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门已不见，而他自己只是站在一个同样浮在高空的平台上。
幻觉！
他脑海中霎时蹦出这两个字！
“但也不排除是某种力量所制造而成的……”
陆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走廊很长，但是在下面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依然非常的稳，走在上面不会带来任何晃动。
很快，他便走到尽头的建筑。
建筑是个圆顶建筑，外表看起来非常简洁，纯白色的，没有一丝污垢。
陆晨心觉这是幻觉，也不害怕，直接推门而入。但推开门，他便一下怔住。
里头非常的豪华。
环境是欧洲宫廷风格的，非常容易让人沉浸在一种对异国风情的怀感中。一张巨大的卧床带着华丽帷幔，旁边是雕着精美花纹的大壁炉，左边看去，楼梯扶手显得如此唯美，罗马柱根根耸立……一切都非常优雅。
在精致的奢华和高贵中，陆晨隐约寻觅到小时候读童话时，对王子、公主古堡生活的那份向往。
门后首先是宽敞的客厅，由洁白大理石精雕细琢的高大壁炉是最能够吸引人眼球的焦点。虽然陆晨所处的时代有现代化的产品，但是最原始的木柴的香气永远让人心醉神迷，配上精美的炉火钳，还有炉台上极富艺术感染力的雕塑和大幅油画，整个壁炉就像是一件精心设计的佳作。柔软的高背沙发也为客厅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楼梯是整个房间中另一个最值得细细欣赏品位的地方。有着优美曲线的铁艺扶手为坚硬光洁的大理石台阶融入了水般的柔情，而楼梯墙壁上的古典油画和精美的巨幅浮雕画则让楼梯空间彰显出富有格调的大气和高品位。除此之外，描金雕花的卧室家具、带有流苏的美丽台灯、闪着丝绸般光泽的帷幔、被单……在这样贵族气息十足的卧室里，恐怕连梦境都会变得如童话般美妙。
“休息一会吧！你太累了！”
陆晨的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他感觉脸颊和耳朵热热的，脑袋晕乎乎的。
他不由自主地听从了那个声音，他躺到床上。楼梯上突然走下一个曼妙女子。
他一看，那女子竟是苏沐的面孔。
她穿着薄纱，引人遐想。
“苏沐……为什么……”
陆晨并不是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想问她，为何明明有男友，却还和自己暧昧不清。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苏沐微笑着，靠在陆晨身上，侧过脸，迎上去。
两双嘴唇颤抖着喷在一起……
那个瞬间。
陆晨突然感到强烈的失重。
自己在向下坠，下面一片漆黑！
他再回头一看，苏沐已然开始消散！
“啊啊啊！”
他发出尖叫。
轰！
不知过了多久，他连人带床落到了某个地方，所幸落地并没有什么冲击，没有带来伤害和疼痛。
但是……
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陆晨似要目裂。
血光遮蔽了天空，那是一片阴暗的沾染了血色的修罗世界。无数高大的魔像巍然而立，全部都散发着猩红的气息，成片成片的模样古怪的城堡，形状和骷髅非常接近，伫立在这片充斥着血的地方，无尽的骸骨飘浮在黑色的河流中。
这里是地狱！
无论谁看到这幅光景，都会打从心底里胆寒，包括陆晨。
数座由无数枯骨堆成的山高耸而立，滚滚而流的黑河像是灼烧的岩浆一般冒着泡，在雕像、城堡、骨山下缓缓流过……
“这是哪里？！”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无人回应陆晨。
直到……天地崩响。
一个巨大的恶魔头颅出现在了空中，好似山一般大。紧接着，四周全部涌现恶魔。
那数量黑压压的一片！多到就是拿原子弹来也一颗打不完！
死了……
要死了……
这次真的完蛋了！
这是陆晨第二次感到绝望。第一次，是在父亲死的时候。
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
他跪倒着，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
上一次最后他勇敢地站了起来。
而这一次呢？
他能否再一次鼓起勇气？
“啊啊啊啊啊！”
他抽出了碎牙，向黑压压的恶魔们冲去。
剑气横飞乱舞！似要撕裂一切！
他不知道战了多久……
再回过神，眼前已然不是地狱，而是……
之前在梦中见过的那高大女子。
她穿着白色婚纱。
这一次陆晨看清了她的面孔。
那是惊为天人的美丽。
她靠近陆晨，微微弯腰，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渍。
空气轰的呼啸。
一切归于平静。
陆晨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身处一个两旁陈列满图书的图书室内，中间是那个女人的雕像。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陆晨发现自己的眼睛和以前不一样了，比以往更加清晰。
“灵视……”
应该是拥有它了没错。
陆晨离开图书室，慕容和赵瑞还在外面。
“很快嘛！”赵瑞欢欣道。
陆晨问道，“我进去了多久？”
“大概十几分钟。”
“还好……时间流逝是正常的……”
“里面是什么？”慕容问。
“一言难尽，你进去后就知道了。”陆晨叹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吧……如果你们不想进的话，我一个人去绿石堡也可以。”
“呵，别小看人。”慕容嗤笑一声，推门走进图书室。
等待着他的，是和陆晨刚才看到的同样的场景。
一条长长的笔直走廊竟悬在空中，往四周一看，全是高空中的场景，云层轻轻飘过，冰冷的风呼啸。
慕容更加坚定。
他知道这是幻觉，毫不犹豫的前进。
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欧洲奢华风格的房间。
而是……
漆黑的地牢，和一只长着山羊角的凶兽。
慕容一声冷笑，抽出东洋刀，毫不畏惧地向前冲刺。
拔刀！
咣！
火花四散！
凶兽的爪牙轻松弹开了慕容的刀。
“怎……怎么，可能……”
慕容登时目瞪口呆。
没想到自己奋力一击，竟被凶兽如此轻松挡下，这实力差距之大简直犹如不可跨越的鸿沟一般。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凶兽已倏然至身前，身法如闪如电，肉眼难以捕捉。
继而一拳猛轰而至。
慕容胸口挨了一掌，被轰得向后飞去，狠狠撞在地牢的石柱上。
石柱都因此碎裂。
鲜血从慕容口中溢出。
忍着强烈的闷痛，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仅一招交锋，周王尊就清楚明白这一点。
想胜上凶兽一招半式，凭现在的自己不可能做到。
除非……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瓶子。
这个瓶子中装着疯血。
只要饮下疯血，就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当然也会带来更大的副作用。
如果持续兽化的时间太久，就会彻底兽化，此生再不能为人！
或者说，这代价就是透支生命。
但有些时候，即便知道这件事会损害自身，也不得不去做。
此刻，慕容认为，就是用它的时候。
服下疯血不过数秒，慕容便感到一股热流从丹田直冲脑门，浑身学业似要迸发炸裂一般。
他嚎叫着。
力量暴涨。
仿佛要宣泄这股难以控制的力量一般，慕容不停地挥舞着刀。
狂乱的剑气将整个地牢砍得更加满目疮痍。
可不是被凶兽轻松躲过，就是被它挥手挡去。
几十招下来，凶兽还是没事人一样，游刃有余。
而且，到现在为止，凶兽还只用了一只手。
“少费无用功！”
那凶兽竟然开了口。
它似乎想结束这场对他来说过于轻松的战斗。
他释放了强大无比的威压——
就算是服用了疯血、半兽化的慕容，在此威压之下，也只能勉勉强强地撑着身子。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凶兽冷冷道，“离开吧，我当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慕容只是微微一笑。
黑色的长发飘荡着。
他举起刀，灌注全部力量，使出了最后的斩击。
天地倏斩！他最强的招式。
巨型剑气飞驰而去，剧烈摩擦点燃了空气。
凶兽不避不躲，将自己体内的能量凝聚为一个球形能量体。
如果用玄术比较，那这就是连新生都会的普通玄术，聚元术，将玄力聚集在一起再轰出。
只不过凶兽此刻聚成的能量体里包含了强大无比的能量。
他一掌轰出。
聚集的能量对拼巨型的剑气。
光芒在刹那间炸裂，令人炫目。
地牢中的一根根石柱都被余波彻底摧毁。
持续了数秒后，一切便平静下来。
慕容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手持刀支撑身体，口中鲜血滴落，似是失去了意识。
而凶兽却毫发无损。
它转头走向慕容。
走着，它的面容和身躯逐渐变得和慕容一模一样。
它就是慕容。
慕容的心魔。
对它而言，这一场是“教育”，不是真动了什么杀心，心魔只是想慕容知难而退。
然而令它意想不到的是——
慕容竟然强撑着，慢慢站了起来。
心魔不解，“干什么？快躺下休息吧。”
“不……”
心魔低着头，似乎连说话都很费劲，却还是拿起了剑。
“我……我绝不……不会……退一步，我要……战胜你！”
“哈？”
这小子什么毛病？
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退会？
心魔见他这幅坚持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别犯傻了！”
它一拳打在慕容脸上。
慕容踉跄后退两步，再度跪地，但是……
他没有倒下去，依然苦苦支撑着，再度站了起来。
刀再一次对准了司徒曜。
“我说了……我……不会……输……我会……战胜你！”
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语。
心魔愈发烦躁起来。
“逞……逞什么能！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他再次挥拳。
“你不过是个没人看好的垃圾而已！要靠疯血才能战斗的家伙！你以为自己很强吗？快点投降吧！放弃吧！然后好好活着！”
挨了拳头的慕容再次跪倒在地，然后又坚强地站起来。
一次。
两次。
三次。
不论心魔怎么打，慕容始终没有倒下，一次又一次地站了起来，甚至抱着心魔的大腿也要站起来。
他不断地重复那句话。
最终，不知是心魔的毅力令慕容折服，还是单纯地感到烦了。
他咬牙切齿地冲进地牢后方的小房间里，拿出一张纸，然后走到慕容面前，一下撕成两半。
“好小子，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刀两断！从今天开始，你别想再用兽化！”
心魔将两半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
这张纸是慕容以前和心魔所签订的契约，签订的内容即是，可以兽化。
契约毁灭的那一刻。
如释重负一般，慕容露出了微笑。
紧接着，他的眼前，景象发生了变化，一切都粉碎在风中。
他回到了图书室。
他也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了变化，看东西更加清晰了。
“灵视……获得了……”
原来这灵视的获得方法就是要直面自己的恐惧。
陆晨成功了，没有因为恶魔的出现而退却。
慕容也成功了，没有因为心魔的出现而退却。
剩下轮到赵瑞。
她的恐惧显而易见。
当她走进图书室，一开始看到的，和另外两人无异。但她的走廊尽头的房间中，还是空中，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只有飘动的云和一人。
那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名为赵丽。
“你这废物，还敢来此面对我？”
赵瑞没有说话，只是抽出了刺剑。
“来吧，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面对你。”
“好啊！那我就来试试，这么多年，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少长进！”
赵丽说罢，先手快攻。
下个瞬间，剑锋呼啸而至。
赵瑞侧身顺势躲了这一击。
剑气擦身而过，飞向远处，将厚厚的云层戳出一个大洞。
霸道如此，只消被刺中一下，定身受重伤。
赵丽继续猛攻。
刺击的剑气横飞。
赵瑞一边闪躲，一边寻找机会。
但是赵丽的攻击太猛，让人无暇。
终于，在过十几招了，赵瑞决定使用杀招。
圣女的叹息。
她也会用这招。
赵丽笑了，也摆出架势，“到底谁的叹息更强？！比比看吧！”
时间在那个瞬间静止。
寒光一闪。
数分钟后，赵瑞走出图书室。
她的神情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温柔，而是眼中带着强烈的坚毅。
最先察觉她变化的是慕容。
“你是赵瑞，还是赵丽？”他问道。
“赵瑞，但又不是之前的赵瑞。”赵瑞淡淡道，“丽和我再度融合了。”
慕容难得露出了笑容，“这很好……我们该启程了！”
陆晨一脸懵逼，心觉还是别问了。
他们就此前往绿石堡。
破城堡旁边那条路还是那么的恶心。
乌鸦盘旋，粗劣的嘶哑蹄鸣来回起伏。巨大的荆棘从乱石中生出，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湿冷的淤泥和苔藓，毛虫在鞋子上来回蠕动。
三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不一会便来到了那个小小的洞口前，接着依次钻入。
洞中似乎比之前来时还要黑暗，走了一会，陆晨想告知慕容和赵瑞注意，却猛然发现他们不见了。
“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幻觉吗？”
他只能先硬着头皮继续走。
但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没走到巨石横生的天井，而是来到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
“再活一次如何？看看当夏国被西方所占领的世界吧……”
在青铜门缓缓打开的同时，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
“如果你还能保持自我，那我便接见你。”
陆晨并不知道，这是神只莫托莫德的一个指引。
闯过心魔获得灵视只是第一步，相当于获得了能看到青铜门的资格。如果没有灵视，那等待他还是巨石天井。
巨眼怪实际上不过是个幻觉。陆晨上一次本质上是被幻觉杀死的，也就是自己被自己吓死。
绿石堡内所存在的真正的神只莫托莫德的一部分的真身并未显露。
而青铜门后，所存在的，是陆晨潜意识中的世界。神只之力会将一切具现化。只有过了这关，才有资格见到神只莫托莫德的一部分的真身。
恍然间陆晨被女声吸引，走进门里……
再回过神，眼前的景象已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眼前，顾卫正闲来无事，靠在躺椅上看武侠小说。
而陆晨自己正握着笔，在练书法。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晨自问。
但渐渐地，原先的记忆，慕容、赵瑞、苏沐、皇甫明，死去的父亲，北原村、临和、新平县都开始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陆晨原是一普通农户之子。他自幼丧母，九年前发生战争，父亲应征入伍，了无音讯，当时九岁的他本应孤苦生长，所幸缠住一过路旅人顾卫，顾卫看其性情讨喜，便收为弟子，这才免去无依之苦。之后顾卫带着女儿和陆晨四处漂泊，或许是厌倦了旅程的疲惫，终在一较为和平的小县城桂城安顿，开设铁匠铺，已一年半之久。
“阿晨，去打二两酒来，记得是老吴家的。”
“师父，你这大白天就喝酒，小心变酒鬼。”
“又没生意，不喝酒作甚？”顾卫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从怀里掏出一贯铜钱，丢在书桌上，“习字是好，不过你也窝两天了，别说为师小气，多下来的钱和阿文去买点吃的喝的。”
“哇，今儿个咋这样好！”
陆晨喜出望外，连忙放下笔，把铜钱塞进衣兜里。
“带你妹妹出去玩玩吧。”顾卫打了个哈欠，又靠回躺椅上。
“阿文阿文，”陆晨走进后院，朝顾文挥手，“师父给铜钱了，咱们出去玩。”
“真的吗？”顾文看到陆晨，从秋千上蹦下来，“爹爹这小气鬼竟给钱了，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或许是因为皮肤黝黑，脸上又有胎记，所以自小被邻居小孩戏弄嘲笑的缘故，顾文年岁不大，却练就出了一副毒舌。
“本公主的骏马在何处？”顾文向陆晨昂了昂头，摆出一副神气的模样。
“唉……多大了还要玩这个。”陆晨嘴里抱怨，却又立马转身蹲下，“骏马在此，公主请上马。”
顾文三步并两步，扑地一下跳到陆晨的背上。
“抓紧！”陆晨耸耸顾文，一路小跑起来，“走咯！加速加速！”顾文一颠一颠，欢快地笑着。
顾卫见状，啧了一声，“哎慢点！小心摔着你妹！”
待听不到俩人喧闹声，他探出门外，见两人已不见踪影，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总算能偷偷享受一下子。如此想着，他把铺子门拉上，静悄悄地上锁，然后转身走向放在阴暗角落的柜子，从里面的暗格里翻出了一本书。书似乎有些年头，发黄发皱，书封面上写着几个清秀的字——四季春宫图……
来到街上，陆晨发现今日街道上稀稀落落，不同往常熙熙攘攘，而且有几队差役，正似乎在挨家挨户盘问什么。
陆晨正纳闷之际，顾文拽了拽他的衣袖，“哥，我想吃糖服芦。”
“那个字念葫，不念服。”
“说错了嘛……”顾文撇了撇嘴，讽刺地说，“你识字多可真了不起！”
“好啦，给你去买。”陆晨走到小贩面前，指着插在草把子上的糖葫芦，“来这串最大的。”
“好嘞。”
“老徐头，这是咋了，咋这多官员呢？”
“你老头子没和你说啊？新县长明天上任，他们在盘查呢。”老徐头压低声音，笑笑说，“就是装模作样一下，怕明天没人去，想多喊点人。”
“这样。那就没啥事嘛。我还以为咋了呢。喏。”
陆晨从怀里掏出铜钱，递给老徐头。
“哎呀，不用啦，前两天俺家里的凳子还是你师父给修好，没收钱。这我哪好意思问你要钱呀，尽管吃去就是。”
陆晨闻言，本想客气一番，结果顾文等烦了，上前一把夺过糖葫芦，自顾自向前走，他只得向老徐头连说几个谢谢，快步追上阿文。
“你这丫头，人家都没收我们钱，好歹让我客气一下吧。”
“哼，谁让你慢吞吞的。”
“臭丫头，你跑什么……”
“来呀来呀，追到我就跟你赔不是。”
“你慢点，小心噎着。”
他们嬉笑追逐，没几步路就到了吴记酒肆。门口有几个小家伙正蹲在地上斗蟋蟀。顾文跟着陆晨一道长大，所以自小很喜欢玩小男孩玩的玩意。她蹲下去，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陆晨由她去玩耍，自己走进酒肆，将酒壶放在柜台上，“吴掌柜，来二两……噢不，四两酒。”
“今儿咋弄四两？”
“这不是晚上和师父喝点嘛。”
“兴致怎这样好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几句。他接过装好酒的酒壶，笑呵呵地向掌柜道别，可脚刚踏过门槛，便眉头一皱。
外头斗蟋蟀的小家伙们已不见人影，只剩三个痞里痞气的家伙站在顾文面前，手拿他刚买的糖葫芦摇晃。顾文则眉头紧皱，眼中带泪，十分委屈的样子。
陆晨认得他们，带头的叫皇甫明，是城里捕头皇甫辰然的长子，剩下两个是他跟班，这仨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喜欢到处欺负人。没想到现在欺负到阿文头上，这怎能忍？
“你们作甚？”陆晨快步上前，将顾文挡在身后，“连小孩子的糖葫芦都抢，丢脸不丢脸？”
“抢？”皇甫明哈哈大笑，“明明是这小丑八怪送我吃的，说孝敬小爷，怎么就是抢了呢？”
俩跟班坏笑着附和道，“是啊，明明就是她送给我们大哥的。”
“明明就抢走的！”顾文气不过，终于骂出了声，“你这个小眼睛的坏蛋！说我丑八怪……你、你眼睛睁着和闭着一个样！”
“你他妈的……你说谁小眼睛呢！妈的这死丫头！”
皇甫明怒火上涌，身子一倾就想抓顾文，所幸陆晨一把拦住，将其推开。
“干甚？敢推我？你妹不懂事，我替你教育教育！”皇甫明嚣张地说，“不知道我爹是谁啊？你再拦我信不信连你一起打，顺便给你爹的铺子加个税！”
“你别欺人太甚！”
陆晨攥紧了拳头，但是又猛地想起之前打架后被顾卫惩罚自己的惨状，那句“教你本事不是为了让你去和人随便打架的，再打架我就废了你！”在脑海反复回荡。
他只得松开拳头，妥协道，“好好……陈大哥，是我不对，糖葫芦你收下。你消消火。”
“哥，你怎这样！”顾文显然不想陆晨低声下气。她知道以陆晨的武功，打几个小混混不成问题。
“别说了，哥再给你买一只便是。”陆晨转过身子，压低声音对顾文说，“打了架，师父会打死我的。我们还是快走。”
他边说着，边推搡顾文。
她也回想起那惨状，到底是不舍得陆晨挨顾卫的惩罚，这才一心准备开溜。
可谁知皇甫明这厮脾气上来，就不容易下去，何况跟班在场，面儿可不能丢。
“站住！我可让你走了？我火气都没撒就想走？你给我站好咯！让小爷散散火再说。”
皇甫明随手把糖葫芦丢到地上，摩拳擦掌。眼看这皇甫明不肯作罢，陆晨一衡量，觉得这家伙的拳头比起师父的来肯定有如棉花一般，挨几下倒无妨，便马上装出一副怂样来。
“明哥，要打你们打我便是，只要不打我妹妹，怎么打我都行。”
可顾文哪舍得哥哥挨揍？她一下跳到陆晨身前，张开双臂。
皇甫明见此，嫉火上涌。他在家中并不受待见，从未感受过家人亲友间互相保护之情。眼看他已撸起袖子，抡起拳头……
“住手！”
突然后来传来一记厉声，吓得皇甫明身子一跳。
“谁啊？竟敢……”皇甫明刚一回头，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巴掌，摔倒在地，“你妈的敢打……王王王王叔……王叔怎么是你啊！”
“你这混账！你在作甚？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来者是桂城辅佐官王受城，他指着皇甫明鼻子骂道，“混账东西！要是搞出什么事情来，西国人怪罪，你以为你爹能护得住你？我的乌纱帽都不一定保得住！赶紧带着你人滚！”
“是是，我这就滚我这就滚，王叔别气别气。”
皇甫明灰头土脸地带着吓懵的俩跟班夹着尾巴开溜。
王受城不忘再补上几句，嘴里骂骂咧咧，接着又回过头，气指陆晨和顾文。
“还有你俩！惹谁不好，要去惹他，不知道他爹是捕头吗？也赶紧给我滚！明天我去你家铺子检查时好好跟老顾说说，怎么教的真是。”
“明明就是他不好……”顾文嘟哝着。
陆晨赶紧让她少说两句，向王受城赔罪，自己也一道行礼。王受城叹了口气，挥挥手，嘴里念叨罢了罢了，示意他们赶紧走。
陆晨边走边对阿文说，“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师父，不然讲不定又要责罚我了。”
他嘴上说的很怂，但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心想着如果逮到机会的话，可要让皇甫明这小子吃点苦头。
桂城是夏国旧称，行政区划为县，最高长官自是县长。
原县长卸任，新上任的县长名为莱恩·米勒，是西国贵族子弟。他个子瘦小，高鼻梁却眯缝眼，三十已秃了顶，跟高大英俊毫不沾边，戴上金丝眼镜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所幸他常面带笑容，给人感觉倒是几分亲切。
清晨的接任仪式上，桂城三分之二的老百姓都去捧场，但莱恩却对这种形式主义不感兴趣，早早结束仪式后，和佐官王受城前去体察民情。
兜兜转转一番，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莱恩甚是满意，放松下来的他想起一件事尚未处理。
“王佐官，城里有没有手艺好的铁匠？”他问。
“郡长大人是准备……”
“想保养一下我的佩剑。之前工作的地方没有好的铁匠，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那可以去顾家铁匠铺，他铺子里人少，接不了大单子，但手艺不错，正适合。”王受城笑嘻嘻说，“就在前边，本来也快到了。”
此刻顾卫正和往常一样，闲来无事瘫在后院里晒太阳、看小说，听到外头有人喊门，便差使陆晨接客。陆晨刚一出门便愣住了，他哪看过这阵仗：十来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得笔直，其中有夏国人也有西国人，王受城站在一位穿着华丽的人物身边，态度毕恭毕敬。
“王佐官，你说的铁匠是这位年轻人？”
“这是他徒弟。”
“那……”莱恩不悦，“这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在为顾卫没有亲自出来接见一事感到不满。
“您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进去教训他。”
“不了，他这个态度我不喜欢，手艺再好，态度不行，也做不好事情。”莱恩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大人们请等一下！”
但刚迈开脚，莱恩一行人就被陆晨喊住。
如果让他们这样走了，他日顾卫肯定没好果子吃，他心想着，硬着头皮上前对莱恩行作揖礼，说道，“县长大人在上，家师今日正研究锻刀新法，沉浸其中，未知县长大人前来，非故意怠慢。不知县长大人有何吩咐？若是锻造之事，小的略懂一二，愿为大人解忧。”
“你师父专心致志，不知道我来了，不是故意不出来迎接，然后你懂锻造，可以帮我解决问题。是这个意思对吗？”
虽然法术可以解决语言不通的问题，但毕竟东西文化有别，礼节性的词汇莱恩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不过他也可以分辨出语言是否优美，就凭这几句话，足以说明陆晨的文化素养比一旁的王受城高出一截，这让莱恩不由得对这年轻人打量起来。
同时，莱恩将腰间的佩剑取下，递予他。
“那你帮我看看这把剑。说话可以直白一点，这样我好理解。”
陆晨接过佩剑，边从剑鞘仔细端详，边说，“此剑剑鞘选用上好木材制作，黄金镶边，宝石点缀，漆料上等。虽然保养的很好，但仍有几处掉漆，金边也有些磨损，这不可避免。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贵重之物，不是用于对敌的武器。”
“没错。”莱恩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家传之物。”
陆晨抽出宝剑，眯起双眼细瞧，“大人保养得当，剑身无明显磨损，只有几处小绣坑。只需用小铜锤，轻轻锤击坑口周围，让其变小，再用油泡一段时间，之后仔细打磨，便可如新。”
“你能将其修复吗？”
“回大人，请给小的几日时间，定能完成。”
“嗯……”
莱恩心想他说师父在钻研，那肯定是瞎说的，但他敢于直面长官，并且轻易化解了门店的一项危机，可说机智。他谈吐又得当，肯定读过书，长得也不错，总归算是一表人才。上头政策是教化夏国年轻人才，取之己用，不如就拿他试试。
“你师父和你相比，谁的技术更好？”莱恩问。
“师父超我十倍不止。”
“那这个工作就交给你师父。一会儿你去裁缝铺，订一套官服，明日就职桂城县辅佐官，做我助手。”
陆晨一听这话，一时愣住，不知做何言语。
王受城却立马急了起来，“莱恩大人，这、这怕是不妥吧，他还这么年轻呢，怎么能……”
“王佐官，现在是非常时期，”莱恩打断老王，“我看他是个人才，破格提拔。万一他无法顺利完成工作，将他卸任即可。不必多说。”
被这么一说，老王无话可回，只得五味杂陈地撇一眼陆晨。
陆晨这才回过神，“其、其实，王大人说得对，我这哪干得好这么重要的活，我还得帮我师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不是你们夏国的谚语吗？”莱恩露出微笑，“就这样决定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陆晨支支吾吾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陆晨，记得明天准时报道。”
莱恩带着人马走后，陆晨手捧佩剑杵在原地，半晌才缓过来——
我、我要当官了？
顾卫和顾文知道后，双双惊得合不拢嘴。
“你小子在搞啥？谁让你去做官的？”顾卫把小说随手一扔，满脸怨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官，就是给西国人做走狗啊！”
陆晨有点委屈，“我也不想啊……可那新县长非得让我去……”
“唉，罢了罢了，反正你也当不了多久的差就会被踢出来。”顾卫叹了口气，反复叮嘱，“记住一点，千万记住了！不要惹事！不要惹事！记住了没？”
“记、记住了……”
“哥，你当官了，那我们是不是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顾文倒是两眼冒光，“还有，昨天那混蛋，他爹官大还是你官大？哥，你赶紧教训教训他！”
“哎哟，你快别说了！”
陆晨连忙摆手，让顾文别说下去，但顾卫抓住了重点。
“什么混蛋？昨天你俩有啥事？说！”
顾文这才知道自己兴奋过头，把不该说的露了出来，赶紧捂住嘴。
陆晨无奈，将昨日他们被皇甫明欺负的事情如实交代。
结果顾卫非但没有责骂他，反而是称赞他沉住了气，关键时刻也懂护住妹妹。之后顾卫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可口小菜，饭桌上他一边吃一边叮嘱陆晨当差的时候哪些事情需要注意。当然陆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毕竟他想师父也没当过官啊。
午饭过后，陆晨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出门，准备前往裁缝铺订官服。路上好巧不巧又看见了皇甫明，这次他那俩跟班不在。陆晨本想避开这麻烦，但皇甫明这厮就是眼尖，像找到乐子一样快步上前，嚣张地挡住陆晨去路，趁周遭无人注意，一把推他进小巷子里，
“干甚？看到我都不打个招呼？”
“不是，皇甫大哥，这不是没看到你嘛。”
“那你现在看到了吧，上次的帐还没算清呢！”皇甫明双手往背后一放，头一昂，“来，你说说，准备怎么解决吧。”
哎哟，咋个又碰见他了！陆晨心中叫苦，本来麻烦事就一堆，现在竟还来这一茬……等等！
他陡然想到顾文午饭前说的话，按理说，自己现在的官职是和老王一样的，皇甫明他爹不过是捕头，自己比他爹还要大上一阶。干嘛要跟他低声下气的？昨天的闷气还没出呢！不如就这样整他一整。
“我说小明，你这么个态度跟我说话，是不是不太妥啊？”
“啥？你、你吃错药了？怎么跟老子说话呢？！”
“哎，小明，你应该先称呼我为陆大人才对，你这么说话我很不喜欢。”
“啥、啥啥？”皇甫明满脸不解，心想这小子不是吃错药了吧。
“哎呀，看来你还不知道啊，今天上午我被新县长大人破格提拔，现在的官职是桂县辅佐官。”陆晨拍了拍皇甫明胸脯，装模作样地说，”我觉得吧，我上任这第一件事，就是要和皇甫捕头好好谈谈。”
皇甫明还是不敢相信，但底气已快没了。
“真的、真的假的？”
“这等大事我骗你？难道我不想要我脑袋了？！”
话音刚落。
扑通。
皇甫明突然就跪了下来，陆晨着实被吓了一跳。
“陆大人，陆大人啊，昨天我跟您闹着玩的，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求您了，要是告诉我爹，他要打死我的！”
皇甫明搂着陆晨的大腿，哭丧着脸，哀求着。这家伙前一秒还一副嚣张的样子，后一秒竟然立刻装起孙子来，这情绪转化之流畅简直堪比戏子。
陆晨嫌弃地撵开他，“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多大点事，真的是……”
“开玩笑？”皇甫明立马弹起身，指着陆晨骂道，“你他妈果然在骗老子！”
陆晨哭笑不得，“我指的是，跟你爹告状是开玩笑！当佐官是真的！你是不是真要我第一天上任就发难？”
“大哥！”皇甫明闻言，又扑地跪下，“大哥，不……原哥，以后你就是我大哥！啥也别说了！晨哥受小广一拜！”
看到皇甫明给自己磕了一个头，陆晨不禁叹了口气。
“赶紧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道吗？”
“你不生我气了？”
“不生气了，多大点事啊。”
陆晨豁达大度，不再与皇甫明计较。
翌日，府衙。
扫帚自己在来回打扫，轻柔地将灰尘扫进墙角的畚箕里；书本在空中飞舞，接着一本本有序地排进书柜里；白色羽毛笔在纸上飞速地写着，然而并没有人握住它——这就是魔法。
在圣布里塔尼国，也就是夏国人口中的西国，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样的操作。陆晨平日里很少见到或者接触法术，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在莱恩的书房里竟看了个痛快，不过比起法术，更让他惊叹的是书房的奢华程度。
棕色西国沙发数张，散发着小牛皮特有的淡淡清香。简洁大方的黑檀木书桌和书柜，边角均以黄金点缀，椅子也是如出一辙的品相。摆在书桌上的西国灯的灯罩是用五彩琉璃片和金丝编制而成，一旁正被法术驱使自动写字的羽毛笔都看起来如此洁白高贵。
陆晨没见过多少市面，已被惊得语塞。
“王佐官，陆佐官，早上好，我昨晚没来得及整理完办公室，不好意思。”
莱恩坐到沙发上的瞬间，一切法术停止，书房归于平静。他摆了摆手，示意让陆晨和先到一步的王受城都坐下。
“我来桂县，任期两年，只做两件事，第一，赚钱，第二，完善桂城周边交通。你们要尽全力帮我做好这两项工作。”莱恩推了下眼镜，继续说，“当然，好处是少不了你们的。若一切顺利，首先你们也可以赚很多钱。其次，你们可以和我一同去州政府办公。”
桂城郡隶属于江州，莱恩说的去州政府办公就是指升官。
“那还请莱恩大人进一步指示？”老王笑嘻嘻地问。
“先集资修路，钱由桂城人民共同出资。”他不急不缓地说，“这条路修好了，桂城一定能发展更好。我已经制作了一批债券，你们去卖给桂城百姓，告诉他们一年后来换钱，可以换更多钱。你们可从中抽一成，作为辛苦费，六成交予干活修路的劳工，三成交予我。”
“这……”王受城问，“我们就抽了四成，一年后还要还更多钱，这还的出吗？”
“找个理由拖一年不就好了，或者把本金还给他们，然后再卖一次，继续修路。”听莱恩的语气，他应该是认真的。
陆晨虽然没完全听懂他们说的话，但大致明白其中道理。他很反感，年纪轻终究是难以管理好表情，被精明的莱恩一下就看出来。
莱恩起身拍了拍陆晨肩，微笑着安慰道，“陆佐官，我知道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是你要明白，我只是借桂城人的钱，去赚钱，他们是没有损失的，最终一定是往好的方向走。”
老王也凑近陆晨耳边，小声说，“一般这种事，换成别的县长，至少拿五成。”
“夏国人也是人，我既然担任县长一职，肯定是以人民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为前提，要是修路的时候，人民日子难过，我也会出钱的。”
被这俩一唱一和一忽悠，陆晨不知措施，只先应付地点点头。
“这段时间，你们就负责把钱搞定。”
莱恩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叠债券和一个透明水晶球，“这里是价值五百两白银的债券，一个魔音球。魔音球可以保留声音，你们把说辞提前录进去，就不用每跑一家都说一遍，会省力很多。记得用完还我，这东西可不便宜。”
两人学会使用魔音球后，便出门前去兜售债券。陆晨对此一窍不通，老王让他先跟着自己。
不管老王他们怎么说，陆晨都厌恶这类事。因为邻居之前也买过这类东西，什么银圆券，什么股券，基本上到最后都是废纸，领导一换，屁事不管，想换钱回来那就是白日做梦。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干这个活，心想随意应付一下就是，到时候被开除了，反倒能继续自在生活。
但老王毕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态度自然不同，去每家每户兜售时强硬的很，说话毫不留情。
“老吴啊，城外要修路，有一批债券，你买点去。”
“哎，王大人，这又是啥呀？每次都是这些，我家里还一堆呢！”吴记酒肆的掌柜十分委屈，越说越小声，“每次都是说为老百姓好，哪次好过，最后都没用……”
“你说什么你！你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怎么跟我说话的！这是新县长的一番良苦用心，这里五两债券，赶紧买去！”
“五两？这、这这我没那么多银子啊……”
“平常没照顾你生意吗？”王受城有些不耐烦，把债券狠狠拍在柜台上，“啰嗦甚么啰嗦！快去拿钱！”
吴掌柜吓的心惊肉跳，连忙答应，接着战战兢兢地去了内屋。
“看到没？这样子他们才会买，你学着点。”
陆晨以前就见过西国走狗的做派，但接触距离如此之近倒是头一回，这更加深了他心中的厌恶之情。
果然在西国人手下当差就会是如此丑恶的嘴脸，我才不要变成这样，他想。
但陆晨也懂人情事故，表面上还是笑着夸奖老王威风。随后他便以自己单独试试为借口从老王身边开溜。
实际上他是随便找了个僻静之地，树荫下一躺，乘起风凉来，等天色暗了，就回铁匠铺，和顾卫父女闲话家常。
就这么混了几日，老王已售出了面值几百两银子债券，陆晨这却分文未动，莱恩看出他的心思，便将一份计划书，用法术翻译好，让他阅读。
从开始出售债券修路，到如何使桂城百姓获得长期收益，计划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莱恩也保证自己会让百姓获得收益，不是光光捞钱而已，陆晨这才被说服，不禁对莱恩刮目。
这日忙活一下午，陆晨总算售出了三十两债券。他做不到王受城那般威逼利诱，只是循循劝说罢了，虽费时间，却不怎伤和气。
西边的云被夕阳染得赤红，街道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陆晨从衙门下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铺子方向走。恍惚间，他看到一个身影手拎烧鸭和酒瓶，头戴大帽，遮遮掩掩，瞧着古怪。
陆晨定睛一看，这宽胖的背影……这不王受城么？他鬼鬼祟祟干嘛呢？
好奇心驱使陆晨悄悄跟着他，只见他七拐八拐的，最后进了吴记酒肆的后门。陆晨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望进去，看到吴掌柜和王受城在说着什么——
“王大哥，你这么客气干嘛？还拎那么多东西来。”
“前两天多有得罪，这不今儿给你赔个礼嘛。”老王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我真逼不得已，人前不装样子，万一西国人找借口发难，唉……”
“王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暗地里照顾我们，我们日子哪有那么好过。”
“别抬举我了，我也只能干些这种小事。不过这次新来这个县长人还不错，看着不是很坏，前两天陆晨那小子不是不肯卖券吗？他拿了份什么计划书的，给陆晨看，我也看了，县长还真是认真写的，这次这份债券应该亏不了多少。”
“可当真？能保个本，我们大伙就知足了。”
“这又没外人，我还说假话吗？你就放心，至少我这的好处钱到时候都给你们。”
“谢谢王大哥。”吴掌柜笑笑，“今儿喝两杯再走吧！我叫媳妇做俩小菜。”
“小女烧了菜在家等我呢，我也不可留太久，万一被西国的差役看到，怕有闲话。先走了。”
“那下次叫几个弟兄一块聚，王大哥慢走。”
陆晨眼见老王要出来，慌忙后退，结果没注意脚下，踩了块松动的石砖……咚！老王听声，紧张地推门而出，眼中却是摔到在地、笑容尴尬的陆晨，他先是惊讶，再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跟踪我？”
“没、没有……就不当心看到……”
“你都听到了？”
陆晨起身，点点头。
老王边帮忙掸陆晨身上的灰尘，边说，“晚上一起喝点吧。有话跟你说。”
吴掌柜这时探出头来，似乎想看看外头什么情况，老王连忙摆摆手，示意无碍。
先是跟踪，再是偷听，这一番下来，陆晨自觉羞愧，不好意思拒绝邀请。
王宅靠衙门不远，他们到的时候，天色渐暗，太阳已近落山。
王宅不大，也不气派，和顾卫的铺子相同格局，一个前屋，一个后院，外观老旧，漆落斑驳。
“阿爹回来的刚刚好，饭刚出锅，热乎着呢。”
一进门，见王受城的女儿正摆放酒菜，陆晨不禁瞪大了眼睛。
要说这王受城其貌不扬，大腹便便，他女儿生的倒是肤白貌美，身段婀娜，特别是一双光彩熠熠的眼睛，看了直叫把人魂勾去。这容貌，翻遍整个桂城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媲美。
“阿爹，今儿来客，怎不和我说一声，人家都没好好梳洗呢。”王女一羞，低过脸去。
“路上碰见，就请他来家里坐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僚，叫陆晨，年纪轻轻就已和你爹我同等官位。”老王说完又向陆晨介绍女儿，“这是我家小女，叫她小楠便可。自个家里，称呼随意些吧。”
除了顾文，陆晨打小就没怎么和女孩接触过，更别说这么漂亮的，和小楠四目相交，他双颊渐红，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楠好似看出他的紧张，先一步说道，“陆公子，家中不拘礼，快请坐下吧。”
“啊……好、好……”
“公子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想必才华八斗。”
“他呀，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不是不好。”老王入座，给陆晨倒酒，“佐官这位子是真不好坐，一个不小心，里外不是人呐！”
陆晨举起酒杯，敬老王，“王大人，之前多有得罪。”
“咱是粗人，自个家里别大人不大人的，你叫我王叔，我叫你小陆。”小杯一碰，老王一饮而尽，“而且表面上你也没得罪我。怕是，心里得罪吧？”
“我……”
“哎，不必道歉。这说明我成功，我高兴呢。官场上的事，很多你不懂，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道说道。”
老王边说给陆晨和小楠分别夹菜，一来二去，陆晨放松下来，连连给老王倒酒。
“自皇帝兵败，西国人掌权后，桂城一共来过四任县长，现是第五任。他们中有和善的，有暴戾的，但是有一点，他们都一样。就是，没有规矩。”老王娓娓道，“新县长看小陆你顺眼，就给你做佐官，多么随意，摆以前皇帝在时能有这等事？西国人不会顾我们老祖宗的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不过你确实机灵，只要好好做事，他日定有飞黄腾达之机，但你在他们手底下做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可使得万年船。我是没什么盼头了，只能夹尾巴做人。”
老王一说起为官之道就滔滔不绝起来。平日里，他表里不一，小心做人，但这般行事总是苦闷，又妻子早亡，女儿尚小，很多事情无法相谈，这回逮到陆晨，总算能将心中愁喜尽数发泄，说了个尽兴。
酒到兴头，老王忽然对陆晨说，“小陆，你看我女儿怎么样？”
陆晨三分醉意，未理解其意，不知如何接话。
“我问你，我女儿漂不漂亮？”
“漂、漂亮……”
陆晨吃吃地说。
“那这样，我做门亲事，就把小楠许配给你。女大当嫁，你够格！”老王把酒瓶放在小楠面前，“来，女儿，给你未来相公倒酒。”
“阿爹说什么胡话呢！”小楠摆起宽袖，似想遮住羞红的脸颊。
陆晨连忙劝道，“这使不得啊，王叔……”
“叫你倒酒，赶紧的！真是，不懂事啊，这孩子。”
拗不过老王，小楠起身坐到陆晨身边，给他倒酒。一阵淡淡的香味飘进鼻腔中，他难以自持，慌忙拿起酒杯干下。
小楠贴近陆晨，笑着轻声说，“公子无需介意，阿爹酒喝多了会乱说话。公子可看不上我吧？”
娇声入耳，陆晨顿觉浑身酥麻，语无伦次，“不……不不，小楠你……真的很漂亮……”
“公子你这么说，小楠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小楠轻轻撇头，不看陆晨。
陆晨不知女儿心，以为被嫌弃，顿顿地问，
“莫不是，你讨厌我？”
“怎会讨厌？”
“那……”
陆晨话未出口。
突然外头光亮一闪，接着轰地一声！惊雷炸响，中断了他俩暧昧的气氛。
“秋天都到了，怎还要下雷雨吗？”老王起身出门望天，喃喃道，“这怕不是要来暴雨。女儿啊，给小陆拿把伞。”
“好的，阿爹。”
“今儿时日也不早了，你赶些回去。你过来没知会你师父，他要担心，不然我留在你在这过夜了。”
“也是，再晚回去，要挨师父骂了。今天非常感谢王叔。”
“客气什么真是，有空常来陪我喝喝酒。”
陆晨接过伞，向老王道了别。临走时，小楠在门前目送，眼中带笑，而陆晨望着她，似有什么想说。
又是一道雷响，仿佛在催促着陆晨。他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转身快步走进了昏暗的街道。
此时衙门内，莱恩刚刚写完文件。他已将任期的规划均数完成，如此一来桂城未来可期，自己也会得到赏识，可谓两全其美。雷响后，他觉得办公室内气氛孤寂，不如回卧室看看书，累了便直接睡去。
他稍一摆手，蜡烛燃起，灯随机灭去。对西国人来说，只需稍稍运作法力，便可轻松生火，燃灯灭灯。他拿起烛台，走出办公室。卧室位于二楼，上了楼梯直走到底便是。
本应就几十步的距离而已，但不知为何，莱恩感到心中浮躁，稍稍加快了脚步。
就在离卧室十步之距——
猛地又是一记天雷，劈得廊间一亮。
刹那的余光中，莱恩似乎看到什么，顿时汗毛竖起。
他慢慢回过头。
然后，瞪圆了双眼。
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漆黑的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莱恩。
“你……你、你是……”
那黑影一语不发，只向前一跃，掌中带风。莱恩本能地侧身闪过，烛台掉到一旁。
“黑、黑夜袭袭！”
他慌忙念出咒文，霎时周遭漆黑一片，连仅有的月光都吞噬了。这是可以遮挡一个区域内所有光线的的法术，但施术者不受影响。
凭借记忆和微弱烛火，他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嘴里大喊着救命。
然而，无人回应，寂静如常。
只有那黑影的脚步声，紧紧跟着他……
。
“别睡了，快醒醒！”
天才蒙蒙亮，睡意还浓的陆晨朦胧中一把拨开顾卫拍打自己的手。
“哎哟，大清早的，再让我睡会……”
顾卫一恼，抬手就给陆晨吃了个毛栗子。
“出事了！还睡！快起来！”
“打我干嘛？啥事嘛……”陆晨揉着脑袋，满脸牢骚。
“别问了！快去衙门！”顾卫边收拾行李边说，“早知道就坚决不让你当差了，这下可麻烦了……”
“到底咋了嘛？吵吵咧咧的。”
“死人了！”顾卫吼道，“你好歹是佐官，快点去！磨蹭个屁！”
“啊？！谁死了？”
“问个屁啊！赶紧去！”
陆晨大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裤，顾不上细理，就往外跑。一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似乎都在往城北衙门方向赶。
衙门口围满了人群。
但周遭纷乱嘈杂的声音已无法入耳，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如排山倒海般冲击着内心，陆晨杵在原地，大脑嗡地停止思考，眼中只有“这幅惨状”——
衙门口的横梁柱上吊着莱恩，旁边还吊着王受城。
他们肯定已死了。
莱恩虽然借着修路名义捞钱，但是他会做实事，算不得大恶，而王受城，陆晨昨夜还与其把酒相谈甚欢，今日却双双被害，被人吊在衙门前，死状凄惨。
他们为何该死？
在平和的桂城待得久了，陆晨都忘却这世道本不和平，血淋淋的现实让他记起现在还是血与火交织的动荡时代。
“陆大人，陆大人？”
令他回过神的，是皇甫明父亲桂城捕头皇甫修然的一句话，
“西国的记录员已将现场记录完毕，是否可以将……将尸体放下？”他说得愈发哽咽，想必见不得多年同事如此惨状。
“快、快快放下……”
说完，一凄凉的哭声传入陆晨耳中，他连忙推搡开人群，看到小楠正瘫坐在地，哭哭停停，哭哭停停，仿似丢了魂一般。陆晨于心不忍，蹲下来轻轻搂住她肩膀。
“你……你是谁……别、别碰我！”
小楠一惊一乍，神志不清，是陆晨稳住她身子，接连喊了好几声她名字，她才回过了魂，一下扑进陆晨怀中大哭起来。
“公子……陆公子，阿爹他，阿爹他……为什么……”
陆晨缓缓抱住小楠，心怀悲怒，决绝道，
“我一定替王叔讨回公道。”
他告知皇甫捕头，即刻封城，只进不出，并将近日进出城记录悉数调出。
这时，突然他脑海中有什么闪过，像是记忆的碎片一样……顺带一种感觉袭上心头，好像自己以前也查过案一般……
“可能只是错觉……”
陆晨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无谓的事……
另一方面。
清晨出的事，不到半个时辰，也就是圣布里塔尼国计时制中的一小时，奎·丘林便收到了信息。他刻不容缓地召集下属，于府邸内议事。
圣布里塔尼国占领夏国大半土地后，行殖民统治，重新划分行政区域，最大为省，省中有州，州中有县，并以新的官职称谓替代一些原有称谓。
省由圣布里塔尼国六大贵族管辖，往往一个大贵族管辖数个省。
桂城是丘林家族的辖区。
丘林家族以枪术和骑术着称，擅长各类辅助法术，旗下十字卫骑兵队享誉全国。整个家族传承骑士精神，作风较为正派，目前家主是分封王之一的奎·丘林。
夏国和圣布里塔尼国战争尚未结束，西国官员遭杀害不是第一次发生，倘若在平日，事态不会如此紧急，但现处于重要关头，奎·丘林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距离“法王代理评选”，只剩二月不到。
圣布里塔尼国原本实际最高领导人为法王，但在夏国兵败之后，法王的法力被“叛逆之子”盗走，郁郁而终。
法力代代传承，法王乃国内法力最多之人，此空缺无人可补。因此六大分封王无奈推行了法王代理制度——由议院、学院、民众每两年从六大分封王中评选出一位法王代理，作为圣布里塔尼国国实际最高领导人。
六分封王之一的裘德·菲洛已连任两届，口碑良好。而这一届奎是其最有力的竞争者，在此关头下，若奎无法处理好官员被害事件，恐遭非议，与“法王代理”失之交臂。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父亲，由我前往桂城，平息此事。”
奎的长子洛·丘林在会议上自告奋勇，想揽下此工作。
奎却摆手，示意他坐下，“你还太年轻。”
西国官员被害，常是反抗军游离人士和武林义士所为，他们中不乏武功高强者存在，洛的本事尚不足以和夏国高手对抗，况且现在又是特殊时期，有可能是某种政治阴谋，奎担心其安全。
但洛只觉父亲在众人前拒绝了他的自请，是因为还把他当孩子，不肯休止。
“我已是十字卫骑兵队一员，请父亲放心将工作交给我！”
“听你父亲的，你没经历过战争，不明白夏国的高手有多么可怕，特别是帝侦院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发言者是奎的弟弟杰里·丘林，他劝道，“还是让我去。”
“叔叔，我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洛依旧不服，“从学院毕业的时候，我的成绩并不差，入职十字卫骑兵队也是靠自己的力量。”
“但你经验不足是事实。”
“确实没错……但这不正是锻炼的最好机会吗？”
“够了，”奎打断两人对话，“洛，杰里，你们一同前往桂城。再从骑兵队里抽四位骑士陪同办案。到桂城后优先设立传送门，以应对紧急情况。”
洛觉得自己被过分保护，仍想申请独自前往，但还未开口，奎就先一步终止了会议。
“会议到此为止，都去忙吧。十字与荣耀同在。”
““十字与荣耀同在！””
众人离去后，奎和杰里单独交谈。
“洛随我，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年轻气盛，急于证明自己。但这次情况并不明朗，洛还年轻，你必须把控好全局，不能让他遇到危险。”
“我在，你放心。”
“等会你把这个交给洛，”奎拿出一枚徽章递给杰里，“刚才在会议上，如果我直接给他，怕伤了他自尊。”
这枚徽章约一铜钱大小，纯银制，正面刻着十字架和枪，反面刻着族徽鸢尾花，佩戴者只需念出咒文，奎便会立即感知到，一般用于危险时刻紧急联系。
而且此徽章还有一个作用……
杰里收下徽章，行礼告退。
。
消息不仅传到了丘林家族那，也传到了现任法王代理裘德·菲洛耳中。他即刻找借口离开了办公厅，前往私邸。
虽然丘林家族族风较为严谨，但并不是密不透风。
此番“王选”，基本就是裘德与奎的战斗，筹码越多，胜利的机会就越大，他自然不会放过眼下这个官员被害事件。
裘德到后不久，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私邸门口，从车厢里走出一身披巫师袍之人。待进入私邸大门，此人卸去袍子，露出真容。
按西国量度算，她身长一米七六，身形自然又前凸后翘，上帝似乎为其亲自雕刻五官：眉宇透露英气，一双蓝眸深邃如海，鼻梁纤而高挺，唇若丹霞，论身材与美貌，圣布里塔尼国无几人出其右。她穿上贵气的晚礼服，如若星辰般耀眼；穿上银盔战甲，仿似女武神下凡。
她是裘德的独女——希礼·菲洛。
“太慢了！”裘德厉声喝道，“你不该让我等这么久！”
“抱歉，父亲大人。”
希礼表面行礼道歉，心里却嘀咕，就迟到不过十分钟而已，有必要发火吗？
“你应明白，严谨，永远具有意义。”裘德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教育了一句继续说，“说正事。刚才收到密报，丘林辖区桂城内发生一起官员被杀害的事件。你明白我意思吗？”
希礼顿了顿，有些畏缩地把头一低。她对政治方面的事情并不在行，不知如何作答。
“混账！这都反应不过来吗！”
裘德恼怒地皱紧眉头，
“马上就到王选了，丘林是我们连任的最大对手，现在他领地内出事，奎一定会派人前去调查。我们应该怎么做？”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见希礼还未领会其意，裘德有些无奈，明言，“除去丘林家族在桂城的人，嫁祸给真凶。”
希礼一脸茫然，“除去？可、可是……”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天真，做好你该做的，这届连任对我们家族很重要。”裘德的语气冷酷且绝对。
对他而言，巩固家族势力和地位永远放在心中第一位。
希礼从学院毕业时，是六分封王儿女里成绩最好的，甚至于可以进入历史前几位，但是对政治和勾心斗角之事并无天赋，总是天真天然。
他认为女儿需要充分的锻炼，帮助父亲争取法王代理连任是一上佳机会，若是成功，连任三届法王代理史无前例，若是失败，女儿也会获得丰富的经验，无论如何都有好处。
只要能达到目的，几条人命又算什么？
裘德望向窗外，眼神冷漠。
然而希礼并不能接受杀害同僚，她高声抗议，“父亲！可丘林家族毕竟是我们圣布里塔尼国的荣耀之一！”
“你有资格来质疑我吗？你是替我做事！等我退位，你有足够的力量，你爱怎么做怎么做，只要别让家族蒙羞！”
裘德转过身，瞪着希礼，“再说一遍，做好你该做的。”
“明、明白了。”
希礼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再有反抗之声，她自小就害怕强势的父亲。
“若我连任成功，第一，我的魔力会立即继承给你，第二，你和王子会订婚。”
先给鞭子后给糖是裘德的一贯作风，这样可牢牢把握住女儿心理。希礼熟知父亲套路，但每次都无法拒绝。
下手轻点，不出人命，目的也可达成吧，她想。
。
傍晚时分，陆晨丧气地走出衙门。整一天，他都在核对近几日桂城出入人员的身份，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正一筹莫展。
回到铁匠铺，他发现铺中静悄悄的，不比往常。
“师父。小文。”
无人回应。
他转了一圈，不见人影，又回到前屋，发现饭桌上放着一封信。
信中写道：
阿晨，我去送趟货，十多天后回。城中出事，我担心阿文，便带她一块去。本想带你一起，但你既已成为佐官，又是现在城中主事，得为百姓负责，不能说走就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万事小心谨慎，切记不要轻易出手。流云剑留于你防身。平安为上。
若发生自己无法应对之事，立即离开桂城，前往诗中之地即可。
信读完即毁。
。
顾卫自小教的那两句诗，每日复习，早已深深刻在陆晨脑海中。
【碧天水青云中山，一剑万里神归处】
陆晨预感，属于自己的战斗就此开始。
他燃起火炉，把信丢了进去。
洛·丘林、杰里·丘林，以及四位十字卫骑士队队员，一名法医，七人马不停蹄，于莱恩和王受城被害后的第二日午后到达桂城。
带头的洛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却已气场十足。他是个面庞俊美的青年，身材高挑，瘦得如一杆尖锐的枪。他穿着黑色皮靴，深灰色的轻薄裤子和内衫，外面罩一件闪闪发光的银色环甲，胸前别着一枚徽章。骑士队的人均是相似装扮，只是地位不同，披风颜色便不同。洛身披一件黑色羊毛披风，与其余骑士队队员相同。杰里的披风是深蓝色的，上面点缀银饰。
所有骑士的眼神都透露着一股坚毅，如若磐石。他们信仰骑士精神，工作效率非常之高，片刻不停歇，迅速开始工作。
法医验尸，骑士队成员调查现场，杰里负责布置传送门和一个特殊的魔法阵，洛则与陆晨交接工作事宜。
这是陆晨第一次见到圣布里塔尼国中高层人物，难免露怯，说话支吾，洛头次指挥，摆起莫名的长官架子，并不体谅。
“我不知道莱恩先生为什么要让你做佐官，我觉得你太年轻，不能胜任。”
陆晨心说又不是自己想为官，但再一想，没有现在佐官的身份，难以调查，导致无法抓住凶手。他心中过不去，对小楠也无法交代。
“我可以胜任。”他坚定地说，“我想亲手抓到凶手。”
“怎么抓？说出你的想法。”
陆晨将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洛听完，觉得有几分道理，又见陆晨眼神坚定，对方才为难他一事心生歉意。同为青年年纪，洛可以理解仅因年轻就不被认可的无力感。
“我们先去法医……好像你们这里把法医叫仵作吧，先不管这个。我们现在去验证你的猜想，如果属实，我就认可你。”
他们到达停尸房时，杰里已在此。
杰里对洛带一名夏国人来感到奇怪，但在法医证明了陆晨的猜想八九成是正确的之后，他表示认可，并且对莱恩的想法感到钦佩。若是能笼络大量夏国青年俊才，圣布里塔尼国的统治会更加稳固。
然而杰里并不知道，陆晨只是想抓住凶手而已，对仕途毫不在意，他早已决定此事一了结便辞官。
回到衙门后，杰里按照计划，将县长特定徽章授予陆晨，升其职位为“县长代理”，并吩咐差役通知全城百姓。
听到这消息，皇甫明立马兴奋地跳了起来，从家里偷拿两瓶陈年好酒，屁颠颠地赶在日落前来到衙门，巴结陆晨。
“陆大人，恭喜高升啊！”皇甫明眉飞色舞地说，“晨哥真是厉害！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子，史上第一人！上次说给小弟安排个职位……可否？”
“我正好要找你。从明儿起，你就是一等差役，做我护卫，和我形影不离，我去哪你去哪。”
皇甫明一听这话，那是又啪地跪下，连磕三头。
“谢谢！谢谢晨哥！晨哥如再造父母！愿为晨哥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陆晨让他赶紧起来，“别那么夸张。接下来要做的活不是那么轻松，可能还有一点危险。”
“那是……啥任务啊？很危险吗？”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陆晨微笑着抖一机灵，“干好了，你就是英雄，光宗耀祖。”
皇甫明在家中一直不受父亲等家人的待见，一致认为他没出息，是个废物，但如果能成为英雄，别说自己家人，连整个城的百姓都会尊敬自己。他如此想着，一腔热血涌上脑门。
“有晨哥这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定你了！”
第二天清晨，皇甫明身着差役服，心里美滋滋地跟着陆晨来到街上。
皇甫明第一天当差，兴奋不已，但陆晨心里发虚，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他从来没做过，所以才找皇甫明陪同。
夏末初秋，树叶刚开始飘零，风中丝丝萧瑟。陆晨望着尚还清冷的街道，仿似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想起老王左右为难、小心翼翼守着桂城的身影。他心一横，迈出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