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娟说,夏家的家传武学是通臂拳,手上的功夫十分灵动,必定是不知怎的,趁她不注意下的手。”
又是‘张文娟说’,易嬷嬷讲起话来滴水不漏,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牵扯进去。
夏小冬毫不怀疑,每次易嬷嬷所说的‘张文娟说’,必定确是张文娟所说,说不定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嗯,‘不知怎的’,张文娟这四个字用的好。”夏小冬平平板板地评论道:“可以与‘莫须有’相提并论了。”
“只是,我不会通臂拳。”这是大实话,真的不会。
“而且通臂拳也没有扯人裙子的招数。”夏小冬还是说明了一下,为夏家正名:“我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从背后过去拉扯她。何况,张文娟又不是瞎的,我冲她动手她会看不见?”
“若要让张文娟信服,那么,此事到底如何发生,总要有个说法。”易嬷嬷淡淡道。
“若要让我信服,那么,据说我是如何下手的,也总要有个说法。”夏小冬天真地看向易嬷嬷,脸上露出单纯的笑容:“说不定就是文娟姐姐自己没系好裙带,刚好松了呢。”
这才是最直接、最简单、最合理的解释吧。
易嬷嬷摇摇头:“她说,不是。”
她说不是就不是?非要说是我?夏小冬眨了眨眼,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单纯的笑容变成灿烂的笑脸:“我说,是。”
易嬷嬷眼帘微垂,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去看蔡忠。
蔡大太监在一旁已经好整以暇地喝了半盅茶,此时混不在意地问道:“若是夏姑娘与张文娟易地而处,会如何?”
会如何?不如何。
夏小冬笑道:“我将衣裳用针线缝在一起了,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蔡大太监和易嬷嬷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这位还挺懂的么。
“假如呢?”蔡大太监追问道。
“假如?”夏小冬觉得有点儿古怪,不过还是答道:“若真的发生了,当然是赶紧整理好,假装没发生过,回头再找是谁在暗算。”
“要是有人看见了呢?”
“被看见了?”夏小冬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是她看错了。”
蔡大太监和易嬷嬷都有些意外。
这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反应,可不是人人能想到的。
“夏姑娘果然机敏。”蔡大太监将双手合在胸前,轻轻地击掌两下表示赞赏:“就算是被人下了阴招,也不能让那人真正得手,要将损失降到最低。此乃首要之事。”
“不过,如今还要请夏姑娘设身处地帮忙想想,如何找到那动手之人呢?”
夏小冬双目微凝,心中古怪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从易嬷嬷当时的反应来看,这种在衣裳上做手脚的手段,不说是司空见惯,至少绝不是头一回碰到了。
人家是专业宫斗里混出来的嬷嬷好不。
蔡大太监更加不用说。难道这两个人真的不知道如何调查,要找自己献策?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自己说得合理,至少表面上是在帮他们的忙,似乎总不是坏事。
夏小冬仔细想了想之前那长裙的穿法,缓缓道:“若要将长裙扯落,仅仅是拉松裙带是不够的,还要直接扯动裙子才行。”
夏天的衣料很轻*薄,不足以靠自身的重量垂落下去。更何况腰间衣带松了,穿衣裳的人多少会有所觉察,又怎会任由裙子掉下去?
“所以,动手之人应是同时拉松裙带,并扯动裙幅,如此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张文娟身侧无人,要扯动她的衣裳,只能是预先布下了机关。”
“最简单的,就是在她裙带和裙角两处钉上同色的线绳。这线绳必须有一定的长度,然后再将线绳的另一头绑好。”夏小冬将自己代入动手人的角度,慢慢地边想边说。
“做好之后,便可以轻易脱身而去,离得越远越好,被怀疑的机会越低。等张文娟走过一定的距离,扯动线绳,就会中招了。”
如此慢慢理下来,倒也不难发现其中的手段。
夏小冬说着皱了皱眉:“只是将一头钉在张文娟身上不是很容易,而且这线绳显然不能太粗,免得容易被发现,但扯动又要有一定的力度,嗯……,还真需要点儿运气才能成功。”
下手的人运气不错,而张文娟的运气就相反了。
“那要如何找出此人呢?”蔡大太监适时追问了一句。
“若是张文娟没有声张起来,弄得大家都回来看,找到的机会还大一些。”既然已经在发表意见,夏小冬也就没有说一半藏一半:“退场前略有混乱,此人必定是那时借机动手的,回想一番总能想起一些来。”
“而且,一定有痕迹留下来。可后来过来的人多,只怕那人混迹其中,已将东西收走了。”夏小冬扭头去问易嬷嬷:“张文娟身上应该还有些什么吧?”
“不错。”易嬷嬷微微一笑,翻手拿出了一个半寸长短的物件来。
细细一看,却是一枚带机簧的小夹子,竟是薄薄的竹片所制,涂成月白之色,正是与裙子的颜色一样。
“这东西宫里头称作‘地老鼠’。”易嬷嬷笑着给夏小冬普及知识:“可以连在鞋尖的机括上,用的时候用力踩动,就会弹起来夹住东西。”
其实就是跟捕鼠夹子差不多嘛,只是这夹子能弹起来罢了,大概也就是因此才被叫做地老鼠。
居然还有名字!夏小冬不觉睁大了眼睛,将那东西狠狠看了两眼。
“用来夹裙子倒是少见,因为这东西准头不是很好。宫里的人早就将上头的夹子去掉了,”易嬷嬷闲闲道:“我上次见到这东西,是有人在上头绑了一小包一碰就散的光琅树粉,让另外一个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
“光琅树粉?”夏小冬没听说过。
“令人浑身发痒。”
“……”这个用法似乎比扯裙子高明不少。
连准头不好的东西都中了,张文娟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不好。
“裙带上头用的应该不是这个,已经扯脱了,只留下一道脱丝的痕迹,”易嬷嬷却并没有遗憾的意思:“线绳也没找到。”
就是说,线索只剩下一枚地老鼠。
夏小冬扁扁嘴,对找到动手之人毫无兴趣。
说不定就是庄夫人说过的‘已经找了人对付张文娟’的结果呢,自己又何必多事。
“其实,真要找的话,也不难,费事些罢了。”蔡大太监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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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冬识相地没有问。蔡大太监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这种小姑娘之间的把戏,并不比大街上泼妇打架扯头发撕衣裳高明多少——说不定扯裙子这一招本来就是跟泼妇学的。
蔡大太监倒是似乎有意让夏小冬折服,甚是耐心地说道:“虽然各人带的东西并没有检查过,但这人要准备动手,必定会有些背着人鬼鬼祟祟的举动,当真用心查问相互举报的话,肯定会有线索。”
“下手的时间可以认定是退场的时候。那时人心都散了,防备也没有之前那么紧。”
准秀女们也是互相防备的,但任何事情到尾声的时候,都会有所松懈。
“夏姑娘还能想到什么?”蔡大太监最后留了个尾巴。
夏小冬越来越肯定,蔡大太监是有心考量自己。
为什么要如此,倒是难猜得紧。
“虽然张文娟身边经过的人不少,但仔细想来,其实也不能说多,”夏小冬微笑道:“毕竟离得远的,也不能无缘无故硬往上凑,所以这人本来便不会很远。而且,她曾经在退场的时候出现在张文娟身边,又曾经在出事后出现过,若是真心要找,让大家互相指认位置,总能找出来的。”
按夏小冬的判断,这种事情是不会大张旗鼓地查问下去的,从当时易嬷嬷的处理,以及如今蔡大太监的言行,便能看出来。
查得太厉害,大家难免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如此大阵仗?这么说来,不是跌一跤那么简单……。
真相不仅包括动手的人,也包括张文娟的出丑。
本来要将看到的几个人封口已经不容易了,若是再扩大——那张文娟还嫁不嫁人?
即便是蔡大太监,也不见得愿意自己主导的选秀之中,曾经出现过不协调的事情。
和*谐,和*谐很重要的。
即便公认水深不见底的宫廷,也是一片祥和啊,上至母仪天下的皇后,下至按时工作的扫地小宫女,人人循规个个蹈矩,神马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是传说啊传说。
就像知府嫡出的小姐在选秀的时候曾经被扯掉裙子一样,不过是传说罢了,真相是不小心滑倒,不,连滑倒都没有,只是歪了一下而已。
夏小冬几乎可以猜到事情的走向,于是放心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反正也不可能继续查问的。
果然,蔡大太监看了夏小冬半晌,忽然笑道:“今日张文娟不小心跌了一跤,想不到姑娘姐妹情深,还惦记着留下来问候,真是费心了。不过如今既然没什么事,还请回去休息吧。”
哇靠,夏小冬深深感叹,自己这道行还是不够呐。
听听人家说的!还姐妹情深!还问候!
……
……
张知府觉得,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本来儿子病重很是忧心,好不容易请来了简神医,神医不愧是神医,果然药到见效,张文茂眼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谁知女儿这头却又出事儿了。
看着哭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女儿,张知府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寒门出身为官多年,张知府当然知道,如今并不是哭的时候,越是云淡风轻仿佛没事发生,才越是高招。
可女儿不过十六岁,怎么让她明白其中的道理?
张知府搓着手,满怀希望地看向刚刚走进来的蔡大太监。也许,找到了下手的人,狠狠惩治一番,女儿能好些罢。
虽然女儿一直哭着说必定是夏小冬,但张知府并不这么看。以夏小冬的风格,不错,每个人都是有风格的,就好像士子的文风一样,不会轻易改变,而夏小冬才不会去做什么扯裙子这样下作的事,真要下手,张文娟此时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人家没必要动手啊。即便身为父亲,张知府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对人家真心没什么威胁——至少在初选阶段没有。
也就张文娟才会头脑简单地咬死夏小冬不放。
张文娟也暂停了哭泣,抬头看着蔡大太监,等着事情的进展。
“张姑娘虽然跌了一跤,总不能因此便将那青石板路砸了。”蔡大太监居然开口说了一句并不好笑的俏皮话,直听得张家父女目瞪口呆。
“跌……跌了一跤……”张文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说法,因为哭得鼻子都塞住了,这几个字带着浓浓的鼻音,几乎听不清楚。
“跌了一跤……”张知府也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不过与张文娟不同的是,他心底其实是认可这样的借口的。
“既然张姑娘跌伤了,就不用上京去了,在肃州好好养伤。”蔡大太监继续温言抚慰:“听说你家请了简神医过来,正好也给张姑娘看看。”
这是,初选不给过的意思?
怎么不去找动手的,反倒让被害的人吃亏?
张知府喉咙发干,脸上的惊异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想要质问蔡大太监又有几分不敢。张文娟却张大了嘴,好一番失神,才猛地醒悟过来,登时不管那么多,胸口不断起伏,猛地拿起手边的茶盅,冲蔡大太监砸了过去!
“胡说!”张文娟两眼通红,大声叫道:“你、你一定是……是贪赃枉法!必定收了夏家的黑钱,帮那个狐媚子开脱!凭什么让我养伤?我没有伤……”
蔡大太监退后一步,避开了那只茶盅,一言不发地看着张文娟暴走,颇有几分一直看下去的意思。
可门外还站着四名护卫和四个丫鬟呢,岂能任由张文娟发飙。看她形状有些骇人,李推官家的丫鬟们扎着手不敢上前,跟着蔡大太监过来的护卫,立时走上来两名。
剪手、捂嘴、往外拖。
利索、熟练、干得多。
眼看张文娟两条腿还使劲蹬动挣扎,另一名护卫弯腰一捞,将那两条腿捞在了手里。
于是……张文娟被抬下去了。
只留下一只绣鞋跌在地上,还不知被哪个护卫踩了一脚,上头绣着的娇艳的荷花花瓣上,留下了污黑的印子,根本没法儿看了。
张知府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冲蔡大太监打躬道:“蔡公公,想不到今日暑热太盛,小女跌倒后有些头晕,竟至痰疾发作。幸好不曾损伤贵体,还请公公海涵。”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自己闺女出了丑吃了亏,如今当爹的还得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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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蔡大太监转身而去。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竟在那只绣鞋上头,又踩了一脚。
张文娟遭人暗算被扯落裙子在先,贬落尘埃不得进京在后,又被两名护卫近身抬走,有没有被暗中揩油不得而知,实实是吃了个大亏。
等张知府终于从易嬷嬷手里接到女儿的时候,见到张文娟脸色蜡黄浑浑噩噩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易嬷嬷脸上是永远的温和表情:“张姑娘气性忒大,故此用了一点子安神定惊的药。”
张知府命跟来的丫鬟媳妇上前,将张文娟扶到马车上去,自己则往易嬷嬷手上塞了一张银票。
“小女身子不适,只好先接了家去休养。”张知府自然决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陪笑道:“这选秀还有好几批,还要好些日子。想来待上京之时,小女的身子也该养好了,还请嬷嬷帮忙,在蔡公公面前通融通融。”
通不过初选,不仅仅是去不去京城的事情,光是面子上头,就下不来啊。
更何况名声也是个大问题。
知府嫡女都选不上,原因何在?就算用生病做藉口,可‘恶疾’本身,对女子来说也是大问题!
也没见易嬷嬷有何动作,那张银票已是踪影皆无,不过易嬷嬷并没有因此有什么高兴或是谄媚的表现,仅仅是停了下来没有立即走开而已。
“若是一定想去,总还有法子可想。蔡公公那里,也不见得必定不允。”易嬷嬷的语气终究好了两分。
“只是,以文娟姑娘的性子,说不定不去还是好事。初选已是遇上了绊子,回头到了京城里,身边没有父兄提点护佑,只怕更加难说了。到时候,不光是选不选得上去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连累家里。”
张知府张了张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人家易嬷嬷的话很有道理,也就是收了银票,才会说得如此直白。
没点子城府算计,防备都做得不周到,中了暗招也没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狠劲,发起飙来连中官都敢砸……张知府盘点了一下张文娟的性子,还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求情了。
今日之事,幸好蔡大太监是之前就喂饱了的,还不至于翻脸,不然轻飘飘来个‘协办不力’、‘纵女失仪’之类,真是立马坑爹没商量。
最终张知府表示要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
至少别整个里外不是人。
……
……
几日之后,夏小冬终于结束短暂的初选之旅回到了家中,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先是被老爹夏拔山当仁不让地拎了去,就肃州石的进一步开发利用研讨了一番。然后被庄夫人找去,用了一次难得有若干精致小菜的晚饭,最后不等陆云芝来找,夏小冬主动送上门去抵足同眠。
选秀总是有许多轶事与传闻。这次最吸睛的自然是张文娟的病退事件了。
陆云芝不知从什么地方已经得知了实情,只追问了一番夏小冬有没有被人难为。
“没有,”夏小冬摇头道:“说起来,我倒觉得那位蔡公公还有易嬷嬷的态度,都有点儿奇怪。虽说宫里出来的人,自然不动声色的本事一流,但我总觉得好像对我多少有所偏向,而且好像在考量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真是挥之不去,又让夏小冬百思不得其解。
“你真的不知道么?”陆云芝奇道。
“不知道什么?”难道根本没去勤园的陆云芝反而知道?
“蔡忠的干爹是良妃身边的人。”
“……”
太监自然也有等级,但等级敌不过干爹。(万能的干爹……)
从干爹到干儿子、干孙子,更能体现太监的帮派与嫡系。因为没有下面,太监不可能有亲生的后人,而太监又不像宫女,到了一定的年龄,还有希望可以放出宫去,基本上只能为皇家卖命到卖不动为止。
为了自己的后路,往上要选好粗腿抱紧了,认干爹;往下要认清合适的人选,认干儿子。如此层层叠叠,形成某种独特的嫡系。
夏小冬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人物:良妃。
“良妃是敏亲王的侄女。”陆云芝知道夏小冬是宫廷小白,见她不出声,马上进行了知识普及。
这回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敏亲王。
不是吧……夏小冬睁大眼睛,奇道:“总不会是跟那个、那个什么宁俊武有关吧?”
“哈哈,”陆云芝伸手拧了拧夏小冬滑滑的面颊,笑道:“你个小妮子,明明心里有数嘛。宁俊武这阵子跟你父亲可近乎着呢,听说这次回去,他准备回头去领防秋汛的差事。”
“而且,这几****在勤园可能还没听说,宁俊武已经放出风声来了,说夏家大姑娘对他非同一般,乃是他的囊中之物。”
非同一般?夏小冬苦笑了一下。
囊中之物?还探囊取物呢。你咋不上天呐。
原来那个很刁毛的蔡大太监,其实是宁俊武一脉的人。这样说来的话,倒也说得通。对宁俊武相中的人,自然要照应一下,外带考察一番了。
宁俊武找老婆的标准,不会真像他之前说的,就是要能在他家内宅混得下去?
传说中京城闺秀趋之若鹜的人物,就这么容易……就范?
不对,什么就范啊,这词儿不对,看见他就烦好不。
夏小冬在这边东想西想,陆云芝那边却在说另外的东西。
“大家都在传说,宁俊武此次如此高调,你将来大抵会成为他的侧妃。”陆云芝笑道:“敏亲王一门两王,宁俊武的父亲,也是王爷。虽说不是敏亲王那样的********,毕竟也是王。再说,他如今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用不了几年,不出意外,宁俊武便会承袭王位。”
难怪宁俊武这么热门,原来除了一张脸,还是热门的王位候选人。嗯?夏小冬忽然想起陆云芝前头说的两个字。什么妃?侧妃?麻蛋,传一回绯闻,居然还是小老婆,还是将来的小老婆?!
这简直是宁死猪红果果的报复!
张知府放出有意结亲的风声来,还只是肃州没人来提亲,宁俊武放出志在必得的风声来,就不是有没有人来提亲的问题了,分明是凭空拉来了无数的仇恨,只要想想京城闺秀们幽怨的眼神儿,就让人浑身发凉呐。
借刀杀人……。
这份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去掉开头‘奉天承运’和结尾‘咸使闻之’这些官方套话之后,其实只剩下了一句话:“朕旧时,尝有千千车。今不见,思之神惘。乃求之。”
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小时候曾经有一只陀螺(是的,千千车就是陀螺),如今已经不见了,想起来真是怀念啊。麻烦大家帮我找找。
这是神马意思?
专门下诏找一个小时候的玩意儿?这上哪儿找去啊?——反过来想,这么难找的东西,难怪要下诏来找。
没有人认为,皇上是真的想要找那个儿时的陀螺,但是,诏书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可不是随口一提的口谕,或是皇上自作主张发出的中旨(皇帝直接发布,不通过中书门下或是内阁的旨意,理论上大臣对于中旨,是可以不奉诏的)。能够下诏,就说明至少内阁有人支持皇上。
皇上到底是要找什么?或者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暗暗揣摩,或许与近日的皇贵妃之争有关。
最近也就这么个大点儿的事儿了。
皇后陆氏拿来母仪天下是绝对够格的。外戚陆家对于培养后妃人选,是极有心得的。出自陆家的皇后,德容言功样样精通,坐在皇后的位置上毫无问题。
不过,一个好汉三个帮,皇后也要讲谦让,不可能事事躬亲。再说,皇家总要有所平衡,皇后之下,皇贵妃、贵妃、夫人、贵嫔之类的高级小老婆,也总得设置若干,既显出皇家体面,又给各级小老婆一个上升的动力不是?
如今后宫之中,贵妃往下各级都有了,就是皇贵妃还没有。
虽说只是加了一个‘皇’字,大不相同。若是有了皇贵妃的名头,真正是一人之下,诸女之上,在后宫的地位就甭提了。
更何况,陆皇后做了多年的皇后,似乎有几分厌倦的意思,经常随意指定喜欢的妃嫔‘协理六宫’,将皇后的权柄任意分派下去。
坐上了皇贵妃的位置,架空皇后也是可能的——既然陆家女长得好看又仪态万千,那就摆着看就是,权柄且放开,让我来。
本来争夺皇贵妃只是后宫妃子的明争暗斗,但随着选秀之事的展开,前头的臣子们也渐渐加入了进来。
皇家无家事。
皇上要临幸个谁,都是太监将人光*溜溜扛进来的,办事时间的长短,都有人在窗外掐着时辰。这皇贵妃的人选,又怎能关起门来任由皇上自个儿决定。
如今呼声甚高的有两位,分别是李贵妃和宁良妃。
贵妃李氏出身新贵李家,父亲是总领京城戍卫的提督,还有个哥哥在国子监做官,表妹则嫁给了京兆尹乔厚策。这一家有文有武,势力集中在京畿一带,祖籍在仓河以北,另有雄厚根基。
宁良妃则出身是老牌世家宁家,盘根错节的关系数都数不清,更重要的是,宁良妃的封号‘良’实乃名至实归,确实是一位贤良的妇人,性情温婉,甚得皇上的喜爱。
但是皇贵妃按祖制只有一个名额,于是赶在选秀女的当口,两位妃子身后的家族和势力齐齐用心努力,催着皇上赶紧册立一位皇贵妃,以便在繁忙的选秀事务中,能为皇后助一臂之力。
可皇上不说偏向哪一位,却要去找什么陀螺。
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可真难猜啊。
这样一道古怪的诏书,却对选秀的进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
……
宣南省的选秀,足足在肃州的勤园陆陆续续进行了差不多两个月,才终于选出了一百二十八名秀女。
张知府一家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多半儿还有今后绝不闹事的承诺,让张文娟‘病愈’,加入了进京的行列。
毕竟,张文娟肯定不会嫁在肃州,那怕跟着去走个过场,似乎也比落选或是恶疾的情形要好些。
秀女进京,都有规定的套路。每人有一两银子的路费(意思意思罢了),车子是单人单乘的青布小驴车,吃住都统一安排。
夏小冬不久便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被宁俊武内定的消息,毫无意外地尽人皆知,而且还加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附加传闻:这个说法是某人为自己脸上贴金,故意这么传的。
让某种流言发扬光大的法子,莫过于辟谣了。夏小冬才不会这么干。谁爱说啥说啥呗。
世界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看看呢。选秀?打打酱油罢了。
车子不算舒服,但沿途的风光还是不错的。后来陆云芝的车队跟了上来,夏小冬被请上了陆云芝的大马车,二人谈谈心论论景,情形愈发好了,小日子过得飞快。
不过,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桐州,情况却有些微妙起来。
一队队的官兵,箭上弦刀出鞘,盔甲鲜明地从秀女的队伍旁边赶往前方。
气氛很紧张。
陆家非同一般的能量,此时便显现出来。阮辰山很快将一名小队长扯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去那里?是什么地方要打仗吗?”阮辰山在车外询问,特意将站立之处,安排得离车子很近,好让只隔着车厢的陆云芝和夏小冬听得清楚些。
“去京城。”那小队长不知是被吓唬过,还是被塞了银子,说起话来恭敬得很:“我们原是祁阳的兵。据说太子谋反,如今被紧急调过去护驾。”
“太子谋反?”阮辰山的声音都变了调。
谋反从来都是大事,基本上与血流成河是同义词。但是,太子谋反就有那么点儿奇怪了。
太子,就是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虽说如今皇上还不算很老,但也绝非盛年了,他着什么急啊?
“当今圣上要找个从小时候玩过的陀螺,这事儿您知道么?”夏小冬偷偷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头看过去,只见那个小队长一双眼睛睁得滚圆。
“……”阮辰山其实之前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不过还是决定先装不知道,看看这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据说太子少傅史钧光,呃,不,是从前的太子少傅史钧光,将这个事情做了解说。”小队长一边说话,一边往前头张望,评估着要多久才能赶上自己的队伍。
“怎么个解说?把太子给解说得谋反了?”阮辰山问道。
“而之所以迟迟不能决定皇贵妃的人选,就是因为圣上准备将皇贵妃的儿子立为太子。”小队长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贵妃有六皇子,良妃有九皇子,都是出众的人物。所以那个姓史的,就怂恿太子殿下,趁着圣心未决,赶紧将皇位抢过来是正经。”
其实这小队长所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揣度,而是主流的传言,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是事实。
话语权在赢者手上,输家的心思必将展露人前。
子以母贵。皇后无出,皇贵妃的儿子当然更有希望成为太子。当今太子母亲位份低不说,还早早就逝去,连晋升的可能性都没了。太子能成为太子,只是因为占了个‘长’字而已。
只是这位太子未免太过平庸,难怪要担心被替代掉。
谋反绝壁是个技术活儿,要求的技术还不是一般的高!
这样的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小到如何干掉老皇帝(没错,具体动手干掉老皇帝这件事,其实是相对比较小的一环),大到支持者的分布格局、朝廷的舆论方向、以及谋反的借口,还有最重要的——如何坐稳之后空出来的龙椅,都要细细安排好。
否则,就是身死名裂、白忙一场为别人做嫁衣裳的结果。
试想,皇上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长两个脑袋,拿刀捅捅也会流血身亡。能靠近皇上的人很多,妃嫔皇子大臣近侍太监宫女,统统都有机会。为什么这些人之中,没人暴起杀人,将皇上干掉呢?
一则曰利。二则曰害。
利害二字罢了。
跟着皇上有好处,干掉皇上灭九族。自个儿想吧。
太子谋反,或者准确地说,意图谋反,要做的事情未免有点儿多,而那位撺掇者史钧光,嘴皮子不错,手底下不行,事情不久便走漏了风声。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说的是,没有武力支持,造反是难以成功的。于是,史钧光前脚去拉拢德胜门的巡防统领——那人是他拐着弯的亲戚,后脚就被那统领卖给了章太傅。
章太傅才是正牌的太子老师,得了风声之后用心一查,登时将太子的谋划弄清楚了。
可怜章老太傅为人刚正不阿,在太子身上尽心竭力,得了消息之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仰天长叹低头吐血,折腾了大半天之后,踉踉跄跄进宫去举报了——太子不值得辅佐啊!
更讽刺的是,太子妃竟然也得了消息——从太子的宠姬口中得知的。太子居然信口许诺,回头会将那宠姬封为昭仪,谁知那宠姬不光脸蛋漂亮,竟然脑子也不糊涂,接着又套了不少消息,转身就告诉了太子妃。
须知,太子作为皇上的儿子,出了事儿还有机会留下一条命,而太子身边的人,下场就不见得好了。
太子妃比章老太傅还要果决,一大早宫门开钥便入宫去告知了皇后。
皇上上午听了皇后的话,还有些将信将疑,生怕因为女子间的传言冤枉了太子,谁知下午便迎来了章太傅,于是晚上太子便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了。
虽然谋反事件一露头就被掐灭,但清洗还是免不了的。一时间风声鹤唳,京城及周边的气氛都十分紧张。
“我们这次过去,是协防北定门的。”小队长连目的地都没有隐瞒,北定门是外城门之一,并不算什么机要之地。
阮辰山放走了那个小队长,又在后头找了两人来询问,所述大体相同。
陆云芝面色凝重起来:“选秀的事情,要出变化了。”
夏小冬点头称是。
画风不对嘛。一边是秣兵历马防着谋反死灰复燃,一边是歌舞升平备着后宫龙马精神,怎么看怎么不搭啊。
“会取消么?”夏小冬虚心请教。
“那倒不会,”陆云芝摇头道:“多半儿会推迟。”
夏小冬想起来,这位太子殿下自己好像还见过呢,刚穿过来的时候,不就是碰上了正好在水中的太子殿下么,自己被送去咸宜观,也是拜他所赐。
如今倒是不用担心,某一天太子殿下会想起自己这位莫名出现的女子。
想到太子殿下不怎么美妙的将来,夏小冬心中颇有几分唏嘘。
……
……
正如陆云芝推测的,秀女的车队没有进京城,而是在城外的某处停了下来。这地方的名字很霸道,就叫北郊避暑山庄,乃是一座皇庄。秀女们要在此处学习礼仪——这自然是借口,反正礼仪这东西,怎么学都学不完。
陆云芝不需要留下,便与夏小冬道别进城去了,不过临走前,还是帮夏小冬认识了一位山庄里的老嬷嬷,姓周。
有人帮忙大不同,夏小冬被分配到了一间南北通透陈设也不错的房间,两人一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心安排,同室的竟然是同样来自肃州的秦真真,两人平日关系还不错呢。
夏小冬很是过了几天舒心的幽静日子。
说是在此地学习礼仪,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教习过来,基本上大家都放羊了。这避暑山庄占地甚广,乃是依山而建,丛林茂盛草木葳蕤,还有一条两丈宽的小河从中蜿蜒而过,果然是避暑的好地方。
喝着山泉水,吃着天然菜,吸着自然风,没事儿还能捞捞小鱼儿,夏小冬真心希望选秀拖得越久越好。
这一天吃过晚饭——说是晚饭,其实不过是申时刚过,还早着呢。夏小冬和秦真真又四处溜达了一番,摘了好几串野葡萄——天知道那葡萄还绿呢,才回到休息的房间。
刚一进门,一只花斑大蚊子扑面而来,被夏小冬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消灭在掌中。
“住在山边儿别的都好,就是蚊子太多了。”秦真真也是双手一拍,‘啪’的一声,可惜没打着。
噼噼啪啪,天哪,这屋里怎么这么多蚊子!简直比屋外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