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带着狄家的人离开了，留下不解的南部后勤队伍。
有些人猜到了，估计是那个神秘人找过狄一。
没人阻拦狄一他们离开，大家在蛮荒摸爬滚打那么多年，都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魔族和大楚的边界线很模糊，战争期间，时而你方推进一些，时而我打回去一点。
蛮荒辽阔，数十万里的模糊边界线，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发财。
被鲜血浸润过的土地，似乎变得厚重了。尽管时间会抹平曾经战斗的痕迹，但这些血流进了后人的心里。
狄家的车队停在一处山巅休整，山巅常年积雪，极目远眺，可见无数青峰，这些青峰顶部都有一个白帽子。
白雪青山，相映成趣。
最多两天，狄家车队便能遇到朝廷的军寨。
这几日，偶尔会遇到大楚军队的人，大都是零零散散的斥候。
狄一根据斥候的指示前行，越是靠近军塞，斥候就越密集。狄家早就统一好口径，将所有宝物收到狄一手中，以防在层层盘查中露出马脚。
半个时辰后，大家修整的差不多了，队伍开拔，人消失在山巅，飞入云海。
军塞比狄一想象的近，次日清晨车队便到达军塞外。
狄家是妖，验明正身花费的时间久了些，待核查完毕，军塞的人才开始放行。
狄一首先得见军塞的长官，是位名唤羊东兴的将军。
这位将军来头一般，曾经是大楚征东大将军的亲卫，混到军赛长官的职务已经挺不错了。
军帐内，明亮的灯光让人能很清楚的看到高大的羊东兴。
狄一仔细打量一番，身高接近一丈，人虽是端坐的，仍高过狄一。
除身高较高外，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非要找出来一个，可能就是头顶的疤痕吧。
行军打仗，脑袋留疤很正常。
狄一按照规矩行礼，恭敬道：“广陵妖族狄一，拜见羊将军。”
“免了，说正事吧。”羊东兴指着不远处的座椅，“坐下吧。”
狄一端坐，抱拳道：“将军有什么疑问吗？”
“随行的人呢？”
“死了，死于散修之手。”
“他们死了，唯独你狄家活下来了！”羊东兴的语气充满质疑。
狄一不急不忙，“是的，只有我狄家活下来了。”
“我听说了，这次赵家派了一位准圣境界高手。准圣高手死了，你们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狄一叹道：“他们同归于尽，我狄家带着物资过来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羊东兴猛地一锤桌子，带动地面抖三抖。
这一拳之力不可小觑，地动山摇是表面的东西。真正强悍的是，羊东兴对劲力的运用，一拳震动地面，承受拳头正面锤击的桌子却能完好无损。
狄一身体配合性的抖了抖，羊东兴要展示威严嘛。
羊东兴提高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一低着头，肩膀抖动着，他缓缓抬头，叹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就是了。”
“好吧……”狄一追忆前些天发生的事，“有散修入侵，他们聚集了很多人，入侵我们车队好几次。第一次，我们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尸体被那些家族和宗门的人拿走了……第二次，他们掳走了那些家族和宗门的人，这些人平安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特意停住了，抬头看了眼羊东兴的神情。
羊东兴面无表情，不显山，不露水。
狄一接着说道：“我狄一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其中有猫腻。不过，我是妖，如果各方的人准备对狄家出手，毫无疑问，我狄家根本不是对手……”
我们准备拼死一战，只要随行的人对我们动手，我们就反击。然而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先和散修打起来了。
散修中有为顶尖高手，应该也是个妖，双方厮杀的很凶，我狄家根本插不上手。
狄一突然起身，跪在羊东兴面前，“将军，并非我们与散修串通，是那妖怪放我们离开了。”
羊东兴听了狄一的话，并未了解事情全貌，他没有着急下结论。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当然很关心，也迫切希望查清楚，可他明白，这种事情急不得。
凭他任职多年的经验，后勤队伍中饱私囊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后勤队伍互相残杀，也偶有发生。
狄家是妖族，跟脚一般，哪怕和申屠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申屠已经不是当年的申屠了。
队伍里的人很可能对狄家起了歹心，事实上，起了歹心真的很正常。一个妖表现的比人更积极，拼命的想给大楚尽忠。
妖奸都是这样，有了主子，使劲的和过去切割，好让主子信任自己。
羊东兴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是那些家族的人，也想将狄一杀了。
“那些散修为什么肯放过你？”
狄一的头更低了，“我花钱买的。”
“嗯？”
“他们拿走了那些人的宝物，本来也想杀了我的。只是……”
“快说！”羊东兴站起身来，伟岸的身姿给人一种压迫感。
狄一忙说道：“他们图的是珍宝，狄家有些生意，我将自己的宝物交给那些散修，并且给他们手书，让他们去狄家拿东西。”
“你可真够低贱的！好妖奸。”
狄一干笑。
羊东兴环顾大帐，“我也有些缺钱。”
“好办！”狄一立即说道，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充满谄媚，真低贱到泥土里。
羊东兴皱眉问道：“怎么个好办法？”
狄一嘿嘿笑了几声，爬起来，站在羊东兴身后，“狄家有些丹药，刚炼制好的一批，一定全部给您送来。”
“懂事！”
“大人说笑了，没有大人这种勇武的将军，哪有大楚的安定，大楚不安定了，我这种接受招安的小妖，早晚死翘翘啊！”
羊东兴转过身，指着狄一的脑门，“真懂事，奸，很奸，怪不得天帝亲自召见你。”
狄一嘿嘿个不停，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摊开，走到桌子前，本想将纸放到桌子上的，想了想，干脆趴在地上写了手书。
他认真的擦拭纸张，呈递到羊东兴面前，“大人，手书在这，是孝敬您的，我想着您日夜操劳，便预支了下一批丹药，送给您，给你补补身子。”
“很好！”
羊东兴接过手书，“那些人的死，我懒得查，他们是被散修袭击，你冒死送来物资，有功。”
“不，大人说笑了。”
羊东兴的脸色随即沉下来，“你说什么？”
狄一道：“是大人派人回来接应，不然的话，这批物资肯定送不过来。”
“机灵，懂事，我喜欢。”
“大人，不知我……”
羊东兴笑道：“没事了，交接完毕，你就回去吧。我会上报朝廷，你很值得信赖。”
狄一连连点头，又拿出几件二品仙器，“前线还需大人多多操心，等将军凯旋，欢迎来我狄家做客，定有重谢。”
“重谢就不用了，行了，你下去吧。”
“哎，那狄一告退。”
狄一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英俊，坚毅，谄媚，卑鄙，不服输，仗义，反复无常……
在蛮荒生活，只要深陷红尘之中，便没有谁是容易的。
他不需要重新认识自己，因为他了解自己，清楚自己的斤两。
理了理衣服，他带着从容的笑意从车驾中出来，面向翘首期盼的狄家人。
“任务完成，大家就地修整，半个时辰后返回广陵。”
狄家人早就想离开了，大家听到狄一的话，没有欢呼，常年为妖，他们明白，在这时候表现出喜悦是不合适的。
终于，破烂的车队从军塞中驶出，狄家的人只剩下一半。
风景还是来时的风景，有些战区到处都是死人，臭味变浓了很多。
群山长伴归途左右，前不久带着淡淡腥味的河水洁净了很多，不仔细闻的话，甚至察觉不到腥味。
蛮荒这片土地实在伟大，孕育无数生灵，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让红彤彤的河流变成绿水。
狄一正感慨蛮荒自然的无穷伟力时，车队行驶到一处峡谷。
峡谷很宽，宽宽的峡谷中站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和峡谷相比，微不足道，若是普通人见了，可能瞧都不会瞧一眼。
可惜，狄家人不是普通人。
红见站在峡谷中央，却好像挡住了所有通路。
看不出破绽。
酒葫芦顶端的红绳随风舞动，他的衣衫也在飘。
狄一察觉到红见的气息，朗声道：“绕道。”
车队随之而动，绕过峡谷，直冲云霄。
云中，红见的身形再次出现。
狄一没出车驾，问道：“何故挡住我们的去路？”
红见突然半跪在云上，抱拳道：“在下红见，求狄家收留！”
“狄家最近不收人。”
红见又道：“狄家家主，可否赏脸一见？”
“进来吧。”
狄一松口了，他想知道红见的态度。
狄二疑惑的看着红见，他不认识红见，又怕红见对大哥使坏，想要跟着进入大哥的车驾，转念一想，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便止住身形。
红见进入狄一的车驾内，坐在狄一对面，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上一次，你劝我走，这一次，你却主动要见我。”狄一笑着摇了摇头，“风水轮流转。”
红见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到一旁，又从袖中拿出一枚特质的玉符，玉符上的气息随时间不断变化，纹路也变幻莫测。
他将玉符放到面前，抬头对狄一说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天罗小酒，上级牧紫。你是……”
狄一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符，纹路变幻，气息飘忽。
两块玉符相互靠近，纹路相合，气息交融。
玉生烟。
二人皆是天罗中人。
红见笑道：“你是？”
“青灯。”
红见眉头轻挑，“比我的好听。”
“我也这么觉得。”
“我来找你……是因为上面的命令。”红见打开酒葫芦，“我习惯独来独往。”
狄一点了点头，“多多关照。”
红见道：“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妖奸呢？”
“狄一不是妖奸，青灯也不是。”
“不，狄一是妖奸，青灯不是。”
狄一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红见道：“我想提醒你，小心你身边的离妙妙。”
“她值得信任。”
“得了吧，你跟她说过多少事？”
狄一想了想，“基本没说。”
“还是说过一些喽。”
“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分寸，我把控的很好。”
红见笑了笑，合上酒葫芦，“若你能把控好分寸的话，当年行刺乌朝的时候，你就不会挡在乌蛮蛮面前了。”
“她无关紧要。”
“实话跟你说，我是来给你擦屁股的。先说好，你最好真的把握好分寸，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狄一身体后仰，“天罗不信任我。”
“天罗仅仅是为了防患未然。”
“为什么？”狄一冷笑一声，“我对天罗忠心耿耿，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和太多人有交集了，以至于……我听说了，都不放心。”
狄一缄默。
他认识申屠，接触过大楚天帝，又和凤族龙族有交集，前不久和无心见过几次面。
狄家大管家是离妙妙，离妙妙曾经是问天宗的人……
复杂的关系，哪怕狄一没有背叛，也会有人忍不住怀疑的。
“你想调查，尽管调查，有一点，别给我把事情搞砸了。”
狄一长出一口气，他早就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想是一回事，真正遇到了，是另一回事。
红见又喝了口酒，“我调查过很多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件冤案。”
“那就好。”
“我很好奇，你不怕暴露吗？”
狄一的嘴唇有点干涩，他笑道：“明面上妖奸都做了，不做的彻底一些吗？”
“有种！”
红见忍不住赞叹，“不管调查结果如何，你都很牛，天罗的身份，你已经暗中背负四千多年了，真是恐怖！你在认识申屠，认识离妙妙，认识……之前，啧，厉害！”
“没什么，希望秉公处理。”
狄一挥手，二人之间出现一张桌子，他从袖中拿出一壶酒，两个酒杯。
当他将酒杯推向红见时，红见摆了摆手，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我有它，足矣。”
狄一心知红见不相信自己，并不多说，“酒有了，故事也有，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请。”
狄一满上，笑道：“曾经，有头大熊猫是个杀手，不杀人，他便会死。后来，他杀了很多人，很多妖，有了些实力，不想再杀人了，但是……事与愿违。你不杀人，有人要取你的命，而且毫无怜悯。一句妖怪，你便该死……”
他仰头一饮而尽，“该不该死？”
“不该！”
狄一又满上，“熊猫决定避世不出，然后，他的很多朋友都死了，扒皮抽筋，被人吃肉喝汤。再然后，哈哈……他有一点点不甘心。”
“所以，那头熊猫加入天罗。”
狄一嗯了一声，真实情况有多复杂，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端起空酒杯，放到红见面前。
红见没接。
狄一苦笑，端起自己的酒杯，递到半空中。
红见用葫芦和酒杯碰了一下。
二人仰头，酒入吼，火辣辣的。
“到你了，小酒。”狄一拂袖，靠着车驾后方的软榻。
红见顿了顿，“曾经，有一只狐狸出山学艺，拜入问天宗红尘道。学没有成，五千年后，朋友出山寻他，半途死了。”
“朋友便是你上次说的那人。”
“嗯，是她。”
红见说的更轻巧，故事内容更简单。可没有人简单，有问天宗那么好的出身，入天罗，事情怎么会想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红见合上酒葫芦，“这故事……真烦，不开心，没有好结局。你听了，喝酒了，开心吗？”
“不开心。”
“就是嘛，不开心。”
狄一沉吟片刻，“来点轻松的？”
“讲！”
“说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红见笑道：“开心就好，无所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刺客……”
“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哈哈……”狄一大笑，“名字叫伍六七，他经常使用一把剪刀……那一天，阿珍爱上了阿强……”
喝酒容易误事。
红见喝着喝着，突然把手搭在身后的桃木剑上。
气氛骤然紧张。
狄一没动，手中的酒瞬间热了，真元运转，悄然达到极致。
喝酒归喝酒，杀人归杀人！
红见抽出桃木剑，喷了一口酒，“专杀妖邪。”
桃木剑发红，酒仿佛是血。
狄一笑道：“喝酒。”
“酒已经喝了不少，不必喝了。”
“喝酒。”
红见抬手，桃木剑指着狄一的脖子。
狄一脸色未变，“你喝醉了。”
“喝酒讲故事，挺好，但是……我要杀你。”
“真想杀我，便不会说那么多了。”
红见皱眉，“拔剑，你的剑呢？”
“我不用剑。”
“哦，对，你那天拿的棍子呢？”
狄一颇感无奈，“一定要动手？”
“不，是一定要死人。”
“好，如你所愿。”狄一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红见的脖子出现一道红丝，红丝没来得及扩大，便愈合了。
桃木剑出，红的像烧红的棍子。
狄一微微一笑，桃木剑停在他的颈部，没能再刺入。
“无形？”
“嗯。”
“果然高明。”红见摸着颈部的血线，刚才只有一条，此刻已经有六条。
如果有可能的话，狄一想对红见造成更大的伤害，但红见周围有几枚快速移动的铜钱，他的无形之刃总会被铜钱挡住。
红见也想将手中的桃木剑向前刺一点，他做不到。剑尖被挡住了，无形之刃看不到，却能触到。
他收起桃木剑，“你的实力很不一般。”
“一般，一般。”
红见脖子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你藏的深，谁都不会放心的。”
“我明白，查就是了。”
红见打开酒葫芦，“喝酒。”
“调查归调查，喝酒归喝酒。”狄一是笑着说的。
他收起无形之刃，端起酒杯。
车架内，气氛再次变化。
剑拔弩张，平和相处，不过是收剑喝酒的工夫。
红见笑道：“你要是太强，我怕我的调查不好开展。”
“放心，你查，我不敢杀你。”
“你不敢杀我，哈哈……我看未必。”
红见像是在开玩笑。
狄一非常配合的大笑，“杀了你，就等于阻挠天罗的调查，到那时候，我便是亡命之徒。”
“大家都是亡命之徒。”
酒葫芦和酒杯相碰。
烈酒入喉。
那一刻，两人依稀觉得有种遇到知己感觉。
不过聊了一会，言谈中，你杀我，我杀你。像在开玩笑，却在动手时见了血。
或许是境遇，又或者是臭味相投。
红见道：“但愿你没有背叛天罗。”
“不要因为个人情绪对事件的判断出现偏向性。”狄一告诫，“这样对你好，对我也好。”
“自然，你不是说自己有分寸吗？我做事，同样有分寸。”
酒喝了，故事说了，架打了，血液流了。
归途，似乎很有趣。
…………
归途，的确很有趣。
狄一遇到了很多惊喜，先是调查他的红见，然后是孤峰之上的申屠。
申屠来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离开他的那个破道观。
人靠衣装，说的太好了。
申屠换上了一身劲装，本就挺拔的身姿显得愈发挺拔。独自一人站在高山之巅，望群山万壑，向东奔涌的河流。
无需言语，睥睨天下的威势自然散出。
狄一登上山巅，站在申屠身后：“你终于肯出来了。”
“我不想出来，只是，很可惜，我身边的人大都散了。”申屠笑了笑，仿佛在自嘲，“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了。”
“你肯出来总比在道观里待到死好。”
申屠望着云海，“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跟我一块运送一件宝物。”
狄一指着东方，笑道：“我前不久才送的东西，你又找我送。”
“不光让你送，还得找你帮我一个忙。”
“秘密行动？”狄一试着问道。
申屠坦言，“秘密行动，很重要！”
狄一道：“快说吧，不用卖关子。”
“帮我把护送的东西偷出来。”
“嗯？”
“我说，帮我把东西偷出来！”
狄一皱眉，“护送的什么？”
“造化玉蝶碎片。”
狄一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消化，造化玉蝶碎片，传说中鸿钧道祖的法宝，先天至宝，可参悟无上天道，成就圣人之上的境界。
他沉吟片刻，“申老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
“疯了？”
“没疯。”申屠淡然道。
狄一上前一步，“我做不到。”
“尝试一下。”
“这事你找别人吧。”狄一后退，转身要走。
申屠笑道：“先别着急拒绝，我会帮你创造机会。”
“护送造化玉蝶，准圣境界的高手一大堆。这样的阵容，我一个小小的大罗金仙过去，与寻死没有什么差别。”
“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所以，我能给你制造机会，并且让你安全脱身。”
狄一叹道：“这事我需要考虑。”
“没问题，给你充足的时间，半年如何？”
申屠表现的非常从容，恐怕他早就准备盗取造化玉蝶的碎片了。
“造化玉蝶碎片是大楚朝廷的。”狄一侧过身，“对吗？”
“是。”
狄一又问道：“监守自盗？”
“是。”申屠将双手负在身后，“造化玉蝶，没有人能忍住诱惑。”
“然后那些人丢了命。”
“是啊，但是……我不会。”申屠眼中映着日月。
苍鹰的眼睛，有神，锐气逼人，同时气质沉稳的可怕。
狄一道：“每一个试着冒险的人，几乎都有一种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倒霉的人。”
“你觉得我是个赌徒？”
“不是，容我考虑考虑，此事干系重大，便是全身而退，未来也说不准。”
狄一是个谨慎的人，几千年杀手生涯，加上近两千年的妖奸生涯，他懂得谨慎的好处。
造化玉蝶实在过于贵重，先天至宝的碎片，能让准圣为之疯狂。
申屠得了造化玉蝶碎片，有家世和实力在，若是准备充分，说不定真能瞒天过海。
狄一抬起头，看着申屠的侧脸，“我的好处呢？”
“就等着你这句话。”申屠大笑，“你不说，我都不敢找你帮忙了。”
他明白此事干系重大，狄一如果立即答应，亦或者不提出条件，他绝不会让狄一插手。
直到此刻，狄一提出要求，申屠才松了一口气。
狄一问：“什么好处？”
申屠迈步，行走在云端，“我给你一块碎片，大楚这次一共调运七块碎片，我们合作，拿走两块，平分！”
狄一身形消失，只留下一句－－容我想想，最迟半年后给你答复。
申屠并未离开，他张开双臂，拥抱着风。
他喜欢风，喜欢风包围周身的感觉，那是血脉深处的渴望。
鹰的血脉让他喜欢天空，可这么多年间，他一直待在一座道观内。
如今走出来，张开双臂，山风吹的衣襟咧咧作响，血脉中的力量仿佛要苏醒。
双翼从背后探出，撕破大梁月坊丝绸作成的衣襟。
“我申屠回来了。”
狄一追上车队，进入自己的车驾内。
红见发现狄一消失不见，便偷偷摸上狄一的车驾，此刻，见狄一回来了，立即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狄一道：“见了一位故人。”
“是谁？”
“不能说。”
红见沉默片刻，“我不想管这件事，但是在我调查你期间，你最好不要像今天这样，瞒着我行动。”
“如你所愿。”
红见叹道：“希望调查之后，你我都没事。”
狄一不去多说什么，他信任申屠，不代表其他人信任申屠。
申屠终究有人的血脉，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人不待见，妖也不待见。这种情况很难改变，毕竟，立场不同，大家都在做掉脑袋的事，谁也不想死。
狄一坐在椅子上，“跟你说个事。”
“请说。”
“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元颖。”
“我听说了，你和凤族的联系。”红见皱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理解万岁。”
红见笑道；“大家都有难处，有些时候只能顺势而为，事情的发展早就脱离掌控，最终会有什么结局，没人能预料到。”
狄一深以为然，红见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狄家与凤族的联系最开始并不在计划中，只是走着走着，因为短期共同目标，便走到一块去了。
后来，凤族需要一个能在大楚东南站住脚的人，然后关系便固定下来。
当狄一把白伯的天机十九问拿过来，献出一枚玉珠，联系可谓紧密。
红见起身，“你的行动，我不过度干涉。”
狄一双手合十，“十分感谢！”
“你不用谢我，我例行公事而已。以后，我调查你的时候，乖乖配合。”
狄一点头，“例行公事！”
红见告辞，准备离开车驾。
狄一急忙叫住红见，说道：“我准备现在就动身前往凤族，狄家返回广陵，路上没有麻烦最好，如果有麻烦……”
“我出手，尽力而为，实在保不了，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狄一双手抱拳，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红见笑了笑，没开口说什么。
车队向东行进，狄一则调转方向，前往西北部。
连绵大山，正值盛夏。青山如波，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到何处终止。
清水倒映青山，若非水面有褶皱，复刻下来，完全可以挂在书房，比山水画差不了多少。
狄一走在青山中，偶尔踏着绿波，兴致来了，飞入云端。
等到凤族的人找上他，他才回归严肃可靠的模样。
“公子，来的比往日勤了。”领路的老者笑道。
狄一应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老者回头，“凤主大人在这条河的源头，你沿着河走，会见到她的。”
狄一沿着河流行进，没多久便到达终点。
没看到元颖。
人呢？
狄一环顾四周，他的神识探知一直处于开启状态，什么都没探查到。
忽然，他背后的汗毛直立。
与此同时，狄一回身一棍，棍子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清身后的人，女人，正是元颖。
“你很警惕。”
狄一收起金箍棒，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狄一见过凤主大人。”
“免了。”凤主扫了一眼金箍棒，没探查出特别的，“来到凤族的大本营，你还那么担心。”
“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帮大人办好事。“
凤主自是不信狄一的鬼话，但听着舒服，她沉声道：“你这次为何找我？”
狄一从怀中拿出一颗玉珠，呈到凤主面前，“从西部前线得到的。”
凤主接过玉珠，仔细的探查一番，玉珠是真的。
“做得好！”她想了想，“该给你什么赏赐呢？”
“在下曾经寻访蛮荒，喜欢看各种各样的古籍，如果有可能，能否让我看看凤族的藏书？”
“要看书？”
狄一连连点头。
凤主上下打量狄一，笑道：“你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
“那……在下感觉很荣幸。”
元颖道：“此事我准了，凤族的古籍，有些是不向外人展示的。我会让你看一部分，有些不能看的，你看了，反倒有害。”
“明白，谢过凤主大人。”
元颖从袖中拿出一根火羽，递到狄一手里，“火羽只能用一次，你也只能看这一次。前三层你可以随便看，但是更高层，便不是你该看的了。”
狄一忙应道：“在下只看凤主大人准许看的，多看一眼，便亲自挖掉双眼。”
“去吧。”
火羽上传来一股微弱的力量，指示藏书所在的方位。
狄一跟过去，走到一处山洞前。
山洞不大，高度近一丈，宽度不足一丈。有青苔铺满地面，看样子来这里的人不多。
他一脚迈入山洞，下一刻，眼前一黑，空间变幻，恢复视力时，所见的景象大变。
书架整齐的排列着，从东向西，不知多远。
有玉简，有竹简，有纸张，有图画……
狄一莫名的激动起来，当年帝天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陈列在狄一面前。
河图修复了六成多，洛书的修复看不到未来。
凤族的藏书在眼前，洛书的修复似乎有了一点点未来。
狄一从东向西，将书架内的知识一本本的导入洛书之中。
书架多，书架上记录的各种知识更多。放到以前，他不会喜欢看这些东西，但现在，他巴不得这里的书籍能多一些。
越多越好！
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书架中穿行，似乎感受不到疲倦。
洛书的修复正在悄然发生，除了狄一外，再无人知晓。
看完一层，换另一层。
半天时间，整整用了半天时间，他将凤族三层收藏的书籍全部导入洛书中。
狄一的嘴角起了个泡，没多久，泡破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种感觉，原来实力增加，竟然能让大罗金仙上火！
身体强悍的自愈能力很快恢复了他嘴角的泡，然后，他的鼻子出血了！
洛书的完善带动他修为的提升，太快了，太猛烈，哪怕从未停止过增长的妖体也无法缓和。
狄一擦掉鼻子流出的血，笑了笑，虽然经脉很涨，气海内神魂之力翻涌，给他带来不适感。
可实力增长了，值！
洛书修复接近一成，其中蕴含的力量让狄一胆寒。
他是洛书的主人，但这不妨碍他恐惧。
尚未恢复一成的洛书，给狄一的感觉一点也不比河图弱。
河图这些年间修复了六成多，洛书不足一成。
他定了定神，心道：“原来洛书这么猛，听闻可以推演过去，现在，未来，以它目前的势头，怕是不会差上多少。”
种种妙用，只能等修复之后尝试了。
他从藏书之地走出来时，鼻孔内的血根本止不住。
顶不住，是真的顶不住。
狄一算是蛮荒异数，不说他穿越而来，仅凭他大罗金仙中期的境界，可以动用的神魂之力不知比那些个准圣初期修士多多少。
妖体过于强大，导致他不得不封印身体内的力量，瞒过他人的探查。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脚步虚浮。
原来大罗金仙也会像凡人一样，因为大补，补的身体扛不住！
元颖再次见到狄一时，注意到狄一的异常。
她明显感受到狄一气息的增长，尽管狄一在尽力压制，她还是察觉到了。
不是狄一伪装的不好，而是实力增幅过大，藏都藏不住。
“你怎么了？”
“嗯？”狄一假装困惑，“什么？”
“为什么去了藏书洞之后，实力增长那么多？”
元颖不解，她去过那里很多次，不可能存在她不知道的机缘。
狄一挠挠头，“什么？”
“好好回话，你的实力为什么增长了那么多！”
“额……嗯，我在里面有所领悟，便服用了一颗丹药，本来想破境的，结果没成功。”
狄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
大部分修士在尝试破境的过程中，会出现控制不好劲力的问题。
仙人寻找洞府，一是有清修方面的考虑，二是担心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量，真元外泄，导致生灵涂炭。
狄一用破境这个借口掩饰，非常合情，而且合理。不过元颖信与不信，就不是他能猜到的了。
元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掩饰的很好，好到狄一无法扑捉。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目前来看，她挺欣赏狄一的办事能力。
天机十九问困惑了她很久，狄一杀了白伯，打开继续探寻的口子。
“破境分场合，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下次，断不可这般！”
语气很重，却没有什么惩戒措施。
狄一连忙回道：“大人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元颖摆了摆手，“你在东南已经站稳脚跟，很不错。”
狄一没开口。
“你最近有没有听说一个传闻？”元颖声音没压低，但狄一隐隐觉得，这个传闻很重要。
元颖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狄一的想法。
“大齐一处遗迹开启，有人找到了几块造化玉蝶碎片。”
狄一闻言，故作惊讶，后退一步，稍稍反应一会儿，立即摇头，“没听说过。”
元颖道：“这件事干系重大，还没完，大楚天庭那里竟然保存着几块碎片，据说最近要送到大齐，让造化玉蝶合在一起。”
“大人打算……”
元颖笑看着狄一：“负责运送造化玉碟的人名唤申屠，他的名头，在蛮荒很响。”
“大人打算让我混入其中？”
“聪明！”
狄一皱眉，面露难色，“要命的。”
“在蛮荒，早该习惯。”
“十死无生！”
元颖淡然道：“富贵险中求，敢不敢？”
“我需要时间考虑。”狄一显得非常纠结，“这件事……实在太危险！”
“给你时间考虑，时间，五个月，够不够？”
“够！”
元颖赞赏道：“很好。”
狄一正色道：“事成之后，我能得到什么？”
“一块造化玉碟碎片。”
“事没成呢？”
“你想要什么？”元颖指着群山，“说，你想要什么？”
狄一毫不犹豫，“我要看更多书。”
“你这么喜欢学习？”
狄一笑道：“天生如此，好学，一天不学习，我浑身难受！”
元颖不在意，用人就得舍得付出。她不知道狄一的目的是什么，但和造化玉碟碎片相比，凤族的藏书，除了特别珍贵的部分，都可以给狄一看。
“事情成或不成，藏书洞内的书随你看。”
狄一笑道：“谢过凤主大人，无论去与不去，我都会在五个月内给你答复。”
“最近，我凤族和龙族有过一次接触。”
“嗯？”狄一想了想，问：“情况如何？”
“一般，但是比之前的态度好了很多，我想，敖正天的压力应该不小。”
狄一不确定元颖这话的意思，便试着问道：“您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吗？”
“有，不过……”元颖向前走了几步，“准确来说，是敖正天想见你。”
“他要见我？”狄一跟上元颖的步伐，“您的意思是？”
“尽管见便是，我相信你。”
狄一双手抱拳。
元颖道：“见到龙王，试试看他的态度，我觉得他有些动摇了。说到底，他得将眼光放的长远一些。”
狄一应了声。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狄一施了一礼，告退。
离开连绵大山，他的心境很奇妙。
喜悦，茫然，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实力大大提升，实在值得开心。
大楚朝廷的造化玉蝶被各方势力盯上，申屠找上他，想监守自盗。元颖找上他，给足了好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信任这东西难得，远不如利益交换来的稳妥。
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说清楚，大家才能放心。
狄一颇为感慨，却又无可奈何。他早就明白了，应该不会为此感慨了才对……
摸着书中的洛书，感受书本的香气，终于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什么都没有自己变强好，洛书完善，给他带来的进境是永久的。
他须得找个地方巩固实力，消化增长的实力。
随便找了处断崖，无形之刃在断崖中部一划，一个圆形的山洞出现。
他进入山洞，盘膝而坐，准备入定。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分出一缕神魂进入袖中乾坤小世界。
空明察觉到狄一来了，合上书本，放到面前的石案上，他侧过脸，笑道：“想起来我了，过了……”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怎么……实力增长那么多？”
狄一长舒一口气，“不可说。”
空明笑道：“那我不问了。”
他起身，从头到脚的打量狄一几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赞叹道：“你这厮，真是可怕！”
“你怕？”
空明双手合十，非常诚恳的说道：“我的确怕。”
“我不会害你。”
“暂时是这样。”
狄一没有反驳，“有可能一如既往。”
“也是，毕竟我们不光短期目标一致，长期目标也有重合的地方。”空明长出一口气，“呼……为什么进来找我？”
“我准备破境了。”
“破境，对你而言，不是事。”
狄一点了点头，“确实不是事，我找你，是防止破境的动静太大。”
“哦，你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
空明很感兴趣，他和狄一接触的这么多年来，尚未发现狄一的弱点。虽然狄一身边的人有弱点，可他隐隐觉得，狄一是那种能为大事牺牲他人的人。
“我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狄一笑着说道。
他笑得很奇怪，说不上来，但能恰好勾起空明的疑惑。
这话是真是假？
狄一也许不能控制好力量，故意用这种假笑的方式诈我？
难道他能控制好力量，从进入小世界就在骗我？
这种事猜不出结果，空明仅想了一瞬间，便将此抛诸脑后。
空明答应了狄一的请求，防止破境时的动静太大，引起他人注意。
狄一放心的坐在山洞内，调息，感应天道。
蛮荒修士破境，一在自身，二在悟道。
破境之路便是突破身体极限，勾连天道的过程。
狄一入定，神魂之力飞速运转，气海翻滚，倒灌全身。与此同时，他神魂飘出体外，散于天地，扎根自然之中。
嗡……
头晕目眩，无穷天地灵气涌入周身。
狄一毛孔大开，体内大日金焰将真元焚烧，他整个人都处在火球中。
洛书带来的巨大增幅不好消化，四散开来。
狄一散于天地之间的神魂收拢，将真元重新纳入体内。
如此反复千余次，原本没能消化的力量部分转化为大日金焰，部分变为神魂之力。
破境，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