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写文章，一读再读，删删改改，确定已倾尽笔力，改无可改，誊抄一遍，笔笔用心，不敢有一丝怠慢。
文章收起来，明日是庄妃娘娘约定三天之后，季月心中涌出赴死的决绝。明日万一有不测，母亲和秦家该当如何。
枕头里压着的金券取出来，留下字条，包在手帕子里，搁在首饰盒里，放在母亲床边。
院子的杏树上，立着两只鸟，季月抬头望，“你我也算有缘，明日我若不见……”季月笑起来，“你俩可愿为我哀嚎几声？”
数上的鸟不语，季月低下头，“旁人多想看我倒霉呢，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若真到那地步，也是命该如此！”
心中不由涌出一阵悲苦，围着树转圈，初秋，已经有落叶了，可是落叶被打扫的干净。
“秋至而不见落叶，豪门深宅也”季月冷笑一声，“我一个丫鬟拥有了不该有的东西果然，会引来灾祸！”
“下女者，以辈份定命数，不可僭越，不可有妄念，随辈份晋升命数，机会均等人人公平……急功近利贪图富贵者，命数紊乱，皆不可善终”。
《下女说》富家每个丫鬟从小诵读，此时季月似乎才参透了里面的深意。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季月抬头望天，“何故承受破坏伦理的报应！”
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从院子走上回廊，绕一圈从长坐上跳上跳下，这是她的院子，她从未如此肆意过。
“下女者，当行走无声，端坐腰直，头不可乱晃，抖肩易显轻浮，手垂于身侧，或藏于袖中，切忌多姿妖媚之态！”
“下女者，当恪守规矩如命格！”季月大喊一声，悲怆如泣如歌，树上的一只鸟被吓的叫了一声。
季月望着鸟，“你作为鸟可背过《鸟生说》？”鸟儿无言。
季月长叹一声，忽跑回到房间坐到书桌前，提笔写下。
“诀别永年”
“夏至秋初，成熟的叶先黄，身先士卒告秋来”。
“下女有命，命既定，不可违，幸得得楚小姐身侧，与穷馆于君见”。
“富道千万条，穷道只此一条，得在穷道于君见，已无枉此生”。
“下女生而认命，按部就班，本该无妄念，而季月可以为情愁纠缠不得安眠，想来实已颇得上天眷顾，不该再有怨言”。
“今日今夕，季月所遭遇的一切都自得其果”。
“繁华纵百里终有尽，富贵易见不易寻，红尘多险恶，愿君恪守初心，不负年华，建立功业，黄泉之下，季月愿为君永世祈福”。
“诀别言，两三行，若还能走在君身旁，愿舍弃此辈荣华”。
“季月此去，前路未知，只怕此生再无机会，实不得坦露真心！，愿君莫怪！”
“季月敬上！”
季月放下笔，不自觉面上泪两行。盖上一枚方印，把几页纸放进信封里。
颤抖手着写下在正面写上“诀别言”。
带令牌出门，叫马车，行至穷道馆，馆门轻掩，没有生意。
季月轻轻敲门，“老板！”
穷仁看到她，面露一丝胆怯。
季月双手奉上，“请大哥交于令弟！”
穷仁看信，“姑娘……姑娘……这是！”
“季月害怕日后没有机会亲自来给大哥道别，大哥不落俗流是个妙人！结识大哥实在三生有幸！”
季月说完转身离开，穷仁见季月面容惆怅似有泪痕，心中虽有疑惑不敢多问。
“好的，姑娘，必定转交永年手中！”
季月走了，坐上马车走了。
……
傍晚，永年回来，穷仁端坐桌前。
“这是给你的！”
“啊，什么！”
“季月送来的，‘诀别言’！”
“啊？”永年拿起来，“你看了么？”
“给你的，我看什么？”
永年立刻打开，快速看完，穷仁急迫的问，“写的什么？”
“季月这是……这是要死了啊！”
“啊？”穷仁惊的站起来，“她今天还坐马车来，怎么要死了呢！”穷仁说着去夺信，永年躲过，“她莫不是得罪庄妃娘娘……前两日她不是说娘娘让她做文章，她怕不是写了错话！”
“啊！”穷仁慌了，“你让我看看她写了什么！”
穷仁扑过去强，永年怕把信弄破了只得交给穷仁。
“季月姑娘有情与你？”
永年脸发烫，忙摆手，“她一个富家的丫鬟与我何干！”
“你真是，人家姑娘说前路未知，怕此生再无机会，不得已坦露真心，字字情真意切，你怎得……”
“我……我……今天见她的是你啊，她出了什么事了！”
“我怎么敢问，她坐着富家的马车前来，一副体面尊贵的样子，怎么就要赴黄泉了！”
“唉……”富永年颓然坐下，“楚家军大小姐都能突然挨打，她一个丫鬟在皇妃身边，还不是命如草芥！”
穷仁急急把信又看了一遍，“我今天应该问她的，她特意前来告别，我却啥也没说……”
永年黯然忧伤，“她得楚小姐喜爱，被赐了院子，庄妃怎么也得顾及楚小姐的面子啊！”
“唉……你没听说，楚环身边的丫鬟差点被庄妃打死，里面的事，咱们怎么会知道呢！”
“唉……”永年抱着脑袋，突然放下跑出去。
“你干嘛去！”穷仁大喊。
“富家如果发生大事，一定有传闻的啊！”
穷仁跑出来拽住他，“你疯了，你一个小书生，打听什么，她如果真犯了事，单凭认识你，都可能被牵连上！”
“唉……大哥！她亲自来道别！怕是真到末路了！”
穷仁把永年拽回屋里，“她有她的命，她是她，你是你！快把信收起来”，穷仁抓起信，“哎……不如烧了吧，留着或许是个祸端！”
“大哥！”永年一把夺过信。
“兄弟，你不懂这姑娘的情义可是能害死人的！她若是真是穷途末路了，死前还来拉上你我！”
“大哥！”
“她一个小丫头被要求写庙堂之言，这就显见是要出事了，这下真出事了吧！你也别信她说的这些话，许是给你下套呢！血气方刚的少年最好骗了！”
……
? 天未亮，季月起来梳妆，衣服首饰是前一晚就准备好的，全身周全了，等着天微微亮，季月出门，走到院门口，黄狗爬起来抬起头来冲她摇尾巴，季月蹲下来，“看来你是认识我了，还没给你起名字呢”，季月忽而一阵悲怆袭来，“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周全你的日子，何苦把你带来！”
季月收回准备抚摸的手，站起来，“回来给你带肉吃！”
……
站在庄妃院门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季月轻叹。
右脚迈进去，左跟上来。
见庄妃，呈上文章，季月感到呼吸都停了。
“这字真是漂亮，单是瞧着这好看的字都能看上半天呢！”
季月跪在地上，全身颤抖，连这夸奖的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字谢恩。
“上则国富，下则家强……不错！”
“‘富’者‘备’也，有备而无患，是以富者少患而心智多丰盈，富家庄多有趣者……”
庄妃看了一会儿淡淡的笑起来，“这文章本宫得好好瞧瞧了，富家的丫鬟卧虎藏龙啊！”庄妃放下文章。
“起来吧，去看看书生那边，这么些日子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该整理个差不多了，无用的东西快些扔了就罢”。
“是……”季月轻声答应，这一会儿功夫如同等生死判官看生死薄上记载的寿辰，被告知阳寿未到。
佝偻身子退出去，到了门外，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小太监来问，季月忙摆手，扶着回廊上的柱子，慢慢直起身来，一脚刚迈出去，又瘫在地上。
“唉……路都不会走了，让人笑话”用力捏小腿，冰凉的脚里终于感到一丝的血液在流淌，再站起来，一步迈出去站稳，立马小碎步跑出去，这才大喘气。
刚迈出院门一步，又跪在地上，门外的侍卫视而不见，季月站起来，使出力气跑，到假山处，只觉胃里的气猛烈的往上顶，不住的干呕。
坐在假山处好一会，季月擦擦一脑门汗，天还早，府上的一些贵人恐怕还没起床，季月整整衣服去看书生们。
如将死之人生还，周遭的世界都感到不真实，仿佛记忆也断了片段。
“季月姑娘！”
季月点头示意，路上碰见的人无不笑脸相迎，季月步履飘飘，没意识的走到了书生们在的资料局。
富永年居然在门口晃悠，低头铲地上的土，来来回回的转圈圈，一抬头撞上季月的目光，富永年大笑起来跑到跟前，手舞足蹈地“季月姑娘您来了！”
季月看着笑的控制不住的富永年，“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在偷懒么？”
“不，不，不，我是有几天没见姑娘！我……我……”
“你你你什么你！”季月嘤嘤哭起来。35xs
“哎呦……孟姑娘……”富永年左顾右盼，“让别人瞧了去，以为我欺负姑娘了！”
“你偷懒做什么，你不在屋里在外面做什么，你不想要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娘娘！”
“哎哎哎，姑娘可别啊，我错了，错了，这就进去，姑娘可别哭了！”富永年一边回着头一边往屋里跑，一脚绊在台阶上摔了一个趔趄。季月扑哧笑起来，“怕不是个傻子！”
看到季月笑了，富永年也笑起来，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对季月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
日升未久，阳光温柔，而此时更是和煦的如杨柳拂面，扫得人心里痒痒的，季月挠挠脸，步子迈的稳健走进屋。
“庄妃娘娘有命，资料收集整理需加快速度收尾，无用的大可不必再费功夫！”季月字字清晰郎朗有声。
屋里安静了片刻翻书页声都停了，季月继续道，“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富永年答应道。
季月忍住笑意，“明白了就好！”说完转身离去。
回去给庄妃复命，京城的丫鬟们看她眼神都不一样了。
“哎，方才娘娘夸你了呢！”
“娘娘说你是奇女子呢，少见的很呢！”
“娘娘实在过奖了！”季月低头笑。
“哼……你写了些什么，怕不是东拼西凑来的，常听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摘取前人文字改一改，就充做自己的新做，太常见了！”
“后人总是先把前人的路走完了，再走一段自己得路，继承前路再开拓一段，传承创新罢了！”季月侃侃道。
“哈！真是能说会道哦！”丫鬟们不再于季月多言，繁星死后，庄妃身边的一众小丫鬟都老实了许多，逞口舌之快只为一时的得意的事情鲜少发生。
“还不快坐下！医书的样稿都看完了？”另一人呵斥。
“是，姐姐，季月这就开始！”季月坐下来。
季月心下激动，文章娘娘竟然是满意的，不枉她三天三夜的心血。季月提笔沾墨偷偷写下，“心血做文章，字字尽辛苦，但为娘娘笑，更喜添文采”。
看书卷，想到这一页一字里也包涵着富永年的辛苦，不由觉得字也变的更可爱了一些。
……
傍晚，季月回到院子，未到门口便看到绳子捆着的黄狗尽力往前凑，使劲冲她摇尾巴，“汪，汪，汪……”
季月把黄狗抱起来，“姐姐回来高兴嘛！咱们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季月把黄狗放下，毛色光滑，体魄矫健，眼神还水灵灵的。
“咱们在狗生里算是英俊的吧！”，季月双手握住黄狗的前爪，“咱们叫永年好不好！永永远远，年年岁岁，永年！”
“旺！”
“你喜欢这个名字对不对！那就永年了！”
“你回来了”孟婆子着急道，“我担心了一整天，你……那个……”
“娘，永年已经不认生了，把绳子解开让他在院子里跑吧！”
“你！”孟婆子拉住季月，“那个……金券！”
“娘，女儿身边的人少，尽量过的舒服一点可好！”季月说把绳子解开，把永年引到院子里。
永年追着季月撒欢满院子里跑起来，季月的笑声如铜铃一般。孟婆子看着季月这般高兴不由的一脸欣慰。
……
。
? 清晨，忙碌的码头上站着几个小太监预示着今天似乎不太寻常。
小太监从早晨候到正午，从正午到食过午饭小憩过后。
小太监们不走动一直望着河面，今天真有大事要发生。
终于甲板上站着御林军的御船，由远及近，小太监们挥动旗帜，码头上的人默默的散开了。
一队御林军上岸，不停留直接跟着小太监们走了。
今天有大事要发生。
……
御林军首领关大壮拜见太后，“太后吉祥，万寿无疆!”
“关大壮好久不见啊，抬头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关大壮抬头。
“关大壮，比从前壮实了!”
“末将守护皇宫，一日不敢懈怠训练!”
“嗯，好……册封的结果拿来瞧瞧”，太后话音一落，高总管紧张起来，只见关大壮取下胸前捆的金色包袱，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金色的文件桶，取出卷轴递给高太监。
高太监拿住有力的握了一下，呈给太后。
“你念吧……”
“是!”
“萧丞相长女，娴静温良，擅书画富诗书，大家风范，特册封为太子妃。领侍卫内大臣赵茂树孙女，年华正茂，聪慧伶俐，特册封为赵妃。内阁大学士庄有言孙女，通晓诗书尚礼仪，特册封为庄嫔……”
太后斜眼看高太监，高太监合上卷轴。35xs
“完了？”
“回太后，完了!”
关大壮抬起头，欲言又止。
“完了……完了!”太后拍着太师椅把手，另一手夺过卷轴。
“完了……”高总管默念。
“楚小姐，怕是耽误了选秀，又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所以……”关大壮道。
“唉……”太后撂下卷轴。
“不应该啊……”高太监嘀咕。
说话间，庄妃进来拜见，关大壮垂手立一旁。
“庄妃，哀家不在京城果然……什么事都管不了!”
“太子选妃的结果”庄妃说着捡起卷轴，“吓……这可是!”
“哀家把楚环害了……把楚环害了，楚贵妃会恨哀家的，整个楚家都会恨哀家的!”
“不应该啊……”庄妃目光转向关大壮，“楚小姐可好？”
“末将不知……”
高总管轻轻叹气。
“那日她走的太急了，哀家应该写一封信让她带回京去帮她妥帖，就算封不了太子妃，嫔位总得有吧，楚环性情刚烈骄傲，这可怎么好!”太后一脸懊恼。
“楚环养养身子，休养性情，日后进宫反倒是好事呢……”庄妃安抚道。
“唉……”太后不住的叹气，忽然间，“楚环走的时候，还赐了一个丫鬟院子？”
“正是”
“楚环说来真是个心善的孩子啊，虽说有时候莽撞了一些，可到底心眼极正，怎么就……”，“唉……”太后眼角眉梢尽是后悔。35xs
“楚环看人眼光也极好的呢，那丫鬟可是不一般!”
“是吗”
高总管见太后好奇了，急忙接过话道，“听说是大奶奶富贵花的丫鬟”。
“是一个花园子里养花的，可是极聪慧呢，写文章，颇有一番不俗的见解呢!”
“呦……”
为了讨太后开心，高总管向庄妃使眼色道，“喊来瞧瞧”。
“好嘞!”
……
季月跪地行大礼，面前是人间至尊的太后。
“抬起头来”太后声音如绵绵的一缕轻烟飘进体内，从头到脚都被烟气治住了。
季月抬起头，近距离看太后，好一副慈祥平整的面容。
“像是个伶俐的”
季月眨巴了几下眼睛，旁边的庄妃使了一个眼色，季月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谢太后夸奖……”
“听说你和楚家军小姐私下里交好，平日里可有什么女儿间的趣事说来听听”。
吓!这可吓坏了季月，至尊至贵的太后居然跟她聊这些。
“太后问你，你说来就是，楚环小姐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楚……楚……楚小姐……她……”季月支吾着哪能说出话。
“得……刚夸了一句”太后语气依旧，不过这回青烟变成了重锤对着季月脑门就是一棒。
“你在楚小姐身边都服侍什么？”高总管插嘴道。
“我……我……陪小姐做文章”
“嚯，真是个会写文章的，楚环那篇检讨可是你代笔的，我就说嘛，那丫头不能够啊”太后道。
“这丫头最近写了一篇《富论》，真真有几分意思”庄妃道。
“小丫鬟，有才情，也算是个奇人”，太后话锋一转，“楚小姐既是你的旧主，如今封了太子的侧妃，你得做文章道贺一下”。
庄妃和高总管对视了一眼，高总管又和关大壮对视了一眼。
季月心下猛然一喜，“楚小姐封妃了，真的封妃了!”
“奴婢恭喜楚小姐”季月急再叩头。
“哈哈，果然是有主仆情意的，听见楚环封妃了，脸上的笑都藏不住啊!”太后道。
“你可听到了，给楚小姐做贺词，这差事可就是你的”庄妃道。
“女婢谢太后，庄娘娘赏识，定然竭尽所能，为楚小姐道贺”。
“回去写吧”太后挥手。
“谢太后，谢娘娘”季月叩了几叩，退出去，忍到出了院门，才仰天笑起来，“楚小姐封了太子的侧妃，楚小姐封妃了!”
一路跑的欢快，见到人就拽住，“楚环小姐封妃了”，“楚家军大小姐是太子的侧妃!”
一路跑到富贵花院子里，进院门也不通报，直径往里面闯，刚好千金大小姐钱多多也在。
“大奶奶，楚环小姐封了太子侧妃!”季月上气不接下气。
“啊，天啊!楚姐姐封妃了!”钱多多欢喜的拍手。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太后召见我，让我给楚小姐写贺文!”季月说着坐下来。
富贵花愣住了，整个屋子都安静了，钱多多看着季月春风洋溢的脸，放佛这人从来都没见过一般。
“太后，召见你了？”富贵花一把握住季月胳膊。
“是啊，我是楚小姐的旧仆，封了太子妃这大事，我不得写一篇贺文么”。
“哈哈哈哈哈，是……是……可不是嘛，楚小姐那般喜爱你，不不不，是楚妃娘娘了!”富贵花松开季月胳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哎呀……季月啊，你现在有了那么大的差事，院子里缺人手吧，需要小丫鬟吧，派给你几个”。
“没错啊，我正是缺丫鬟，缺小厮，还缺厨子……”
“哎，正是，正是，身边没人哪行呢!”
……
。
丫头小厮厨子十余人进驻了季月的院子，孟婆子可忙坏了，到处指指点点的安排人，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一切都得井井有条的，伤了体面可要如何。
季月带着令牌坐着马车去穷馆。
“楚小姐封妃了，太子侧妃!太后召见我时说的!”
“吓!”
穷仁和永年的惊讶表情季月早就看的不想再看了，眼瞪得滚圆了，眼角还能再往上掉梢，额头上的纹路都能拨弦了，张着嘴说不出来话，嘴皮子抽动，世人皆俗，如何能免俗呢，千人竟都是一面!
“好啦，楚小姐大封，凤冠霞帔加身，我得写贺文啊，两位有什么高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人是个愚人罢了!”穷仁道。
“愚人？愚人能在富家庄把穷道卖给富人？你俩也算和楚小姐有交情的百姓，如今楚小姐正式加封，天下唯二的尊贵，文人墨客们无不绞尽脑汁的想着进文墨呢，你俩怎么能偷懒呢？”
“是是是，极是啊!”穷仁不住的点头。
“唉……我在娘娘身边，总得写这种大命题的文章，你们可能都想不到，那可是真是日日焦虑，夜夜难寐，真不敢想朝中那些个士大夫们，大学生，平日里得多么辛苦”。
“庙堂高耸怎能是我们这些小百姓能想象的!”
“咳……咳，可不是么，我无意间窥探到了庙堂的小小的一角，已经被震慑的脑子都要炸开了，五脏六腑就跟从新换了一遍似的”季月指着小指甲盖，“以前在书上瞧‘脱胎换骨’这几个字，并不能理解背后的意思，如今……”季月低头捂嘴娇笑，“可是明白了，所谓脱胎换骨啊，就是一切都跟是以前一样，但实际上一切都不一样了!”
“哈哈哈……哈哈哈”穷仁陪笑，永年只是低头无言，季月斜眼瞥永年，心中有些不悦，转头道，“你公务在身，私下里多努力一些，过两日我派人来取文章!”
“是!”永年道。
季月起身，“那我就不久坐了”。
永年直直的挺身，穷仁猫着腰送客。
马车铃铃远去了，穷仁站在门外，“一朝换骨，一步登天啊!啧啧啧……”
穷仁回屋，永年还僵着身子站着，“哎，你不用太过惊讶，命运就这样……”
“哥!哥……哥……哥……哥啊!”永年不住的唤。穷仁不理会他，摇摇头进里屋了。
钱多多在季月屋子里等季月，季月一回来，多多急忙起身，“姐姐回来了!”
“大小姐来了!”季月并不介意这称呼，抬手示意小丫鬟上茶。
“姐姐通晓诗书，我以后可多得和姐姐学学呢!”多多道。
“哪有，运气好罢了，前几日庄妃娘娘让我做文章时，我还觉得大限将至命不久矣!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姐姐真是奇人，连老太爷，老太太都称赞姐姐呢!”
季月露出来一个极其无所谓的笑容，被太后夸奖过了，这世间所以的奉承话自是都不必在乎了。
钱多多身旁的贴身侍女晚晴，实在是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从季月书架上带了两本书离开，出了门，晚晴可是忍不住了，“瞧她那得意的样子，这府里都怕是都装不下她了!”
“哎，人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若有她的几分才学，恐怕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没定亲的丫鬟，罢了见了千金大小姐竟然一副自己是主子的模样，反了她了!”
“那毕竟是人家的院子啊，作为主人有什么不妥么!”
晚晴气的不想再说话，突然看见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在朝这边过来。
“大小姐，请快快去祖屋!”
“何事？”晚晴问。
“小姐快去便是了，许是大事!”
……
钱多多进了富家祖屋祠堂，母亲在，父亲在，大太太在，大爷在，老太太在，老太爷也在。
“多多，还不快跪下!”富贵花喝令道。
钱多多不知何意，乖乖跪下。
“家训怎么背的，你怎私下里和丫鬟交往过甚!”
钱多多愣住了，难道是因为她去季月院子里。
“孩儿明白尊卑有别，过度亲泽下人会助长下人的气焰，可是小时候母亲也教导我，才学无论出身，出身低贱者也可以有了得的才华，亲人用人应当以才学当为重，孩儿不过是去想季月请教罢了”。
“多多……”老太太道，“长辈们为了保护孩子们安全长大，立下了种种规矩，这些个规矩或许有不对的地方，或许有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但是这些规矩能确保你安全成长，你或许不明白但是照着做就是了!”
多多只得点头。
一番训诫结束了，钱多多委屈的跟着富贵花出来。
“孩儿不懂，何须这么大阵仗!好像我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
“今天跟你说的话，就一句没听进去”富贵花嗔怪。
“我不过是跟一个丫鬟要了几本书，怎得就需要进祠堂了!”
“在祠堂里跪着都没让你长记性!”
“孩儿不服气嘛!”
“家里人做事还要请示你不成，越发的不懂规矩了!”
钱多多哭了，“平日里那些哥哥伯伯叔叔姐姐们的，哪一个不跟下人们亲近的，怎得到了我这里就这般苛责!”
富贵花满脸的难言，“今天老太太，老太爷都在，谆谆教诲竟都白说了！”
“不听，不听，不听就是不听，难道就因为孩儿多了一块金匾，就连那一点自由都没有了么!”钱多多甩手闹腾起来。
富贵花拽住多多，“小祖宗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啊!”
到了富贵花的寝屋，摒去左右，床帐里只有母女二人。
“你可知道，太子妃册封，咱们富家给京城送贺礼的单子中，并没有楚环小姐的!”
“啊!为何!为何!”
“贺礼单中，皇后母家侄女，萧小姐册封为太子妃，太后母家孙女为侧妃，连庄妃娘娘的内侄女都封了嫔，并没有楚将军府的小姐楚环!”
“啊!”，“可是，太后召见季月，说楚环小姐被册封为侧妃，让她给楚小姐写加封贺文!”
“大小姐啊，富家几百年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为了皇家稳妥关系，耗尽心血，你有皇上赐的金匾，更应该小心是，怎得私下里和那个丫鬟交往过密!这中间有什么事情，怎能是你弄明白的，一切按规矩办事，该办的事情不能有一丝马虎，不该办纵然是泰山崩于眼前，也跟你没有关系!
“你以后再不许见那个季月!”
“知道了！”
……
：。：
“忠义世家，武将典范，将门楚家，嫡亲大小姐楚环加封太子侧妃，贤德母仪天下”，季月落笔两句，深觉措辞太过一般，这可是太后亲派的差事，楚环小姐加封的贺文，措辞要足够大气。
季月停下笔，歇歇再写吧，去院子里赏花，惊觉怎么没有过来献媚的人，这段时间，从四代丫鬟到嫡亲的少爷小姐，大少奶奶，千金小姐，更遑论下等的丫头婆子们，哪一个不是对她羡慕到低眉顺眼的地步。
被太后亲自召见，现在不应该门庭若市，访客把门槛踏破么。
“许是，他们都怕了，怕耽误本姑娘写文章!”
季月到院门处，门房里住了一个看门的小厮，见到季月垂手行礼，“姑娘好!”
季月左顾右盼，不像是有拜贴的样子，突觉有些失落，不过转身就不在乎了，她季月现在确实不是一些个阿猫阿狗可以高攀的了！
……
钱多多在“闻墨听雨阁”里，笔倚着下巴望着窗外跑神，教书师傅是堂叔富书季。
“大小姐，窗外的景色难道和昨日不一样么？”
“秋天来了，叶子比昨日黄的多了一些，景色确是和昨天有一些不一样了呢!”钱多多俏皮，师傅被逗笑了放下书，笑道，“如此说来，窗外景色确是要好好瞧瞧!”
“师傅，院子里景色每一日都不一样，可是并不能时时察觉”。
“嗯……院子里的一切都在悄悄成长呢，等你发现它变的时候，时光已经溜走了!”
“唉……”钱多多轻轻叹气，“人看一颗树，只能看到他外在，出芽了，变绿了，开花了，叶落了，并不知内部发生了什么……”
富书季捋着胡子点头，“大小姐很有受了什么启发有如此感悟!”
“师傅，咱们这么大的家，就和那树一样吧，旁人只看到了，枝繁叶茂，却不知道树大下面怎样的根深!”
“嗯，大小姐开始懂事了!”富书季看多多有心事，便道，“如此，今日便上到这里，不要错过此时秋日的院景”。
“谢师傅!”钱多多弯腰行礼。
师傅走了，钱多多独自坐在回廊上出神，季月可真是迷一样的丫鬟，她为什么满世界嚷嚷太后召见了她，说楚环小姐被册封为太子侧妃，还命她写贺文。
她怕不是有癔症了，母亲常说，四代丫鬟里最容易出虚荣浮华气焰嚣张野心能吞天之人，季月一路平步青云，还嫌得到的便宜不够么。
“如此于她有什么好处，一个丫鬟非要活的像个小姐，怕不是还想要一块金匾不成!”钱多多自言自语。
……
“楚家军声震天下，威名赫赫，楚将军府嫡亲大小姐，英姿飒爽胜于须眉，带楚家军驻扎富家庄，整理薄金地不堪，威名与贤德并重，名门奇女也，而今凤冠霞帔加身，封太子侧妃，富家庄百姓奔走相告，弹冠相庆，感怀楚妃娘娘曾经明举，无不喜极而泣……”
季月搁笔，楚环小姐此时想必不太高兴吧，以楚小姐的傲气，给萧小姐做侧妃，她定是不服气的。
“楚小姐知道，我此时是得意的么？”季月不自觉的露出微笑。
初秋的下午易犯困，季月几个哈欠后便枕着胳膊在书桌上睡着了。
梦里，在码头上人山人害，富家一众宗族弟子罗列一旁，一艘豪华的御船正要靠岸，两岸百姓齐声跪地高呼，“恭迎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御林军提枪列队先行上岸，太子妃楚环从甲板上出来，托着长长的后摆，下了御船登上码头，便扑上来一把握住季月的手，“故友，时时思念，可好!”
她季月当然是太子妃的故友，两人曾经一同把酒话诗词，太子妃曾经犯错被太后责罚，偷偷让季月代写检讨，太子妃拉着季月两人相谈甚欢，旁边一众富家家主都只能垂手站立，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钱多多只是一个在太子妃身后提衣襟的丫鬟，牡丹院里的牡丹花瓣铺地，太子妃曾经住过的院子，富家的女眷列队站在院门口，一起行礼，太子妃都不理会。
“哎呀，往事如在眼前!季月这院子住的可好!”楚环亲切的问。
“和娘娘您那一年走时，一模一样，摆设依旧呢!”
“是么，那可太好了，这院子简陋，多亏你不嫌弃”，“这树上的鸟还在呢？”
“回娘娘，这鸟生了第二窝小鸟了呢”。
“哈哈哈哈!”楚环的笑声如铜铃，响彻小院，太子妃回头，“这是皇上赐过金匾的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钱多多啊!”
钱多多一脸的怯懦，太子妃不多理她，拉住季月。
“季月，你想要金匾么，我让太子给你写一个，让御林军给你送来，写个什么好呢？”
“娘娘，小人哪配的上金匾，有娘娘赐的院子就好了啊!”
“不不不，就咱们两个的情意，一定得给你赐一块匾，‘天下第一才女’可好？”
“哈哈哈，娘娘过奖了，小人哪配的上天下第一才女的称号!”
“钱多多那小丫头都有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的名头，更何况是你，这府里有谁的才学能与你相提并论，莫说府里整个天下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呢!”
“嘎嘎……嘎嘎……嘎……”树上的鸟在叫也在附和呢。
“哈哈哈哈哈哈”
头从桌子上掉下来，季月醒过来，朦胧间看到院子里的鸟为了躲雨落到回廊下，口水居然都流到桌子上了，真是好梦一场呢。
屋外秋雨细细绵绵，丝丝有凉意，这一场梦可真好，怎得就早早醒过来了，再睡一会儿，就能见到太子御笔亲体的金匾了吧！季月淡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