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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9章 不谈礼乐谈风月
兴风之花雨全文阅读作者:萧风落木加入书架

王尘和风沙在隐谷的第一次会面,气氛不算融洽,但也不算不欢而散。

可惜,会面目的并没有达成。

风沙告辞之后,王尘立即唤人召见程飞。

还是约在泮池,还是站在泮池桥上。

王尘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半点变化,区别仅在于和风沙并肩凭栏于西侧,面向西泮池,和程飞则凭栏于东侧,面向东泮池。

原本这东西两泮池,加上当中泮池桥,隐有太极之意。

如今的泮池桥乃是新建,由曲形变直,泮池内外的装饰纹路亦有变化,成为正儿八经的泮宫之池,即泮池。

所谓泮池,其实就是专门设在学宫前的水池,乃是儒学的标志之一。

凡是看见泮池,学宫必定在地。

王尘并没有说话,只是垂首凝望池水微澜,瞧得十分入神。

程飞安静地等待,他理解王尘子的处境,绝对称得上内忧外患。

所谓的内忧,绝不仅止于道门,儒家内部不服者亦众。

否则庞公不会射风沙冷箭,且在隐谷山门之前。

这岂非告诉墨修:隐谷不欢迎他吗?

更是在明示墨修:王尘子说了不算。

庞公看似射墨修冷箭,其实是在打王尘子的脸。

本来他已经分别摆平了庞公和墨修,好不容易把事情按下,结果那个不知所谓的柴小姐居然节外生枝,差点让王尘子更下不来台。

幸好他动作足够快,马上把柴小姐逮住,并关进了空歌黍,及时地表达了歉意,否则王尘子哪里还有面目见墨修!

至于外患,则是柴兴,或者说皇权。

毕竟隐谷合议认定柴兴就是天命之主,皇权已经等同于柴兴。

又因为隐谷完全依附于皇权,皇权对隐谷的影响力非常之大。

如果王尘子始终不能展现自己掌控形势的能力,那么在柴兴眼中的分量将会一落千丈,进而继续动摇王尘子在隐谷内部的地位。

这是个恶性循环。随着时间地推移,王尘子的权威将会越来越弱。

万事开头难。目下亟需一股沛然大力,推助王尘子一把,进入良性循环。

风沙正是能够影响形势的关键人物,而且是全方位的影响,几乎无处不在。

上至百家,下至江湖,外至当今各国,内至隐谷道门。大至天下大局,小至各地小势。风沙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只要能够影响到风沙,很多困扰和羁绊王尘子的难题和症结,将会迎刃而解。

看王尘子现在的模样,这次显然没有谈拢。

过了许久,王尘终于启唇,把她与风沙交谈的关键,大略讲诉了一下。

程飞预想事情会很艰难,却没想到连开头都没有开成功。

更最棘手的是生出了反效果。墨修非但不肯相助,反而意欲对皇权用强。

事若至此,王尘子在皇权的眼中,非但没有掌控势态的能力,反而成为势态失控的元凶。王尘子的处境将会更加堪忧。

程飞思索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既然是借,当然有还。”

这是提醒王尘子,应该付出些代价。

难就难在当下内外交困,王尘子实在付不起什么像样的代价,那就只能向人家许诺未来再还。

王尘娥眉轻蹙,少许后一口拒绝:“能够打动墨修的东西,我给不了。我能给的东西,打动不了墨修。”

她不可能牺牲隐谷未来的利益,为自己谋求现在的私利。这是原则。

程飞叹了口气,问道:“他是否对庞公射他冷箭仍然心存怨怪?”

“这件事他连提都没提。”

王尘轻声道:“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且从来就事论事,不会迁怒。”

程飞斟酌道:“墨家莽归莽,确实奉兼爱为圭臬,居然不顾念以往的交情,莫非还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原因?”

“墨修再兼爱也不可能无原则地付出巨利,何况墨家认为兼相爱,还需交相利。他当然会考虑拱手让出中平之后,我能给他什么?”

王尘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人家布局这么久方才花开见果,极有可能还是某个,甚至多个大局的一部分,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凭我红口白牙?难!”

“江陵位于各方势力的中心,位置确实很重要,但又不是要把他的势力赶绝。”

程飞并不赞同王尘的见解:“就算继位的高王不是他认可的人选,那也不会跟他做对。他付出的代价并不大,却能收获一份人情。无论怎么看都值。”

王尘眺望远方,幽幽地道:“就在隐谷山门之外,尚有人射他冷箭。中平远在千里之外,难道没有人射他冷箭?我都不敢保证,如何让他相信?”

程飞顿时闭嘴,若有所思。看来庞公的冷箭不止是射风飞尘那么简单,亦不止是打王尘子的脸那么简单,恐怕是想射断王尘子和风飞尘之间的信任。

如果王尘子这次无法借力腾云,甚至遭受重创,将会不可避免地加速衰弱,一旦衰弱到一定的程度,彼将取而代之。

这分明是釜底抽薪,用心当真险恶。

王尘继续俯视池中涟漪,叹道:“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程飞同叹。

王尘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抬玉掌,拍了拍栏杆道:“墨修身份敏感,不宜过多联谊,冷清点就冷清点吧!我会亲自向他和青娥致歉。”

程飞立时会悟,如果再横生枝节,且在这里,那就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目下只能冷待墨修,不能给其他人大做文章的机会。

王尘又道:“冷清并不意味着冷淡,一定要尽力让墨修感到宾至如归。”

程飞郑重应是。

“我约他晚些去碑亭品茗……”

王尘不由自主地抓紧栏杆,出神地道:“事不过三,待到下次会面,他肯定要提与青娥的婚事。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你觉得应该从何切入?”

“我看他似乎对柴家小姐不以为然……”

程飞的眉头皱成川字,沉吟道:“此女刁蛮无知,与他屡次结怨,这次更是差点坏了大局。我相信他心有怨气,仅是碍于身份,不方便明示罢了。”

王尘明眸转冷,摇头不语,继续凝视池水。

这种事情哪里摆得上台面。

风沙要顾身份,难道她就不要顾了?就算要把柴小姐丢给风沙撒气,也不能由她来做,更不能由她来说。

过了会儿,王尘眸中的冷意渐渐散去,反而越发明亮,转视道:“跟他谈谈礼乐怎么样?”

这下轮到程飞使劲摇头了:“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对于百家来说,只要关乎“礼乐”,那就绝无小事。用“礼乐”来打动墨修,绝对轻而易举。

然而,王尘子现在内外焦煎,绝无可能绕开隐谷高层,独自决定关乎“礼乐”的任何事务。

如果跟墨修商谈妥当,最后却又无法履约,那么对王尘子的威望将会是致命地一击,隐谷内部也会立刻发难。

王尘淡淡地道:“不谈礼乐也行,可以谈谈风月嘛!”

程飞眼睛一亮,以拳锤掌,啪地一响:“谈风月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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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0章 风月大亨
兴风之花雨全文阅读作者:萧风落木加入书架

碑亭当然有碑,嵩阳寺碑。

碑在亭内,碑首盘龙,盘龙有六,龙爪交错,形成佛龛。

碑背有佛像九十四尊,正面浮雕独佛,数座小佛像环绕。

其下以八分隶书撰写的“中岳嵩阳寺碑铭序”,介绍了建造佛殿、塔庙的功德及雕刻造像的过程等。

“此碑建于北朝东魏年间。其时佛教兴起,空前兴盛,南朝佛教最盛。”

王尘一边介绍,一边请风沙入座碑亭前的石桌,素手斟茶:“南北朝时东西对峙,南北两分。北朝三魏齐周,南朝宋齐梁陈,似乎与当今形势肖似。”

风沙起身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北朝魏太武帝,周武帝先后灭佛,形势确实肖似。”

人家明显在说天下大势,他却以偏概全,扯上百家的思想之争,摆明不接话茬。

王尘装作没有听懂,继续道:“最后杨坚代周,南朝北朝尽归于隋……”

风沙立刻截话道:“隋二世而亡,天下归唐。”而后似笑非笑地道:“当今北周肖似否?”此言一出,等于把天聊死。

王尘古井不波地道:“正是要请教飞尘兄,为何秦隋皆二世而亡,秦隋亡后,汉唐又因何天下大治?”

风沙顿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顿于石桌上,森然道:“你莫不是想重提汉朝废黜百家,唐朝钦定道儒佛次序吧?”

“王尘绝无此意。”这可不是等闲事,乱表态会天下大乱的,王尘赶紧正色道:“我是真心请教飞尘兄。”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她好半天,终于敛容:“此乃大哉问,百家见解各有不同。以我之浅见,秦隋亡于反噬。”

王尘思索少许,问道:“何解?”

她本来被风沙硬生生地打岔,为了不冷场,只好顺着人家的话没话找话,现在确实生出兴趣,想要知道墨修对此事的看法。

“若视万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视万民为土,土肥树盛,土瘠树枯。正因秦隋大刀阔斧,铲除盘根错节,瘠土重沃,奠定汉唐盛世之基。”

王尘既不吭声,亦不点头。“视民为水”和“视民为土”的区别在于:前者由下往上奉捧,后者由上往下汲取。

寻常人或许不了解这两种不同的表述分别意味着什么,她可清楚的很。

后者之说,换个地方、换个人说,一定会被隐谷视为邪说异端。

风沙端起茶盏轻轻地呷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道:“汉唐末年,盘根又深,土地又瘠,大树安能不枯?然而,根深根硬,纵被铲除,刀斧亦缺。”

所谓盘根错节就是盘剥万民的既得利益者,想要铲除既得利益者,当然会遭致既得利益者的反噬。

此乃拼死之暴击,二世而亡算好的,当场暴毙都很正常。

王尘叹道:“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出自诗经国风,讲得是周公率军东征,激烈征伐,终于平定叛乱的四国,战后余生的老兵发出苍天有眼,万幸有命地感叹。

风沙赞同道:“纵然有损,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王尘的俏目闪亮起来,轻声道:“比如周皇。”

风沙点头道:“柴皇确实是当世人杰。”然后低头喝茶。

他在意东征的士兵,王尘则更在意率军东征的周公。

墨儒两家的思想本来就有分歧,关注点不同很正常。

话不投机,自然闭嘴。

王尘瞟了风沙一眼,强行按捺住想要顺着这话说下去的冲动。

既然风沙很清楚周皇乃是当世人杰,何必一直与之争锋相对?

说明仅凭此点,无法说服风沙相助。

如果由此切入,将会重蹈泮池桥的覆辙。

王尘一念转过,将话题扯回被风沙扯开的预设:“大势焦心,不妨谈谈风月。”

风沙脸色古怪起来,心道你跟我谈风月?你去过风月场吗?

“隋朝虽然二世而亡,所提倡的南朝文学,文藻华丽、贵于清绮、宜于咏歌,前唐并未颠覆之,而且发扬光大,豪放富丽,百花争艳,空前繁荣。”

风沙立时明白王尘要谈什么“风月”了,迅速地坐直,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孝经有云: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王尘一本正经地道:“诗词歌赋,乐舞载之,人心向之,喜而悦之,善而从之,寓教于乐。”

风沙不禁失笑,心道能把风月谈得如此没有风月感,也是一种本事。

“美人歌舞人人爱,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令人遐想、争相效仿、与之共情,甘心情愿地随之认同什么是美、什么是好、什么是善。”

既然可以定义何为美、好、善,百家没有可能不感兴趣,风沙亦然。

王尘道:“宫大师和宫大家正是表率。”

风沙唔了一声:“你想推而广之?”

“不是我,是你。”

风沙摇头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喜欢,权贵附随,官员附随,商贾附随,风月附随,大众从之。风月场从来只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风月场就是名利场,当然拜金逐权。金、权喜欢什么,潮流就是什么,本身的自主性不是没有,但是不大。

王尘反驳道:“出众者如宫大家,足以独树一帜,他日百花齐放也未可知。”

“这倒也是。”风沙确实有些心动。

像宫青秀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虽然难得。难得,并非没有。

但是,想要保持超然的地位那就很难了。

撑起一个宫青秀还则罢了,如果推而广之,他生得千手千眼也忙不过来。

“周皇早已下诏朝廷官员不得在风月场逾滥,或许可以更进一步。”

王尘轻声道:“比如乐籍外另设妓籍、花籍,由教坊司统归,纵然无法应收尽收,相信足以囊括行首。凡在籍者,必须曹署行牒,方能携乐器而往。”

风沙缓缓点头,怦然心动。

一旦籍入教坊司,便属于官方所有,敢动歪脑筋、能动歪脑筋的人那就很少了。

足以让在籍的风月女子保持相当的矜持,拥有一定的地位,可以避免多数侵扰。

顶多供奉权贵皇亲,寻常官员商贾想都别想,对于普通人来说,更是高不可及。

他只需关注少数花魁行首就可以影响潮流,甚至移风易俗,完全不用太过费心。

这种政策可以分出阶层,足以让信奉爱有等差的隐谷卖力推动。

最关键,这种苗头在矾楼歌坊地兴起时已经出现,说明王尘并非一时心血来潮,隐谷应该早有预案。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王尘又给风沙斟满杯茶,凝视道:“晋国长公主身为皇室宗亲,品行高洁,德行出众,监管教坊司,以正不正之风,也算理所当然。”

风沙笑了笑:“王尘子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王尘先是表示风月场可以用来教化,成功地引起他的兴趣。

然后许诺把风月场归于教坊司管理,等于把诚意扎成一束。

最后把这束诚意通过彤管转手交给他,方便他拿来就能用。

想不动心都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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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1章 丈夫的责任
兴风之花雨全文阅读作者:萧风落木加入书架

碑亭会面很成功,风沙和王尘一直从品茗品到晚餐,且是就地摆开。

菜肴端来之前,程飞先带着十二名少年过来作陪。

十二人年纪都不算大,分两列而立。程飞入座风沙右侧,挨个介绍。

介绍得非常详细,姓名籍贯,家世出身,擅长什么,专精什么之类。

每介绍一位,那位便会出列行礼,风沙则会问上几句话,听其回答。

他已经跟王尘谈好了,为了加深彼此了解,便于沟通,至少要从中选中六人。

被他选中的少年将会作为王尘的特使,分别奔赴开封,江宁,潭州,江陵,流城等地,与他手下的主事专职联络,身份类同之前的何子虚。

其中一位少年,程飞大加赞赏。

此少年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正,程伯休父后裔。

程伯休父乃是西周程国国君,伯爵,重黎后裔。

周宣王时官至大司马,因功勋卓著,被宣王赐姓司马氏,乃是司马氏、程氏的共同始祖,著名后裔不少,比如司马懿和程昱。

司马正的远祖正是司马懿之弟,安平王司马孚。兄弟八人俱知名,当时号称“八达”。

隋唐之后,世家门阀被连年乱世扫绝一空,司马氏亦然,地位一落千丈,至今数代布衣,司马正亦是布衣,目下是程飞的弟子,太乙书院的学生。

不过观其做派,世家遗风浓厚,彬彬有礼,风采不凡,着实不像布衣。

风沙斜眼瞄程飞,心道你这么卖力介绍,这小子莫不是你家亲戚?转念一想又释然,司马氏与程氏本来就同出一源,又是自家弟子,说点好话很正常。

目前首要定下的人选,就是派驻江陵的人选。既然程飞大力推荐,他也就半推半就,选中司马正。

他已经许诺王尘,原则上放弃高王长子高权,将由司马正与绘影共同议定,谁来继承高王之位。

司马正将拥有建议权,绘影则拥有否决权。

其他地方,情况类似。

另外,他有义务责成各驻点主事把王尘特使的任何建议纳入考量,最终是否同意是另一码事,但是必须予以考量。王尘亦然。

此协议纯粹是两个人的私下约定,无关四灵和隐谷。

如果涉及四灵、隐谷,乃至其他人等相关事务,纯粹倚靠他们个人的影响力推动,没有强制性,更没有具体细节,只有大略方针。

如果一方认定对方过线到无法容忍的程度,可以将此协议将立刻作废。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随时作废。

简而言之,此协议能够维系的前提仅是他和王尘之间的交情和信任,有则有,无则无。

本来王尘还希望派一个人跟在风沙身边,稍作试探之后,便不再提及。

期间,司马正起身敬酒道:“敢问飞尘子,绘影小姐家世为何?他日拜会,当备薄礼。”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不敢称子,叫我风少就好。绘影孟氏,乃旧蜀王室,孟王长女。”

之前寥寥几问,他已然瞧出司马正将血脉传承看得极重,或许正因为自己系出名门的关系。

如果对方出身不俗,司马正会相当尊敬,否则会打心眼里瞧不起。

司马正果然肃然起敬:“晚生必定向孟小姐多多请益,还望风少予以支持。”

风沙含笑道:“旧蜀覆灭,绘影落难,不得不寄人篱下,我一向怜疼,还望光大辅助扶持,必不致令为难。”司马正字光大。

司马正将酒杯举高,朗声道:“风少尽管放心,晚生深知个中之苦楚,与孟小姐算得上同病相怜,岂有不尊重之理。”

风沙笑了笑,这才举杯饮尽。

酒足饭饱之后,宾主尽欢,风沙告辞。

王尘亲自并叮嘱安排被风沙选中的六人,程飞则去安置落选的六人。

忙完之后,新月初升。

两人再度与泮池桥会面。

程飞微笑道:“只要正儿能够尽快稳住江陵的大局,未来的江陵主事非他莫属。”

王尘轻声道:“万事开头难,只有他开好了头,才能订立准则,便于效仿,可惜我们能帮他的实在不多。”

“如果预立高王的权力还不足以让他在江陵站稳脚跟,那他也未免太无用了。”

程飞微笑道:“以正儿的聪颖,我相信他会善用权柄,江陵主事离开他不行。”

王尘叮嘱道:“江陵乃长乐公南宅所在,意义非同一般,这一步他一定要踏实了,宁缓莫乱。”

程飞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闭嘴,转头一瞧,不禁皱眉。

月亮门那边斜斜地跑来一位青衣少女,后面追着两个青衫人。

两人神情惶急夹杂无奈,显然想拦又不敢。

青衣少女个头高挑,步伐轻盈,长腿快跃,显然轻功不错,几下边跑到桥下,唤道:“尘姐,咳,王尘子。”又怯生生地叫了声爹。

程飞轻轻地挥了挥手。

两名青衫人行礼退走。

程飞转向王尘,苦笑道:“小女无状,万望宽恕。”

王尘莞尔道:“光大即将远行,子佩心急如焚,实在情理之中。”

程子佩脸蛋一红,扭捏地拗指,嗔道:“尘姐~”

程飞脸色一变,斥道:“无礼!”

程子佩脸色一白,低下头不做声。

程飞道:“罚你禁足三日,现在就去。”

程子佩猛然抬头,不依道:“我,我不,我要跟师兄一起去江陵。”

程飞更恼:“胡言乱语。你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程子佩跺脚道:“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扭头便走。

程飞连着几声招呼不住,气得脸都黑了,只能向王尘躬身请罪:“在下教子不善,还请王尘子谅解。下去定将严加管教,必不令她胡来。”

王尘微微摇头,沉吟道:“光大过去之后免不了与绘影常来常往,一旦过从甚密,难免传出风言风语,如果有人存心渲染,那就不好了。”

程飞愣了愣,迟疑道:“让子佩跟随光大,用以避嫌?”

王尘肃容道:“不止光大。东鸟的王夫人,南唐的玉颜公主,大周的晋国长公主都是女子,都要避嫌。”

“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程飞若有所思地道:“冷箭很可能无可避免,所以我们更需要谨慎,绝不能予人可趁之机。”

王尘颌首道:“虽然光大与子佩青梅竹马,早有婚约,毕竟尚未成婚,所以我决定给子佩一个督察使的身份,专职监督特使。”

“好主意。”

程飞赞同道:“六个专职督察使,对外可避风言,对内也有所交代。”

这是个团结其他阵营的好机会,最关键可以间接地宣示他们获得了墨修的支持,由人家亲自去体会,绝对比他们自己宣扬有效百倍。

与此同时,后院静室。

郭青娥盘坐于室中蒲团,五心向天,闭目修行。

风沙回来后看她一眼,打算给自己弄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就着杯茶倚窗望月,渡此漫漫冷夜。

结成道侣没有那么多规矩,住一起就住一起了。

不过,两人当真谈不上什么感情,同居一室仅是字面的意思。

其实风沙很喜欢这种感觉,只需背负责任,无需背负感情。

旁人或许难以理解,然而对他而言,感情远比责任更压人。

风沙泡茶的时候发现炷香接近燃尽,于是过去续上。

郭青娥忽然睁开美目,从腿旁取来叠好羽氅展开,起身给风沙披上,柔声道:“我刚刚才知道南唐军奇袭潭州的事情,你着实不应该瞒着我。”

风沙紧了紧氅口,没有做声。

他并非专门瞒着郭青娥,而是和柴兴一起瞒着隐谷。

毕竟隐谷在东鸟拥有很大的利益,如果提前知晓,变数太大。

直到奇兵发动在即,隐谷无论如何无法阻止,柴兴这才告知。

算算时间,南唐奇兵这时应该已经出了罗霄山脉,正往潭州奔袭。

虽然大军行军相对很慢,但是萍乡距离潭州实在很近,最多四五日就能兵临城下。如果精兵急行军,甚至一日可达,就是到了之后没有体力战斗罢了。

不到两年时间,东鸟历经三次内乱,两次篡位,朝野上下混乱之极,加上潭州满是内应,几乎没有不被灭的可能性。

所以,王尘连提都没提这事,因为毫无意义。

“飞尘。”郭青娥探出柔胰,亲昵地牵住风沙的手:“寻真台尚有士女景慕者数百人,永宁不能不管不顾。”

自从女真薛炼师于南岳避世修行,开创寻真台一脉,扎根衡山已有五六百年之久。哪怕修道之人再是懒得动弹,也定然于潭衡之地拥有很多人情关系。

风沙就是怕这个,叹气道:“都是些什么来历?”

“以潭衡各地的世家贵女居多。”

风沙想了想道:“最好不要通信,以免事泄。”

郭青娥轻声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回去一趟。”

风沙思索道:“这样,你传符回去,话不要点透,只说若逢大难,祭符可辟。我会飞传相关人士,对此符拥有者予以庇护,至不济留待我到后处理。”

郭青娥将风沙的手握紧了些,平静地道:“那我更要回去一趟了。”

此言一出,说明所谓的世家贵女恐怕不是一般的贵,其中一些人的家世之存留足以撼动东鸟的局势,必须她亲自出面才有可能保下。

风沙颇为无奈,留下不能留的人或者家族,肯定会给他在东鸟的布局带来很大的困扰和麻烦,但还是温柔地道:“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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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2章 人在屋里坐,棍从天上来
兴风之花雨全文阅读作者:萧风落木加入书架

是日晨,风沙入住隐谷的第二天。

程飞携关门弟子司马正登门拜访。

司马正带来了一件十分珍贵的礼物,曹植亲笔手书的“洛神赋”,专门送给青娥仙子。

司马正先是以洛神赋的描写开篇,把郭青娥比作洛神,一阵溢美夸赞之辞,然后又说了手书的来历。

据司马正说,其先祖司马孚曾任陈思王曹植的属官文学掾,后来又升为太子中庶子,辅佐曹丕。

曹丕称帝之后,司马孚转任中书郎、给事常侍,宿省内,故有幸得曹植手书云云。

仅凭这一份手书,风沙还真没办法分辨是否是曹植真迹,然而司马正这一番说辞,倒是让他有几分相信了。

曹丕篡汉称帝之后,曹植穿上丧服为汉朝悲泣,自然遭到严加打压,从王被贬为侯,此后更是连遭徙封。

直到曹植作“洛神赋”,表现出理想破灭之意,次年不仅重获封王,曹丕还亲自跑去见面,并增其户五百。

在风沙看来,“洛神赋”在当时拥有极其浓厚的政治意涵,无论曹植本人作此赋的目的究竟为何,反正有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希望曹丕看到此赋。

以司马孚的身份,他与曹丕、曹植的关系,既可能是那“某个人”,也可能是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更可能兼而有之。

确实有机会得到曹植亲笔手书的“洛神赋”。

不过,大凡古玩,只要表面上看不出明显的纰漏,向来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楚,信则真,不信则假。无非看谁能把来历说得入情入理,其目的是让下家相信,而非自己相信。

以司马正的家世,这方面显然很有优势,在那儿口若悬河地讲了好半天,程飞不时补充几句,起到了画龙点睛之效。

风沙就当听历史故事,最后代郭青娥笑纳。

虽然送了重礼,司马正并没求人办事,反而洒然告辞。

风沙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有一套,仅是待人接物的气度就远非小门小户可以比拟,人家再是家道中落也知道经营关系和如何经营关系。

确实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印象相当不错。

午后,三位道门真人联袂来访,为他和郭青娥贺喜。

三位真人的身份非同小可,所代表的宗门亦非同小可,其中一位姓张。

郭青娥乃是道门隐世一派,这三位真人则是道门入世一派。

前者在世俗中势力小、名声小,后者势力大、名声大,真正实力则恰恰相反。

毕竟道门拥有一大群隐世不出的陆地神仙,其传承更是一个比一个久远,一个比一个吓人,比如郭青娥就是西灵圣母遗脉的传人。

这些其实都算是隐世一派,外面天崩地裂都懒得下山那种。

然而,随便跑出来一个爱玩的那就不得了。

道门隐世和入世两派首先公推郭青娥代表道门,然后郭青娥代表道门成为隐谷的代言行走。

总之,隐谷不仅分儒道,两家内部的情况亦相当复杂。

不过,对外的时候总能保持一致,起码看起来比四灵团结多了。

风沙观之,如同雾里看花。

其实人家看四灵也是一样。

哪怕四灵总在内斗,外人对其内部的情况也不可能尽然了解。

三位真人告辞之后,隐谷再无人来访。

尤其那个庞公,居然连面都没有露过。

尽管王尘曾经表达过歉意,风沙还是颇感不爽。

身处隐谷的三位道门真人来齐了,儒门那边居然只来了一个程飞,是不是太不把他这个墨修当回事了。

晚间,张真人再度登门,委婉地向风沙致歉,表示明天的正宴恐怕没有了,具体原因没有明说,倒是把郭青娥拉到旁边说了会儿小话,而后告辞。

风沙不好偷听也不好多问,默默地收拾包裹,准备离开。

既然没有正宴,他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归去。

郭青娥挨了过来,柔声道:“不要生气了,张真人告诉我,他们一致决定致信华山云台观,请希夷先生出山。不久之后,皇兄将召见之。”

希夷先生本名陈抟,号扶摇子,至今已年近九旬,乃是道门的陆地神仙之一,更是难得喜欢游戏人间的陆地神仙,没少到处游逛,所以声誉卓著。

当初隐谷大肆宣扬,希夷先生将三易珍本传于王尘。这便是连山诀之局的起源,亦是隐谷天命之局的开端。

此大局从百家开始,由希夷先生开局,足可见希夷先生对百家的影响力举足轻重。

如果道门更进一步,使柴兴延续前唐的政策,把道教立为国教的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

道门致令“柴皇召见希夷先生”的举动,相当于宣示:哪怕没有儒门,道门照样能行。

这岂止是扇耳光,一旦落实,简直是把儒门吊起来打,还是倒吊着那种。

风沙愣了愣,旋即会悟。儒门如此慢待于他,不光是不给他面子,更是不给郭青娥面子,也就是不给道门面子。

正宴取消,说明三位真人没有争赢,显然强烈不满,于是打算强行越过儒门,直接找回面子。

虽然这种举动警告的意味更浓,未必会落实,但是耳光落实了,真的疼。

风沙的心气立刻顺了,正色道:“是不是闹太大了?”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郭青娥淡淡地道:“你是青娥的道侣、永宁的夫婿,他们竟敢如此怠慢你,该当受此教训,否则还真以为道门无人了。”

风沙唔了一声。

按理说,道门这一耳光打过来,儒门肯不想真的挨上,没有可能不服软,偏偏没有服软,说明背后另有玄机。

他正在琢磨玄机是什么呢!王尘到访。

“隐谷与四灵相争近千年,心结毕竟难消。最近南唐奇袭东鸟的举动,也确实对你产生了一些不利的言论。这点青娥可以证明……”

郭青娥轻轻地点头。

王尘看了眼风沙打包到一半的包裹,歉然道:“我已经尽力了,奈何力有未逮,实在抱歉,望飞尘兄体谅我的难处。”

“就算恼火,也冲不着你。”

风沙含笑道:“除了你,三位真人也都对我抱不平,我很感激。看张真人的样子,似乎有些火大,不会有什么过激地举动吧?”

王尘不动声色地道:“就算少许激动,无非效仿稷下之辩,应该无伤大雅。毕竟明辨现实,方能笃行,空辨空谈,于事无补。”

她说的很隐晦,风沙还是听懂了。

道儒两边恐怕是大吵了一场。修道的怎么可能吵得赢学儒的,所以正宴最终取消了,隐谷不打算正式接待他这个墨修。

不过,儒门那些家伙再是能言善辩,道门的耳光是真的,打了会疼,疼到闭嘴那种。

所以王尘乐得看热闹,甚至会于暗中推波助澜,定要道门的耳光打实。

因为挨打的人不是她,是那些儒门高层。

虽然她出身儒门,如今却是隐谷之首,她的利益和儒门的利益并不完全等同。

一旦道儒两家斗起来,她的地位顿时稳固,起码暂时稳固,大可以徐徐图之,逐渐树立权威。

这小妞不仅很有权谋,心机亦深,也不缺手段。

难怪能够脱颖而出,成为长乐公的继承人,最后还能成功上位。

转念心道难道我真是根搅屎棍,怎么走到哪里乱到哪里?

居然连隐谷都会内乱。

又不免觉得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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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3章 隐谷内事
兴风之花雨全文阅读作者:萧风落木加入书架

深夜,太乙书院,二将军柏。

一个瘦小的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树洞。

尽管他手脚很轻,落在树洞内还是如同耳边敲锣,柴小姐不由自主地发出若有似无地痛喘。

人影止步于树洞之前。

月光照亮了柴小姐的脸庞。毫无半点血色,神情极度扭曲。

本来十分漂亮的脸蛋不复半分光泽和以往的细腻,倒是布满早已干涸的斑斑泪痕,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显得十分狰狞。

本来满是傲色的大眼睛布满血丝,竟是无神睁圆,却没有任何焦点。本来红嫩的嘴唇干苍蜕皮,微开微合好似濒死之鱼。

四肢被看着就韧的筋绳拉成了“大”字,凌空而悬,微微而抖,仿佛落入蛛网的猎物,不是没有奋力挣脱,奈何已经筋疲力尽。

人影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阴阳怪气地道:“柴宁,你也有今天。”

随着他说话,柴宁的身子过电般抖动几下,似乎难受得想哭,偏偏流不出半滴眼泪,只剩无尽地哀求:“饶了我,饶了我……”

她的声音非常的微弱,树洞外面根本听不见。

人影不得不把耳朵凑近树洞,这才勉强听清。

“你还记得我吗?”

人影转头盯着柴宁哀求的模样,眼睛泛起兴奋的光彩,鼻息也粗了些:“当初不过敬你一杯酒,你居然当众羞辱我,说我给你提鞋都不配……”

“是我不配,我不配……”

柴宁开始抖若筛糠,断断续续地喘气,就像陷入难产的孕妇。

人影双手按在树洞两侧,以充满快意地语气俯视道:“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会跪在我的面前,低三下四地给我脱靴脱袜。”

柴宁颤声道:“我脱,我脱……”

只要能让这个人闭嘴,要她干什么她都愿意,要她立刻死了她都愿意。

人影笑道:“仅是脱靴也实在太便宜你了,你不是自诩高贵吗?正好我刚才踩了一脚狗屎,你给舔干净……”

人影的话还没说完,柴宁已经迫不及待地叫道:“我舔,我舔……”

她的思维好像彻底散成了碎片,同一时间只会来来回回地重复同一句话。

人影嘿嘿一笑,眼睛冒出邪恶的光芒,并没有把脚伸进去,反而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迟疑地道:“黄师兄,你……”明显谁想要问话,偏又赶紧闭上了嘴。

人影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待看清来人,更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结巴道:“程师妹,你来这里干什么。”

程子佩俏生生地站在月门之外,双手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闻言赶紧把木盆放下,比指于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招手示意黄师兄出来说话。

黄师兄眼珠乱转,快步出了月门,赔笑道:“程师妹,你怎么来了?”

程子佩冲地上的木盆努了努嘴:“我每天要给她送饭,早晚还要帮她擦脸呀!黄师兄,你来干什么?”

黄师兄干笑道:“我听说空歌黍镇压了一个女魔头,我还没见过女魔头长什么样呢!特意过来看看。”

程子佩道:“也不算魔头,父亲说她险些铸成大错,但不至于镇压,稍作惩戒,让她知道错就行了。”

黄师兄目光闪烁,哦了一声。

程子佩又把装满热水的木盆端起来道:“被关在空歌黍已经够她受了,所以咱们走路轻些,在里面也不要故意说话。师兄你看,我都换了软底鞋呢!”

黄师兄笑道:“是,我记住了。对了,程师叔有没有说要关她多久?”

程子佩本要往里面走,闻言停步,回忆道:“也就这几天吧!书院不是来客人了吗?听父亲的意思,好像客人走了,她就可以自由了。”

黄师兄忍不住打个寒颤,暗道糟糕。本以为人被关进空歌黍,一定会被镇压,所以他才毫无顾忌地羞辱,没曾想居然只关几天。

柴宁不仅认得他,刚才也看见他的脸了,一旦重获自由,以柴宁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人在书院倒是不怕报复,但是他一家都在洛阳呢!以柴家在洛阳的威势,柴宁弄死他全家恐怕比弄死一窝蚂蚁还要简单。

他站在月门之外发了好一会儿呆,结果越想越怕,杀意萌生。

程子佩已经给柴宁擦完了脸,踮着脚悄声出来,问道:“师兄你还有事吗?怎么还不走呀?”

黄师兄回神道:“啊!我这不是等你吗!虽说她受到禁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程子佩甜甜地笑道:“谢谢黄师兄关心。不过人家的武功还不错呢!别说她早就没了力气,就算精气神足也不怕她。”

黄师兄笑道:“那是,程师妹的武功我是知道的,比我厉害多了,我也是关心则乱,走了。”

两人边走边谈笑,很快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师兄从另一边的月门走了近来,一直走到树洞之前,冷冷地凝视了好半天,忽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往树洞之内,同时结印吟唱。

“洞章之曲,侍宸一啸,灵风协奏,音成洞章,故曰空歌。发生万汇,昼夜循环,长养圣胎,妇人怀妊,鸟兽含胎,已生未生,皆得生成……”

“呔~”一声清脆地冷斥,凌空而响,打断吟唱。

程子佩寒霜满脸,自树冠上飘然跃下,拔剑出鞘道:“黄师兄,你在干什么?”

黄师兄张口结舌道:“我,我在诵道经。”

程子佩闪到拦到树洞之前,横剑于身侧,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在诵道经,而且还知道你诵得是灵宝经和度人经。”

黄师兄道:“是,是灵宝经和度人经,你不是说她不是女魔头吗!我,我想让她好过一些。”

“你哄谁呢!你分明在祭炼圣胎,让她唯你命是从。”

程子佩痛心疾首地道:“黄师兄,你好大的胆子,私炼圣胎是什么罪过你不清楚吗?你会被庞师伯逐出师门的。”

黄师兄噗通一声跪下了,把程子佩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鬼迷心窍,没错,就是鬼迷心窍,晕晕乎乎地过来……”

黄师兄伸手往树洞一指,又惊又怒地道:“是她,就是她,她肯定是魔头,不是我想祭炼圣胎,分明是她想把我变成她的魔胎。不信你看她……”

程子佩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好像跟真的似的,不仅愣了愣,忍不住扭头去瞄树洞。

黄师兄眼中厉芒乍生,突然暴起跃起,双掌带啸,往她心口猛击,仿佛饿虎扑食。

程子佩余光凑见,不免花容失色。她显然毫无实战的经验,猝不及防之下,根本忘了还手,仅是下意识地横剑格挡。

黄师兄瞬移般近身,双掌变爪,竟是空手夺剑。

程子佩不习惯被男人靠这么近,裙裾一扬,蛮足飞起。

黄师兄旋身飞退,却已夺剑在手,卷出大约五六步,顺势将剑甩出。

剑一脱手,便似离弦。

程子佩总算反应过来,闪身躲避。

她到是躲开了,长剑直入树洞。

程子佩惊出一身冷汗,怒目而视:“黄师兄,你疯了!”

黄师兄站住不动,笑道:“你看看她。”

程子佩叫道:“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黄师兄往后连退近十步,直接退到月门之外,正色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程子佩见他离这么远,不可能发起偷袭,终于忍不住往树洞内瞅了一眼,顿时呆住。

柴小姐被一剑穿心,生生地钉在树洞里,脸上除了惊悸的神情,更有刚才被黄师兄喷得血污,一对大眼睛又圆又鼓又红,其上光泽正在飞速黯淡。

程子佩还在发怔,黄师兄忽然高声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救命啊!死人了。”

程子佩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变故,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脑中一团乱麻。

很快,一个面带苦色的灰袍老者突然现身于月门,一双慑人的眸子闪电般横扫而过,将其间情景尽收眼底。

黄师兄扑倒在老者面前,一面回手指着程子佩,一面急声道:“师父救我,程师妹她,她杀人了!还想杀我灭口。”

灰袍老者瞪他一眼,显然半点都不信,然而嘴上道:“关在空歌黍,疯了很正常,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你又没拦着她,她为何要杀你灭口?”

黄师兄心领神会地叫道:“弟子正是想拦住程师妹。虽然那女人疯了,躲开就是了,反正人又出不来,犯不着杀人啊!”

这时,有几名青衫人赶到,向灰袍人行礼,口称庞公。

庞公伸手点道:“把程子佩和黄子期拿下,分别关押。真相未明之前,未免串供,不准外旁人探视。”

几人齐声应是。

……

风沙正在收拾包裹,打算明天一早启程。

其实就是几套换洗衣物、一些干粮,只不过他很久没有干这种活,不免有些笨手笨脚,连个衣服都叠不整齐,多是在做无用功,忙活半天也没有弄完。

外面突然起了动静,动静似乎还不小,风沙挨到郭青娥身边,问道:“隐谷通常都这么乱吗?”

正在修行的郭青娥睁开美目,瞧着他认真地道:“据我所知,自你来之前,从未有过。”

风沙干笑一声,把手中的轻薄布料抖了几下,然后又理又压,余光发现郭青娥没有入定,还在看他,而且两颊微晕,不免奇道:“怎么了?”

郭青娥别开俏脸,轻声道:“没什么。”

风沙有些莫名其妙,继续低头叠衣服,旋即会意过来,原来他正在叠郭青娥的贴身里衣。

他整了半天硬是弄不整齐,所以拿手掌压着来回摩挲,正好又是不好明言的部位,还在郭青娥的眼前。

咳~他早就习惯了美婢伺候,还是随他予取予求那种,一些男女之间本该很敏感的事情,他早就习以为常。抱枕都换着摸、随便摸,何况衣服。

要不是郭青娥忽然脸红,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

正在尴尬的时候,敲门声响。

风沙顿时如蒙大赦,一下子跳了起来,飞奔过去开门。

来人是程飞,脸色阴沉,也不进门,直接在门外行礼道:“实在抱歉,柴小姐,死了。”

柴小姐的处置权其实在风沙,不在隐谷,更不在他。

风沙想不想处置是一回事,能不能处置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第一时间赶来告知,并且致歉。

“死了?”风沙颇感意外,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死的?”

程飞的脸色更见阴霾:“据说是被小女失手所杀。”

风沙立时听出蹊跷:“据说?据谁说?”

程飞想了想,叹气道:“事关隐谷内务,着实不方便告知,还请风少见谅。”

郭青娥轻柔动听地嗓音飘了过来:“你不会瞒我,我不会瞒他,何必烦我转上一道?”

“青娥说的是。”

程飞笑了笑,就是笑容有些苦涩。

“事发当时,仅有小女与庞公的一名弟子在场,此人呼救后,庞公首先赶到。小女的剑就插在柴小姐的心口,加上证人证言,铁证如山,无可抵赖。”

风沙扬眉道:“不过一面之词,算什么铁证?令爱又怎么说?”

程飞摇头道:“庞公已将两人分别看押,分别审讯,至今我还没见到她。”

风沙歪头道:“你是这里的掌院!”

程飞幽幽地道:“庞公乃是鄙谷执事,同时兼任书院掌判,又涉及小女,我必须避嫌。”

风沙恍然。

程飞这个太乙书院的掌教在隐谷的地位最高,但是在隐谷的地位并不高。

前一个隐谷是指地理,后一个隐谷是指势力。

程飞实际上是隐谷这个谷的主事,按照江湖的叫法,就是谷主。

四灵毕竟和隐谷敌对了近千年,风沙对隐谷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

隐谷的组织结构跟四灵的组织结构区别很大。

四灵是一个高效严密,等级深严的暴力组织。

上级的权力极大,对下级的权威极重。

隐谷则是一个相对松散的联盟,隐谷本身仅是个执事机构,道儒两家各自派出代表在此执事,每一位执事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宗门或者宗门联盟。

隐谷之首就是盟主。

隐谷的谷主则是隐谷之首的副手,同时负责沟通众位执事。

四灵就像大一统的皇朝,最高层的意志可以轻而易举地贯通到最底层。隐谷则像春秋战国时期的周王,诸王尊崇,并非遵从。

简而言之,四灵高层在四灵内的权力极大,隐谷高层则不然。

最有趣在于:两家追求的理念似乎与两家的组织结构恰恰相反。

四灵的组织等级分明,更像儒道的理念。

隐谷的组织广泛平等,更像墨家的理念。

其实不然。

最底层的四灵也可以升到四灵最高层。当今六位总执事之中,有三位祖上八代都是平民。不过,每一道关口都会面临激烈地竞争,能则上,不能则下。

而隐谷的高层只可能在一定高度的层次内产生,可能因时不同而略微调整,但是这个层次绝对存在,且一直存在,只要低于这个层次那就绝无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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