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听徐光启这么说,坐了下来,心头的火也减了三分:“你说得对,我竟没有想到天子庇护我们这一点。”
徐光启莞尔一笑,抿了一口茶:“等将来他们被下狱后,你再去求情也不迟。”
孙承宗没有说话。
而这时候。
孙承宗又道:“魏应嘉他们有意弹劾你上疏重设武学的事,你得做好辩驳的准备。”
徐光启听后拧了拧眉头:“我不相信他们看不见这里面为社稷的益处!他们嘴上说为君父为天下,我看他们的心思就没在这上面!”
“他们也不尽是如此,他们也是担心出现正德朝时江彬等佞臣。”
孙承宗说了起来。
徐光启看了孙承宗一眼:“正德朝的事,你不能只看只信翰林院的记载。”
孙承宗“嗯”了一声,只道:“我已经帮你解释了,但没用,只提醒提醒你。”
两人接下来便各自分开。
与此同时。
设大明讲武堂以选将练兵的旨意也很快通过通政司被左光斗等东林党言官所知晓。
为此,左光斗等在见到望夔庆后特地问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兵科没有封驳吗,丘公呢?”
望夔庆则用要哭了的表情回道:“丘公因为抗旨被杀了!司礼监秉笔魏忠贤亲自带着锦衣卫官校来杀的,言徐光启所言之事若不签发,就以抗旨为由杀之!因而,吾等不得不从命于权阉。”
左光斗等听后自然是十分惊讶。
魏应嘉更是咬牙切齿起来:“魏忠贤!又是他!”
“此人提督东厂后,已残害我三名言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缪昌期也跟着回了一句,然后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又道:“此人必须要弹劾!不然由此下去,不知还有多少忠直良臣因此丧命!”
魏应嘉则道:“参劾魏阉之事先放在一边,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朝廷重设武学一事得以施行,否则,坏的是我文臣君子主持朝政的根基!眼下,我们当速去宫门递奏疏,联名谏阻此事!”
“没错!内阁无用,只能我台臣言官联名谏阻!”
于是,一群东林言官响应起来。
而也因此,在徐光启来宫门处领取自己的奏本时,就看见东林一帮言官皆持着奏本而来。
徐光启见此情景,还没有说话,先来到他跟前的魏应嘉倒是先哼了一声:“我呸!士林败类!忝为帝师!”
“毋与此等佞臣多言,他日自有汗青记其丑恶!”
缪昌期也说了一句。
一干东林文官皆不屑地对徐光启侧目而视,有的甚至啐了徐光启一口,还有的故作捂口鼻的动作而去。
徐光启因此摇了摇头,也懒得与这些人计较。
但没多久,徐光启就听见有东林官员在喊:“臣等上本谏阻陛下重设武学事!请速递御前!”
……
御前。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阁臣大气也不敢出的恭侍在朱由校面前。
方从哲更是偷眼瞥了朱由校一下,在他看来,面前御案上的七十多份东林言官的奏疏犹如一把咄咄逼人的宝剑,正指着皇帝陛下一般,逼得皇帝陛下怒色难掩。
刘一燝和韩爌的心情则很复杂,他们没想到皇帝朱由校会如此强硬,竟通过杀封驳的言官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对于东林言官集体上疏谏阻的事,刘一燝和韩爌倒是没感到意外,因为他们知道言官肯定不会罢休的。
刘一燝和韩爌甚至还想看看天子到底会如何对付这帮言官。
朱由校只问了一句:“你们内阁又不知道如何票拟?”
方从哲忙回答道:“事涉多名言官上疏,臣等不敢擅拟。”
朱由校哼了一声:“全部留中!军国大政自有朕决,而非言官!”
朱由校说后就拂袖离开了这里。
方从哲等则对着已经没人御案道:“臣等告退。”
而在朱由校出了大殿后,魏忠贤赶了来:“皇爷!是否拿了他们?”
“暂时先不用,东厂先查查是谁在背后鼓捣此事,竟这么快就把徐光启所奏之事泄露了出去,此人还真是卑鄙,竟想着借言官来逼朕!看来,这内阁里也有不忠的。”
朱由校因此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位阁臣。
“奴婢遵旨!”
魏忠贤退了下去。
接下来,依旧有东林言官不停上奏疏谏阻此事。
但朱由校都没有予以理会。
而给张居正恢复名誉的旨意倒也通过通政司的《邸报》流传开来。
这对于许多希冀朝廷能大刀阔斧地改革,匡正朝政,打压权贵官绅而让大明再度中兴的进步士大夫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子先!你看《邸报》没有,江陵张公已被平反,复官复荫,追封伯爵,加谥文正!”
在徐光启从宫门回来后就迎面看见了尚宝司司丞袁可立。
虽然徐光启现在已是三品官员,但因为他不过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而袁可立却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所以,袁可立的资历要老于徐光启,故而能直接称呼徐光启的字。
徐光启见是袁可立,也没敢托大,忙拱手而立,待听袁可立如此说,而不胜高兴,忙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行礼:“吾皇圣明!”
袁可立也一同向紫禁城方向行起礼来。
接着,徐光启主动说了起来:“张江陵复官复荫,犹可见陛下图治之心,此乃我大明幸事,自神庙怠政之后,国家有望重振也!”
“正是这话,自陛下启用你徐光启起,我就度量当今天子不凡,如今你已高居少司马之职,重设武学,为朝廷选将练兵,将来只怕也会如襄敏公(谭纶)一样为大明选出当世之戚继光来!”
袁可立说着就想到自己坎坷的仕途来,不由得道:“真好!”
袁可立因为在万历朝批评皇帝懒政而被革职为民,一直到泰昌登基才被启用为尚宝司丞,所以,现在的他一时在官位上反而落于徐光启之后。
这时候,袁可立说着就突然看向前面的东林诸言官,问着徐光启:“他们这是去做什么?”
徐光启回道:“上疏谏阻我奏的事。”
袁可立听后只道:“希望天子别被他们左右,这些人言辞激进,尤好空谈,且目光短浅,又只知维护江南富绅之利,一旦由他们执政,必误国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湖广布政司江陵县。
张居正第五子张允修此时接到天启皇帝给他父亲复官加封的圣旨后愣了愣,嗫嚅了起来,旋即又跪在地上,将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高喊了一句。
接着。
张允修就哽咽了起来,然后说道:“真乃皇恩浩荡也!”
虽然张允修已年过五旬,但他犹记得当年自己家被抄的日子以及自己兄长自杀的情景。
而如今朱由校的一道圣旨算是解了他这一生的悲痛,使得他第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天恩!
也因此,张允修在接到圣旨后就立即矫健如飞地跑去了自己祖茔地,跪在了张居正的坟茔前嚎啕大哭了起来:“父亲,当今天子复您官爵啦,并封伯爵于我张氏一族,你终于不再以罪官身份见大明的列祖列宗了!儿孙辈也终于得沐天恩了!呜呜!”
张允修一时泪湿黄土,眉间带笑。
而因为朱由校要求张居正一族推一优秀子弟入京随扈侍驾。
所以,张允修接下来就立即召集了自己族中子弟,并道:“同字辈中,以同敞人品最贵,资质最佳,入京随扈侍驾充任锦衣卫官就让同敞去吧,同奎虽长,但可继承伯爵之位。”
于是,张同奎与张同敞皆回了一句:“是!”
……
“祥麟,陛下既召,你便与为娘一同进京!”
秦良玉在接到朱由校的旨意后也喜极而泣,尤其是当她得知自己丈夫马千乘被朝廷追加官职,且朝廷将诬陷她丈夫的太监邱乘云赐死后,也同张允修一样五脏六腑之内皆充溢起一股暖流,而自觉当今天子无比圣明起来。
至于之前朝廷给予她家的一切委屈似乎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而对朝廷无比感恩戴德起来。
但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只要皇帝愿意下道恩旨,真正忠诚的人,哪怕你负其千百遍,他依旧能为你奋不顾身。
而对于不忠诚的人,即便以富贵赐之,也难得其心。
此时,一身甲胄的秦良玉就用绢帕一边拭着眼角一边对自己儿子马祥麟说了起来。
“好的,夫人,不过,夫人,凤仪她能一起进京吗?”
马祥麟回了一句,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马祥麟口中的“凤仪”乃是他的结发妻子张凤仪。
马祥麟乃是马千乘独子,而如今马千乘又死于冤狱,所以,秦良玉担心马门无后便让马祥麟早娶。
马祥麟是将门虎子不说,张凤仪乃尚书之女,自是名门闺秀。
两人因此也算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不过,两人在历史上双双战死沙场!
为国捐躯,英年早逝。
但现在两人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上的命运。
新婚燕尔的马祥麟不愿意与娇妻分居两地,自然这么问了自己母亲一句。
抱孙心切的秦良玉因此笑了笑:“为娘的知道你们俩现在是形意不离,哪里会拆散你们,反正陛下现在还赐了宅子给我们,不愁租房子的事,家里有你舅舅们守着,自是不碍事的,都去吧。”
“谢谢娘亲!”
马祥麟因此欣悦至极,脚下如飞地去了内院。
一见到自己妻子张凤仪,马祥麟就从后面抱向了她的细腰,但张凤仪却突然俯身一脚朝马祥麟一脚踢来。
马祥麟见状急忙闪身躲开,与其妻缠斗起来。
张凤仪虽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因当地崇武,所以从小也习武练兵,因而和马祥麟成婚后,两人经常一没有人就厮打起来。
而马祥麟因心中有事,所以在打了数十个回合后就卖了个破绽,让张凤仪手中的簪子指到自己胸膛后才笑道:“娘子功夫越发进益了!”
“你又让着我,哼!”
香汗淋漓的张凤仪娇哼一声,就转身坐在了石凳上,伸出箭袖一边揩拭着汗珠一边准备簪子插回到乌黑的发髻中去。
而马祥麟这时候舔狗似地跑了来,一把夺过簪子,并把张凤仪抱在了怀里,坐在石凳上道:“为夫来。”
张凤仪因此娇羞一笑,乖巧地低着头,并关心地问道:“夫人叫你去做什么?”
“说去京城的事,夫人同意我们一起进京。”
马祥麟回道。
张凤仪开心地站了起来:“真的吗?”
马祥麟点了点头,嘴角浅笑,然后牵起张凤仪的柔荑:“我们不是说过吗,彼此要么一起白首要么一起马革裹尸!永远不分离的。”
张凤仪因此凝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张凤仪满心期待地说道:“听说京城繁华无比,远胜于重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
“天子之都,自是不一样,娘子很向往吗?”
马祥麟笑问道。
张凤仪转身扬起裙边坐在了马祥麟身旁,俏皮一笑:“当然咯!”
“为夫也很向往,如今天子圣明,万象更新,自当进京领略国都气派。”
马祥麟说着就问:“娘子累吗?”
张凤仪笑了笑:“不累!”
而马祥麟则因此横抱起张凤仪来:“那娘子我们回屋再大战一次吧,难得夫人允我们一同进京,我们也不能辜负夫人之意,你说是吗?”
张凤仪粉脸微红,粉拳轻锤着马祥麟胸膛,声音细若蚊蝇道:“这次我在上面,我也要练骑术!”
……
“哈哈!京城,我来啦!想不到我陈新还能有机会进京看看。”
遵义副总兵陈策之子陈新在接到自己父亲来信后兴奋地跑回了家。
不过,兴奋之余的陈新不由得翘着二郎腿说道:“这次我进京是要随侍天子身旁的,这自然得给皇上带点见面礼,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要不给皇上带十个有姿色的西洋姬或者十个有力气的昆仑奴?我陈家经营南洋买卖别的没有,这些是不缺的,算了,都带上几个,不过,也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西洋番,也带一个吧。”
说着,陈新就吩咐道:“去把西洋儒费奇观请来,就说本公子邀请他一起进京,让他把他的那些稀罕的西洋物件都带上!”
……
泰昌元年十月的一天。
朱由校刚离结束经筵,魏忠贤就来禀道:“皇爷,保定东厂的人来报,奉旨进京的老将们及其家眷快到通州了。”
朱由校听后因此笑了起来,看向徐光启和孙承宗道:“好啊,五虎进京了,徐卿家,你这个兵部堂官替朕去通州接他们。”
徐光启起身称是。
而朱由校则从魏忠贤手里接过奉旨进京的郭琥、秦良玉一行人的名单看了起来。
看着这些人的名字,朱由校内心一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据朱由校所知,这些人里面,不少人在历史上会在将来因为抗击东虏而战死沙场。
其中,尤属秦良玉一家最为悲怆。
几乎全族人都为大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可谓是满门忠烈。
而陈策一门也在抗清之事业中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历史上,陈策于天启元年赴辽东杀虏,先后斩杀甲喇额真布哈、石尔泰、牛录额真郎格等东虏强将。
只是后来陈策及其家人被五万铁骑包围,损失惨重,其本人受伤十余处,壮烈牺牲。
所以,朱由校看见这些名字后,内心是沉重的。
朱由校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这些人不再用热血去书写大明王朝亡于异族之手的悲歌。
即便要流血也当是用热血铸就大明主盟地球、一统寰宇之伟业的丰碑。
一时,朱由校不禁看向了殿外。
此时,紫禁城已被十月初下的细雪笼罩,寂静地红墙外,谁也不知关外的豺狼何时又要张开他的獠牙。
但朱由校知道他作为这琉璃世界一般繁华精美的大明之主,是需要让这个承平了两百多年的帝国用最好的方式完成他的蜕变的,而不是让他亡于野猪皮之手,沉沦为一个文明的悲剧。
“这一世,朕要让你们皆封侯裂土,要让你们为朕开辟疆土至全球!”
朱由校暗自说了一句。
……
“这冬日的雪开始下了,野猪皮的日子恐怕是越发的难熬,最好是全部冻死!那样本官就好亲自领兵替朝廷收复所失之地!”
熊廷弼一身红袍,眯眼看着沈阳城外的漫天飞雪外,说了起来。
此时的熊廷弼刚刚在万历四十八年六月击退努尔哈赤的六万大军,后又在八月于沈阳外围据点蒲河击退努尔哈赤的两万兵马,使得一直想打破困局的后金军不得不依旧坐困于转蹇之间,而无法得到钱粮补充。
而熊廷弼也因此意气风华,自觉接下来的辽地将会归于安定,而自己进军收复失地,将建奴困于更狭小空间并进而解决东虏之患的时机已是不远。
毕竟他已经通过布将练兵的方式将辽东明军兵力恢复到了十六万,还四处筑城,使得后金军一直被困于荒野之地。
所以,在熊廷弼看来,等这个冬天过去,努尔哈赤必会因为饥寒而实力大减,而给自己带来击败东虏收复失地的战机。
但熊廷弼一想到朝堂上的纷争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知道冯三元弹劾自己的事。
而且,熊廷弼也已从魏应嘉处得知御史张修德也要弹劾他的事。
加上之前姚宗中、刘国缙等京官的弹劾,熊廷弼能够感知到朝廷对他不满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多。
所以,熊廷弼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获得解决东虏之患至少是大胜东虏一次的机会。
事实上,熊廷弼内心并不是很有底气。
因为熊廷弼知道朝中很多人不希望他尽快解决东虏的问题。
“部堂,我们的人来信说,朝中有许多言官准备继续上疏弹劾我们,言我们当尽快送银子去解决这些事,送于与我们联系的吏科给事中魏应嘉,让他帮我们打点!”
熊廷弼的幕僚刘怀南走了来对熊廷弼说了起来。
熊廷弼听后心情十分烦躁,声音颇有些大的说道:“又是要银子!本部堂那里有那么多银子塞他们的口!辽东之事迟早都要坏在他们这些言官手里!而非我边镇文武之过!”
“部堂息怒,为了大局,当忍则忍。”
刘怀南劝说了起来。
熊廷弼叹了一口气:“也罢!一切你去处理吧,辽东这边这么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我尚且忙不过来,哪里有空管这些事,不过,眼下朝廷刚换了天子,正是根基未稳、人心未安之时,这些言官难免会趁此机会兴风作浪,我也不能闲着,我也上疏解说此事于天子知道,剖明心迹,到时候你一并让他们把我的奏疏带回去!”
“晚生领命!”
刘怀南一句。
……
而朱由校这里则在得知郭琥、陈策、秦良玉等老将进京的当天也从内阁阁臣们这里收到了熊廷弼的自白奏疏。
“……辽地现已转危为安,为臣却要由生向死了,若朝廷真以为臣乃畏首畏尾之辈,臣愿缴回尚方宝剑,被陛下免职!”
朱由校看了熊廷弼的奏疏后,问道:“此事,众爱卿又不知如何票拟?”
这一次,刘一燝难得的主动站了出来,先说道:“启禀陛下,时下朝臣对于熊廷弼在辽东不复失地、一味修城练兵的行事皆颇为不满而物议沸腾,御史张修德也再次上奏疏弹劾他破坏辽阳,不纳流民,一味驱赶流民,所以臣等不敢擅拟,以臣之见,辽事不可轻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熊廷弼是否无能,经略是否当换,当谋之于众人,开廷议而决之!如此必为公允。”
刘一燝说完就抬眼看了朱由校一眼,他现在只想赶紧让熊廷弼下台好完成辽地军镇等势力交给自己的使命,所以,他现在不得不透露出自己也想换掉熊廷弼之意而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朱由校点首,没有明确表态,但心里却暗自冷笑起来:“想不到你刘一燝也有换掉熊廷弼之意!”
方从哲则在这时候站出来道:“陛下,以臣之见,熊廷弼自上任经略以来并无大错,更无失利之战,骤然换之,并不恰当,若熊廷弼真有败事,真使辽事更糟糕,自当换之,然现在熊廷弼还依旧守有辽阳、沈阳,甚至连续两次击退建奴,故而臣认为现在不当换经略,更不用召开廷议而商议经略之合适人选。”
韩爌也在这时候说了起来:“陛下,以臣之间,熊廷弼虽无失利之处,然亦无大功,朝廷为辽事靡费粮饷无数,不是让他熊廷弼仅仅守住现有之地即可,而是要让他收复失地、剿灭东虏的,因而臣亦认为熊廷弼难当大任,守城尚可,虽有谋才,却无胆略!”
韩爌也算是在投桃报李,配合刘一燝在皇帝朱由校面前表达自己对熊廷弼也不看好的态度,并促使熊廷弼下台。
毕竟刘一燝之前也愿意配合他发动言官阻止皇帝重设武学的事。
可以说,刘一燝和韩爌因为都和东林党走得近,而算得上是穿一条裤子的人。
而且因为韩爌没有和辽东军镇的人有什么勾结,所以,他反而比刘一燝表达的更直接。
朱由校虽然也不是很了解熊廷弼,甚至他现在还不知道熊廷弼是什么样的面貌。
但以唯历史结果论来看,朱由校可是清楚记得历史上辽东的战事自从熊廷弼走后就变得更加糟糕的。
本来在熊廷弼还是辽东经略的时候,辽东的明军至少是敢战的,在万历四十八年六月和八月两次击退努尔哈赤的兵马。
使得努尔哈赤一直未进尺寸之地,一直拿不下沈阳和辽阳。
但等到熊廷弼被免职,袁应泰就让辽东经略后,仅仅七个月后,在天启元年三月,大明接连失去辽阳、沈阳等要地。
所以,朱由校尽管不确定熊廷弼能不能彻底解决建奴,但他至少能确定熊廷弼是不能换的。
“陛下,以臣之间,治大国如烹小鲜,眼下您又刚刚登基,当万事求稳,无论熊廷弼是否有胆略,都不能现在更换,京官不知辽东之事,难免失于实证,不能以此为凭,如今朝廷不但不能骤然换辽东经略,还当降旨给熊廷弼以安其心,如此方能使前线得安,前线得安则内忧不起,内忧不起则中心可望!”
方从哲据理力争起来,虽然他只想当个好好首辅,还权于皇帝,但涉及到这种关系社稷安危的大事,他也不得不强自争辩起来。
朱由校点了点头,他很欣慰首辅能在这件事上坚持原则,也就顺势说道:“元辅所言有理,内阁立即降旨熊廷弼,加其官为兵部尚书太子少保,令其安心在辽东做事!”
方从哲大喜,忙率先拱手:“臣遵旨!”
刘一燝不禁瞪了方从哲一眼,但立即收回目光,掩饰住了内心的不满。
韩爌则将刘一燝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能猜到刘一燝的无奈,但他更加不明白的是,为何皇帝陛下如此信任方从哲。
“有方从哲在朝堂一日,熊廷弼的经略一职就稳一日,陛下对方从哲可谓是言听计从,老夫亦是无能为力!过些日子,老夫就会上疏辞官。”
不过,刘一燝倒也没有因为熊廷弼没有被扳倒而多么灰心丧气,毕竟他也只是替人做事而已。
事实上,刘一燝现在只想全身而退,至于辽东经略是熊廷弼还是袁应泰对他而言都不是很重要。
所以,此时,刘一燝就在这时候对魏应嘉和范毓卿二人如此说了起来。
“这个方贼,表面上中立,实际上就是浙党、齐党、楚党等的庇护者!”
魏应嘉因此颇为气愤地说了一句。
“如此说来,得先想办法把方从哲搞下台?”
范毓卿因此问了一句,且颇为焦躁地看了刘一燝一眼,想从刘一燝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
范毓卿暗自心道:“辽东的事拖不得呀!明年开春之前,如果熊廷弼还不被赶走,到时候努尔哈赤他们攻打沈阳、辽阳无疑又甚是艰难,到时候拿不下沈阳、辽阳,刚过严冬,努尔哈赤他们就又得熬春荒,大家就更加难发财了!”
但刘一燝没有给范毓卿明确的答复,因为他已经不想参与他们的事。
毕竟刘一燝早就知道范毓卿这些商人是没有什么忠义廉耻之心的,满脑子就只有钱利二字,哪怕是亡国亡社稷都不关心的,甚至即便知道这样做会害死他们自己,他们也会为了利而做的。
所以刘一燝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范毓卿因此只得看向魏应嘉。
魏应嘉作为东林党官员,对方从哲这种非东林党的阁臣本就不满,自然也就说起来:“自然是要先把方贼弄下台,先帝服红丸而崩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
说着,魏应嘉又道:“眼下熊廷弼的贿金已经送到了,还有他写给我的信也到了,到时候我一并作为他熊廷弼行贿的罪证上奏,此番有实证在,我就不相信他方从哲还能护住熊廷弼!”
刘一燝抬眼看了魏应嘉一眼,他想劝阻魏应嘉,毕竟作为内阁阁臣,离天子更近,他更加清楚当今皇帝朱由校的秉性以及皇帝对方从哲的信任,而且他也不想魏应嘉等东林官员再和范毓卿这些人一起在熊廷弼这件事上做文章,毕竟,刘一燝知道一旦这件事继续这么斗下去,会牵连到他自己的。
因为刘一燝还是担心皇帝陛下真的继续对方从哲言听计从,将所有要求罢免熊廷弼的人治罪。
但刘一燝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便说了也劝不住这些东林言官,甚至还会被这些东林言官安上一个行事畏缩、懦弱无能的骂名。
刘一燝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平稳致仕,带着自己为官所得的三百多万两白银回乡当一个富绅。
……
“混账!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把熊廷弼扳倒不罢休吗?!”
魏应嘉参劾熊廷弼行贿朝臣的奏疏一递上来就引起很大的反响。
不过,最先发脾气的不是皇帝朱由校,而是一向性格懦弱的方从哲。
方从哲自从朱由校采纳他的建言后就多了些底气。
当然,作为三朝老臣,独撑内阁多年的他虽然算不上是强势的首辅,但他揣摩上意的本事倒不是几人能比的。
所以,方从哲能清楚皇帝朱由校真正的心思,也知道皇帝朱由校想让自己扮演什么角色。
因此,方从哲在一收到魏应嘉的奏疏就拍了桌子,大发雷霆起来。
韩爌不由得道:“元辅何必如此,言官上疏弹劾不法事乃至风闻言事皆是职责所在。”
刘一燝则渐渐感到有些不安起来,他知道方从哲不会无缘无故的因为言官上疏弹劾一个人而发脾气,也就笑说了起来:“元辅何必如此动怒,之前他人弹劾您自己时,都未见您如此盛怒过。”
方从哲不由得瞅了刘一燝一眼,眸色狠戾,接着收回目光,颇为果决地道:“此事依旧请陛下圣裁!事涉封疆大吏,不能轻断!”
朱由校一见到方从哲等阁臣后问了一句:“说吧,又是什么事?”
方从哲忙向朱由校奏明了魏应嘉以行贿实证弹劾熊廷弼揽权行贿之事。
朱由校听后心里也非常不满。
而且,朱由校也知道魏应嘉在历史上也是属于东林党,但也因此,朱由校不由得暗想这些东林言官还真是没完不了,大有不把熊廷弼拉下台不罢休的意思!
“这些东林党人还真是没玩完了,也不想想你们推荐上去的袁应泰在历史上是什么表现,一上任就连丢两座大城,使得努尔哈赤从此有了沈阳和辽阳这两进可攻掠蒙古退可于辽东沃野上发展生产扩张兵力将满洲八旗变成二十四旗的机会!朕才不会上你们的当。”
朱由校在心里如此说了起来。
而这时候,方从哲则主动先说道:“陛下,以臣之见,前有冯三元,近有张修德,如今又是魏应嘉,这些科道言官之所以对熊廷弼抓住不放,乃是在结党!应将魏应嘉下狱,由厂卫严审,查其诬陷熊廷弼之意,以及幕后指使之人,以安边臣之心!”
刘一燝和韩爌两人听后大惊。
两人都没想到方从哲一见到皇帝就直接给魏应嘉等人安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两人不得不承认方从哲这是给魏应嘉等人扣了一个很大的帽子,而且还要交给厂卫严审,明显是毫不手软的打法。
刘一燝可不希望魏应嘉被判以结党之嫌疑,因为一旦如此,他自己也会被查出来。
所以,刘一燝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元辅所言甚为不可!魏应嘉不过是据实上奏,怎能和结党扯上关系,元辅这是在血口喷人,有失阁辅风范!以臣之见,此事不如令熊廷弼上疏自辩,或予以薄惩,毕竟实证皆在,朝廷不能无视!”
方从哲则看了刘一燝一眼,说道:“陛下!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三人皆是叶向高门人,这就是臣推断他们有结党营私之理由。”
说着,方从哲就问起刘一燝来:“仆实在不知刘阁老到底在畏惧什么,竟如此急着为魏应嘉辩驳。”
“准奏!结党营私者,最为可恨,枉顾社稷,只知党利,若不严惩,难正朝纲。”
朱由校直接说了一句。
刘一燝听后立即匍匐在地,神色慌张道:“陛下!不可呀!以臣看,元辅如此牵强附会,言魏应嘉等是在结党营私,且一味包庇熊廷弼才是结党营私之举!再说,陛下既不欲朝堂党锢之争加剧,就更应兼而听之,柔而制之,而非听信一人之言加剧斗争啊!”
朱由校看着刘一燝道:“朕是不喜欢朝臣结党营私,但不代表朕就会对结党营私者手软,元辅说得对,先将魏应嘉打入诏狱,着东厂严审!”
“陛下,您如执意行大狱,以严酷之政治天下,臣只能请辞!”
刘一燝这时候跪了下来,痛声说了起来。
朱由校倒是没想到刘一燝会这么激动。
不过,朱由校虽然现在的身体才十六岁,但他心理年龄可不只十六岁,因而,朱由校并没有被刘一燝这一跪而吓到,只冷声问道:“你在逼朕?”
刘一燝心里恐慌起来,他以为自己这么一跪,如此一说,能让眼前这个虽聪明但到底也只才十六岁的皇帝有所动容,但他没想到眼前这天子会如此冷静沉着,竟直接质问起自己来。
“臣不敢!臣只是不愿看见陛下得天下骂名!”
刘一燝忙着急地解释了起来。
“少拿名声这一套来威胁朕!张修德、魏应嘉这些都是叶向高的门人,你在害怕什么?!”
朱由校说着就问了一句。
不待刘一燝回答,朱由校就看向旁边的方从哲:“内阁立即拟旨,然后司礼监立即批红,不得有误!阁臣与司礼监内珰在魏应嘉等被抓之前不得出宫!”
“臣遵旨!”
方从哲立即回了一句。
韩爌也跟着回了一句:“臣遵旨!”
他现在可不敢再在这件事多说什么,他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是铁了心要支持方从哲把案子做大。
但更让韩爌惊讶的是方从哲是什么时候改了秉性,竟直接扣结党营私这样的大帽子给言官。
“皇帝强势,什么时候连带着首辅也跟着强势起来了,这是要上演万历初年的风格吗?”
韩爌暗自心道。
不仅仅是韩爌没想到,刘一燝其实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方从哲会突然为了保熊廷弼而在内阁发言官的脾气,会为了保熊廷弼直接说言官是在结党营私甚至鼓动皇帝陛下用厂卫来查案。
刘一燝有种自己才刚刚认识方从哲的感觉。
而也因此,刘一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接下来,刘一燝整个人都在颤抖。
而方从哲则因此暗自窃喜起来,他知道自己再一次揣摩对了皇帝的心思。
作为一个手段更高明的老官僚,他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于皇帝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
魏忠贤一收到来自内阁的旨意就立即让东厂的许显纯去羁拿魏应嘉和张修德二人。
这段时间,科道言官可以说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官位了,老是被东厂关顾上。
果然,之前是有多得势,现在就有多悲催。
不过,魏应嘉和张修德二人此时还没有这个危机意识,两人犹如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一般在上疏后就和其他交好的东林言官来到了一处不可描述的地方进行娱乐活动,顺便也针砭一下时弊。
“这次熊廷弼必倒台也!袁公必将走马上任,完成攘外之大功,而我东林之群志可酬矣!”
魏应嘉搂着一体如酥的娇女,持着酒樽,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而张修德也同样一笑,接过一丽人之香杯而道:“自杨魏二公去好,我东林第一干将当属示周兄,他日吏科都给事中之位非公莫属!”
魏应嘉则笑道:“利禄官位于我有何用哉,吾自愿江南之重赋得免,庙堂之上皆是君子,并厂卫得废!”
但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女子尖叫声,一大队东厂番役跑上了楼,并喝令道:“让开!奉旨缉拿犯官魏应嘉、张修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