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黄河楼。
作为长安城中最大的食府,此处除了汇集盛唐所有名厨之外,还是每届秋试指定的考生住所,楼中歌伎善才常驻,门前宝马香车络绎,往来王公贵族无数,可谓极尽奢豪之能事。
但凡说到黄河楼,长安百姓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约在申牌时分,赵东来缓步走出国子监,望了望眼前人群层层叠叠的朱雀大街,忽然感觉内心有些烦闷,许是因为韩湘子这个人物的出现吧。
“少爷,您今天这么早就出来了?”
门口恭候多时的赵府小厮拉着一辆马车快步迎上前来,极为殷勤的询问。
“唔。”
赵东来略一点头,斜视小厮一眼,朗声吩咐:“你且驾上马车,随本少爷去一趟黄河楼。”
“是。”
小厮毕恭毕敬的回应一声,连忙小心翼翼的将赵东来扶上马车,然后穿过大街,往黄河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概是因为右相盛情相邀的缘故,大多数国子监的官员都不敢推迟,所以当赵东来到达黄河楼门外之时,屋内早就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尤其是黄河楼的二楼雅室,更是时不时的传来一阵吆喝之声,似乎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心下好奇,赵东来便快速穿过一楼厅堂,直奔黄河楼的二楼雅室。
岂料刚一踏上二楼的台阶,便看到一只白鹤从二楼的屏风处疾驰而来,那尖利的爪子在日光下清晰可见,赵东来当场被吓得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快速往楼梯下跌倒而去。
“小心。”
只听一声绵长而厚重的声音传入耳膜,赵东来便感觉腰间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身体不由自主的从楼梯上飘然跃到了二楼之中。
待站稳了身形之后,匆忙间再定睛一看,喧闹的二楼之中,哪里还有半点白鹤的影子,至于方才伸出援手的人,更是杳然无踪。
“东来,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一名同样身着白袍的男子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东来的肩膀,满脸笑意的望着他,那英俊的脸蛋倒是颇具亲和力。
赵东来漫不经心抬眼一看,却是同在国子监教书的同僚——唐傲。
“唐兄,此话何解呢?”
赵东来故作镇定的反问,眼睛却在不停的扫视二楼,试图能找到此前暗中出手相助的神秘人。
“方才二楼有个身着道袍的男子,自号纯阳真人,他变得一手好戏法,能凭空幻化出白鹤呢,端的是奇妙无比,不过就在你到来的前一刻,他已然乘鹤离去了。”
“纯阳真人?”
赵东来心念一动,咆哮教主“马景涛”的身影瞬间在他脑海中跃然欲出。
所谓的纯阳真人,不就是吕洞宾吗?
难道说这黄河楼,就是洞宾身骑黄鹤证道归真的地方?
如果真是吕纯阳,那他可不仅仅只是唐傲口中会变戏法之人。
不过甚为可惜,今日来得有些迟,雅室中早已不见纯阳真人的仙踪。
就在赵东来内心颇为懊悔之际,喧闹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大声叫嚷起来:“大家快看,是右丞相来了。”
闻言众人纷纷一脸推笑的往楼道边拥挤而去,其中试图阿谀拍马之人估计不在少数。
至于赵东来,他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没有多大兴趣,当众人蜂拥至楼道边时,他却独自找了个清幽的窗角,坐在窗下怡然小酌,倒也自得其乐。
不多时,在人群的簇拥下,传说中的右相携着儿子李林朴如同众星捧月般步入二楼,然后大剌剌的坐在二楼雅室东边的高台之上。
这是赵东来穿越到大唐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右相,国字脸,张飞眉,鼻如悬胆,双眼不怒自威,身着一件紫金描龙长袍,头带一顶翠绿玉冠,看起来倒也颇有几分华贵之气。
至于他身后那位肥得跟猪一样的李林朴,赵东来可就不陌生了。
在国子监三百余名王公贵族学子中,李林朴应该是被赵东来整得最惨的一位,对于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官二代,赵东来作为国子监的夫子,那可是极尽戏耍之能事。
“大家静一静,且听本丞相一言。”
右相朝众人摆了摆手,原本喧哗的二楼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很荣幸今天能请到国子监的各位夫子和主事人员前来与会,犬子林朴在国子监得益于夫子们的谆谆教导,才会有今天横溢之才华。”
“为了表达对各位夫子们的感谢之意,今夜大家可以在黄河楼中任意消费,所以账目都算在本丞相头上便是。”
“丞相太客气了,教书育人乃是我们国子监的本份,丞相又何必言谢呢?”
“没错,丞相公子耳聪目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将来必是状元及第的上上之选啊……”
人群之中那些善于溜须拍马的夫子很快便开始恬不知耻的奉承起来。
对于这种不良的习气,早在现代社会中赵东来就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也不去苟合罢了。
“那位窗下独酌的年轻人,可是誉满长安的赵家公子,传说中国子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夫子?”
忽然右相目光炯炯的隔空盯着赵东来,言语间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他原本只是打算来走个过场罢了,并没有想过要与这位权倾朝野的右相发生什么交集。
当下略微一愣,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有点小紧张,不过曾经作为IT程序员,良好的心理素质还是使他快速的调整好了情绪。
“右相过奖了,东来不过是长安城中普通一书生罢了,哪里当得起誉满京华四字?”
“哼哼。”
右相闻言冷哼一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赵东来一眼,沉声道:“久闻赵家公子从小便是长安城神童,有着冠盖满京华的美誉。”
“今日有缘一见,不知能不能请赵家公子即兴赋诗一首,以烘托现场氛围呢?”
“赋诗?”
听到这两个字从右相的嘴里吐出来,原本有些紧张的赵东来顿时感觉哑然失笑。
对于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而言,哪怕仅只是一个学渣,赋诗也不过是小儿科罢了,何况东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当年的长安城神童。
念罢,赵东来不自觉的咧嘴一笑,朗声高呼:“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恶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好诗,好诗啊。”
“此等才情,绝不亚于李杜等先贤,当真是长安城中的不世神童啊。”
“此诗从开篇到结尾,都给人一种无声的悲戚之感,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厉害!”
一曲即罢,人群中那些自诩颇有才情的夫子和同僚一个个不由自主的称赞起来。
右相更是大力的拍着双手,出人意表的惊呼:“赵家公子果然好才情,论及诗词歌赋的功底,怕是能与初唐四杰相提并论呢。”
“既然东来如此有雅兴,不如再即兴赋诗一首如何,上一首是七绝,这一首改为五言,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呢?”坐在前桌小酌的唐傲兴灾乐祸的提议。
“没错,这一次改为五言,赵家公子再即兴来一首吧。”右相毫不犹豫的催促。
本来一曲作罢,赵东来便打算置身事外了,毕竟他只想做一名安静的美男子。
可这该死的唐傲居然在节骨眼上疯狂插刀,以至于赵东来眉头一皱,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作诗肯定是难不倒他的,何况作为后世穿越之人,诗词方面他有着绝对的“先天”优势。
吟罢,原来喧闹的二楼雅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估计是没有料到赵东来能在片刻之间便即兴作出如此好诗吧,一个个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半晌之后,右相这才深呼吸一口气,伸出大拇指由衷的感叹:“都说曹子建七步成诗,可赵家公子却是一呼一吸之间,便能作出如此朗朗上口的大作,当真是令人五体投地啊!”
“也不知道是抄袭谁的呢!”右相身后肥胖的李林朴满脸不屑的嘲讽。
“放肆!”
不等赵东来开口反驳,右相已然呵斥道:“林朴,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夫子呢?”
“方才那两首诗,俱是闻所末闻的作品,怎么可能会是抄袭?”
“东来夫子,本丞相说得可对?”
“当然!”
“作诗,我是认真的!”赵东来厚着脸皮故作镇定的回应。
望着父亲生气的脸庞,李林朴只能懦弱的皱了皱眉,将满腹的委屈咽回到了肚子里。
看到李林朴再次吃瘪,赵东来却并没有丝毫的喜悦。
诚如李林朴所言,以上某些句子确实是有着剽窃的嫌疑,不过对于现如今的赵东来而言,他更愿意用“挪用”二字。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之后,场上众人开始推杯换盏的饮酒作乐起来,期间还叫了数名长相绝美的长安娼女前来助兴,场面一度有些淫乱不堪。
三杯两盏淡酒之后,月夜开始东升,一缕缕银光从黄河楼的窗棂外洒落进来,照射在金色的酒樽之上,折射出一道道迷幻的色彩。
坐在窗下举头遥望,远处城外的南山在月夜下显得格外清冷而诡秘,犬牙嵯互的山势纵横百里,像极了一头凶猛的巨兽。
或许,正如白天韩愈所言,那南山之中确实藏着蛟妖作乱。
目光由远及近,回落到长安古城墙那历史悠久的青砖之上,守城的兵士顶着寒流在月夜中值班,三月的长安时不时还会吹一些北风,那冷咧的寒风打在兵士脸上,估计会有些生疼不已吧?
而此刻黄河楼中却回荡着阵阵莺歌燕舞,以及犬马声色,为人师表的所谓夫子,在绝美歌伎面前,谁又能不暴露原始本性呢。
赵东来感觉有些倦了,扫视眼前的莺莺燕燕一眼,猛然将杯中清洒一饮而尽,然后长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看似淫秽的场所。
坐在赵将军特意为他准备好的私家马车上,赵东来的内心却并不平静。
车嶙嶙马萧萧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脑海中却忆起白天所发生的一切。
韩湘子这个名字的出现,是否意味着自己其实是穿越到了八仙世界呢?
韩愈所说的蛟妖,难道真的存在?
唐傲口中那位“善于变戏法”的纯阳真人,是否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吕洞宾?
这一切都让原本生活平静的赵东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咻……”
就在赵东来坐在马车之中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耳畔传来了一阵刀剑的鸣响,瞬间便把他的思绪给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与此同时赵东来可以清楚的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之味,这种味道有点像是大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但似乎又多了一丝刺鼻的血腥之味。
马车在这一刻也莫名的停在了街上,除了能闻到阵阵腥臭之外,似乎周边的世界都陷入到了安静之中,安静到连一根针掉下去也许都能听到回响。
“怎么回事?”
赵东来有些诧异的在内心嘀咕一句,然后麻利的伸手拨开马车的帘子,伸出头去四下打量起来。
目力所及之处,赫然发现车头刻有“赵府”字样的灯笼已经掉落在地,而赶车的那名小厮此刻则端坐于马车前方,不过除了身体之外,他的头颅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猩红的鲜血从他脖子处喷洒出来,那漫天的刺鼻之味,居然是赵家小厮的血腥。
“啊!”
赵东来心惊胆寒的疾呼一声,一颗小心脏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后背更是瞬间被冷汗濡湿。
心中大惊之下,他本能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脚步踉跄的跳到了大街上。
当双脚沾地的刹那,眼角余光立即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
月华如水,清冷的夜色下,那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正是赵府小厮凭空消失的脑袋!
然而不等赵东来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但见前方街上黑影微闪,一名手提长剑的黑衣人从暗中逐渐浮现出来。
此人黑色长袍及地,将整个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一丝裸露的皮肤。
身材倒也还算健硕,比普通的长安人氏要高出一截不止,身上一阵阵黑气缭绕,形如幽灵一般诡秘。
最可怕的是,此人身上居然散发着先前在马车中闻到的那股腥臭之味,就如同爬行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般恶臭难当,而他右手那柄泛着银光的长剑,此刻正有滴滴鲜血滚落。
是他杀了赵家赶车的小厮!
赵东来双眼定定的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喉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中却早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这大概是他来到长安城之后,第一次面临如此巨大的危机。
以往在赵将军,也就是这一世的老爸光环加持之下,整个长安城中赵东来虽不敢说横行无忌,但也基本是无人敢惹。
可这黑衣神秘人刚一出现,便将赵家小厮的头颅给斩了下来,手段之残忍,用剑之精准,完全超乎赵东来的意料之外。
“你……你是什么人?”
“为何一出手就取人性命?”赵东来望着眼前缓步朝自己走过来的黑衣人,硬着头皮心胆俱寒的质问。
“你看我像什么人?”
黑衣人冷冷的反问一句,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完全不带半点感情色彩,仿佛这声音就是从地狱幽冥中传来的一般,闻之使人绝望。
经过方才那一会儿功夫的调整之后,赵东来已经暂时从惊惧中恢复了过来,想到自己反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再被杀一次,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念罢,赵东来鼓足了勇气,冷静打量着眼前的黑衣男子,片刻之后,这才半眯着眼睛理性的分析:“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分辨,应该不是人类应有的气息。”
“联想到前段时间南山之中时常有恶蛟作乱,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头到处杀人的恶蛟吧?”
“哼哼。”
黑衣神秘人不假思索的冷哼两声,回应道:“想不到你一介凡俗,居然也会有如此眼力,一眼就看出我的真身。”
“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便留你不得。”
言罢,黑衣神秘人右手略微一扬,一道强劲的剑气自长剑之中弥漫出来,笔直朝着赵东来的劲部隔空刺了过去。
赵东来前世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码农罢了,说好听点是白领精英,说难听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一世虽然身为赵将军之子,无奈也是一介文弱书生,几时曾见过如此厉害的精怪啊。
眼看着那股剑气如同一泓秋水般涌到了自己的面前,赵东来却双腿发软的站在原地,甚至连挪动分毫都感觉困难。
就在千均一发之际,忽听耳畔传来一阵尖利的鹤鸣之声,接着便见眼前白光微闪,那一波隔空进击的剑气忽然消失无踪,先前那种压迫感也瞬间减轻了些许。
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惧意稍减,赵东来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硬着头皮朝前方打量而去。
目力所及之处,但见前方的街道上空,不知几时已经多出一只腾空盘旋的巨型白鹤,而白鹤的背上则有一位背负松纹古剑的男子盘腿而坐。
这只白鹤对于赵东来而言,其实并不算陌生。
白天在黄河楼的阶梯上时,就是因为这只白鹤的突然攻击,才导致赵东来差点在国子监那些同僚面前颜面尽失。
至于白鹤背上那位背负长剑的灰袍中年男子,看起来就有一些眼生了。
此人虽然盘腿而坐,而且与赵东来也相隔一定的距离,但在幽暗的月色之下,仍然可以清楚的看到此人那极为修长的身材,以及胸部两块高高隆起的肌肉,双臂虽然自然垂放,但那宽大的袍子却也遮不住健壮有力的臂弯。
至于此人的长相,倒也算不得有多英俊,在文人儒士云集的神都长安,他顶多算是中人之资罢了。
不过那轮廓分明的脸庞,以及面部云淡风清的神色,再加一小撮飘逸的山羊胡子,搭配背上那把古典松纹长剑,当月光斜斜从空中洒落到他背上时,竟隐隐给人一种飘然若仙之感。
来到长安城中足足一年有余,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赵东来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在秀士云集的长安城中,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神彩不凡之人,当真是令他看得有些如痴如醉,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身处危机之中。
“东海恶蛟,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平时在南山上横行无忌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敢跑到长安城中行凶作乱,当真不知这长安乃是真龙所在之地吗?”
“吕纯阳!”
黑袍神秘人一拂长袖,怒喝道:“你少在我面前言之凿凿,真龙所在之地又如何?”
“来长安城逛逛都不行吗,蛟类难道注定要比真龙低劣一等?”
“我本是东海中修行万载的蛟龙,因为不是龙族嫡出,所以被东海龙王赶到灵气全无的荒山之中修行。”
“如今仅只是踏足一下长安城,就要遭受你们上仙的驱逐,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哼。”
被唤作吕纯阳的灰袍中年仍然盘腿端坐于白鹤之上,冷哼道:“若你仅仅只是在长安城中走走瞧瞧,那自然是无可厚非。”
“可地上这具尸体,以及街上那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白衣儒生,你又当如何解释呢?”
“我不需要解释!”
妖蛟没有丝毫的犹疑,当即怒声反驳:“我们蛟龙做事向来仅凭喜好,想杀谁就杀谁,你纯阳上仙又能奈我何?”
“何况那位白衣儒生看穿了我的真身,他必须得死!”
“好好好。”
吕纯阳怒极反笑:“既然你要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本上仙不留情面了。”
“你万载修行不易,若是再一意孤行杀人害命,那我就毁了你的道基,让你永世不得再修行。”
“大言不惭!”
“别人敬你吕纯阳为上仙,我可末必放在心上!”
蛟妖边说边将手中长剑横于胸前,宽大的袍子被周身劲风吹得四下飘动起来,一股前所末有的压迫感再度弥漫到街头。
虽然蛟妖尚末出手,但旁边观战的赵东来却几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不知悔改!”
吕纯阳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愠怒之色,右手捏一个剑诀随意虚空一划,背负的那柄松纹长剑便自动脱鞘而出,化作一道白虹笔直往恶蛟的头部刺了过去。
从吕纯阳手捏剑诀,再到长剑如同白虹贯日般刺向蛟妖,这一系列看似冗长的过程,实际上仅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那动作之飘逸,神态之沉稳,绝对比赵东来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咆哮帝“马景涛”有过之而无不及。
咻……
一阵金属的轰鸣声凌空散发出来,松纹宝剑恰如其分的刺向蛟妖那隐藏在黑暗中的面部。
长剑去势之疾,几乎可以用飞魂幻影来形容,不过这蛟妖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敢于正面直挑上仙吕纯阳,那自然是有着极深的道行,否则没有金刚钻,他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啊。
但见蛟妖将手中长剑一摆,足尖轻点便飞窜到了上空,轻而易举避开松纹长剑的凌空进攻之后,蛟恶立即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朝着吕纯阳和白鹤所有的方位冲击而去。
蛟恶这一闪一进攻的动作同样演绎得行云流水,能在吕纯阳面前如此这般挥洒自如,足见蛟妖也算是一方大妖了。
“来得好。”
吕纯阳盘腿坐在鹤背之上大喝一声,宽大的右手凌空一抓,先前飞出去的松纹长剑立即化作一道白光飞回到了他的手心之中。
接着在赵东来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吕纯阳凭空从鹤背之上翩然跃起,身体在空中快速翻腾,如同旋风一般手举长剑迎向了那一袭黑袍的蛟妖。
剑如奔雷,身似轻风,风雷交加之下,那强大的攻击力瞬间便将气势如虹的蛟妖给震得往街上跌落而去。
蛟妖身上的那一袭黑衣,也因为两人长剑相碰时散发出来的剑气而斩得四分五裂。
在街上微弱的月光照射之下,赵东来头一回看清了这只恶蛟的长相。
花白头发随意散落,一双眼睛因为生气而显得怒目圆睁,两道飞眉入鬓,再加上如同悬胆般的鼻子,以及颌下略微花白的胡须,无形之中构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形象。
尽管早就料到恶蛟的长相绝对不会太过于俊气,但直到此刻看到他的真容时,赵东来仍然感觉有些触目惊心。
书上常说相由心生,看来古人实不欺我啊。
只是令赵东来颇感意外的是,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东海恶蛟,居然仅两个回合的功夫,就已经被吕纯阳给震落在地了,而且看吕纯阳那风清云淡的姿态,似乎根本没有尽出全力。
“东海恶蛟,你现在认输还来及。”
“若还想负隅顽抗,那么你的万年道基和修为,将统统毁于一旦!”
“吼!”
东海恶蛟仰天狂啸一声,刹时间居然隐隐有龙吟之声大作,更为可怕的是,在他的啸声之中似乎还包含着一股冲击波,声音从他嘴里吐出来之后,立即震得赵东来心笙荡漾,全身的鸡皮疙瘩似乎都在一瞬之间冒了出来。
更令人惊惧的是,四周的屋舍居然也被他的啸声给震得纷纷晃动,屋顶的黑瓦不断掉落在地,那碎裂的声音刹时间此起彼伏,现场的一切就如同末日来临般恐怖。
“找死!”
吕纯阳见状眉头一皱,身形凌空微恍,化作一道白光笔直往东海恶蛟的头顶斩落,瞬间风雷之声大作,速度快得令人咂舌。
岂料这东海恶蛟此时早已经没有了与吕纯阳继续纠缠的打算。
不等手持长剑的吕纯阳飞落身边,恶蛟却出人意表的往空中一窜,矫健身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条巨大的龙形怪物,没有作丝毫的停留便往长安城南面的群山之中飞去,片刻间便消失在了迷蒙的月色之下。
呼……
赵东来惊怒交加的蹲在地上,劫后余生的他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眼前这天马行空的一切,早已经吓得他脸色煞白,一双大长腿更是抖得有些站立不稳,用他以前的话来说“就差没有吓尿了。”
曾几何时,神话电视剧可是赵东来业余的最爱,没有之一。
以往在工作之余,他晚上回家之后,总是会选择几部神话剧来冲淡一下白天工作带来的紧张感,毕竟IT从业者向来都是压力山大。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赵东来曾经听一位授课老师讲过一个有关IT行业的冷笑话。
老师曾说,IT从业者职业生涯需要看如下几本书。
第一阶段《计算机数据运用》《C语言进阶与提高》《PS实战应用》。
第二阶段《莫生气》《道德经》《论持久战》。
第三阶段《心脏病的预防与防治》《高血压降压宝典》《精神病症状学》《心理学研究》。
第四阶段《活着》。
从以上冷笑话不难看出,IT从业者每天面对不同客户的胡搅蛮缠,心理和生理层面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所以闲暇时间里,赵东来最喜欢的减压方式,无疑就是看剧,而神话电视剧则是他的首选,其中又以西游记和东游记等题材为最爱。
然而,在电视里见惯了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仙佛妖魔之后,如今居然在现实生活中也看到东海恶蛟与纯阳真人的仙妖大战。
除了有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错愕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毕竟他可是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
“你没什么大碍吧?”前方传来一阵厚重又不失儒雅的询问声。
“没……没事。”
赵东来强行恍了恍脑袋,将脑海中那些不好的思绪统统赶走,接着又眼皮微抬,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传说中的纯阳真人。
这一次近距离的观看之后,似乎眼前面容刚毅的吕纯阳,在月色衬托下看起来又柔和了许多。
尽管仍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飞扬的神彩之中,却并没有给人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一袭灰色的道袍在夜色下显得十分洒脱,已经重新背负在后背的松纹长剑仍然泛着丝丝的灵气,而那只巨大的白鹤则安静的停在吕纯阳身后,眼前一切事物看起来都那么梦幻。
“你……你就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赵东来硬着头皮小声询问。
“洞宾?”
吕纯阳闻声扬了扬浓密的眉毛,朗声回应:“在下姓吕,名纯阳,并非你口中所说的洞宾,想来你应该是认错了人吧?”
“怎么可能?”
赵东来迷茫的挠了挠头,又在脑海中仔细的回想了一遍新加坡版东游记,确定吕纯阳的本名就叫吕洞宾无疑啊。
可是看纯阳上仙此时一脸诚恳的面容,似乎并没有任何的隐瞒之意。
为此赵东来只能尴尬咧嘴笑了笑,然后恭敬的朝他鞠了一躬,拱手道:“纯阳上仙,多谢你今夜的救命之恩。”
“若非上仙及时赶到,明年的今日,可能就是赵东来的忌日了。”
“哈哈哈。”
吕纯阳见眼前的年轻人如此风趣,当即右手一挥,隔空发出一股柔合力量,将深深鞠躬的赵东来无形中给扶了起来。
接着又不无好奇的询问:“方才听东海恶蛟所言,你一眼就看透了他的真身,确有其事吗?”
“大概……是吧。”赵东来有些不太自信的回应。
吕纯阳闻言心念一动,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看似寻常的白衣儒生。
不过令纯阳真人颇为失望的是,眼前这名儒生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无论长相还是衣着,都可以用“庸常”二字来形容。
至于他的根骨,更是远远淡不上清奇。
原本以为今夜遇到了一个人间罕逢的好苗子,可是现在看来,收徒之事仍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但尽管如此,吕纯阳还是谨慎又不失礼貌的说:“年轻人,今日在黄河楼中,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也曾听你在黄河楼的宴席之上开口成诗,当真是好才情啊。”
“啊!”
赵东来万分惊惧的轻呼一声,复又硬着头皮追问:“纯阳上仙,难道说今日在黄河楼的阶梯之上,是您暗中相助于我啊?”
“可我怎么没有发现您的仙踪呢?”
“我隐在暗处罢了。”
吕纯阳随意的摆了摆手,忽用眼角余光扫视马车上已然殒命的赵府小厮一眼,提醒道:“东来,关于恶蛟行凶一事,你最好不要透露出去,否则会给你们赵家带来无穷的追杀与灾祸。”
“至于被杀的这名小厮,就由我帮你处理他的身后事吧。”
“记住,今晚回去之后,万万不可向世人提及街上发生的事情,明白吗?”
“明白!”
赵江来慌忙重重的点头应承下来。
接着但见纯阳上仙右手一挥,两道金光在黑夜中乍现,马车上那小厮的身体以及掉落在地上的头颅,瞬间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凭空消失了。
不等震惊中的赵东来回过神,纯阳上仙已然身如青烟般飘向空中,与那只巨大的白鹤一道消失在了长安城茫茫的夜色之下。
“上仙……”
赵东来焦急朝吕纯阳飞离的方向大声叫嚷,可惜声音很快便快散在寂静夜色里,而吕纯阳却早已经白鹤一去兮不复返了。
唉……
赵东来重重的叹息一声,原本还想多请教吕纯阳一些问题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是现在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
心中万般无奈之下,赵东来只能收拾了心情,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幽暗的地面上好像有一本书籍,此刻书的扉页正被夜风给吹得猎猎作响。
“是谁掉落在地上的书呢?”
赵东来迷茫的挠了挠脑袋,然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将那本书从地上拾了起来。
书本入手的刹那,瞬间有一种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蓝皮白质的外观,让赵东来内心没由来的有些砰砰乱跳。
不过他还没能来得及细细打量这本古书,耳畔立即听到了前方街道上传来的脚步声,期间还有一些轻微的呼喝,以及叫嚷之声掺杂其中。
糟糕!
赵东来眉头一皱,心想着这些狂奔而来的人,肯定是被方才仙妖大战吸引过来的兵士。
先前吕纯阳已经交待过了,今夜之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当下也不敢多作停留,胡乱将那本蓝皮古书塞到怀里之后,他连忙三步作两步的奔到马车前,快速爬上去之后,立即赶着马车往赵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往前奔出大约近一百多米距离后,在前方街角的拐弯处,一队大约有二十几人的士兵忽然冲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赵东来的马车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恶。”
赵东来坐在车头上暗骂一声,心知待会可能又要节外生枝了。
“喂,赶车的人速速下来,接受巡城卫的盘查。”
这群兵士中为首的小头目朝着赵东来大声叫嚷,那颐指气使的样子看起来还颇为嚣张。
本来赵东来也不想多惹麻烦的,可偏偏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官僚主义作风。
想当年赵东来从985+211工程院校毕业时,专业能力可是全系排名前三的强大存在。
然而到了就业的那天,成绩比他差的人纷纷进入待遇优渥的国企,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他,却只能独自一人踏上南下的火车,投入到珠三角的打工浪潮中,成为一个小型私企内任人驱使的IT码农。
如今穿越到了盛世大唐之后,原以为这个梦中的理想国不至于太过藏污纳垢,岂料长安城的官僚主义作风,比他曾经生活的现代社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里赵东来索性生气的咬了咬牙,从马车上轻快的跃到地面,静静扫视了那一群虎视眈眈的兵士之后,这才强忍心中的怒火,反问道:“各位官差无端将小生的马车截停在路上,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吗?”
“当然。”
这回说话之人仍然是为首那位膀大腰圆的小头目。
只见他用一双老鼠眼扫视了眼前鬓发有些紊乱的赵东来一番,复又望了望他身后那辆被蛟妖弄得有些残破的马车,趾高气昂的喝问:“你这书生胆子真大,为何这么晚了还驾着破车在街上疾驰,难道不知长安城最近一段时间宵禁吗?”
“另外,方才黄河楼后巷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故,你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