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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平常
谋断九州全文阅读作者:冰临神下加入书架
徐础改换一种坐资,左腿盘曲,右腿支起,双手勾着右膝,他曾在画里见过这种姿势,试了试,的确比正坐、跪坐都要舒服些,若是更累的话,可以将下巴靠在膝头,稍微休息一下。

  门窗不紧,经常有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徐础习以为常,从来不费力区分声音的来源与内容。

  有人进来,他就露出微笑,但是不起身,也不拱手作揖。

  张释虞独自进屋,屏风已被折起一半,他一眼就能看到主人,“徐公子修出一点仙气没有?”

  徐础笑道:“仙气没修出来,活气好像也少了一些。”

  “天天坐着不动,肯定会越来越衰弱。”

  “衰弱,但是也很舒服,我一点都不想起来。”

  “嘿。”张释虞侧身坐在席边,席榻太矮,他只好伸直双腿,轻叹一声,“马维向江东朝廷投降了。”

  “哦?”

  “我猜他早有此意,你在的时候不好说出口,你一走,他立刻派人去往江东,谢罪称臣,谄媚至极,说当初刺驾都是你的主意,他交友不慎,受到牵连,其实从未参与其中。”

  “投降嘛,总得表示一下诚意。”

  “靠出卖徐公子表示诚意。”

  “我一点办法没有,只好以平常心待之。”

  “你倒看得开。马维可不是什么好人,早在东都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悦服侯,总将‘前梁帝胄’四个字挂在嘴上,就差在自家大门悬匾了。我一直不明白,徐公子怎么会与他成为朋友?”

  “因为……同病相怜吧。”

  “你俩有什么相同……哦,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吴皇的外孙,但你从来不提这件事。”

  “我之从来不提,与马维的挂在嘴上,有时候是一回事。”

  张释虞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没错,都是太当回事。其实何必呢?算了,我没资格说这些,想让我忘记张氏子孙的身份,永远也做不到。”

  “我在努力去做。”

  “你不愿做吴皇外孙了?”

  “既非不愿,也非愿意……”

  张释虞摇头道:“别这么说话,让我头痛。嗯……你的另一个妻子,带领降世军回秦州了。”

  提起这件事张释虞就生气,“她不过是一名神棍的女儿,往上数十几代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祖先,而且身高体壮,性子比男人还要粗野……你承诺过会除掉她的。”

  “那个时候,我的一切话都不可信。”

  “就算为了自己,你也应该除掉那个女人,她早晚会令你颜面尽失。”

  “我不要颜面的话,就可以不在乎了。”

  张释虞又是一愣,越来越觉得席上的人与自己认识的楼础判若两人,“她在秦州被新兴的降世军打败了,两伙人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是降世军正宗。新降世军有汉州供应粮草,更占优势。”

  “她去哪了?”

  “不知道,还没有消息传来,总之是逃蹿呗,降世军向来如此。据说,只是据说而已,新降世军的一名首领开出条件,声称如果金圣女肯改嫁给他,双方可以就此罢手,合为一家。”

  徐础笑道:“此人要的是降世棒。”

  “你还笑得出来?以为她会为你守节,宁死不嫁吗?”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办法,只能以平常心待之。”

  张释虞摇头,“妹夫,你还算是我妹夫吧?”

  “当然。”

  “妹夫,你现在的状况可不对,模样与语气都像是垂死之人,这世上总有你仍然在意的东西吧?”

  徐础目中一闪,略显兴奋,“我在意一切,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在意。”

  “又来了。唉,真应该让你和那个寇道孤面对面交谈,你俩神仙争吵,我们这些凡人看热闹。”

  徐础笑道:“我可不敢以神仙自居,论学识,我也比不上这位寇先生。”

  “那你何不干脆认输,让出思过谷,向范门弟子认错,从此不要再自称范门正统?”

  “屁股坐在这里,不愿动,只好动嘴,保住这个位置。”

  “这是什么话?”张释虞更喜欢当初那个满腹机谋的楼础,就连满嘴谎言的吴王,也比现在这个萎靡的家伙可爱些,“我接着说吧,淮州盛家、并州沈家、荆州奚家,都愿投靠邺城。全是欢颜郡主的功劳,派人说服三家。”

  “嗯,她很有本事。”

  张释虞等了一会,有些惊讶地问:“你不好奇郡主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群雄并立,能拉拢到一家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何况三家?”

  “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

  “我……不跟你说。”张释虞觉得没趣,接下来的话说得更加简略,“贺荣部骑兵都忆出塞,因为大单于死了,诸大人要回去奔丧,选举新单于,估计又是一场大乱。天下大势就是这样,各地都有一些小股叛军,不足为惧,顶多一年,群雄只会剩下三两家,再有三五年,天下又会一统,重归我们张氏。”

  “恭喜。”

  张释虞又等一会,见徐础真的不感兴趣,叹道:“或许你才是最聪明的人,看到大势所趋,所以提前退位,以求自保。实话实说,你的确救了自己,我与欢颜郡主目前还能保住你,若是再晚一些,你就是邺城的死敌,太皇太后也不能赦免你。”

  “抱歉,我没有看到大势所趋,恰恰相反,我越来越看不透,所以才要在此静思,希望能找出一条脉络来。”

  台阶送到了脚下,徐础却不肯走,张释虞只能摇头,“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无用,但也无害,就在谷里继续修仙吧。”

  “听说郡主会来?”

  “怎么,你想见她?”

  徐础想了一会,摇摇头,“只是问问。”

  张释虞站起身,“还有,若是你在论辩中输给了寇道孤,就得搬出此谷,但你不用担心无处可去,我会再给你安排一个地方。”

  “想明白之前,我不会离开此席。”

  “那你就尽力挫败那个家伙,对他我真是厌烦透了。”

  张释虞迈步要去,徐础道:“能送我一些米面吗?”

  “嗯?”

  “我的人说,谷中缺米缺面。”

  张释虞大笑,“唉,想不到……谷中有多少人?”

  “三十多人。”

  “我按五十人算,以后每月派人送来米面柴盐,不求你回报,只是别再骗我了。我还当你是妹夫,你别当我是傻子。”

  “我与你一样厌恶谎言,尤其是那些能带来成功的谎言。”

  “呵呵,我没你那么极端,有用的谎言……我是说我自己,你还是不要撒谎了。”

  徐础笑笑,“只要你肯相信,我就不会撒谎。”

  张释虞无奈说:“养精蓄锐,寇道孤的第二个问题应该很快就能传来。你没有想问他的吗?”

  “没有。”

  张释虞告辞出屋,在门口向妹妹道:“你最好自己去见他,别发火,也别后悔。回邺城之后,我与父亲好好商量一下,或许真的可以解除这桩婚事。”

  “哥哥怎么改变主意了?”张释清纳闷道,哥哥从前最反对她“休夫”。

  张释虞没回答,向范闭之墓走去。

  张释清看向同伴,尤其是冯菊娘,“我还要去见他吗?”

  “郡主决定。”

  “听我哥哥的意思,他好像……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能将徐公子领回来的人,只有郡主。”冯菊娘还在推波助澜。

  “好,我进去,你们等在外面。”张释清推门进屋。

  冯菊娘向另外十一名贵女笑道:“天佑有情人,这对小夫妻若能重聚,你们以后也都有好运气。”

  少女们纷纷点头,冯菊娘吐出一口气,“这边没我的事了,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不等任何人同意,冯菊娘快步去追济北王世子,没走几步就被卫兵拦下,她说:“芳德郡主让我给世子带句话。”

  两名卫兵护送她追上世子。

  张释虞扫一眼冯菊娘,没当回事。

  冯菊娘道:“郡主进屋去见徐公子,再出来时,两人必定和好如初,我觉得应该提前通知世子一声。”

  “和好如初?那就是不好啦。而且我也不信他们真会和好,看妹夫现在的样子,妹妹更不喜欢,她不动手,就是最大的忍让。”

  “世子要打个赌吗?”

  张释虞这才扭头正眼瞧向冯菊娘,“你是……妹夫带来的那个……”

  “姓冯,名叫菊娘,据说有人称我‘菊妖’。”

  “胆子不小,一看就是被徐础教唆出来的。你说,怎么个赌法?”

  “简单,郡主若与徐公子闹翻,我输,人在这里,随世子处置。那两人若是和好,我赢,没别的要求,请世子许我与寇道孤论辩一次。”

  张释虞对处置冯菊娘不感兴趣,对她赢之后的要求却有些好奇,“你想与寇道孤论辩?你知道他有多厉害?二十几名饱读诗书的儒生都被他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

  “知道他厉害,所以才要辩一次,输了也心甘情愿。”

  “好,那你跟我来吧。”

  两人在卫兵的护送下来到坟前,远远地望见那二十几名儒生,不分老少,全都坐在地上,仰头聆听,寇道孤仍坐在墓碑上,侃侃而谈。

  张释虞大吃一惊,“我走的时候,双方还势同水火,这才多大一会……”

  冯菊娘兴奋不已,“能与此人对阵一次,此生无憾。”
第284章 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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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释清来思过谷,既不为夫妻旧情——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过,也不为争风吃醋——她巴不得将丈夫送给别人,但是不能说出口,在同伴面前,她必须表现得颇为好斗,将徐础当成一件被“夺走”的财物。

  其实,她只是好奇,好奇“菊妖”是个什么人物,好奇徐础怎么当上的“吴王”,又为何退位。

  对“菊妖”的好奇已经得到满足,张释清很喜欢这个女人,愿意与她结为朋友,如果“菊妖”能将徐础带走,她更高兴。

  对徐础的好奇则是越积越多,冯菊娘说的话,她半信半疑,必须进屋探个究竟。

  屋子里光线不佳,阳光像是被煮过很长时间,已经有些粘稠,但还保持透明,外面的声音仍能传进来,断断续续,好像被某个躲在门缝里的妖怪吞掉了几个字。

  张释清四处打量,实在没什么可看的,目光自然投向席上人,咳了一声。

  徐础正感到疲惫,怎么调整坐姿都不舒服,于是站起身,用力伸展身体,向新来的客人笑道:“外面已经是春天了?”

  “嗯,好几天了。”张释清有些失望,转眼变成大失所望,徐础的确瘦了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但是神情坦然而随意,全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反而比从前更像是书呆子,而这正是她不愿意嫁给此人的最重要原因。

  在她的心目中,夫君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兼具许多互相矛盾甚至不相干的特质,其中一条就是会玩、能玩,可以逗她开心。

  “你……好像长大一些。”徐础说,走到席子另一头坐下。

  “年长一岁,自然……你干嘛回来?”张释清不愿再猜下去,直接问道。

  “回来?我本不是此地人,谈何回来?”

  “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非要来邺城?”

  “因为……你。”

  张释清有些欣喜,又有些恼怒,欣喜于徐础总算说出一句她想听的话,出去之后可以向同伴小小地炫耀一下,恼怒他说得太简单,像是一件连只锦匣都没有的首饰。

  “你在说谎。”

  “为什么你们兄妹总不相信我说的话?”

  张释清脱鞋走上席子,坐在徐础原来的位置上,整理裙摆,然后才道:“因为你总骗我们呗。”

  “对世子,我的确使过一些计谋,对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刺杀万物帝,但是没告诉我,险些让我们家替你受罪。”

  “那是秘密,我不可能提前告诉任何人,并不专对针对你家,更不是想要骗你。”

  “你说过咱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专门对我说的。”

  “我说过如此绝情的话?”

  “说过。”张释清肯定地道。

  “是你给我休书的那个时候吧。”

  “对,就是那个时候。”张释清一点也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第一,我说那句话时本是无心,第二,是你来思过谷见我,不是……”

  “咦,你刚刚说过,因为我而来邺城。”

  徐础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范门弟子若有你的本事,我现在就得搬出思过谷。”

  “总之你骗过我,经常说谎话。”

  “嗯,我承认,我是个骗子。”

  “那你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不是谎话呢?”

  徐础摊开双手,“我说不是,违背心意,我说是,你不相信。”

  张释清想了一会,光是“想”这个行为,就让她不开心,“你说为我而来邺城,为何住在思过谷里,不肯进城找我?”

  “因为我是刺驾罪人,进城的话会让太皇太后难堪。”

  “可你也没派人写信给我啊。”

  徐础有些狼狈,“我可能没说清楚,我为你而来,是因为咱们算是夫妻,虽然你写了休书,但是济北王和世子不认,仍愿意向我提供保护……”

  张释清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得大怒,腾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徐础身前,伸手揪住他的一只耳朵,“我就说你是个呆子,做不出这种事,果不其然。你是骗子,冯菊娘也是骗子,亏我还叫她几声姐姐,待会我叫人打她几十板子。”

  徐础耳朵疼,只是微微皱眉,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

  徐础表现得越老实,张释清越不喜欢,“连你也一块……哼哼,用不着,哥哥说了,回城以后劝说父王取消这桩婚事,他开口,父王肯定同意。”

  有人推门进来,正见到郡主揪丈夫的耳朵,大为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释清松开手,“孙先生。”

  孙雅鹿啊啊两声,醒悟之后,急忙拱手道:“郡主……我来见徐公子。”

  “嗯。”张释清转过身,背对徐础,但是不肯离开。

  孙雅鹿又向徐础拱手道:“那位冯菊娘,是徐公子派去与寇先生论辩的?”

  “寇先生派人来,我也可以派人去吧?”

  “当然可以,只是……只是……徐公子觉得没问题就好。告辞。”孙雅鹿有些慌乱地退出房间,再看到十余名贵女唧唧喳喳地谈论,不由得长叹一声,隐约觉得邺城阴气太重,怕是一个大隐患。

  屋里,徐础问道:“你想要什么?”

  张释清不转身,也不回答,心里一团茫然。

  范闭坟前,张释虞大致复述他与徐础的问答,最后道:“寇先生可能看出深意,但我真心觉得徐础已无雄心壮志,我谈天下大势,他却向我索要米面。”

  众人大都赞同世子的判断,一直在侃侃而谈的寇道孤,这时却一言不发,神情显得越发严肃,思索良久,开口道:“严微,你去传第二个问题。”

  “是。”

  寇道孤又沉默一会,“天下人人该救?还是有人该救、有人不该救?”

  严微刚要走,站在外围的冯菊娘开口了,“不必白跑一趟,这个问题我替徐公子回答。”

  严微认得冯菊娘,其他人至少听说过她的名声,对她一个女人敢于参战,心中不耻,嘴上却不说什么。

  张释虞更是想看热闹,并不出声制止。

  寇道孤来拜坟的路上见过冯菊娘,不以为意,第二次看向她,仍不当回事,“你是徐础什么人?”

  “侍女、弟子、同道……说什么都行。”

  “你的回答就是徐础的回答?”

  “呃……我不敢保证,但是徐公子比我聪明百倍,我能回答得了,他必然回答得更好。”

  寇道孤发出标志性的冷笑,“聪明而有百倍,回答有好与更好——在场诸位至少有问道之心、小悟之才,你不过是粗通人言的妖物,也敢发声?”

  冯菊娘从未受过如此的蔑视,十二名贵女一同对她评头论足、出言讥讽时,她毫不在意,能够反唇相讥,这时却有些脸红,心里恼怒,激起更强烈的斗志,昂首道:“寇先生将悟性分成三六九等,就不许我将聪明排出高低?”

  寇道孤笑了,这回不是冷笑,而是正常的微笑,“原来你不只粗通人言。好,你来回答,只是你的回答,与徐础无关。”

  “嗯。我若回答天下人人可救,你必然说坏人、恶人也救得?我若回答好人可救、坏人不可救,你就会说谁来区分好坏?谁能区分好坏?所谓的好人杀来,也要束手就擒吗?”

  “我不会这么说,但你可以继续。”寇道孤难得地脸上一直带着正常笑容。

  “所以你的问题就是一个陷阱,越是认真回答,越会深陷其中。”

  “你不想回答?”

  “当然要回答,不答就是认输。但我不按你的问题来答,我说:心存天下,无需询问可救、不可救,心存正道,是非功过任人评说。”

  寇道孤大笑,向其他人道:“此女以为论辩就是言语交锋,但她的确说出一点意思。”

  “一点意思?难道我回答得不好?”冯菊娘不服气。

  寇道孤收起笑容,“你既然以为问题里藏有陷阱,为何还要踏入其中?”

  “我明明绕开了陷阱。”

  “可你问我回答的好坏,便是以为我可以做判断。既然判断在我,你就已自处弱势,所以你心中存的不是天下,而只是‘天下’两个字。”

  冯菊娘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的读书人纷纷点头,很高兴看到寇道孤给妇人一个教训。

  寇道孤向严微道:“去吧。”

  “是。”严微有些兴奋,经此演示,他多少明白了这个问题的难答之处,很想看到徐础出错。

  “你这根本不是论辩。”冯菊娘终于冒出一句。

  “若是不为说话、不为吃饭,只是张嘴、闭嘴,你愿意做吗?”寇道孤问。

  “当然不愿意,那不是傻子吗?”

  寇道孤不吱声了,垂下目光,陷入沉思,毫不理会周围有多少人。

  冯菊娘等了一会,恍然大悟,“你说论辩是小术,若无实意,就是毫无用处的张嘴、闭嘴?你……哼哼。”

  冯菊娘神情还不服气,心里已是甘拜下风,转身看向远处,怎么都觉得徐公子这次会输。

  严微抱着必胜之心,对十余名贵女视而不见,抬手敲下门,迈步进去,一下子愣住了。

  徐础和一名少女正在席上掷骰子,少女大概是赢了,笑声不断。

  严微猜测此女应该是济北王之女、徐础的正妻,可是怎么也料不到会看到两人玩耍的场景。

  “咳嗯……”

  徐础握住骰子,向客人笑道:“第二个问题来了?”

  “是,寇先生问:天下人人……”

  严微还没说完,徐础已经掷出骰子,点数小得可怜,不由得摇头,对面的张释清更加开心,抢过骰子,在手心里揉搓,嘴里连连呵气。

  严微有些恼怒,以为自己与寇先生都受到了羞辱,快速说完,道:“请徐公子指教?”

  张释清停止动作,也想听听答案。

  徐础笑了笑,说道:“好问题,请转告寇先生:不关心。”
第285章 求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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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心”的蕴意显然远远少于“不知道”,严微没敢轻做判断,但是听到寇道孤的冷笑之后,他确信徐础真的要输。

  “不关心?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寇道孤问。

  “就这三个字。”

  寇道孤慢慢皱起眉头,“难道我看走眼了?如此说来,连第一句‘不知道’也是凑巧,并无深意,全是我想多了?”

  冯菊娘虽然早已心服口服,还是忍不住要替徐础说话,“应该是寇先生想得太少了,‘不关心’者,不关乎心也,徐公子的意思是……是说天下不在心内,而在心外,谁可救、谁不可救……不能由他决定,要……走一步算一步吧。”

  冯菊娘越说越没底气。

  寇道孤甚至不屑于给一声冷笑,扭头向严微道:“他在做什么?”

  严微看一眼济北王世子,不知该怎么说。

  张释虞笑道:“我知道郡主在那边,他二人本是夫妻,能让你看到,也能让说得。”

  严微拱手行礼,然后道:“徐公子与郡主在席上掷骰子,不知在赌些什么,徐公子似乎输多赢少。”

  张释虞笑得有些尴尬,有他在场,众书生没有显露出明显的鄙夷,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冯菊娘尤为吃惊,“徐公子掷骰子?而且是和郡主?他真是……聪明。”冯菊娘突然想是自己将郡主“骗”过去的,徐础此举至少给她圆谎了。

  寇道孤又发出一声冷笑,“果然聪明。”

  严微又跟不上了,对此已习以为常,上前拱手道:“弟子仍不明其意,请先生指教。”

  “没什么可指教的,你再去传第三个问题,这场论辩就该结束了。”

  严微不敢多问,“是,请先生说。”

  “名之与实,孰先孰后?孰重孰轻?”

  严微退去,冯菊娘马上道:“为什么你提过三个问题之后,论辩就该结束?礼尚往来,徐公子至少也得向你提三个问题吧?”

  “他不会提。”寇道孤肯定地说,好像早就与徐础商量好了。

  “徐公子提不提我不知道,别人可以提吗?比如说我。”冯菊娘笑了笑。

  “你要将我提出的三个问题,再抛给我?”

  还没开口就被猜出底细,冯菊娘除了佩服,还有一些羞恼,“我偏不提那三个问题,我要问……”

  冯菊娘搜肠刮肚,发现回答难,提问更难,她面对的是寇道孤,周围全是知名的读书人,说错一个字都会惹来嘲笑,若是提出的问题太简单,更会丢失颜面。

  想来想去,冯菊娘决定还是老实些,“你先回答自己的三个问题吧,答好了再说。”

  “嘿。”寇道孤看向众书生,见他们也都感兴趣,这才回道:“道可见否?可知否?徐础回‘不知道’,差强人意,不如‘且问道’——冷暖自知,问人不如问己,问己即是问道。”

  众书生懂与不懂,纷纷点头称赞,冯菊娘有些茫然,“我更喜欢徐公子的‘不知道’,你接着答。”

  “天下人人该救?有人该救、有人不该救?徐础答‘不关心’,这是无赖之词,毫无意义,但是与他玩耍之举名实相符,颇有可玩味之处。若是我,则答‘我亦为天下人’。”

  冯菊娘这回明白得快,“救人就是救己?救己就是救人?”

  “随你理解。”

  冯菊娘笑道:“这个我明白,与相士的手段一样,答案必须模棱两可,让对方怎么想都行,怎么想都觉得准。”

  寇道孤冷笑道:“你见到金子发光,就以为发光的都是金子吗?”

  冯菊娘也冷笑,却找不出合适的话反击。

  寇道孤望着正往回走的严微,继续道:“名之与实,孰先孰后?孰重孰轻?”这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重复一遍之后却摇摇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好,有失水准,“我不答。”

  冯菊娘也看一眼正走来的严微,笑道:“你担心自己的答案不如徐公子精彩?所以要等一会再说,踩在别人身上,自然要更高一些。”

  寇道孤笑而不语。

  之前曾与寇道孤争执的沈老先生,这时早已改弦易张,愿为寇先生说话,“冯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寇先生的‘我不答’,便是答案:名实本为一体,若分先后、轻重,便有偏差,一有偏差,则名实俱废。”

  冯菊娘微皱眉,“论辩之术学到最后,都要这样说话吗?我不学了。”

  沈老先生摇头,“你的确不该学,论辩本是小术,若无问道之心,学之有害无益,徒费口舌而已。”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要学。我自己的口舌,不用更浪费。”冯菊娘不自觉地露出媚笑,“可我需要一位好师父,寇先生收女弟子吗?”

  一半书生嗤之以鼻,一半书生心神摇荡,寇道孤却像没听到一样,将“我不答”三字化为了行动。

  严微赶到,什么也不说,径到寇道孤身前,伸出双臂,左手托着右手,右手心里放着一枚骰子。

  冯菊娘笑道:“徐公子答对了,寇先生回以‘我不答’,着了痕迹,徐公子一字不答,送你一枚骰子,才是真正的‘我不答’。”

  寇道孤起身,拈起骰子看了一会,随即冷哼一声,“徐础输了。”

  众书生,尤其是范门弟子无不大喜,只有冯菊娘还不服气,“都是‘我不答,’徐公子答得还更好一些,怎么就输了?”

  冠道孤扔掉骰子,“名实本为一体,徐础却要求实,他送来骰子,是说自己愿赌一场。”

  “我觉得你是瞎猜的,一粒骰子,能看出徐公子的意思?”

  一直不开口的严微道:“这正是徐公子的意思,他亲口所说,但不准我提前泄露,他说‘名之与实,我宁求实’。”

  冯菊娘哑口无言。

  安重迁欢呼一声,对寇道孤仅剩的一点不满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寇师兄大获全胜,徐础该让出思过谷了吧?以后不准他再自称范门正统!”

  曾败给徐础的于瞻更是心情舒畅,“寇先生可算给咱们出了这口恶气,徐础再不会以为范门无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

  张释虞轻叹一声,寇道孤侃侃而谈的时候,他不在这边,而且对玄理向来不感兴趣,因此没被说服,仍觉得此人讨厌,希望徐础能赢。

  严微松了口气,寇道孤之胜,至少证明自己没拜错人,“我这就去请徐公子搬家。”

  “我跟你一同去。”于瞻手舞足蹈,又恢复从前的性格。

  范门弟子都要去,连几名老先生也想看看“吴王”的脸色,准备跟随。

  冯菊娘大声道:“你们不能撵走徐公子……是他安葬范先生,总有一点苦劳吧?”

  张释虞道:“徐公子可以在附近另选居所,房屋、饮食都由邺城负担。”

  冯菊娘无话可说,而且她也拦不住,那些人早已走开,张释虞关心妹妹,也追上去。

  很快,坟前只剩寇道孤与冯菊娘两人。

  “你赢了,不去拜访一下输家?”冯菊娘有些酸意。

  “我更希望自己能输。”

  “呵呵,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

  “我自己改名‘道孤’,一路行来,至今没有同行之人,我若输了,至少证明世上还有我的同类。可惜,真是可惜。”

  “你真是……像你这么狂傲的人,一个就够了,怎么可能有同类?”

  寇道孤长叹一声,“称王而退位,我原以为徐础或有不同,结果也是俗人一个。”

  冯菊娘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道:“我能做你的同行之人吗?”

  寇道孤看过来,没有回答。

  冯菊娘又露出一丝媚笑,对她来说,这要轻松得多,既然辩不过对方,她觉得老办法没准有用。

  寇道孤冷笑一声,指着泥土里的骰子,“你与它才是同类。”

  “寇先生太自满了些,我不信你一辈子只问道,永远不通人情,更不相信你对我一无所感——除非你不是真男人。”

  寇道孤盯着冯菊娘,就像那些主动迎向危险的人一样,视此为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冯夫人天姿国色。”

  冯菊娘微微一笑,本能地猜出对方喜欢哪一类女子,所以没有垂目以显娇羞,反而迎视寇道孤的目光,毫不退让,“冠先生见过多少女人?”

  “不多,不算道路所见,三十出头。”

  “那你怎知我是天姿国色,比别人更美?”

  “见微知著,我刚才正在论道,诸生听得入神,或有一两人能被引入门,你一出现,诸生心散,令我前功尽弃,连那一两人也失去了,因此知你必有过人之绝色。”

  冯菊娘笑道:“能得寇先生如此赞赏,我怕是第一人吧?”

  “你当这是赞赏?”寇道孤微微皱眉,“便是色绝天下,于求道无益,反生杂念,算不得好处。”

  “话在寇先生,体悟在我,我觉得是赞赏,这就够了。”冯菊娘已能习惯寇道孤的说话方式,“怎样,我能与你同行吗?”

  寇道孤摇头,“你我或许同向,但是中间隔山阻河,走不到一块去,甚至彼此望不见。”

  冯菊娘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严微等人从远处跑来,到了近前,严微拱手道:“徐础拒绝搬出,仍自称范门正统,他要我们来问寇先生,说只有你是明白人。”

  入谷以来,寇道孤第一次微微点头,似有赞赏之意,“虽非同行之人,至少可以远远地打声招呼。徐础有点本事,思过谷的确归他,以后你们留在他身边,向他请教吧。”

  众人无不大惊。
第286章 或输或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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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道孤行事向来出人意料,可这一次,就连最崇敬他的严微也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戏耍,心生微怒,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于瞻烈性不改,上前道:“寇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说了这么多,让大家来回跑了几趟,就得出这样一个结果?你自称获胜,却要将思过谷留给徐础?范门颜面何在?寇师兄信誉何在?”

  寇道孤长叹一声,“尔等终未醒悟,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去向徐础请教比较合适,甚则从此不要再读书,务农、经商、从军都是更好的选择。”

  于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究不敢发作,拱手作揖,恭敬地道:“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我等的确没什么悟性,可是都有向道之心。请寇师兄略解一二,我等纵不能全悟,终有所得,或者想得久了,没准能够大悟。”

  “解说如售货,工匠做成的金银陶器,人人可买,人人可用,但是手艺还在工匠那里,买者得器之用而不得艺之实。我此刻一解你们立刻就有所得,可所得毕竟不是自己悟得,看似明白,心里还是糊涂。所以,你们真要听我解说?”

  于瞻非要现在就弄个明白,立刻道:“愿听,既然寇先生觉得我们都没有悟道的资质,还是直接将器具‘卖’给我们好了,我也不打算学什么‘手艺’。”

  冠道孤冷笑一声,看向其他人,“诸位也是同样的想法?若是不想听,这就请离开,莫要被我所言污了耳朵。”

  没人离开,严微犹豫了一下,见其他人不动,他轻叹一声,也没有走。

  寇道孤又冷笑一声,目光看向济北王世子,“其实简单得很,徐础正因为论辩输了,才有资格留在思过谷,因为——”寇道孤转身看向坟丘,声音突然稍显低沉,“你们只看到范闭曾是我的授业恩师,却忘了我乃范门逆徒,我二人道不同,早已分道扬镳。徐础若在论辩中获胜,则他乃是我这一派的人,正因为其落败,才是范门真弟子,可以继承正统。”

  众人都有些糊涂,严微忍不住道:“寇先生的意思是说范门弟子就该败给先生?可是在寇先生面前,谁能辩胜?比如……冯夫人,她输了,但也不是我范门弟子。”

  冯菊娘道:“我是辩着玩的,没有输赢——再说我也没想入你们范门,看到你们的表现,我更不想了。”

  严微不理她,只看寇道孤。

  寇道孤摇摇头,“唉,诸人当中,你算是有些悟性的人,反而陷得更深。简单来说,我与范先生之争,全在一个‘名实’上,我二人都以为名实浑为一体,但是悟道之路却不相同:范先生由实入,我则由名入。实端千万,任何人穷其一生也不过略知其一二,但是人人可学,所得各有多少,所谓入门易,而登堂入室难。名端独一,但是深不可测,或一朝而悟,或终生不得其路径,所谓入门难,一入便得大道。徐础言行种种,皆为求实,要从实端揣摩,与范先生同道,而与我异途。”

  寇道孤连称“范先生”,最后叹息一声,“实端千万而广,因此破绽颇多,名端独一而深,因此无懈可击。范闭终其一生也辩不过我,他输了,但是也赢了。我一生孤独,没有志同道合之人,他却桃李遍天下,知交众多。听说徐础退位,我对他抱有一线希望……”

  寇道孤再不称“先生”,仰天大笑数声,向谷外走去,边走边道:“尔等不可好高骛远,得徐础指教,已是尔等荣幸。”

  众人目瞪口呆,严微最先清醒过来,急忙追上去,“我愿追随寇先生,我已有所悟,若是……”

  “我便是收她做弟子,也不会要你。”寇道孤指了指冯菊娘,脚步不停,将严微甩在后边。

  严微面红耳赤,没好意思再追上去,看一眼冯菊娘,见她在笑,不由得恼怒,“我的悟性再差,也比……她好些吧?”

  冯菊娘望着寇道孤远去的背影,笑道:“就因为你的悟性比我好,但是又没好到能够顿悟,所以寇先生才不收你为徒,半知不如不知——咦,这回我比你悟得还要早些。”

  严微脸色更红,他曾当众宣布更认可寇道孤的学说,如今却在众人面前惨遭“抛弃”,颜面尽失,跺下脚,重叹一声,竟也走了,不与任何人告辞。

  冯菊娘觉得无趣,随后离开,剩下众人半晌无语。

  张释虞根本不关心谁胜谁负、谁是范门正统,开口打破沉默:“这么说来,徐公子不用搬家了?倒是省事。不管怎样,寇先生毕竟令大家开了眼界,以后说起,今日之辩必是佳话一段。也好让大家知道,天下虽乱,邺城独重教化,愿意庇护四方读书之人。”

  张释虞做过姿态,去与自己的随从汇合。

  二十余名读书人面面相觑,一会觉得寇道孤所言句句有理,一会又觉得他狂傲过头,所谓深奥无非是故弄玄虚。

  可是没人敢给出定论。

  “咱们……去向徐公子请教?”安重迁提出一个主意,有意认可寇道孤的说法:徐础的确是范门正统。

  于瞻还没服气,“别急。我看这个寇道孤有点问题,或许是隐居得久了,担心自己名声减退,所以借先生之丧出山,云山雾罩一番,沽名钓誉。咱们不要上钩,等尹师兄来了再说。咱们一时不察,让一名范门逆徒出面,但不全是咱们的错,寇道孤有意误导,引咱们进入陷阱。尹甫师兄不同,他是正经的范门弟子,连出仕都得到了先生的认可,他说的话可为定论。”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于瞻的话有道理,安重迁感慨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冠道孤了,听他说话,长十个心眼儿也不够用,时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不像于师弟,一说我就明白,而且觉得是个好主意。”

  “安师兄过奖……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在说我不如……唉,算了,我的确不如他。”

  沈老先生安慰道:“罢了,罢了,咱们是俗人,寇道孤……要么是神人,要么是骗子,总之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于生说得对,咱们辨不出真伪,等尹侍郎来了,听他的话没错。”

  众人互相安慰,慢慢地恢复些信心,不再觉得自己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一同向范闭之坟祭拜,随后结伴出谷,决定对外宣布这场论辩未分胜负,还要再等尹甫尹侍郎来做最终决断。

  寇道孤往外走的时候,路过徐础的住处,见到门外一群少女在闲聊,笑了笑,又摇摇头,脚步未停,低声道:“论辩我赢了,守谷你赢了,接下来你却要大败一场,可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在他身后不远,张释虞与随从们汇合,向孙雅鹿道:“无聊,无聊透顶,我不打算挽留寇道孤,留也没用,自取其辱,就让他自行离去吧,千万别再招惹他。”

  “结果如何?”孙雅鹿只见到人来人去,不知道来回说了什么。

  “寇道孤自称论辩胜了,但徐础还能留在这座破山谷里,因为……我没听懂因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么无聊。”

  孙雅鹿笑了一声,“郡主或许不觉得无聊。”

  郡主虽然有许多,在孙雅鹿嘴里却只意味着一个人。

  张释虞点下头,带头走向帐篷,“是啊,她肯定不觉得无聊。其实她完全可以来听,那个冯夫人尚有胆气抛头露面,还敢与寇道孤交锋几句呢。”

  “名不同,行自然也不相同。”

  “千万别再提什么‘名实’,听着就让人头疼。”

  帐篷里,欢颜郡主正伏案览阅公文,见到两人进来,抬头笑道:“如何?”

  张释虞虽然“头疼”,还是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道:“就是这样,徐础全无雄心壮志,嘴皮子功夫更胜于以往,与寇道孤正是一类人。所谓同行相轻,寇道孤反而不认他,也是有趣。”

  欢颜郡主笑了笑,“不管怎样,世子礼贤下士的名声是有了,于邺城大有好处。”

  “读书人若是都像寇、徐二人这样,不要也罢——我就是随便说说,有人来投奔,终归是件好事。现在就走吗?我去叫上妹妹,她真是个小孩子,一会一个想法,竟然和徐础掷上了骰子……”

  “请世子清除山谷,我既然来了,总得拜祭一下范先生,然后咱们回城。”

  “好。”张释虞出帐,下令清谷,准备回城。

  帐内,欢颜郡主道:“孙先生以为呢?”

  “徐础雄心未灭。”孙雅鹿早已得出结论,当着世子的面没说,“他若是与寇道孤一样,反而简单,如今——是个大隐患。”

  欢颜郡主沉默不语。

  孙雅鹿上前一步,拱手道:“徐础终不肯隐身渊薮,退位乃一时之计,等他想明白,必有再起之日。”

  “他曾弃数十万追随者于不顾,以后谁肯真心跟他?”

  “只要徐础愿意,能将黑的说成白,将弃之不顾说成舍身救众。”

  欢颜郡主又笑了笑,思忖多时,说:“再等等。”

  孙雅鹿轻叹一声,没再劝说。

  “再等等。”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徐础也在想这个三个字,与欢颜郡主的意思全不相同。
第287章 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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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离去,山谷里一下子变得清静,昌言之等人领回兵器,与老仆一道收拾残局。

  老仆一个劲儿地抱怨:“排场真大,留下的废物也真不少,瞧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这是这是桃脯吗?一口没吃就给扔啦,真是造孽”

  冯菊娘自称是徐础的侍女,可山谷里就她与丫环两名女子,从来不会受到支使,丫环的活儿稍多一些,冯菊娘顶多端杯茶。

  她在谷里闲逛一会,无处可去,无人可谈,还是来到徐础房中。

  人一走,徐础恢复旧态,呆坐在那里不动,见到冯菊娘,脸上露出微笑。

  “郡主不肯留下吗?”

  “山谷里没什么可玩的,她早就急着离开。”

  “骰子掷得不开心?”

  “开心,可我已将身上的玉佩、银刀全输光了,实在拿不出东西当作赌注。”

  “多谢公子。”

  “谢我什么?”

  “虚与委蛇,讨郡主欢心,圆我的一番说法,否则的话,郡主十有**会找我算账。”

  “算不得虚与委蛇你说什么了?”

  冯菊娘笑道:“没什么,反正没说公子的坏话。”

  徐础笑了笑,没有追问下去。

  天色微暗,冯菊娘点燃桌上的蜡烛,将屏风完全折起,推到一边,“我有种感觉,公子眼下似乎不会拒绝任何事情。”

  “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拒绝。”

  “没有嘛?”冯菊娘上前几步,没有脱鞋,跪坐在席边,离徐础只有数尺,笑道:“公子愿意收下我吗?”

  徐础也笑了,“你非真心。”

  “公子怎知我不是真心?何况这种事情与真心无关,只要公子开口,我肯定不会拒绝。”

  徐础真的想了一会,然后摇头,“不行,谷中没有秘密可言,事情一定会传扬出去,于你不利,于我更不利。”

  “我就知道公子会如此回答。”冯菊娘离席,转身又道:“可我有点发奇,公子担心事情传扬出去,害怕被谁得知?昌言之他们肯定不会对公子不利。”

  “邺城得知,大概不会再收留我,秦州得知,没准会发兵前来攻打。”

  “哈哈。”冯菊娘忍不住捧腹大笑,“原来公子惧内,而且是两个都惧。”

  徐础也笑着点头,“她们两个可都不好对付。”

  “当然,郡主这是还没长大,再过两三年,怕是比金圣女还要蛮横。可公子无需担心,郡主天真,我能让她对此事毫不介意,甚至与她成为最好的朋友。至于金圣女,公子应该听说了吧,她在秦州被另一支降世军打败,连块立足之地都没争到,怎么可能发兵来邺城?”

  “世事难料。你又为何说这些?好像盼着我做点对不起她们的事情。”

  冯菊娘收起笑容,“我的确希望公子能够出格一下,你现在”冯菊娘摇摇头。

  “我现在怎样?”

  “像个泥人,随人拿捏,有人来,你就笑,有人论辩,你就接受,郡主无聊,你就陪她掷骰子与从前的吴王何止判若两人?我觉得你好像又被附身了,这回不是降世王,而是一个心志衰颓的懒鬼。”

  “懒鬼?”徐础又笑了。

  “可寇道孤将你看得很重,至少重于其他范门弟子,所以我有点糊涂,公子究竟在想什么?要得到什么?”

  “我在尽力什么都不想,然后我才能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

  “寇道孤说,你们两人虽不同道,但是彼此能够望见,听公子说话,你们何止望见,差不多可以携手并行啦。”

  “哈哈,我们连面都没见过,说什么望见、携手?”

  冯菊娘正要回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面没见过,祸可惹得不小。”

  田匠一天没露面,邺城人在的时候,他不知去了哪里,这时才现身。

  “惹祸?谁惹祸?惹什么祸?”冯菊娘吃惊地问。

  田匠径直走到席下,面对徐础:“这座山谷、这块席子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愿意为之担性命之忧?”

  冯菊娘更加吃惊,“田壮士,能不能将话说清楚些?”

  田匠不肯回答,反而是徐础开口道:“邺城或许以为我雄心尚在,会杀我以除后患。”

  冯菊娘既惊讶又困惑,“以为公子雄心尚在?他们从哪看出来的?就是因为公子与寇道孤的那场论辩?”

  田匠道:“不是或许,邺城在谷外数里留下士兵,名义上是要驱逐无关人等,还思过谷一个安静,其实是监督往来,断绝徐公子与外界交往。”

  “公子现在这个样子,能与谁交往?”

  田匠仍不看她,只向徐础说话:“你本可以蒙混过去,为何要暴露真心?”

  “我没有邺城以为的那种雄心,所以无可蒙混,他们误解,我也没有办法。”

  田匠紧紧睁着徐础的眼睛,屋中昏暗,他的身形又挡住了大部烛光,因此看到的只是一团阴影,但他仍不肯移开目光,半晌才道:“徐公子果真没有办法?”

  “果真。”

  “好。”田匠转身离去。

  对田匠这种人,冯菊娘永远不会浪费精力赠以媚笑,将门关紧,确认再有人开门,自己肯定能听到声响之后,她向徐础道:“寇道孤说公子由实端悟道,就因为这个,邺城怀疑公子?”

  徐础点头。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东都义军分为数路,若都连战连胜,则邺城也不会在意我有无雄心,可目前传来的消息,金圣女战败,梁王被迫接受江东招安,晋王不得不与邺城联合,宁王、蜀王没有音讯,想必也无胜绩。”

  “公子已然退位,不再是吴王,这些事情与公子有何关系?”

  “他们若都风生水起,麾下将士人人满足,自然与我无关”

  “哦,我明白了,各路义军接连战败,将士们就会想念吴王在时的大胜有人来请公子出山?”

  “希望不会有人来。”

  冯菊娘笑了笑,“公子真心退位,得不到信任,济北王世子虚情假意,反得尊贤重士之名,可笑啊可笑。但公子没办法的事情,我更没办法,只好混一天算一天。”

  冯菊娘来到屋外,心思转个不停,向刚刚结束打扫的老仆询问田匠在哪里。

  “像是往谷底去了。瞧这满地的杂物,没有三天收拾不完。今天到此为止,得先让大家吃饭、睡觉,你说是不是?”

  冯菊娘不听老仆的唠叨,快步走向山谷深处。

  深处没有灯光,草木飒飒,月光照出一条隐约的小路,冯菊娘白天时走过,此时却有些认不出来。

  范闭坟前的墓碑终究没有被移走,也没有被砸毁,田匠站在碑前,不拜也不跪,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天时人多,冯菊娘不为以然,夜里访坟,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停在远处,咳了一声。

  田匠转过身,看她一眼,又转回身。

  冯菊娘大声道:“祸难将至,公子现在是个木头人,动不得,也不肯出主意,只好由咱们出面。田壮士若是一个人能解决,请说一声,也好让我安心,若是不能,何不商量对策?”

  田匠转身走来,停在冯菊娘几步以外,“我听说过你的不少事迹。”

  “嘿,我没想嫁你,你不必担心自己被克死。”

  “对别人都不在意,你为何非要保护徐础?我没听说他对你有何特别之处。”

  冯菊娘已然多次被问过类似的事情,心中厌烦,“为什么?直说了吧,因为我有这个本事。在别处,我是人人争抢的美人,到手就到手了,摆起来、供起来,就是不会放手让我做些什么。公子对我的确没有特别之处,但也没有管束我。最近这些天,我学到一些东西,很想试用一下。这就是原因,你满意了?”

  “要看你的本事如何。”

  “你说哪方面的本事?”

  田匠脸色一沉,“你新学到的本事。”

  冯菊娘笑道:“我已经想到一个办法,虽然不起眼,但是或许有用。”

  “说来听听。”

  “你呢?你有办法吗?”

  “办法没有,想法倒有一些。”

  “我说之后,你也会说?”

  “嗯。”

  “都说田壮士言出必践,我信你。我的办法其实简单,邺城怀疑公子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诸路义军进展不顺,会来请公子出山,这件事我解决不了,另一个就是今日的论辩,大家太将它当回事,才会生出种种推测。我想,何不将这场论辩搅黄,将它变成一场笑话?”

  “论辩已经结束。”

  “论辩结束,传言可没结束,看今天来的人就知道,城里肯定正热闹着呢。”

  田匠上前两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冯菊娘,“请继续。”

  “如果我能让寇道孤身败名裂,是不是就能让论辩成为骗局?”

  “寇道孤得罪你了?”

  “我向他笑,他居然假装正经,这就是得罪我了。”

  田匠后退两步。

  “田壮士放心,你对我没有兴趣,我对你也是一样,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你的办法太下作,我不参与。”

  “那就让我听听田壮士上作的办法吧。”

  “我在邺城有些朋友”

  “田壮士朋友真多。”

  “他们愿意替我监视来往人物,若有从前的义军来拜见徐础,会在到达邺城之前就将其拦下,然后我劝他们回去。”

  “果然上作。咱们的办法并不矛盾,田壮士不必管我做什么,只请你想办法将寇道孤留在城里,三天五天就够,他若是心志坚定,我甘拜下风就是,绝不用下作手段。”

  “好。”田匠道。

  “公子还是吴王的时候,我听说他最讨厌属下自作主张,甚至为此杀死过不少人,如今咱们”

  “我不是他的属下。”

  “真巧,我也不是。”冯菊娘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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