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做了什么？
在表面上，她一直用“青铜化身”维持着战场上的的存在感，不时轰出一枚火球。这些火球，或是将靠近柳凌霜的紫雾逼退，或是骚扰拖行着何闻笛、叶明珠的“犬王”，让米利亚必须凝神操纵它们闪躲。
这些简单直白的小伎俩，让米利亚始终需要分心二用，紫雾的施放路径也变得单调了许多，无法将高手的战斗经验，淋漓尽致地在场上展现出来。
事实上，柳凌霜的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八岐大蛇”的包围网也可见凌乱了。之所以米利亚还没能破阵，也正是因为洛书这“抽冷子一下”，看似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辅助。
这便是洛书的战斗方式！
所谓天才，未必是使用的招式足够复杂、足够烧脑，若能将“简单的行动”化为实在的压制力，在实现的效果上也不比前者差分毫！
在关键的时刻做关键的事，自己只完成“简单的重复行动”，却在“时机”和“力度”上精挑细选，逼迫敌人为了应对而进行“大量的思考”！
用何闻笛的评价来说，这叫做“思考速度也是一种资源，人在给定的时间内，能进行的逻辑思考是有上限的”。
比方说，若是在犬王随敌转移时对其开火，它们便不得不减慢速度，米利亚本体的瞬移也就会受到影响；
反过来，先行打散米利亚用来瞬移的紫雾，逼迫已经蹿出去的犬王回头，也是可行的思路；
或者逆向思维再彻底点，窥探出柳凌霜包围网的破绽，看出米利亚想要逃窜或反击的方向，提前用缓慢飞行的火球将其封死的话……
总而言之，就是前进、后退、疾冲、慢打都不让你舒服，各种干扰手段，总有一款适合你。凭借这种操作，洛书纵使分心二用未出全力，火球的威力也不足以真正伤害米利亚，却依然能够超水准地完成“配合柳凌霜、压制敌人”的战略目标。
至于“分心二用”是怎么回事？嘛，洛书这毕竟不是本体而是傀儡铜像，是个远程遥控的终端。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表面上压制米利亚的同时，暗地里还能做别的行动！
她所做的是——埋陷阱！
并没有精确地埋到某一个地点，而是均匀地散布在的周边的荒野上。静待那缥缈莫测却又威力非凡的“命运女神”，将“犬王”带到陷阱上方，然后便可启动，将叶明珠援救下来！
不要强攻，也不要诱导，不要做会被米利亚看破，导致最糟结果的事。只是默默地等待，并相信。相信幼小但可靠的柳柳一定能支持下去，相信她的毅力；相信根据概率计算，几乎必然会出现的“救援时机”……
然而，古怪的是，命运女神仿佛在跟洛书开玩笑一般。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直到柳凌霜的体力近乎耗竭，大蛇的“青铜铠甲”上也伤痕累累，米利亚和他的犬，依然没有走到陷阱上的趋势，仍然在仅存的安全地带闪转腾挪……
洛书产生了一些糟糕的预感。
——难道说，被看穿了吗？难道说，对方终究还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强大，不仅仅是在疲于应付大蛇的打击，甚至还有余力察觉并回避地上的陷坑，甚至于，还有余力做些别的“行动”，一些光从战场态势上无法察觉的“行动”！
——难道说，我们的计划，全部被对方看在眼里，玩弄在指尖上……！
洛书这人，虽然能力是科技系、面无表情又戴着眼镜，行动和思维也以理性做主导，但她并不像跟动画里的“三无少女”一样，是纯粹的理性派。倒不如说，容易慌张和急躁，时常会受感情的支配，才是她的特点！
正是因为“有感情”，她才能将辅助的力量汇聚在同伴身上，做出精确可靠的支援；但也正是因为“有感情”，她的策略往往都会显得太拼，比如作为后勤专员多次置身战场啊，比如对付琵卡时连自己一起窒息昏倒啊，比如把柳凌霜作为灭火飞弹发射出去啊——哦不，最后一个是黑历史，忘了吧。
此时，她也忍不住思考，自己这方的策略全部都被对方看穿了，外派出去的水晶已陷入陷阱，叶明珠和何闻笛并无法救出，甚至柳柳也会随时战败的可能性。
为了缓解这种疑虑的做法只有一个……在孤身一人的地洞中，她拿出对讲机，呼叫远方的水晶。
“副队长，”声音还是大体平静的，但却止不住微微的颤抖，“请回话。你现在的情况是……？”
沙沙，沙沙。
没有动静，甚至过于幽静了，以往一直都能沟通遥远他乡的洛书，因为这份阻滞而心下一冷……
当然，她知道比起“水晶已经被擒”，更可能的是因为“紫雾”。那玩意能封锁交流已经被验证了，如今地面上飘起了淡淡的紫雾，水晶要去的地方也很可能被紫雾包围，再说，她还可能为了防止反侦测，主动关上了通信器……
各种各样的可能都有，最糟的可能只是其中一项。
然而，洛书还是忍不住做出坏的猜想。明知道自己该不动不摇地坚持计划，但敲向键盘的手指，却不由得变得软弱而缺乏力道，封锁米利亚的行动也不像之前那样高效、精确——
于是，始终维持着高压战斗态势的米利亚，终于窥到了破绽！
一股紫烟趋近了柳凌霜！刀子破空向女孩斩来！柳凌霜架刀逼退了攻击，但攻守态势却瞬间逆转，大蛇无法再保持距离持续压制了！只能迟缓地追随着二人的动向，看着米利亚一刀接一刀，不断逼近柳凌霜的肌肤，缩短她的生命线。
——我都做了什么啊！
洛书伏在地洞表面，身形颤抖！
再用火球支援已经没用了，甚至可能会反过来伤害到柳凌霜。而柳柳也要顾忌速度，无法再用能够无视火球伤害的“水龙吟”！
——糟了，糟了，糟了！
柳柳和敌人明明都专注着战斗的，却是我这边先露了破绽吗！明明我的“思考压力”最小，场外行动的余力也最多，却反而先失误，让局势变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全心全力支援柳柳，帮她压制住对手呢！
——我的策略，是错误的吗？
——要输了吗？仅仅因为这一个失误？
话说，众所周知，天才这种东西，优秀强悍的同时，却也是非常“脆弱”的存在。
倒不是什么哄小孩的“高分低能”，或者“情商作急”啦。
而是非常简单的一个道理——人生过于顺遂者，往往缺乏面对真正“灾难”的觉悟。
若是一切按其意料发展也罢，但，若是本以为没有疏漏，占据优势的策略并没有获得“预想”中的结果，则天才会怀疑自己、否定自己，顺带连原本的行动力也失去，反而不如习惯了挫折的平凡人。
何闻笛虽然也号称天才，却毕竟在原本的世界中经历了那样的屈辱死亡，早已把莫名其妙的自尊丢到洗脸池里了；水晶毕竟生活在全是精英的环境中，家教又偏向谦逊实干，早就知道了成败乃兵家常事；叶明珠和柳凌霜则更简单，根本没把自己看做什么天才。
洛书，则恐怕是五名少女中，最受“天才光环”裹挟的一个了。
她自小被作为“科技新星”培养长大，思维能力超越成人，凡有所学均有成就。在因为工程意外穿越到主神空间前，一直是集众人宠爱于一身，就好像是没有遇到凶恶庸俗的姨妈一家，仅仅被“奥哈拉学者”环绕长大的妮可·罗宾一样。
她会为了小小的判断失误而失去冷静，也会在宏观谋划超越自己的何闻笛面前暗暗自卑，看似平静谦和的外表下，却并非什么都没想，而是有着自己的“破绽”和“虚弱之处”。只是一路上可靠的队友们将其掩盖得很好，并没有让这些问题展现出来就是……
如今，她便是这个老毛病发作了，明明知道挚友正遭受生死的危机，明明知道现在能够主动行动，给予支援的只有她一人，她却茫然不知所措，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操作，却没有几个操作，是真实有效的……
该怎么办？我知道错了，我知道现在是我该行动的时候，但怎么才能救到柳柳？计划，计划呢？计划倒是有几个，但是，如果勉强为之的话，也许会让局势变得更糟——
洛书愁苦的低吟声，传到了忘记关闭的通话器里。
而后，沙沙，沙沙。
通话器里突然有声音传来。
“不要想太多。按你的直觉上呗，小笨蛋？”
……谁？！
愣神了一秒钟，洛书才意识到了，这是何闻笛的声音！
再通过监视器向头顶看去，只见米利亚的身体突然歪斜了，腰间被斩开一个近乎半米宽的大号豁口，柳凌霜趁势退开，重构了防线！
而他身边的两只“犬王”竟然也已全部被斩断，它们爪下的何闻笛和叶明珠已立在十米之外！
“……原来如此，没有‘中毒’的第二个身体！很不错的能力嘛。”
米利亚沉声道，双眼死盯着何闻笛看！
“哎呀，我本来还想再留留这个大招的。但是，替不靠谱的队员擦屁股，就是队长的职责嘛？小洛，我猜你现在正在自责？不过，没必要啦。”
何闻笛举着对讲机，笑嘻嘻道。
“只要以后我犯错的时候，你来弥补就行。这就是所谓的‘团队’嘛。”
若干“秒”之前，何闻笛的意识世界中。
无边的黑海向远方铺开，头顶的一轮明月，比往日要亮一些，却也难得地缠上了一丝阴云。
两名“类似何闻笛”的女孩，肩并着肩、头靠着头，一同坐在齐脚踝深的乌黑海水里，向上仰望看着月亮。
“不把心思集中在战斗上吗？”其中一个女孩打着呵欠，扬首道，“你我都知道，离‘目标’仅剩一步了吧？是成是败就要在这里分晓，正是该全力以赴的时候。”
“嗨，明明是比我还懒的超级懒虫，别天天拿这种正确的理论来压人嘛。”另一个女孩露出不满的表情，戳了戳前者的肋巴骨，“老姐你也知道——黎明前的黑暗，行百里前的半九十，总是让人最感到疲惫和压抑，最想抛开一切好好睡一觉的嘛。”
“而且……又不是没时间。这‘意识空间’里时间很多嘛。我又不是真睡，楞一回神儿怎么了。”
何闻笛噘嘴，嘟起脸颊，露出她偶尔也会在队员面前显露，最近却多少藏了起来的幼稚表情。
另一个女孩——何闻笛姐姐的残留思念，看到她这样子，不禁苦笑。
“这倒也是！就像‘盗梦空间’的描述那样，在梦境世界中，时间是被按一定比例拉长的。不过，注意哦，这种‘拉长’并不是无止境的，一味偷懒瞌睡的话，小心回到现实时惊慌失措。”
“知道，知道。让我再靠一会儿嘛。”
说着，何闻笛略带强硬地把“姐姐”揪过来，摆平，拿她软乎乎热腾腾的脑袋当抱枕。
“喂喂！”姐姐又好气又好笑地抱怨，“你也就欺负我是个残留意识。我要是真人，现在就一个军体擒拿手，把你按到海里吃沙子！”
“擒拿手？你还会那个？”何闻笛好奇道。
——确实，在何闻笛跟姐姐的“美少女侦探组合”中，何闻笛是“调查专员”，姐姐是“行动专员”。不过这所谓的“行动”，也就是骑着小电驴当当司机、撬个锁、翻个墙、学习毛贼摸个包、用黑客插件破解个账号什么的。要说武器、格斗之类的技巧，俩人都是一窍不通。
何闻笛只能认为“姐姐”是开玩笑，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想被揍，想把自己这一时半会的慵懒和犹疑排除掉，才会让她说出这话。
然而，姐姐的反应却超出了意料。
她咬着手指，迷惑看天，“……奇怪？我确实没有学过擒拿手的记忆，但我感觉，我应该是会的。就比如——这样？”
“呀！”
何闻笛的手腕突然被反扭了，刺痛让她尖叫出声。所幸，姐姐用的力气也没有很大，而且立刻就放开了。
“你看，是很奇怪吧？”
姐姐耸耸肩，抬头跟何闻笛对视。
“为什么老姐你明明变成了残留意识，还能像以前那样，天天搞出些奇怪的事情把我吓到啊？！”何闻笛哭笑不得，“确实有问题！你这手法很专业，跟水晶有一拼，我完全不觉得你应该会‘这种东西’！”
“话说，你……真的只是个‘残留意识’吗？”
“我也没搞懂咯。”姐姐摊手道，“不过，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机吧？我知道的，天上的月亮有点阴霾，是小笛在怀疑自己，对吧？”
“……啊啊。被你闹了一通，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何闻笛叹了口气，视线远没有她对着队员们时那么闪耀，无论是脆弱还是迷惘，都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是啊。怎么说呢？我确实有想到，米利亚明明论‘硬实力’比我们高出不多，甚至正面战斗还会被压制，却显得那么强大，一个人压制了我们五个人和一大堆强者的理由，也已经设计好对策了。”
“不过，战斗越是发展，我就越是怀疑。我的推测真的没问题吗？如果我是正确的，那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反馈’传递过来，反而是停留在无尽的消耗、坚持与被动挨打中？”
“而且，还有一个……跟战斗无关，杞人忧天般的问题。——也许我不是在畏惧‘失败’，而是在畏惧‘成功’，以及成功以后可能失去的东西。”
“我有种感觉，这场战斗的胜利，不会再像击杀乔纳、那样，结束就是结束了。反而可能带来一些糟糕的东西，一些‘我并不期待’的事情。”
“我真的该战斗吗？也许，反而是接受米利亚先生的善意，向他投降会比较轻松？或者，还有更好的战斗方法，谁都不会受伤和死亡的战斗方法？”
“姐姐啊，从小时候开始，你和爸妈就不喜欢‘给我答案’，而是愿意‘逼我思考’。也正是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现在的我。我很感激……”
“但是，今天能破次例吗？不管你是我的潜意识也好，是残留意识也好，是别的东西也罢。请你清楚地回答我一次，我今天的选择是否明智，是否该这样‘相信着、坚持下去’？”
听到“妹妹”这颇显软弱的咨询，姐姐苦笑了，在何闻笛怀里又打了个呵欠，“你知道我的答案啊。别这么难为我。”
“……果然不想回答我吗？”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就算我回答了，你也未必会信。”
姐姐一只眼闭，一只眼睁，坏笑着地看向何闻笛。
“别忘了，也存在着‘我是敌人制造出来的幻象，是在诱导你做出对其有利的决断’，这种无论听起来还是想起来，都极度卧槽的可能性。”
“——唔！”何闻笛楞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说的也是！也许我该立刻把你按到水里淹死，大叫我的脑袋被人入侵了！虽然是开玩笑啦。”
“……所以，还是要我自己想通呗？你从来就这样，烦人。”
说着，何闻笛翻起白眼，像是真的生气了。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姐姐却反而摆摆手，也乐了，“哎呀，我的傻妹妹，我有这么不负责任吗？我的意思是，别问我也别问你自己，去问别人啦。”
“……诶？”
“不是已经有了吗？”姐姐嘻嘻笑道，“路飞在失去艾斯后想起来的是什么？你在跟我天人两隔的时候，又该依赖谁、相信谁？想明白这些，就会知道，你现在的纠结根本是没意义的。”
“看啊。”
说着，姐姐食指一划，在无边的暗色天幕上撕开一小道缝隙，让何闻笛看到了外界，看到了忽然陷入局促境地的柳凌霜，听到了怀中对讲机传来的，洛书慌乱的呼叫。
何闻笛显然不是笨蛋，她立刻知晓了队友面临的危险处境，并判断出这局面，可能是洛书失误导致的。
怠惰了一会儿的思绪，也确实地重新转动起来，刚才的多愁善感一下子就忘掉了。
“怎么样，有思路了吧？”
“思路不思路的，”何闻笛耸肩笑笑，“这帮孩子，还是不靠谱啊！净给她们的咸鱼队长添麻烦！……另外，老姐你的话，我也算是听懂了啦。”
“‘无需怀疑’，是吧？”
何闻笛起身，把老姐抖落到水坑里，被她气愤地跳起来敲了下脑袋后，昂然起步，向“意识之外”的光明世界走去。头顶的月亮，也已经不再蒙尘。
“因为，‘那个战术’也好，‘战斗到底’也好，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思考，而是与我信任的，写作伙伴读作强者的丫头们，一起制定出来的策略。”
“——既然如此，先执行完，再后悔呗。有啥倒霉，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说罢，何闻笛摆了个凛然的背影，准备就此离开。
可是……这么帅气真的好吗？
“我懂了！你啊。”
姐姐像是看破了什么似的，悠悠然的声音从何闻笛身后传来。
“明明身子在这里战斗，心思却想着更远的事情，对吧？这才是你今天烦心的真正原因，对吧？”
“既然知道了就别说出来啊！”
何闻笛脸红了，逃也似的从意识世界离开。
“我也知道啦！明明面对着强大的对手，随时可能死掉，却还想着今后冒险，好高骛远的何闻笛是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不过，姐姐你说的也没错！我，‘我们’，不会在这里输掉的。一定。”
回到现实。
何闻笛自己倒是想通了，切换了身体，消耗了5秒的“无光瀚海”，救下了柳凌霜和叶明珠。最后，她还挥出了莫名强力的一刀，对米利亚造成了本日最重的一次伤害。
但是，她的状态并不代表队友的状态。她不能确认刚刚遭遇生死关的柳凌霜、还在为自己失误自责的洛书，是否已经调整好精神与身体，恢复到可以战斗的心境。叶明珠虽然好些，但她身体里的毒素还在，也还是没法接近米利亚的状态。
因此，哪怕只是三招两式也好，何闻笛有必要靠自己压制住米利亚的动作，让他没办法分身去对付自家队员。用这个——“无光瀚海”只剩5秒，论速度不如叶明珠、论招式不如柳凌霜，而且只要被擦伤一次就会彻底废掉的脆弱肉体。
……不过想想，叶明珠一直都是带着这样的不利条件在战斗，何闻笛也没啥好矫情的。
思考着，何闻笛就打算出手，却又霎时间觉察到有点不对。
——分身？！
好像有谁会这招来着？
——果然！
看到何闻笛的一系列行动，察觉到自己的“攻击”再度被破解，被禁足的对手不增反减，米利亚沉重地叹了口气，默默修复了被斩得半断不断的身体，然后——使出了他对战“四皇”时用过的技术。
分身！
仿佛一个影子分裂成两个，又像是原本镶嵌在一起的两把梳子拆开了。
米利亚从一变为二，却还没停，又继续分拆着，从二变为四，从四变为八……！
终于，“八个米利亚”展现在女孩们面前，他们全部右手持着诡异的利刃，左手缠绕着迷蒙的紫雾，有着一模一样，仿若八胞胎兄弟般的阴沉和疲惫神情。
——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压箱底的绝技”！
“还是，逼我用出这招了吗？”他叹息道，“这个‘分身’消耗极大，持续时间也不长，使用它，就意味着我非得在短期内解决战斗不可了……”
“不过，也罢。你们是令人尊敬的对手，就算有些浪费，我也该用最强的形态来对付你们。好了，现在‘人数’是我占优。谁是第一个？”
“……！”何闻笛掩住面庞，沉默了两秒，却忽地余光瞄向身后的队友，“明珠！！！带着凌霜跑！！！！！！”
说罢，何闻笛瞄准米利亚，挥出一道“月光”风刃！
然而米利亚浑若无事！
他毫不犹豫地八手齐伸，向前喷出八缕紫雾，八个身影同时向前闪击！
按说，分身应该是比本体要弱的。可这“分身之法”，竟赫然没有让他的“紫雾之力”和“动作速度”打折，每一个分身，都跟刚才的那个“躯体”，威力与速度完全相同！
柳凌霜还楞在原地，叶明珠却已抛出触手卷起了她，“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说罢，叶明珠身形两个纵跃，已向远方消失不见。柳凌霜表情木然，原本由她掌控的八头大蛇，也随着本体的离去，化作浅雾在空气中消失无踪。
留下何闻笛孤身面对，比之前强了“八倍”的高级对手……
只见她的身形左支右拙，拼命想要摆脱紫雾的追缠，但却架不住紫雾的扩散比之前快了八倍，而她也并不像洛书和柳凌霜那样，拥有足以吹散“紫雾”的大范围攻击！
“流流舞”在优雅地旋回着，“阿比斯的胧雾”也极力拖延着“八个米利亚”的攻击。甚至，何闻笛还顾得上用“线线果实”抛出捆线，用“飘扬果实”变出枪械，奋力压制想要追往叶明珠方向的米利亚分身，把它们全都限制在自己身边。
其动作灵动精确，完全不像是一直以来的何闻笛！
众所周知，何闻笛作为战士，就只是“速度快”、“招式丰富”、“斩杀稳”罢了，这都是在“美少女侦探加体育尖子生”的延长线上，可以靠十五年日常经验完成的。至于精确、应变、招式使用得宜这些事，完全不如武家出身的水晶和柳凌霜，甚至连能够支配异形身体，自主开发出一套“异形格斗术”的叶明珠，都隐隐地比她要灵动。
简而言之，虽然是剑客，但何闻笛还是更多靠脑子、隐蔽性和大招取胜，招式一直都只有“那么回事而已”。敏锐招架？分神应对多个对手？以毫厘之差躲过被蹭到就会死的招式？
——想太多啦。也许总有一天会做到，但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武斗经验仅有数个月”的何闻笛，能够轻易完成的。
“本该是”这样才对……
那么，现在的何闻笛又是怎么回事？就连八个米利亚此起彼伏的刺击，都无法击中她，反而会时不时被她用刀斩落手足，用枪轰出无血涌出的伤口，随即又迅捷快步退出交战区。
明明“紫雾”已经覆盖了她的周身，米利亚也能轻易地闪烁位移，从何闻笛身侧的任意角度出击，可偏偏就是……刺不中她！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何闻笛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不由得皱眉，露出本日最为严肃的表情！
——嘛，虽说这样宛如“神迹”的战斗，也就只持续了区区一分钟啦。
终于，米利亚找到了对付何闻笛的对策，利用她只有“一个人、一把刀”这点，两个身体交错，以肉体“阻挡了”何闻笛的斩势！五个身体围上，不让何闻笛掏出怀里的“飘扬果实武器”！最后一个身体由下方出手，一刀贯入何闻笛的腹部，刺出很小却是很清晰的，冒着诡异紫气的伤口。
何闻笛的身体再度僵直倒下，无法动了。
八个米利亚居高临下看着她。
“队长的责任吗？为了掩护其他人逃跑？”米利亚的声音中不乏怜悯，轻轻问道，“你的队友，可是丝毫没有援救你这个队长，跑得影子都看不见了。当然了！我之后会去追她们，把她们一网打尽，倒是也不会让她们轻松苟活就是。”
“嗯，唔唔。”
何闻笛此时的表情，却是颇为平静，仿佛解决了什么心头大事似的。用仅剩的身体操作力发出嘟囔的声音，似乎在示意米利亚，她想要说话。
……？
米利亚露出犹疑的神色，一挥手解除了她声带的限制，倒想听听这女孩会说什么。
何闻笛首先便是一声长叹。
“哎呀，今天是怎么了，状态好得出奇哦。说实话，刚才能打成那样，米利亚先生惊讶，我也惊讶得想要吐槽呢。虽然……原因，倒是能想出三个就是。”
“第一，‘无光瀚海’，也就是我那个隐身大招，确实好像觉醒了点新玩意，之后得翻翻主神手机，研究一下了。”
——嗯？
米利亚突然有些诧异。这少女——竟然还在提主神手机？还用这种轻松的口吻？明明她已经连“第二个身体”都被我压制，从“C级轮回者”的强度上来分析，已经再无反抗之力了才对？
——而且，把大招的名字说出来又是怎么回事？这好歹也算是重要情报，按说，不该随便跟敌人讲的。
“第二，”何闻笛皱眉道，“好像是‘见闻色霸气’升级了。料敌在先，并跟‘流流舞’配合的话，倒也确实对闪转腾挪帮助很大。”
“至于第三嘛。”何闻笛忽地，用与其说是挑衅，倒不如说已经可以算是“恶毒”的视线，冷冷地盯向米利亚！
“——米利亚先生！终于到了这个份上了，我也不用装了。”
她忽地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却没有多大敌意，反而也学着米利亚带上怜悯！
“……您真以为我没看出来么？”
“什么‘消耗巨大’，什么‘持续时间有限’，全都是骗人的。您这些‘分身’真正的弱点，或者说，您这个人真正的强大之处，再或者说真正的‘破绽所在’……！我已经，全都锁定了。”
“……？！”
米利亚扫向何闻笛的视线，看似依然平静，但何闻笛却窥到了那眸子深处，死死潜藏着的一丝真正的慌乱！或者说——“恐惧”！
“线索是，”何闻笛轻声道，“犬王和犬群；从容不迫的态度、过强的‘防御和自愈能力’；原本就很笨拙，越分身就变得越笨拙，到了分身八人时，就连我都能轻易看穿的‘动作’；能够在紫雾中超远距离瞬移，近乎‘不讲道理’的超级机动力；以及，‘冥王炸弹’对你无效这件事。”
“这些，”米利亚惨然一笑，嘴角抿紧，面色苍白了一些，并注意到身周环境发生的“某些变化”，“不都是因为我很强吗？”
“不，”何闻笛平静回答道，“你大概是B级顶尖，或者A级下位，真实的实力并不比我们强‘那么多’。你的‘强’是幻象，是魔术师的把戏——虽然这么说，却也是一旦忽略，就真会被其摄去魂魄，货真价实死掉的危险幻象。”
“好了！”说罢，她叹了口气，望向头顶高空，“让我做一把最烂的观众吧，把你的魔术彻底揭晓，让它大白于天光之下！——明珠！配合我！”
“早就在做了啦！”
头顶，传来了叶明珠不知为何带上点嗲腔，并伴随着浓重吞吐音的叫喊。
与此同时，何闻笛身周弥漫的紫雾仿佛被无情的渊流卷起，向上升去！
叶明珠，作为此时唯一被诅咒限制，无法接近米利亚身侧的队员，选择用她的方法协助队伍！
那就是——改变呼吸代谢，大吸一口气把紫雾吸走，让米利亚无法通过“雾气”闪避和传送！
接下来，便是何闻笛的舞台了——
不对，应该说，是假装逃跑，实则承担了更加重要任务的，洛书、柳凌霜、水晶——的舞台！
米利亚的“魔术”到底是什么呢？
马上，便会揭晓。
“傀儡”！
只用这两个字，便足以揭示米利亚能力的一切。
是的，米利亚是具有影犬、毒药等多种“傀儡能力”的高手，但这里所说的“傀儡”，却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东西，而是——“他自己”！
是说米利亚展现在外面的那个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的本体”，而是使用某种傀儡能力制造的，没有生命的战斗终端！
这样，很多诡异的问题就能说得清了。
比如，强得过分，连四皇都不畏惧的抗击打能力——对于一个B或者A级的轮回者“本体”来说颇为不可思议，但如果是他们操纵的傀儡，就另当别论了。不说别的，洛书手头的青铜化身，难道就真的怕什么凯多的龙息，BIG MOM的火焰吗？
事实上，一直以来真正让女孩们头疼，陷入被动挨打的窘境的，确实不是米利亚的攻势有多么凶猛，小刀能够一击秒人之类的事，而是很简单的一点——没法对他造成有效伤害，割伤锤伤都会瞬间复原。
这种问题，虽然确实可以去思考弱点、克制手段什么的，但一开始就“打错了目标”，无疑是更有说服力的一种解答。
再比如，迅捷非凡，仿佛移形换影，只要有紫雾相连就能瞬移过去的移动力——那可能根本不是什么移动，而是在一个位置把“傀儡”解除，在另一个位置“重新召唤”而已！正如米利亚的“影犬”可以跨越崇山大海，到处巡逻那样，他参考自身而制造的强力战斗傀儡，能够在紫雾里到处召唤不足为奇。
最后，他哪怕是自身陷入困境，被女孩们的能力戏耍，却依然动作自若，仿佛有所依仗的态度，也是能够辅助说明问题的一点。这种态度，跟平日里的洛书很相似，并不像是对自己防御力和实力的自信，反而像是“因为处境还安全，所以才无惧表面上的危机”。——换句话说，就是本体未曾登上战场的意思。
——当然了，以上这些，都只是事后诸葛亮的分析！
如果凭借这些就确定了米利亚的能力，锁定了对战这个上位高手的手段，那未免也显得过于轻浮，是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运气的赌徒行为！
而何闻笛，你叫她莽夫也好，熊孩子也好，完美主义者也罢，总之并不是赌徒。她多少愿意冒险，但一定也得是计算过以后再做。鲁莽冲动看似勇敢，实则却是不敢面对沿途的繁琐和痛苦，是懦夫才会做的事。
因此，她得出“米利亚能力”的结论，并不是因为上述的那些阐释。
而是一个一直都悬在她们面前，明晃晃的简单问题——
米利亚好歹也是B级或A级，经验丰富、实力强悍、习惯靠自己解决一切问题的高位独行轮回者，为什么要战斗的姿态连外行人都不如，显得极为扭曲和诡异？
虽然可以用“他是诅咒师、傀儡师，并不需要太强的格斗技巧”来解释，但其实不对。因为，根据一路上的战斗经历，明显可以看出米利亚是个跟何闻笛有些类似，偶尔自负却思虑精细的头脑派。对这种人来说，面对可能成为短板的格斗技巧，不稍微花点功夫把它练上去，根本就是不可思议！
反倒是水晶提出了一种解释——如果那就是他“最合理的战斗姿态”呢？
那是她看过米利亚“分身两用”的视频，注意到他同时应付两人，变得更加别扭的战斗姿态，才提出来的猜想。
那视频，原本是米利亚刻意放给何闻笛带走，用来展现他正面应对两名四皇的“恐怖实力”，用来立威的视频，谁曾想却被水晶看出了破绽！
用水晶的话说，她的老家有种召唤生物叫“元素魔偶”，它们体内没有骨头，纯靠一股内蕴的魔力驱动。它们行动起来时，就是像米利亚这样甩来甩去，攻击轨迹变化无常！
简单说，这是哪怕叶明珠的“触手”也无法再现，非得是习惯了操作“非人的肉体”，基于没有骨头和关节的，软体动物般的肉体，才能推演出来的一套战斗动作！只使用一个分身时尚能掩饰，但分身一多，人脑的操作力有限的话，破绽就明显地出现了！
顺带一提，何闻笛推测米利亚的能力为“分身傀儡”，而不是“把自己变成软体动物，获取能够修复伤害的特殊体质”的理由，则是基于他已经表现出来的一系列能力，做出的合理推论。
想想吧，米利亚擅长的能力，其中一个是“毒药和诅咒”，还有一个是什么？
不就是以“影犬”、“涂毒小刀”和“人类傀儡”为核心，在安全的位置上连消带打，在敌人接近自己前就让其灭亡的“召唤和远程操作能力”吗？
既然如此，说他的本体是个“小刀刺客”，放着方便的远程操作能力不用，非要自己冲上来抡刀子，冒着被破防能力一招秒杀的风险，谁信啊？
倒不如说，与本体完全一致的外在形象，根本就是他诱敌的幌子，希望敌人把注意力聚集在这个“躯体”上，而忽略了暗中潜伏的本体……
这便是何闻笛等人在战斗之前，就已经确定的，米利亚最可能的能力构型了。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何闻笛甚至完全没有让水晶参战，而是派她拖着刚刚接好四肢，还有些虚弱的身体，顺着洛书临时挖掘，遍布全岛的地道去远方搜索，寻找米利亚本体可能在的位置。
从他坚持不离开岛上，又能无视“冥王炸弹”伤害这两点来说，他的本体很可能是在岛上，或者沿海一个安全的位置，大概率跟洛书一样是地下，当然也可能是天空；另外，以他的谨慎而言，一定会在本体周边缠绕浓重的紫雾，局势万一不利，便可召回分身进行防守。
因此，水晶的搜索，便定位在“寻找额外的紫雾”上。考虑到紫雾具有“隔绝通信”的效果，事实上还有一个很便利的手段帮助水晶找寻，那就是积极使用队内无线电与洛书这边互发信号，一旦信号截断，便意味着“紫雾”和“本体”的位置，一定在她跟洛书的连线上！
其实洛书也是忙中出错，或者说对何闻笛匆忙制定的策略理解不足——刚才她呼叫时，水晶没回应，那其实是好兆头，而非噩讯！因为那就意味着，水晶确实被“紫雾”隔绝了通信，而她也真的找到了米利亚徘徊在远方的本体！
何闻笛正是在精神世界中窥破了这些，才放心地替换身体，出手。假装掩护柳凌霜逃跑，实则是暗中提示她跟洛书去寻找信号截断的方位，支援水晶，斩杀米利亚……
她相信，就算洛书一时慌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些提示，冷静下来后也是能够解读的。叶明珠也一定能够提醒柳凌霜去做这些。
——当然，把重任交给水晶她们，并不意味着何闻笛自己就没事可做了。
不管怎么说，米利亚用来跟何闻笛她们鏖战，如今一分为八的这个“躯体”，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傀儡，而是在某种意义上比本体“更强”，杀伤和耐打能力都出类拔萃的超级化身。
既然如此，就算没法全速去支援队员们，至少也在这里将紫雾和这个“化身”斩断，让它没有办法迅速地回归本体身边，成为米利亚的力量吧！
这种事，何闻笛原本是做不到的，但新升级的“无光瀚海”，和叶明珠舍身吞下大量紫雾的“服毒行为”，却让其有了切实的可行性。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米利亚这个身体的移动要依赖紫雾，没有紫雾就只能正常步行，速度在何闻笛之下；
其次，何闻笛刚才一刀几乎劈断米利亚的傀儡，也意味着她的破坏力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运用“招式”的话，一刀秒八个并非不可能。
于是，开始！
何闻笛的身体还被米利亚定身着，但她凝神一思，顺利地用出了“无光瀚海”，这个连定身能力都能摆脱掉的潜行神技。
感觉似乎有些不同了……
并不只是世界变为黑白，速度放慢那些印象了。仿佛有明亮的月光缠在身体和长刀上，构成了一轮皎洁的光晕，让原本显得坚实无伦的米利亚的躯体，在何闻笛眼中变得脆弱如纸——
——我这能力，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可惜没时间看！
——嘛，管它呢。总之，并不再是“无光瀚海”，而变成了“瀚海明月”之类，稍微开朗了一些的印象，吧。
何闻笛思考着，却也没有多犹豫，运转“武装色”和“流流舞的步伐”，原地转了两圈蓄力后，瞄准身周茫然不安的八个米利亚，圆舞曲般的一刀横向斩去。
此为“辉夜”的变化型，速度极快却仍然温柔，或许应该称为“奥义·胧月夜”！……虽然有点中二啦。
刷刷刷刷！米利亚的八个身体齐齐从中央断开，虽然它们还想自我修复，却遇到了些困难，形状变得扭曲了。
趁此机会，何闻笛连忙从“米利亚群”中快步迈出，从储物空间里掏出叶明珠之前弄到的“冰冻枪”，瞄准这八个身体一通扫射！
刷！在重新融合、复原之前，这八个身体被切成的十六块人形，便齐齐被凝冻在空气中，连同米利亚错愕的表情一同封冻了。
天上用血翼飞行的叶明珠也没闲着，她“呼”地一声，按压肺部，把刚才超级肺活量吸入的紫雾全部吐出。然后双翼猛扫，让它们飞向远方缥缈不定的深空，驱散了米利亚再度汇聚紫雾，完成“分身瞬移”的可能性！
完成了这一切后，她的力气也像是用光了，从空中栽落下来。毕竟“完美生物模式”全部用窘，又被米利亚连续定身了两次，说她不累，怕是也没人信。
“这里我监视着就好了，还可以趁机试试消灭这些分身的方法。”叶明珠喘着粗气，在地上躺平，对何闻笛说道，“你去支援那几个丫头。紫雾的位置，刚才洛书已经锁定了，在东东南方向三公里外，地下五十米。”
“三公里吗……也难怪水晶找了这么久。”何闻笛思考道，“有被诱饵欺骗的可能吗？”
“你是说，米利亚在多处地方都布下了紫雾，隐藏他本体真实的位置，像你打过的那个魇梦那样？”叶明珠咂嘴道，“嘛，应该不会，因为水晶那丫头也来联络了，她既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找，找到的位置应该足以放心。”
“知道了。我相信她们！”
何闻笛匆匆点了点头，便向水晶她们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在水晶搜索到的“紫雾地带”，真正的最终决战，已经宣告开始……
深邃地穴中的洛书，并没有停止自责。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做错什么；
但她也知道，因为思维卡壳、心绪混乱，“没有做到”队友期许的事情，比做错了什么更加让人烦恼。
前者只是行动时产生的失误，而后者，却意味着洛书在那个时刻软弱了，失去了自己和队友“能够胜利”的心念……
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了。
“小洛”，上次被人这样称呼，还是与父母离别，进入科研岗位时呢。很怀念的称呼。
——洛书的故乡是一艘巨大的方舟，飞行在荒渺的宇宙之中。
在方舟内部，“被选中的少年们”会在十二岁时离开父母，离开喧嚣热闹的“红尘区”，在同龄人和睿智师长的陪伴下，深耕苦读，完成作为未来“管理者”的学业，直到成年后方可返回俗世。
而洛书，正是大约两千名的“幻梦神子”中，最被长辈们看好的三十六人之一。
十三岁便已掌握了“幻梦网络”的高级管理权，可以独自操作分区级别的舰载系统，应对宇宙中接踵而至的“凋零之影”；在“红尘区”的虚拟现实系统中，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建筑和布局天赋，是一名出色的虚拟实境架构师。
须知，洛书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拥有将意识化身为数据，远程操作电子系统的能力。但，若非技术力达到洛书这般程度，是不可能同时掌控“多台信息终端”的，远程传输能量更不是人人都能办到！只靠血统，最多也就是个不错的黑客了，在《海贼王》这种世界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与其说是洛书“数位神子”的血统优秀，倒不如说是她本人操作得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因为优秀，所以脆弱。
洛书她，早已习惯了表扬，习惯了赞誉，习惯了在长辈给出的，虽然挑战重重却能“无数次重试”的任务中努力，习惯了无论道路多艰难，最终也总能有答案，总能赢得一些奖赏。若要说队里的谁，离生死一线、重金下注的“搏杀之道”最远，那应该就是她吧……
早已忘记了身为“小洛”时的事。
早已忘记了，蹒跚学步时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牙牙学语时总是显得笨拙呆板，读书时总是沉迷于书本墨香而不爱社交，被朋友众多、嬉戏玩闹的同学们视为怪胎……
早已忘记了，没那么“优秀”时的一切。忘记了“软弱和依赖”，本是生命中寻常的一部分。
“嗨。看来，我在心里的某个部分，还是把自己当成‘二人小队的队长’啊……”
洛书站起身来，笔记本电脑挂在脖子上，啪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二人。自己和柳凌霜。
好久没一起战斗了。一旦合作，两个人一起生存，一起与死神搏斗的经历就再度涌上心头，反倒成了制约洛书战斗的不利条件。
……真是恼火！
不是早在那时就已经确定，自己过度瞻前顾后，并非“适合做队长的人才”了吗？
不是已经看到了新队友的才华和可靠，决心“五个人一起活下去”了吗？
事到如今，非得靠自己去帮助柳柳什么的，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不能再继续“优秀”了。不能想着靠自己来解决一切，来弥补刚才的过失了。
好好地接受队友的补救吧。接受自己并非“中枢”的身份。
——当然，这并不是自暴自弃的意思。
好好想想，队长替自己解决了失误，那么，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何闻笛她刚才的话，让队友“快跑”，自己一个人留下战斗，又是为什么？
我该投身哪边的战场？
——啊，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思考着，洛书点了点头，重新驾驭起遍布周边的“青铜触手”，把感知散发到更远的地方去。
尤其是——水晶在“这个时间点”预计会搜索到的方位！水晶的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只要能预判她此刻所在的位置，那大概率便是，存在着“紫雾”和“对手本体”的方向！
很快，“青铜”上便传来了信号被隔断的麻木感。洛书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架起通话器，把“那个位置”告知了叶明珠和柳凌霜。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洛洛你也小心点跟上来！”柳凌霜的答话从对面传来。
“怎么是你在传话？触手妹呢？”听到挚友的声音，洛书一阵错愕。
“触——明珠姐她去支援队长了！她告诉我，最后的决战交给你、我跟水晶姐！”
“……！我能行吗？”洛书不假思索迅速起步，回答却有些软弱迟疑，“我刚才——”
“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对面传来了柳凌霜莫名其妙的话，“水晶姐刚才还受过伤，身体虚弱！”
“唔，厄，所以说……”
“——所以，我们需要你帮忙啊！”柳凌霜明亮如清泉的话语，从通话器中传来，“洛洛，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有你，我就是无敌的’！”
“呜！”洛书脸红了，声音结巴，“那，那个，是从一部老漫画书上看到的啦！而且那时候你不是昏迷着吗！到底怎么听到的！”
“唔……”
柳凌霜有些害羞似的无言了。
正在这时，又有另一重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有些微弱的沙沙声，不是很清晰，但明显能听出是水晶的声音。
“凌霜，那句话说得很好啦。不过，能稍微改一下吗？——‘只要有洛书在，咱们大家就是无敌的’。”
“……！”洛书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愕，重重地抽了一口凉气。
水晶并不知道洛书此时的所思所想，不知道洛书已经因为联络不上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纠结和自责。
她只是继续说话。
“帮我通知明珠和何闻笛，已经找到紫雾密集地带，经过听力和见闻色两轮确认，应该是米利亚的本体无误！咱们先把他包围起来，然后攻进去，了结掉他！我从东侧，你们从西北切入。……以及。”
水晶忽地提高了音量，稚嫩的声音带上些严肃和期许。
“洛书！何闻笛说过，你是咱们的‘战术核心’，如果‘米利亚的本体’具备咱们预测不到的特殊能力，你也是唯一能应付的。”
“诶，诶诶！我吗？！”洛书惊愕。
——刚才还因为疑神疑鬼，差点犯下大错，要让队友帮忙擦屁股的我吗？
——“被大家保护”的我吗？
水晶应该不知道洛书刚才的踌躇。然而，大概是从洛书意外软弱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她模仿着何闻笛，嘿嘿地笑了笑，这才开口。
“洛书，我最清楚你的技术实力。明珠把她的‘红拂女’托付给了你。何闻笛本该在这儿的，既然她没在，就一定是认为‘你比她更适合过来这边’，更适合作为攻坚队的‘一员’，去狙杀米利亚的本体。”
一串串担子压在洛书的肩上……但她却不知为何，心中的忧虑逐渐散去。
只因为，原本不擅长理解言辞的她，却听懂了同为技术宅女，同为“含着金汤匙的小天才”的水晶，在言语中寄托的思绪。
“因为你能做到，才托付给你的”。
并不是，如同多弗拉明戈对砂糖般，过度信任而交托的沉重责任。
也不是一旦失败，就会遭到怀恨和冷眼的，上级考评般的任务。
仅为分工。仅为信任。
就像是司法岛一战中，山治对乌索普所说的那句话。
“我做我擅长的事，你去做你擅长的事。这样，就一定能赢。”
像是怕洛书还没听懂，水晶继续补充。
“这次战斗，我和凌霜打头阵。对你没有具体指示，你的站位、战法、什么时候使用‘红拂女’和库存武器，完全由你自己来定。用你的才华，成为咱们的力量吧，洛——”
“……啰嗦。”
洛书说出了，完全不像是她平时所说的，被感情支配的两个字。就连正在战前动员的水晶，都被她顶得楞了一下，发出“咦咦”的惊叹声。
“洛洛今天好奇怪。”柳凌霜小声嘟囔，“一会儿担心，一会儿又开始抱怨，该不会是被敌人操纵了吧？”
“没有的事，”洛书板起脸来，恢复了平常一贯的淡然无情绪，心下却在暗自窃笑，算是自嘲也有些开心，“了解！那我暂时就不用‘铜像’参战了，站位……已用岩石果实加速，一分钟后抵达柳柳脚下五十米处。关于‘紫雾’和‘对方潜地能力’的应对方式，水晶有打算吗？”
“我用最后一个‘过载模式’把紫雾吹散吧。”水晶叹了口气，道，“然后洛书你发动能力，把他挖出来，咱们在地面上打。‘本体’的战斗方式未必和分身完全一样，要有心理准备。如何？”
“明白！”
“……了解。”
一分钟后。
察觉到自身的“八个分身”被斩断冰封后，人在地下的米利亚本体皱紧眉头，叹了口气。
在他的视角上，女孩们确实不错，竟然窥破了他“胧幻体”的秘密，成功压制住了分身的行动。该设法撤离了，自己已是劣势，最好利用刚才注入的“尸虫水”，收回远方“四皇”的控制权，带着大群强者卷土重来，才有稳定的胜算。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
女孩们并不是临阵才看透他的分身的。“布局”也早已完成！
石声攒动！
身旁的岩石在摇晃，在流动，在向上移走！
风声呼啸！
周边的紫雾在缠卷，在散去，在被吹拂一空！
下一刻，原本安居在跟洛书近似的“地穴”中，手持着傀儡线和注射器，一副白大褂医生打扮的米利亚，便暴露在了女孩们的视线中，被手持利刃的水晶和柳凌霜，一前一后地包围住。
他竟然还很平静，视线忧郁地望向天空。
“愿赌服输。身为‘独行轮回者’的我，在被看到本体的瞬间就该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干得漂亮，孩子们。”
“不过，接下来是另一个难题。”
说着，他收起手上的道具，从白大褂中掏出两把手术刀，一左一右地夹在双手中。
“——也就是，已经疲惫不堪的你们，能不能在近战中打赢我，打赢这个‘也不算很弱的B级轮回者’，这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