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虚中毒昏迷?
风沙脑中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第二个念头是谁干的?,第三个念头是为什么?
然而第四个念头冒起,立时将前三个疑问全部抛诸脑后,脸面瞬间苍白。
一旦何子虚死了,他和隐谷本就不多的关联顿时切断,彼此间再也没有信任的基础,本来还算紧密的合作便如无根浮萍,稍微来点风雨风浪就能彻底冲散。如果没法借力隐谷用以平衡四灵,他绝对扛不住来自四灵的恐怖压力。
当初正是隐谷帮忙,使得四灵没法让东鸟在国家层面对辰流施压。
否则为了国家计,夫人只能对付他。那时就会形成内耗的局面,两人从1+1>2变成1-1=0。
别说跟绝先生斗法,苏环都能轻而易举把他摆平。
风沙思绪很快,稍一思索便即回神,起身问道:“可有生命危险?”
王尘古井无波的道:“勉强保住性命,如果尽快找到解药,或许还有救。”
风沙沉声问道:“何兄到底如何中毒?中的又是什么毒?”何子虚作为宫青秀的琴师,处于隐谷和升天阁的双重保护当中,按理说不应该出问题。
然而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说明升天阁很可能不再纯洁。
王尘似乎先行调查过:“下毒之人手法巧妙,混剧毒‘见血封喉’于润弦膏,何子虚以此润琴弦不见异状,见血则立倒。”
风沙沉默下来。
见血封喉既是毒名也是树名,此树和醉心花有些类似,浑身上下都是毒,尤以树汁最毒。毒性就是名字:见血封喉。
此毒唯一解药便是生于此树之下的一种小草。何子虚能够撑住没死,应该中毒极浅,加上功力深厚,愣是挺住了。
挺不了太久是肯定的,必须尽快找到解药。
见血封喉本就稀少,解药自然更加稀少,这个法子可以排除不论。
所以只能去找下毒之人。
王尘说的没错,下毒之人的确用心巧妙。
此树树汁色泽乳白,可以完美混于何子虚的润弦膏中不被察觉,又不会误毒旁人。弹琴难免割破手指,中毒是迟早的事。
更关键的是,以此方法,无法确认下毒的时间。
那么,想要找到下毒之人就难了,仅能从谁可以接触润弦膏开始调查。
然而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从何子虚进升天阁到现在,随便数数都能数出几十个人,短时间内休想查出个所以然。
风沙沉吟道:“如果知道他上次是什么时候割破手指,或许能够缩短些时间。”
王尘摇头道:“他向来私下练琴,如今昏迷开不了口,我问过宫青秀可曾见指伤,她对此一无所知。”
风沙顿时扶额蹭眉。
王尘垂首道:“我已经封锁消息,除了隐谷几人,连宫青秀都不知晓。如今仅能保证何子虚无论如何撑过三天。三天之后,生死有命。”
“知道了,我会在三天之内找到解药。”
风沙叹气道:“何子虚中毒,说明你也有危险,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留在我身边,我亲自负责你的安全。”
王尘淡淡道:“何子虚的生死乃是决定我是否应该继续信任你的唯一前提。此来也是向你辞行,希望再见可期。”
风沙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苦笑道:“你莫非不知道,我是最不希望何兄出事的人?”
王尘正色道:“如果何子虚活着,我相信你会千方百计保护我。如果他死了,情况将会发生逆转。不管你有没有杀我的意思,你都有杀我的动机和能力。”
风沙愣了愣,脸上苦笑更浓。
不错,那时他为了自保,不得不向四灵妥协。也就是云虚上次出的主意,清洗隐谷中人以作表态。
王尘飘然一礼,翩然而退,
“等等。”风沙忍不住追出门外,仅是慢了一步,舱道里已不见王尘的身影。
几个剑侍分成两排,软绵绵的靠坐于舱壁,一个个脑袋低垂,双腿屈曲,双臂瘫地,似乎早被制住。
伏剑跟出来一瞧,不禁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挨个掐脉探鼻,扭回头道:“她们仅是昏晕,当无大碍。”
风沙正在低头思索,闻言道:“救醒,惩罚先记下。从现在开始,让她们双岗警戒,这种事不准再发生。”转身进屋。
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紧迫,寻常的手段绝对来之不及,等他挨个盘问完可以接触润弦膏的人,何子虚早就死挺了。
只能另辟蹊径。
风沙进到房内睡上躺椅,头疼不已。
所有麻烦事忽然一齐冒了出来,全部集中在这短短一两天。
亏得城头剑舞一事有韩晶负责马玉颜辅助,否则他根本没办法分神兼顾。
还有云虚身边那个奸细要找,不能让那账目漏出去。何光那边也要提防变故,少不了勾心斗角。
风沙忽然坐直身体,那对眸子幽光剧闪起来。
云虚身边的奸细,可以确定是任松做的手脚,如今很可能交给绝先生继续掌控。
何光本来就是绝先生的属下,他所带来的麻烦其实都可以往绝先生身上联想。
那么,何子虚中毒与绝先生有没有关系呢?
三件事如果连起来想,绝先生最有能力也最有动机。
风沙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时阴一时晴,最后尽数转为阴狠。
奇计连环,有长期针对,有短期要命,还有何光这个家伙暂时拖住他的精力。
一招赛过一招狠,一招套着一招连。
看来必须要想点狠招设法还手,否则怕是被人家活活连招到死。
……
潭州城外,巨艋密室。
绝先生递给三髯黑袍人一张窄小的字条,微笑道:“隐谷突然紧急离开晓风号,看来已经得手。”
三髯黑袍人拿起字条瞧了瞧,捋须道:“姜还是老的辣。绝先生奇计连环,风沙这小子这下要焦头烂额了,哈哈。”
“古语云事不过三,短短四个字蕴含至理。凡事一旦过三,则过犹不及……”绝先生轻声道:“落在聪明人眼里,本无行迹,有了行迹;本没联系,有了联系;本无破绽,有了破绽。风沙是我见过最绝顶聪明的年轻人,不可不防。”
……
三髯黑袍人笑道:“绝先生多虑了。你一直没有直接针对风沙,仅从他身边的人着手,谁能凭空想到阴谋罩头?连想都想不到,何谈化解。”
“一旦过三,谈不上凭空。”
绝先生轻轻摆手:“我相信他绝对能够感觉到一个无形的锁套套上了他的脖子,并且正在缩紧,甚至已经猜到这个锁套来自何方。”
“看来流城之败令绝先生记忆深刻呀!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再加道锁套没什么不好。”
绝先生摇头道:“不能加,加越多,破绽越多。要堵漏,断绝他反击的手段。”
三髯黑袍人哦了一声,问道:“你觉得他会从何处着手,又怎样反击呢?”
绝先生沉吟道:“手段目前还猜想不到,不过绝对绕不开见血封喉的解药。那么他仅剩三个办法,一个是找,一个是抢,一个是换。”
三髯黑袍人哑然失笑:“就算他出城随意,去哪找见血封喉?我也不信他能从我手里抢到解药。那么只剩换了,他有什么资格跟我换。哈哈~”
绝先生淡淡道:“我们目前最要紧的事并不是对付风沙,而是捧王萼登位。”
三髯黑袍人笑声顿止:“你说他会对王萼动手?威胁我交出解药?”
绝先生正色道:“我仅是说一种可能。就想问问上执事,真到那种情况,您换还是不换?”
三髯黑袍人沉下脸,冷冷道:“换。我不信他有办法绕过千军万马奈何王萼。”
绝先生叹气道:“这正是我佩服风沙的地方,他的思路天马行空,善于败中求活。”
三髯黑袍人皱眉道:“绝先生有什么想法,还请直说。”
“咱们不妨反过来想,想要阻止王萼登位,非要直接针对王萼出手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三髯黑袍人面色微变,沉吟不语,许久后才颌首道:“何光急报,王崇遇刺,差点丢命。莫非风沙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早就开始布局?”
“虽然找不到证据,也不明白目的。”绝先生正色道:“不过我坚信此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至于是不是预先布局,我看不像。”
三髯黑袍人冷然道:“守城大将许琼乃是你的秘传弟子,开城投降轻而易举。就算没有王崇,潭州照样能攻下来。”
“隐谷监军太紧,仅凭他很难得手,怕是城门刚开,他就丢掉脑袋了。”
绝先生叹道:“必须等王尘带着隐谷大部随风沙出城,算是此役认输,方能马到功成。兵法云围三阙一,如果连这条退路都不给留,等于逼着隐谷拼命了。”
三髯黑袍人微微一怔:“隐谷不是已经撤离晓风号吗?还信得过风沙,能随他出城?”
“一定。”
绝先生斩钉截铁道:“否则无异于自绝退路,只能寄望我们知难而退,不再破城。要是我们选择继续破城,两边再无转圜的余地,真就全面开战了。”
三髯黑袍人捋须唔了一声:“不错,隐谷从来不会使自己陷入无可选择的地步。这么说隐谷撤出晓风号,其实仅是一种强硬的表态,向风沙施压?”
绝先生缓缓点头。
三髯黑袍人面色微变:“如此说来,风沙能够拿王崇的性命跟我做交易?我还不得不同意?哼!”
“隐谷撤出潭州之后,王崇的性命一点都不重要,有他没他都一样。”
绝先生思索道:“要是他提前死了,我们手中就少了一块最重要的筹码。隐谷未必再肯认输,很可能助力东鸟君臣据城死守,以图翻盘。”
三髯黑袍人沉默不语。
这正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势争。
无论四灵还是隐谷其实都在极力避免双方正面相撞,所以一方占得上风,另一方会选择退却,起码暂时退却。
并非没有反击的实力,更多是担心仇恨血叠,谁都退不下来,最后不得不拼个两败俱伤。
王崇就是他手中最压秤的秤砣,少了这个秤砣,秤的两边差不多就平了,隐谷瞧见胜利的希望,很可能不会乖乖退让。
如果他仍旧强行推动攻城,一旦久攻不下,隐谷一定会发动影响力,使周边各国插手,甚至发兵介入,本来观望或畏缩的各地军使也会大起胆子出兵勤王。
那时麻烦就大了。
三髯黑袍人放下捋须的手,郑重道:“看来是我轻敌了。我们的确有破绽可以让人钻空子,希望绝先生想个稳妥的对策,不光要防风沙,更要防隐谷。”
“隐谷自诩正道魁首,一向道貌岸然,干什么都要正大光明,占住所谓的道理道义,拿王崇毫无办法,可以不虑。”
绝先生提醒道:“风沙毕竟是咱们的人,甚至比大多数四灵还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真正不得不防。”
三髯黑袍人不住摇头:“还是要小心狗急跳墙,两边都要防。”
绝先生自然不会跟上执事争辩这个,思索少许道:“我看这样,王崇不是重伤吗?让他对外装死,然后虚虚实实一下,让人疑神疑鬼。”
三髯黑袍人眼睛一亮:“好计策。好藏人好保护,又不至于让隐谷做出误判。”
“真死假死不可能瞒过隐谷,毕竟没法拦住东鸟皇帝派人探问……”
绝先生沉吟道:“总不过瞒上一两天,隐谷和风沙如今已经分开,可以轻易打个时间差。为防万一,让何光做些动作,把风沙调动起来,无暇同隐谷联系。”
时间毕竟太短,只要风沙和隐谷无法互通消息,也就失去了揭破这层阴谋的机会,某种程度上算是被各个击破。
三髯黑袍人拍手叫好:“事不宜迟,立刻给何光传讯。”
果然不出绝先生之所料,风沙的确从千头万绪中找到王崇这个破绽。
自从上次跟绝先生交手,他就发现这个老小子特别擅长打埋伏和反戈一击。
如此明显且看似唯一的破绽,十成十给他挖个深坑,等着他踩进去呢!
他才不会犯傻,所以也打算来个虚虚实实。
不准备真的准备从王崇入手,却希望绝先生认为他会对王崇下手。
总之,架势要摆得真真的,如果发现没有陷阱或是陷阱很弱,这手虚招立马转实。
……
消耗的是脑力,牺牲的是血肉。
一个错误的决策,丢去的性命将会沦为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杀人或者被杀仅是错误决策所导致的结果。
风沙肩上负担的并不只是身边几千人的安危,还有远在辰流的部下,各地散驻的手下,包括云虚在内依附他的大小势力。
不知多少人的性命荣辱系于他身。
作为一方势力的首领,享受最高权利的同时,抗着同样沉重的责任。
他可以荒淫,他可以无道,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就是不能在关键的时候犯致命的错误。
然而大半时候都如盲人摸象,又或者被各种真真假假的繁杂消息淹没头顶,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细思量。
想要迅速找出关节,定下合适的对策,其实没什么玄奥的,更多时候根本是凭感觉做决定。
当然不是瞎弄一气,而是过往经验的集合。
年轻者冲动鲁莽,年长者老道干练。
冲动鲁莽也可以说是热血或者斗志昂扬,老道干练也可以说是狡猾或者胆小怕事。
其结果仅取决于胜负……而已。
因为筹备城头剑舞的关系,投入了太多人手和资源,云虚、韩晶、马玉颜全都脱不开身,风沙身边能够依赖的人着实不多,除了伏剑和绘声便是萧燕。
三河帮多家势力混杂,没办法指望其对付四灵,所以仅是留伏剑在身边当个临时的内外务总管。
绘声正在准备那艘一定会沉的船,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下面人,把她急调回来。
萧燕和那伙为契丹人卖命的汉人败类呆在一起,他们刚刚刺杀王崇并没有得手,肯定在准备第二次行动,同样急召回来。
风沙传完命令,感到腹内颇饥,头脑有些发晕,于是让伏剑赶紧弄些甜点苦茶,补充急剧消耗的精力和脑力。
伏剑动作麻利,不禁感觉回到从前,那时主人也是甜点苦茶从不离手,三不五时就会吞上一块、喝一大口。
有时候还会揪着她的马尾手中把玩,凑鼻子过来轻嗅发香甚至体香,弄得她一度以为主人瞧上了自己,心如小鹿乱撞,既害怕又期待。
然而主人更多时候则是躺在那儿发呆,要不是她十分清楚主人能说会道,还以为是个木讷呆板之人呢!
风沙果然又开始躺下发呆,嘴巴偶尔张开几下。
伏剑乖巧依偎在旁边,不时给主人喂食甜点、灌口苦茶。
风沙的目光忽然转来:“你当这么久帮主了,想必有点能力。我交你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愿不愿替我分忧?”
伏剑连忙并膝跪下,表态道:“婢子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
“很好。”风沙笑了笑:“我准备布个局,前轻后重。前面萧燕顶上,你在后面伺机而动。”
伏剑使劲点头,竖耳恭听。
“待会儿我会吩咐萧燕千方百计刺杀永王王崇。你挑选帮中与四灵无关,最好和隐谷有关的人在后面压阵……”
风沙眸光幽幽作闪:“切记要稳住,不要管萧燕怎么想,更不要理会她求援。她的任务是撕开永王的防卫,你的目的是抓住一闪即逝的空隙,发动致命一击。”
他本不打算动用三河帮,盖因很难瞒过四灵的耳目。可是一转念,发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够做出某种假象,给四灵传递一些错误的讯息。
既然要弄个虚虚实实,就是要真假掺杂。如果全部遮掩起来,只露假的,反而容易让人生疑,拼命探寻究竟,应付起来更加棘手。
伏剑挺直身子,自信满满的道:“主人放心,帮中各个派系婢子一清二楚,随时都能单独调动一系人手,绝不会让四灵混入其中。”
风沙微微皱眉,打算让她有意无意露个小口子,想想又算了,那样做实在太刻意。他相信以四灵的能耐,早就扩散、渗透至其他派系了。
三河帮由三大派系组成,云虚、四灵、隐谷,各自占着帮内要职,形成一个相对的均势。
还有个地位独特的小派系属于夫人,直接听命于伏剑。
几个派系彼此混杂那么久,恐怕没有哪一派算得上纯洁,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伏剑毕竟年轻了些,被那些精明透顶的家伙给糊弄住了。
又吃了几块点心,绘声匆匆赶了回来。
风沙让伏剑去召集人手,留绘声在身边候着。
过不多时,萧燕终于回来,神情不太愉快。
刺杀永王乃是她一手策划的,结果竟然失手,令她颇感到脸面无光,刚才在那儿大发雌威,恶狠狠的教训人呢!
要不是主人急召,她根本不好意思回来,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主人问起来怎么交代。
岂知风沙毫不关心失手的细节:“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日出之前,永王必须死。否则此趟你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萧燕就在乎这个,一听急了:“他现在就像头受伤躲窝的头狼,死活不肯冒头,外有狼群拱卫,这么短的时间,我有什么办法。”
“烟熏,火燎,随你。我只要结果。”风沙淡淡道:“伏剑已经调集人手给你压阵,真到关键时刻,她不会袖手旁观。”
萧燕松了口气,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人。”
风沙挥手让她去了,转向绘声道:“你把剑侍全部调集起来,分作两队。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休息。”
绘声领命下去。
舱内恢复安静。
风沙吃着甜点默默推演。
现在的情况有些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之中两军对垒,双方都已经出兵,又都看不见对方怎么出兵。
短兵相接之前,仅能揣测。短兵相接之后,才能窥得部分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
剑侍就是他身边仅存的机动力量,分作两队是防止无兵可用的窘迫情况发生。
当然不够。
风沙琢磨着从哪再抠点人手出来,萧燕居然兴匆匆的跑了回来:“王崇受伤太重死掉了,王府上下正在举丧。”
风沙不喜反惊,心知终于开始短兵相接了。他知道会很快,没想到这么快。
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就算王崇死他眼前他都不信。
……
一个玄武卫敲开舱门,递进来一张纸条。
绝先生安坐于椅,展开细瞧,半晌没有动静。
三髯黑袍人等得不耐烦,追问道:“情况怎样?”
绝先生啊地回神,起身递过字条,皱眉道:“风沙果然不信王崇已死,王府周边依旧魅影重重,三河帮内报,帮主伏剑亲自带着一批人手往附近调动。”
“这不很好吗?”三髯黑袍人捋须几下,点着字条道:“你看,伏剑调集人手还特意排除了四灵……”
忍不住笑了笑,似乎觉得很可笑:“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能瞒得住谁?呵呵~”
绝先生神情依旧凝重,沉声道:“伏剑就是个雏,没有她那主人撑腰,这帮主一天都做不稳当。风沙可不是雏,按理说不可能不知道三河帮早就是个筛子。”
三髯黑袍人嗯了一声,收敛笑容道:“这说明什么?说明风沙手边没有人用了,不得不动用并不可靠的三河帮。”
绝先生点头道:“上执事所言甚是。那么问题来了,风沙和云虚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号人,怎么会无人可用呢?”
两人相视一眼,三髯黑袍人笑道:“不妨学学古人,各执一纸,各写一词?”
绝先生笑而应承,取来笔墨,写下“攻之不守”。
两人写完后同时展开示之。
三髯黑袍人写的“避实击虚”。
两人哈哈一笑。
三髯黑袍人道:“英雄所见略同,绝先生似乎更胜我一筹。”
“现在说胜一筹,为时尚早。”
绝先生微笑道:“风沙显然隐藏主力,准备来个出其不意。至于是找到‘不守’,还是仅找到‘虚位’,难说。我个人倾向他能够钻到空子,不过仅是推测。”
三髯黑袍人冷笑道:“正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他想要攻其不备,我要让他攻无可攻。”
他乃是四灵分堂东鸟上执事,手中掌握的势力,常人做梦都无法想象。
短短十年之间,堂堂东鸟的皇帝换了几任轮流坐,仅是他和隐谷斗法的结果而已。
要不是中间隔着隐谷碍手碍脚,风沙的身份又的确特殊,多少有些顾忌。在东鸟的地盘上,他随时能让这小子死于不可抗力。
居然还敢隐藏实力打算反攻?哼~不知天高地厚。
三髯黑袍人回到案后,执笔边说边写:“急调召水军使汪莱率战舰五百,火速屯泊潭州南津……”
绝先生失笑道:“战舰铁桶城,水泄不通阵,上执事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汪莱除了是东鸟的召水军使,更是三髯黑袍人的亲传弟子,东鸟皇帝的命令可以不听,师傅的话不能不从。
三髯黑袍人哼哼道:“就是要吓死他,让他知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风沙如果在场,肯定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那随行的三河帮战船不过四十九艘,加上云虚的辰流战船也就五十冒头。哪怕整个辰流倾尽所有,顶多凑出大小战船二百余,不到三百。
东鸟上执事挥挥手就是战舰五百,把辰流灭了都绰绰有余。
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这五百艘战舰只要往潭州城外一屯,借风沙八百颗虎胆都能一齐吓裂了,保管打死也不敢冲出来,更谈不上“攻”。
绝先生接过手令出门转传,回来道:“风沙还是很有能力的,十年时间愣是强压下隐谷,把辰流弄成铁板一块。如果这次肯服软的话,上执事还需善待之。”
三髯黑袍人沉默一阵,缓缓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不方便说。除非必要,我不愿把他逼上绝路,只要交出流城四灵,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许以要职。”
绝先生早就知道风沙很特殊,否则区区一个地方玄武主事,再能折腾,上执事也不会一直给予这么大的关注,这次甚至亲自坐镇。
当然,心中一个劲的揣测为什么,嘴上那是半句都不会多问的。
在三髯黑袍人看来,已有前车之鉴,宁可把风沙当祖宗供养起来,也绝不能再给他掌握实权的机会,麾下的势力一定要分割打散,永远不能回到辰流去。
否则真发展到一定规模,拉拢到三位总堂上执事的支持,给他们分堂来个反攻倒算,清算当年废黜之仇怎么办?
绝先生干咳一声,岔话道:“算算时间,何光应该已经动起来了,待得汪莱率战舰到来之后,风沙必会感到内外煎迫,不知上执事届时有何打算。”
三髯黑袍人冷冷道:“他必须老老实实的清洗身边的隐谷中人,除了王尘,谁都不准放过,彻底和隐谷划清关系。否则我从他身边人杀起,杀到他服软为止。”
绝先生轻轻点头:“明白了。我来安排,会在适时的时候,把上执事的条件告知于他。”
……
晓风号,后舱。
云虚忽然赶来,急声道:“三河帮传给我消息,发现了那个叛徒的踪影,他们没能留下人,让她给跑了。”
她本以为风沙和她一样着急,没曾想仅是哦了一声,沉默不语。
“动作要快,再被她藏起来,等到我们出城,那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风沙摇摇头还是没有做声。
他认定这件事乃是任松发起,绝先生接手。那剑侍成功逃走,账目怕是早就漏了,捉不捉根本无济于事。
如今又是三河帮传来消息,别是绝先生通过三河帮给他安排的什么陷阱,用来分散他的注意力,陷住他仅剩不多的机动人手罢~
云虚蹙眉道:“你不肯管是吧?好,我自己调人捉她。”
风沙愣了愣,问道:“你调人?你现在还调得出人?”
他看过韩晶的计划,城头剑舞说是剑舞,其实是一场超大规模的幻术表演。
为了足够逼真,哄瞒城内外所有人的眼睛,需要在短短时间内准备和制作很多东西。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大家都在赶工。韩晶居然还找他要人,不得以把升天阁的侍女婢女都交给她用了。
云虚从哪抽出人手?
云虚娇哼一声:“你不会忘了宫青雅吧?她名义上可是我的侍卫长呢!”
望东楼!风沙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
自从宫大师将升天阁传给宫青秀,宫青雅性情大变,彻底疯了。
不但疯,而且疯的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就算了,偏偏没有失去理智。
一个理智的疯子,还是个绝顶的杀手。风沙渐渐感到无法控制,当然选择敬而远之,最终半推半就,卖给了云虚。
云虚精明透顶,明着接锅暗着甩锅,同样半推半就给了宫青雅独立的地位。
然后顺手把风沙给卖了,竖在前面当两女共同的靶子。
既然目标相同,自然能够和谐共处,不至反噬。
风沙就算不清楚细节,大致情况猜也能猜到。
他坑人在先,云虚技高一筹,顺手来个移花接木,反了回来。
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有能耐再反回去,没能耐就闭嘴。
总而言之,要用宫青雅,离不开云虚。
风沙一瞬转念,忽然挤出个大大的笑脸,凑上去道:“我说小美妞啊~正好我急缺人手,把宫青雅借我使使呗~”
小美妞是云虚的昵称,是他给取的,当然也只有他敢叫得。
云虚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着急追回账本。找我借人,可以啊!你出人去捉那叛徒。”
宫青雅并非她的下属,而且相当难缠,不是说调就调的,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否则她也不会先跑来向风沙借人。
风沙认为这件事是个陷阱,当然不愿浪费人手,于是陪着笑脸,好说歹说。
云虚一扫之前乖巧听话的模样,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都不同意。
风沙苦笑连连。
最近云虚像是什么主意都没有,一直为他马首是瞻,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那纯是因为两人最近的利益完全一致,没必要特意显示聪明。
谁拿主意谁负责任。既然什么都是他拿主意,自然什么事都要挡最在前面。
他忙个焦头烂额,云虚落得个轻松自在。
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撑这个头。
当头有当头的好处,比如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别人的势力做些自己的私活,就好像君山青龙。
云虚仅是不愿领头,并非没资格领头,如今就是不松口,他拿这小妞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奈何,只好把他的推测一五一十的说了,让云虚自己权衡。
云虚俏脸渐渐浮上层寒霜,末了娇哼一声:“说完了?”
“说完了。”风沙轻咳一下:“这些仅是猜测,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要不是你死活不肯答应,这种事不好信口开河的。”的确有挑拨离间之嫌。
云虚冷冷道:“看你教出的好徒弟,专门做些混账事。”显然根本不理会什么猜测什么证据,已经认定就是任松这混蛋搞鬼。
她和任松旧有宿怨,早就想弄死这家伙了,纯是力有未逮而已。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怎么是我徒弟呢?咳~我是带了他三年没错,可是并没有教过他什么,他是偷学来着。”
云虚气鼓鼓道:“我不管,反正是学你的。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都仗着权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风沙干笑。
“怎么,不认?”云虚美眸射出寒芒:“难道不是你强逼着我给你做情人。他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但逼我,还当面羞辱我,哼!”
风沙赶紧岔话:“情况我已大致说了,那个叛徒这么巧露了行藏,八成是个陷阱。宫青雅和她的望东楼可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
云虚理智的很,发了脾气见好就收,沉吟道:“我不信有什么陷阱能困住宫青雅。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没必要在这里浪费人手。你打算用她在哪?”
风沙瞳珠闪起幽芒,嘴凑她耳边悄声低语。
云虚脸色微变,先是蹙眉摇头,旋即若有所思,忍不住道:“可能吗?”
风沙坐回躺椅,淡淡道:“我曾私下就幻术求教过韩晶,她说的很好,幻术就是障眼法,其要诀是引开人的注意,以兵法来讲就是声东击西。”
云虚将信将疑。
“她还说一个出色的幻术师,一定也是位神偷。”
风沙笑了笑:“她给我演示了一下,面对面把我腰带偷到手里,我居然还不知道。就是靠着一招,让我注意哪都行,就是不能注意自己的腰。”
云虚想了想,缓缓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把她找来,当面给我演示一下。”
风沙失笑道:“何必要她,我就可以。我虽然偷不到腰带,偷你个手帕香囊还是可以的。”
云虚嗤嗤一笑:“就你?”
她武功不是一般的好,耳聪目明反应快如闪电,风沙则根本是个弱鸡。
如果正面放对不用弓弩,一百个风沙齐上,她都有自信全打趴下。
还想从她身上偷东西?笑话。
“不信?”风沙从躺椅上跃了起来,绕着云虚转了一圈,随口问道:“你总要告诉我你的手帕放在拿吧?”
云虚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然而这时风沙手扬她眼前,指尖挂着一个香囊,轻悠悠的晃荡。
云虚愣了愣,伸手去按腰侧,低头一瞧,左腰的香囊果然不见了。
风沙笑嘻嘻道:“我问你手帕的位置,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只要我问了,你就会忍不住想手帕的位置,也就是说只会注意这个地方而忽略其他地方。”
云虚阴下脸道:“我是没防备,再来。”
话音刚落,风沙再次抬手,一条飘带轻柔的挂在掌心。
云虚瞧得眼熟,突然回神低头去摸腰,果然外衫微敞,腰带不见了,赶紧双手拢腰,红着脸道:“混蛋,快给我。”
“我给你解释怎么偷的香囊,你似乎听得太专心,就盯着我的嘴了,岂不知我另一只手正在下面解你的腰带。”
风沙一面说着话,一面作势将腰带递给云虚,另一只手同时抬了起来,食指中指夹着一方香帕。
云虚美目发直,樱唇微分,根本合不拢。
风沙满脸坏笑:“当你看见腰带发呆的时候,又只注意我手上的腰带,以及护住自己的腰,我正好伸手到你怀里取了手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