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嘀咕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杨桃溪回去继续包粽子，杨岩溪洗完箩筐，去厨房抓了一大把的炒瓜子，把那些孩子们又召集到了台门外，围了好一会儿才散开。
“这些个孩子，今儿零食都快吃饱了。”
老太太们见了，连连摇头。
天渐渐的黑下。
杨海夏一直没有回来。
台门里该做的活也做得差不多，各家都在认领自家的东西，准备回去帮忙年夜饭。
“桃桃，这是你家的。”九叔婆把杨桃溪家的糍粑送进了堂屋。
她家今年一甑团糍，一甑姜汤麻糍。
“谢谢九叔婆。”杨桃溪客气的道了谢。
“你这孩子，谢啥。”九叔婆白了她一眼，招呼杨海树一起抬走了自家的八仙桌。
“丹丹，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程翠娟已经一整天没下来，连中午饭都是让青溪送到楼上的，这会儿，她终于下来了，身上穿的正是之前杨桃溪帮她绣了白莲的那一套衣裳。
或许是因为有孕害喜，整个人看起来，更添了柔柔弱弱的风情。
“这花真配娟姨。”杨桃溪看了程翠娟一眼，忍笑赞道。
妥妥的老白莲精。
“是桃桃手巧。”程翠娟也挺满意这一身，笑着回道。
“娟姨，我做了四喜丸子，福禄寿的蒸糕，鲤鱼也蒸好了，兔肉要怎么弄？”杨丹溪在厨房里应声。
“爆炒吧，多放姜去腥味儿。”程翠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指点起来，抽空又问道，“我听着你爸的声音了，他回来了吗？”
“回了，送太公回家了。”杨桃溪应道。
“桃桃，方才我听得不太清楚，太公说什么你爸打你了，什么时候的事？”程翠娟一脸不知情的神情，眉头锁得紧紧的。
“昨天晚上啊，把整个台门的人都惊动了，不过，娟姨可能睡得熟，没听到吧。”
杨桃溪把洗好的木盆子搬进来竖在墙角，语气又低落又难过。
“娟姨，你不知道，我爸可狠了，冲着岩溪就踢，我当时也是脑子懵了，想都不想就踢他了，然后，他生气了，就冲我来了……娟姨，我们真的是他亲生的吗？为什么我都感觉不到他对我们亲近，反倒是雪昔，他对她挺好的。”
“傻丫头，你们当然是你爸亲生的。”
程翠娟眼神微闪，走向了杨桃溪，心疼的抚着她的肩，温柔的安抚道。
“你爸性格内敛，对你们关心也不好意思说出来，雪昔不一样，因为她是客人，对自家人怎么样都可以，对客人不能不客气，桃桃，你要不能误会你爸。”
“娟姨，你要不说，我真得误会。”
杨桃溪苦笑，抬头迎视着程翠娟的眼睛，说道。
“我有时候甚至都觉得，雪昔才是他女儿，长这么大，关心我们的都是娟姨你，他什么时候过问过我们过得好不好、学习成绩好不好、以后想要做什么，要他，为了雪昔，却肯抛弃一向的坚持，舍了脸去求人安排工作。”
程翠娟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笑道：
“你呀，越大心思越敏感，你也知道你爸是什么性格的，他眼里要容不一下半点儿沙子，要是雪昔是你爸的孩子，就凭她在学校做的那些事，他非拆了她骨头不可，哪里还会帮着求人安排工作呢？”
“这倒也是。”杨桃溪很认真的想了想，释然的笑道，“还好今天问了娟姨，要不然我都要闹大笑话了。”
“以后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程翠娟看着她笑，“别憋在心里胡思乱想。”
“嗯。”杨桃溪点了点头，垂眸掩去冷意，轻轻说道，“我不会和娟姨客气的。”
一定不会！
杨丹溪很快做好了爆炒兔肉。
要带的菜全都用碗扣住，装进了篮子里。
程翠娟又催着几人去换了衣裳。
杨丹溪换了杨桃溪给改的衣裳，杨岩溪和杨金溪也有，唯独杨青溪穿得单调。
看着那些漂亮的绣花，杨青溪眼中的怨毒如同实质化。
“青青，还不帮你大姐提东西？”程翠娟留意到，抬手就是一下。
杨青溪背上挨了打，嘟着嘴不情愿的提起了篮子，大步先走了。
这边，杨丹溪将祭祖的东西一一摆上了桌。
桌子摆在堂屋门口，香台烛台分摆两边，六个小酒盅各点了三遍酒，筷子和刀搁在桌边。
一刀煮得半熟的肉，一个生鲞，一块豆腐，几片生年糕，一只朝拜状的鸡……满满的摆了一桌。
翠娟举香一通嘀咕，念了长长的祖宗名讳，又许了一番愿，叩了头，仪式才算是告一个段落。
杨桃溪听到程翠娟念的最后一个很含糊很含糊的名字，顿时脸色大变。
她听到，“萍枝姐”三个字！
“娟姨。”杨桃溪立即盯住了程翠娟，一脸疑惑的直问道，“我听到你刚刚念到萍枝姐，萍枝不是我妈妈的名字吗？她不是跟人跑了吗？祭祀名单为什么会有妈妈？”
祭祖，祭的是亡人。
难道她妈妈并不是跟人跑了，而是被害了？！
杨丹溪和杨岩溪听到，目光齐唰唰的看向了程翠娟，同样也是一脸的愕然。
“桃桃，萍枝确实是你妈妈的名字。”
程翠娟把香插好，合掌又拜了三拜，才转身走过来，摸了摸杨桃溪的肩，柔声解释道。
“不过，你方才没听清楚，我念到你妈妈的名字，是想求祖宗们保佑她，让她一个人在外头不至于太难，并不是念的祭文。”
“原来是这样。”
杨桃溪恍然大悟，没再揭穿程翠娟的挣眼说瞎话。
她也压根没指望这样就让程翠娟现原形。
“我们走吧，别让你们太公太婆等久了。”程翠娟轻笑着揽着杨桃溪往外走。
杨丹溪拎着另一个篮子，杨岩溪抱着一坛子自酿的甜酒，两人并肩跟在后面。
杨金溪看看杨岩溪，有些无精打采的落在最后。
杨桃溪走到台门口，还转头看了一眼家门。
这个时候的家是不能关门的。
此时，堂屋里亮堂堂的，桌子摆在门口，香烛火明明灭灭。
明暗对比，视觉冲击，杨桃溪莫名的觉得，自家家门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给她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妈妈……还活着吗？
“怎么来这么晚！”刚踏进老台门，就听到奶奶埋怨的声音，“就差你们了。”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抢下了杨丹溪手里的篮子。
杨丹溪也不在意，跟在后面去厨房帮忙。
“太公。”杨桃溪往老太公那间房走，趁机避开了程翠娟一直搭在她肩上的手，“太婆，过年好。”
“嚯嚯……”太婆坐在躺椅上，后面还塞着一床被，整个裹得严严实实，听到声音，抬头冲着杨桃溪笑，嘴巴里说着含糊的话。
“奶，我推您出去。”杨海夏从里面出来。
太婆又是一阵嚯嚯嗨嗨的话，被杨海夏连人带椅子的抱了出来。
杨桃溪眼尖的发现，杨海夏的膝盖有点儿僵，走路也比平时慢。
“看什么？”老太公拄着拐杖出来，笑眯眯的问，“没见过你爸罚跪吧。”
“太公，谢谢您。”杨桃溪扶住他，小声的说道，心里的郁堵略略松动了些。
“尽说傻话。”老太公摇摇头，由着杨桃溪扶着去了中间的堂屋。
“太公为难你了？”
那头，杨海夏已经把老太太安顿好，程翠娟一脸心疼的凑在跟前看着他。
“没有。”杨海夏摇头，不过，腿还是不自在的活动了两下。
“叔婶都好吗？”程翠娟看在眼里，见他不愿多说，于是，体贴的转移话题。
“挺好。”杨海夏言简意赅的回道，“精神好，嗓门还是那么大，打人力气也不小。”
“噗，你这是挨打了吧？”程翠娟笑出声来，“我的错，我该早些送年礼过去的，那样你也不用挨这一顿打了。”
杨桃溪听到这话，眸光又冷了几分。
以前的年礼都是程翠娟送的，所以，意思是她外公外婆年年都要打人，给人气受了？
“跟你没关系。”杨海夏温和的看着程翠娟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以后我会尽量抽出时间去送年节礼的，我没做好，他们打我两下、骂两句，都是应该的，要不然，我反而不痛快。”
杨桃溪抿紧了唇。
敢情外公外婆打他几下，还成全了他，让他痛快了？
不行，年后她一定要去拜年，让外公外婆改变一下策略，另再让他如愿了。
“吃饭啦。”奶奶在堂屋喊。
众人这才缓步过去。
堂屋里，摆了一张八仙桌，又另外架了一张小桌。
菜都比大桌上少了一半。
“妈，他们都是孩子，用不着装那么多荤的，呐，这个腌萝卜味道好，给他们多一点儿。”杨海冬刚坐下，就不太满意的叫嚷了起来。
杨桃溪不由一阵无语。
一桌子菜，荤的全是自家带来的，奶奶和小婶家准备的全是素的，甚至，连腌萝卜也端了出来。
现在，小叔居然还嫌他们小孩子吃的肉多了？！
“这么多还不够你吃的？”杨元乔瞪了杨海冬一眼，不理会他，把爆炒兔肉拨了一半送到了小桌上，这才给老太公、老太太舀菜。
老太公的牙已经掉光光，吃不得半点儿不软和的东西，所以，桌上的豆腐羹是他专用的。
老太太牙齿倒是挺好，但，因为中风，有些东西也不能乱吃。
等到二老的吃食分好，杨海冬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直奔爆炒兔肉，第一筷先放到了杨四兰的碗里：“快吃，兔肉补。”
杨四兰也不客气，给杨海冬叉了两个四喜丸子。
杨海夏皱了皱眉，拿起了筷子。
“这兔肉谁炒的，炒太老了，火太猛了，要是红炒或者干脆整只烤，更带劲。”
杨海冬嫌弃的说着，手上却不停的挟着兔肉，嘴巴也不仅的吧叽着。
吃得太干，他又伸手把桌中央的四喜丸子端了过来，直接就着碗沿呼噜呼噜的喝了大半碗汤，又把碗放回了原处。
“呕~”程翠娟正要挟丸子，见状，忍不住就捂住了嘴。
“二嫂，你什么意思？”杨海冬瞪眼，“看我们恶心你可以坐那桌去，也可以不来。”
“呕~”程翠娟越发难受，捂着嘴跑了出去。
“哥，你看看她……”杨海冬看向杨海夏就想挑事。
“闭嘴。”杨海夏沉声打断了杨海冬的话，放下筷子找程翠娟去了。
“小叔，我妈又不是故意的，她有小宝宝了。”杨青溪不满的解释道，“而且，小叔你吃相真的太难看了，一桌子人吃饭，你就直接这样喝汤，你还让别人怎么喝？”
“长辈说话，有你这小孩子什么事，没教养！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杨海冬直接把茅头对准了杨青溪，“才多大点儿丫头就这么不知羞，你妈有小宝宝这样的事，是你这个当女儿的能说的吗？”
“……”
这逻辑，也实在强大。
杨桃溪听得眼角直抽抽。
她这小叔叔最爱摆长辈的谱，动不动就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们这些小的，不过，这会儿人家怼的是程翠娟母女，她也乐得看小叔发挥他的强大威力。
“小叔，我怎么就……”杨青溪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说了什么就被训斥成没教养、不知羞了？！
“怎么？我当叔叔的还不能说你了？”杨海冬直接打断了杨青溪的话，却半点儿也没有耽误吃东西的速度，“你要不是我侄女，我都懒得说你，吧啦吧啦……”
瞬间化身“吧啦怪”。
杨青溪差点儿被杨海冬给批得挖地洞钻进去。
只是，老太公没发话，她不敢动，只好坐在位置上抹眼泪。
杨元乔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只顾着老太太吃喝。
老太公一向只喜欢杨桃溪姐弟三个，对双胞胎很少过问，这会儿也当没听见。
至于杨四兰，上次被程翠娟摆了一道，这会儿哪里还会出头帮杨青溪。
“哭什么，大过年的晦不晦气。”杨海冬更不高兴了，声音也更大。
“行了，你也知道是过年啊。”老太公吃完了最后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
“爷爷，孩子不小了，不教不行。”杨海冬的声音立即软了下来，笑嘻嘻的说道，“二哥长年不在家，二嫂一个人顾着鸡鸭猪兔的，疏忽孩子的管教难免的，我做弟弟的，为二哥分分忧也是应该的。”
“想管别人，先管好你自己。”老太公冷哼了一声，从身上摸出了几个红纸包，“丹丫头，桃丫头，岩小子，过来拿压岁钱。”
“哎呀，爷爷，您今年包了多少啊？银溪川溪的就直接给我吧。”杨海冬一看，也顾不上被说的难堪，笑嘻嘻的冲着老太公伸出了手。
“谢谢太公。”杨桃溪姐弟三个接了红包，齐齐的给老太公磕了头。
“明年好好读书，好好工作。”老太公高兴的直点头，眼里满满的欢喜，接着就是杨青溪和杨金溪，他对这一双重孙重孙女的态度淡漠些，红包却是没有偏颇的。
杨青溪心里多少安慰了些，磕完头就安静的退到了边上。
至于可怜的杨银溪和杨川溪，还没被喊到名字，压岁红包已经被他们亲爹给截了胡，只能干磕头干瞪眼。
“小叔，小婶，过年好，红包呢？”杨桃溪看杨海冬那样子，就有些不忍直视，不过，她也没忘记之前杨四兰害她的事，眼珠子转了转，就冲着杨海冬伸出了手。
“小孩子要那么红包干什么。”杨海冬瞪眼。
“小叔，你可是长辈，过年给我们小辈发压岁钱是天经地义的呀，你刚刚还为长辈小辈的理儿训了青溪好一堆呢。”杨桃溪笑眯眯的，眼睛扫向了杨四兰，“小婶，你说是吧？”
杨四兰缩了缩脖子，手肘推了杨海冬一下。
自从那天的事之后，满村的人都在说她心毒，亲手推侄女下水想害死人，弄得她都不敢出去窜门，今天要不是老太公发了话，她真不想出来吃这个饭。
“小小年纪，伶牙俐齿的要不好，以后……”杨海冬皱皱眉，就要训人。
“叫你一声叔叔，出压岁钱就是应该的。”涉及杨桃溪，老太公无条件护短的属性又上线了。
“行，行。”杨海冬无奈，只好拆了手上新得的红包，取出里面的钱，递了两毛给杨桃溪。
老太公给每人包了一元二的红包，全是新的两角纸币，凑了六数。
“谢谢小叔。”杨桃溪一把将杨海冬手里的一个包抢了过来，给大姐、岩溪、青溪、金溪一人分了一张，自己拿了一张，还有一张，她想了想，给了一边的银溪川溪，“呐，你们爸给的。”
“你个死……臭丫头，怎么能这样！”
在老太公的瞪视下，杨海冬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死丫头三字改成了臭丫头。
“小叔，你这么大方，来年一定万事如意，财源滚滚的。”杨桃溪看着杨海夏和珵翠娟的身影出现，立即嘴甜的冲着杨海冬鞠躬。
“你……”杨海冬目瞪口呆。
这还是以前那个乖巧老实的侄女吗？
“你们几个去玩吧，别玩火。”老太公笑眯眯的冲着杨桃溪几人挥手。
“谢谢太公。”杨桃溪拉了杨岩溪就跑，“我们明早来看您。”
“早点儿回家。”杨丹溪在后面追了两步，喊道。
“知道了。”杨桃溪已经拉着杨岩溪出了老台门。
“姐。”杨岩溪疑惑的看着杨桃溪，“奶和爸的压岁钱还没拿呢。”
“你想明年被她念一年？”杨桃溪翻了个白眼，顺着街道快步走。
“姐，你要去哪？”杨岩溪想到奶奶的唠叨功夫，打了寒颤，连连摇头把那画面甩出去。
“丽丽家后面那户人家，今天是不是讨媳妇儿？”杨桃溪问道。
“谁家除夕讨媳妇儿。”杨岩溪嫌弃的说道，“姐，你被爸打傻了？那家新媳妇上星期就进门了。”
“什么？”杨桃溪愕然的停下了脚步。
上星期新媳妇进门，没着火，所以，这一世辛花家的劫不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