儿就越大。
她早就被吴勇祸害了,也不存在为了贞洁去死的想法。
摊在地上装死,确认虎子走了后,去给赖子周补了几下。
补完了紫雀仓惶离去,后来她在街上无意间看到赵义,发现他行为举止与掐人时完全不同。
“紫雀的脑袋真是够聪明,她猜到了那天你可能是鬼附体了,甚至从你对着她说好香,猜到了可能是香料引你出来的。”
多重人格的概念别人不知道,依紫雀看,这就是鬼附体。
紫雀的存在成为本案最大的变数。
这女人的难缠甚至超出了婵夏的预料,她小心谋划,步步为营,每次出手都是狠招。
仅凭赵义前后不同,以及虎子对她身上香味的反应,便能想到香味可“招鬼”。
这就很厉害了。
这就是督主常说的,不要把坏人想的脸谱化,也不要把人想的太简单。
哪怕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要谨慎揣测她的内心,人的地位跟智商有时关联并不是很大。
她见过蠢笨如猪靠着送礼买官上去的高官,也见紫雀这般城府极深的丫鬟。
而往往就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制造的麻烦让查案人员难以应付。
紫雀就是这样的恐怖存在。
她想谋得李家的财产,用腹中孩子做幌子,哄李钰找吴勇寻仇。
又用香囊的味道引虎子出来,害死吴勇。
这个连环计狠毒之处就在于,无论虎子有没有来,吴勇都会死。
紫雀无论如何都是最大赢家。
只是紫雀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般倒霉。
遇到了婵夏这种顶级仵作,任何的细节都逃不出婵夏的眼。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婵夏的功力要远超紫雀,不止一点。
“我问紫雀的问题便是,李钰的香囊,内芯是谁换的。她说不是她,那我就知道是你了。你不满足只在香气出现时存在,你想随时随地都能出来。”
婵夏此时不知道的是,她的推理几乎是完美的,唯独有一点她猜错了。
那就是,前世的督主,是知道虎子的存在的——这是后话。
眼下,虎子对婵夏的推理心服口服。
“夏姑娘你环环相扣,真是令我佩服。你既坐在这与我说半天,便是表明了你的态度,何不与我一同结伴,做一对快意恩仇的夫妻?”
“虎子,我说过,你与赵义不同,你与我也不同,我们不可能结伴的。”
“有何不同?你我同样嫉恶如仇,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就去杀了那狗知府,让那狗官不能再祸害一方。然后带你和陈四离开这里。”
“这便是我说的不同,虎子,知府该死,可他轮不到你杀,你若杀他,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他的死受牵累?”
“这...?”
“知府乃地方命官,他若无缘被害,上面一定派人追查到底,你是可以跑,他府内的侍卫家丁则会被连累,轻则仗刑,重则斩首,每一条命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破裂。”
“你以为你是正义,殊不知,建立在无辜之人命上的正义,算不上真正的正义。”
“难道你就任由这狗官在这为非作歹?!”虎子用不理解的眼眸看着她,如果她真这么想,就太令他失望了!
“方法有很多,快慢都有,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太虚无缥缈,等到他的报应来也太晚,但你完全可以做得轻一点,比如之前我去巧娘家里查案,她丈夫就有殴打女人的恶习。”
虎子听得入了迷。
“我若取他性命,只是一根针的功夫。”婵夏身上有两根淬了剧毒的针。
不过督主说过,非到万分紧急,不可用这种方法,她到目前为止,还没用过。
“可我若取了他的狗命,巧娘该如何活下去?且不说他的恶行罪不至死,就说我本人,无论出于任何动机,也没有资格去害别人性命。”
“所以你是如何做的?”
“我给他的酒里,放了一种药物,那药女子吃了调经理气,男人吃了也会舒缓情绪,但副作用也很大。”
就...那啥不行,吃的越多,越不行,吃它个把月,跟巧娘做姐妹都行。
“妙啊...”虎子甘拜下风,真不愧是夏姑娘呢。
“话再说回来,吴勇该死,赖子周该死,那李小公子,也该死吗?”
提到李小公子,虎子的脸一下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