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不完一首歌，疲倦还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曲调悲婉的歌声，伴随着悠远的二胡声响回荡在整个片场里，忧郁沧桑的嗓音掩不住音乐传递而来的真情实意，令人为之神往。在稍显稚嫩的弦音演奏之下，场地中心那道西装革履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忘我境界，似乎整个片场都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黄勃轻抚着胸口控制着气息，虽然在墨镜的遮掩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无论有没有掌声和欢呼，时隔多年重新开嗓的男人，凭借自己的演唱功底，竟是将这首曲调变换的《黄昏》唱出了令人肝肠寸断感动流泪的地步。
距离他两三步的位置，唐漹端坐在椅子上忘我的演奏着。包裹在牛仔裤筒的大腿上垫着一块衬布，上面是一柄八角二胡，左手按着琴杆的丝弦上下滑动，右手拿捏着琴弓之尾，随着她那双纤嫩素手的动作，奏出一曲哀婉的曲调。
此时此刻，整个《深夜食堂》的片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地聆听着他们对于经典歌曲的重新演绎。虽然跟原曲是两种的风格，但正是这种彻头彻尾的改变，使整首歌都产生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韵味。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割断幸福喜悦，相爱已经幻灭……”
歌声渐入佳境，整个片场又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还有三十出头的八零后们，很容易被用心演绎的歌曲调动起情绪。
渐渐的，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伸出手臂随着曲调挥舞着，这一举动顿时如同星火燎原，纷纷林立而起的手臂以及紧握在手中的剧本、衣服等等，全部陆陆续续的挥动了起来，伴随着并不熟练的齐声哼唱，逐渐形成声势浩大的浪涛，在整个片场中轻轻回荡着。
聆听之人无不感慨，尤其是学生妹子们，小姑娘多愁善感的性子逐渐酝酿爆发，过去现在的那些感伤回忆被看似平淡的歌词再度勾出，就连有些八零后的女教师们竟也不禁眼角湿润。
谁都有一段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曾几何时，在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在那难以泯灭的光阴里……现在，这种感觉再度涌上心头，不知又有几人涩然几人感怀……
毫不夸张的说，黄勃的临场感绝对不亚于实力唱将，他如果能长得帅点儿，完全可以继续坚持自己的音乐事业，没准就能成为内地新一代的小天王。
不过，有些人的关注点却不在于歌曲本身。
“啧啧，这小曲儿拉的，能HOLD住勃哥的唱功，不赖嘛。”
人群之外、片场门口，李穆叉着两手斜依在墙边，望着眼前仿佛演唱会现场的情景，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眼眸中竟而透出几分欣慰之意，自我感觉相当良好：“时隔一年有余，糖糖居然还能保留这种程度的二胡基础，看来老谋子那五十天的突击训还真不是盖的。”
“这也多亏了老板你‘教导有方’啊。”一直静立在他身旁王鴎闻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即轻叹一声，语言中颇有几分无奈：“竟然想到用二胡拉《黄昏》，你教她这么做没问题么？”
“有啥问题？没人规定二胡只能拉《赛马》和《二泉映月》吧。”李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区区《黄昏》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假如唐漹给力点儿，你们还能听到二胡版的某净土和拔剑神曲呢。
王鴎盯了他半晌：“……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脑袋瓜儿里都装了些什么。”
“哈哈，都是脑花儿呗。”李穆头也不回的应和着，兴致勃勃的看着渐入佳境的唐漹，“老实说，糖糖会拉二胡，这才是我意想不到的。”
………
王鴎告诉他的时候，李穆差点没惊得把自个儿下巴掉下去，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唐漹在昨天试完戏后，听老沈说自己接下的角色是个歌手，就积极地表示自个儿会乐器，没准可以派的上用场；老沈哪儿能想那么多，他还以为小姑娘说的是吉他、电子琴之类的玩意儿，再加上李穆也没给他放权租赁乐器，就嘱咐唐漹把她那乐器带到片场来，总会用得上的。
没成想，今儿个一亮家伙什儿，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谁能想到人家姑娘擅长的乐器……居然是二胡啊！
大伙儿相顾无言，老沈装傻充愣，气氛很尴尬。最后，还是乱入王德舜解了围，老爷子见多识广，之前也是话剧团的顶梁柱，见着二胡还颇有些亲切之感，和蔼可亲的冲着唐漹问东问西：多咱学的啊、会什么曲目啊、不如来一段儿尝尝吧……
盛情难却，唐漹摆开阵势，直接拿出了自己压箱底儿的绝活儿——《赛马》。老头儿是悠哉悠哉的享受，其余人可就直接傻眼儿了，尤其是老沈……
整个过程看似荒诞，不过稍微琢磨了一下，李穆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看似离谱的设定。
正如适才所言，唐漹能被国师选上去雅典组女团，样貌身段儿固然是先决条件，但那几十天的突击训练也不是白折腾的；从雅典回来之后，她就点亮了民族乐器的技能树，一把业余性质的演奏二胡玩的是出神入化，虽然平日里将之束之高阁，但闲暇无事的时候，姑娘也会拿出来保养、调音，顺便奏上两曲算作练习。
一年的时间下来，不但没有手生荒废了这门技术，反而有点儿日益精进的意思。
某个勤修不辍的武疯子表示，这点儿是真的学不来，人跟人不一样，没准人家姑娘在二胡上天赋异禀呢？
等到李穆闻讯赶到的时候，唐漹正好拉到最急促的那段调子上，但经过他的观察发现，姑娘虽然手速不差，但根本不适合那些传统二胡曲目的风格，况且她毕竟不是专业级别，能够完整的演奏曲目已经很不错了，可如果稍加改进……
李穆的脑子顿时活泛了起来，他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深夜食堂》的配乐，虽然叶小侠当初已经拍着胸脯保证到位了，但这部剧的OP、ED都还没有着落，别的不说，至少片尾曲不能用纯音乐、它得是一首歌吧；再加上包括唐漹客串的那集，也需要至少一首原创的歌曲，这对于他这个只有前世模糊记忆、作曲编曲一窍不通的人来说，无疑是抓瞎的。
既然糖糖有二胡功底，那么有些他印象中的“神曲”，就完全可以拿来改成二胡版本啊，不见得非得用于片尾曲，搁在“阳春面（猫饭）”这集使用，也可以凸显出角色的个性，想想还是挺带感的。
所以，为了确认曲风，他提出了让唐漹演奏《黄昏》的想法，这首歌发布于五年前，还算是耳熟能详的范畴之内。
现在看来，收效还不错。至于勃哥，那就纯属乱入了，他的深情配唱，完全是自发性的行为……
………
“瞧你这男朋友当的，不合格啊……”
王鴎的目光飞快掠过眼前攒动的人头，杏眼中再添几分笑意：“我说老板，这么大阵仗未免太夸张了吧，室内演唱会也不过如此啊。”
“谁能想得到，这帮学生这么脆弱……”李穆揉着发胀的额角，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澄澈的眼眸透出些许无奈，言语中尽是一派从容，“算了，反正又不会影响开工，让他们闹呗。”
“真是惫懒。”王鴎感受着自家老板无所谓的态度，不由得赏了他两记卫生眼
说到底你也算是投资人啊，咱们工作室资金有限，所有拍摄都是时间紧任务重，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思搞二胡独奏演唱会？！
也不知是初遇时的彷徨、还是谈心后的顿悟，王鴎对于这位年纪虽轻、心计却不浅的老板越发地看不透，但相处之间自己的心境却在潜移默化地变化着；很多与李穆相处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他们之间上下级的关系，像是面对熟识好友一般嫌弃对方、互怼吐槽，彼此间竟是没有任何顾忌，直到某个话题结束自己才猛然醒悟过来，至于李穆却似浑然不知。
这到底是老板不靠谱，还是她没有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老板，你不觉得……”
「哗啦哗啦哗啦——」
“嚯，动静挺大啊。”
就在王鴎欲言又止的时候，外面如潮般的掌声将她尚未来得及想好表达的话生生逼了回去，她竟然都不曾感觉到李穆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墙边，再次听到他欣喜的声音时，整个片场已陷入了一片的赞扬之声中。
“呵呵，勃哥这次能尽情发挥，也算是回忆往昔吧。”
看着人群中演奏成功的唐漹一脸恍然如梦的欣喜，黄勃则是笑着抚胸轻鞠一躬，眼角闪烁着水光向自己方向竖起拇指时，李穆面带微笑地对他点头致意。
从结果来看，二胡变奏的实验成果还算成功，他跟唐漹可以说是劳心劳力，到现在可算是能送一口气了。
“对了鸥姐，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王鴎飘忽的心思顿时回归现实，她冲着眼前努了努嘴：“喏，你家姑娘回来了。”
李穆一脑门黑线：“喂喂，别胡说，她才不是……”
“李穆~”然而唐漹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小脸儿红扑扑的，拿着二胡向他邀功似的问道：“怎么样？你觉得…还算好听吗？”
“好。”李穆抬手，掠了掠她额前纷乱的发丝。
姑娘眸光闪动，怀疑地盯着他：“真的？我好久没练呢，指法有些生疏……”
“嗯，好听！”穆爷从不说谎，他是真心觉得好听，唐漹的水准已经足够去后世当阿婆主了。
“那就好，嘻嘻。”
“……”唯有王鴎，被他俩肆无忌惮地塞了一嘴狗粮，只剩下无语，索性闭上了双眸，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我错了，根本就是老板不靠谱……还说什么变奏，你这明摆着就是在把妹啊！！
10月7号，《屌丝男士》剧组，刘晔进组拍摄头一场戏。
兴许是老沈那边儿氛围严肃，社长为了这么个客串的机会，可是没少跟李穆耳朵边儿上絮叨；穆爷很无奈，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一来这是他之前许给他的，二来为了不破坏整个拍摄计划，刘晔进组客串的时间是定死的。
说起来，他们两个剧组当间儿就隔着一块地方，充其量算是个仓库，平时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来来回回串戏什么的都很正常；经常会出现哪个演员刚上完妆，就被隔壁棚拉过去拍下一段儿，刚化完的妆就得卸的丁点儿不剩，这种情况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为了杜绝这种混乱的现象再度发生，影响剧组的拍摄进程，李穆跟刘晔俩人私底下开过小会，最后拿出耐心来，把两个剧组的所有人员又做了回统计，编写出一份儿类似“出工时间表”的玩意儿，在保证演员拥有充分自由的前提下，将他们的跟组时间合理安排，以便达到最大化的利用率。
通俗点儿来说，就是省人省时省事。
还别说，这项政策自打10月2号实施以来，拍戏的效率还真提高了不少，少说翻了一倍有余，李穆估摸着，按照这个速度，这两部戏用不了多久就能杀青。
只可惜，有一点挺怨念的：因为客串大咖可遇不可求，所以《屌丝男士》四季一块儿拍完的计划只能搁浅了；不过按照现在的人力，把头两季鼓捣出来还是可以有的，听着富裕，可论镜头加一块儿真心没多少，如果演员给力少NG的话，没准十号之前就能完工。
啧，按理说他只是临时代班，《屌丝男士》的导演这活儿，打一开始应该是叶小侠的啊。人还没回来戏就要拍完了，不能潇洒甩锅，想想还是挺遗憾的……
………
刘晔穿着一身儿病号服，脸上的那道假伤疤也给揭了，正捻着一页A4纸，这就是他今天的台本儿，加一块儿也就四段儿戏，十来分钟就能拍完。
“陈贺，你说我这么出脚成么？”趁着还没开拍的功夫，社长端坐在一个圆凳上，右腿搭在左膝盖上，一边尝试着用不同的角度踢出去，一边扭过头询问站在旁边的李穆。
陈贺颇为恭敬的立在一旁，笑道：“都好，晔哥你看着来吧。”
晔哥是《深夜食堂》剧组的召集者，虽然不是他的学长，但人家毕竟是金马影帝，这光环儿在他们这群白身学生里，够吃大半辈子的；更何况，这几天没事儿瞎胡跑的时候，他也仔细观摩过刘晔的表演，就算以他受过家庭背景熏陶的眼光来看，也清楚地明白对方实力不俗，哪里是他这个大二学生能够置喙的？
再者说，前些天他们可是一起劫过…呸、一起尝过菜的，这关系也算是在“人生四大铁”的范围内了。
所以，面对刘晔这种老司机，他自认为自个儿就是个萌新，闲暇时可以一块儿玩笑嬉闹，一旦进入到工作状态，该有的姿态还是不能少的，他还没有狂傲的资本。
刘晔把手里的“台本”叠好，揣在胸口的兜里，摆手道：“别介，这玩意儿一不小心就误伤，问题是你受得住么？”
他是真心替陈贺着想，毕竟一脚踹出去，速度快而猛，那力道可不算小。
社长这人，虽然解锁了逗比属性，但本质里那点儿忧郁小生的文青范儿，这些年可一直没放下过；头回见面他表现出来的准是一派高冷，可只有相处时间久了、聊得多了，你才能发现这货外冷内热的性子，说起话来也有点儿生冷不忌了。
听说他在某天会来串戏，陈贺开始还有点担心，怕跟他合作不来、搅和了李穆的拍摄计划。他跟社长拢共没见几面儿，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老板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直到他们俩加上凯凯王，片场三怂合伙劫了回皇杠，这才熟络了起来。
“没事儿，我掌握好飞出去的时机就好啦。”陈贺倒是毫不在意，这段戏里，刘晔的肢体动作很大很夸张，但穆哥曾经说过，他的有点就是善于应付这种夸张的表演。
“算了，咱还是借位吧。”略一沉吟，刘晔拍板儿确定了第二方案。陈贺大老远从魔都飞过来，那是冲着李穆的面子，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小伙儿挂彩回去不是？
“好的呀。”
陈贺憨厚地笑着，社长的所作所为让他恍然大悟：为什么他在沉寂那么长时间之后，还能够拥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区区一部低成本短剧而已，就算是穆哥这个大触写的剧本，但据说剧组筹备可是刘晔一手包办的，居然可以调动整个中戏表演系心安理得的前来助拳，这还真是……
原来，演员做到一定程度，看重的就不再是收入的多少、演技的高低，而是戏德的好坏以及人品的坚挺程度。
这恐怕就是，自己作为一介演员，应该为之奋斗的目标吧。
………
诊室里，刘病号正襟危坐，显得有点忐忑、局促不安。他对面儿，是披着白大褂的陈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里还拿着个金属小槌，笑呵呵地看着刘晔。俩人中间的墙板上，挂着一面临时制作的锦旗，上面绣着“德艺双馨，妙手回春”八个烫金大字儿，只是这落款……
患者小崔敬赠。
有人问了，你不怕某主持人上门砸场子么？道具组的同志表示，这是导演的嘱咐；导演表示，编剧这么写他就这么拍呗；编剧表示，称呼而已，又没特别指代哪个人，这锅我不背啊！
咳，扯远了。
陈贺坐在转椅上，上半身微微低伏，冲刘晔的膝盖摆了摆左手道：“把脚先翘起来。”
社长有点迷茫，不确定的把右腿搭在了左膝上。
赤赤医生呵呵一乐，安抚着：“不用紧张，我就是想试试你的膝跳反射。”
一边说着，一边晃着两端包裹着橡皮套的金属小槌，轻描淡写的在刘晔的膝盖上敲了一下。
社长的右腿瞬间弹起踢出，去势甚猛，就在脚尖撩到医生下巴的一刹那，陈贺“哎妈”一声，整个人直接后仰飞出，连同转椅都被带着翻倒在地；刘晔神色尴尬，两条胳膊不知道往哪儿搁，末了还于心不忍地探头看了看，翻车的转椅只留下轮子无力地转了两圈儿，似乎象征着某人的悲惨下场。
“好，下一段儿！”
摄像机完美的记录下了这一切，身为导演的李穆又倒回去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穿帮镜头后喊了过。
画面呈现出来的效果，看似是陈贺被刘晔一脚踢了出去，实则俩人完全没有接触，这就是之前商量好的借位效果，侧面看起来挺暴力的，其实他的脚距离陈贺的脑袋足有半尺多的距离，还是挺安全的。
当然，赤赤的配合也很重要，如果他翻车早了或者晚了，前面踢腿的动作跟他飞出的动作衔接不上，错位感就会导致整体效果变得很假。
………
有一就有二，在用红药水和创可贴画了个简单的“伤妆”之后，陈贺给自个儿鼻子里塞了些卷成棍儿的卫生纸，点了些红药水，继续拍本场景的第二段剧情。
这回他用一只手扒拉着椅子，另一只手拿着小槌，不断找寻着最安全的距离，战战兢兢地准备进行敲击。
找好了位置之后，小槌蜻蜓点水地一敲，他连忙摆出了抱头蹲防的架势！
三秒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陈贺从胳膊里探出头来，刘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赤赤畏缩着身子又敲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么来来回回两三次，刘晔的腿别说踢飞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陈贺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起身离坐挪了过去，又站在了病号的面前。
毫无征兆，社长的腿忽然弹射踢出，陈贺被踹的转了半圈儿后才倒在地上。
看他这个动作，李穆心中大赞。
他在剧本里并没有注明，这里应该用什么姿势，转半圈并不是夸张的表现，而是陈贺自己琢磨出来的技巧，毕竟他们这是借位，赤赤转这半圈儿，正好把刘晔踢出去的脚给遮住，造成“踢中”的视觉错误。
“哎呀…”刘晔抱着膝盖，小腿不受控制地又踹了几下，有点懊恼：“反应慢了……”
社长也不含糊，影帝光环儿可不是白挂的。人在做出突然地动作时，面部表情都会随之出现细微改变，而他这几次的踢腿，在保持表情演绎的同时，却没有丁点儿刻意的感觉，看起来完全就是条件反射。
这就是金马影帝的实力，有时候根本不用揣摩，只用给他简单的台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段好戏就信手拈来。
“过！道具师，给医生换妆，把那大家伙拿过来！”
虽然陈贺现在还属于入门阶段，但只要给他一定的刺激，他的表现绝对是可以期待的；李穆乐呵的都合不拢嘴了，他这个导演纯属半路出家，有刘晔这么专业的演员带节奏，这戏拍的不要太轻松。
当然，这对于他的导演技巧有没有提升，就另当别论了，他也没想那么多，倒也不在乎这个，反正现下目标只是赚钱，后半辈子又不一定指着当导演吃饭。
啧啧，一趟魔都之行，硬生生把一个淡泊名利的五好青年，给掰成金钱至上主义了，至于这里面几分真几分假，谁知道呢……
导演一声呼喝，道具组的人就抬上来一个玩意儿，好像还挺吃力的样子。
“卧槽！”
陈贺傻眼儿了，刘晔不禁爆了句粗口，俊脸瞬间就黑了，这大锤…得特么有两百多斤吧？木头你丫是想砸死我啊！
眼见两人大惊失色，李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刘晔怂了，毫不犹豫的怂了。
要说刚见着大铁锤的时候，他还能保持镇定，毕竟那玩意儿得用俩人抬，看分量少说也有两百多斤，以陈贺那小胳膊小腿儿的，根本没可能拿得动，这道具算是废了；可等到李穆轻若无物地拎起铁锤，耍花枪似的比划了几下，社长就彻底不淡定了。
开玩笑？别人还则罢了，李穆是他兄弟，武功多高他不知道，力气多大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货能一手一个煤气罐，轻轻松松地在五楼高低的楼梯上打个来回！
而且，还特么用的是武侠片儿里、少林武僧挑水的姿势，两条胳膊要笔直地展开一百八十度啊！！
看这货的架势，感情这段儿戏他要亲自上场？
仔细想想……很有可能！下一场的医生角色就得扮成三等残废，到时候整个脑袋被包裹地只剩下俩眼珠子，所以说谁来演完全没有限制啊！
“咳…木头，有话好好说。”
眼瞅着李穆拎着铁锤、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社长抹了把脑门儿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小碎步往后挪动着身子：“你想干嘛，直说就行，干嘛咋咋呼呼的……”
“拍戏啊，来呗晔哥，咱争取一条过。”
“过泥煤，先把铁锤放下！”
“道具嘛，必不可少~我们组一向是实物拍摄、童叟无欺。”
“李穆你个没良心的！”再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墙板，刘晔一脸悲愤、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控诉，“咱们是友军，你我是兄弟啊！”
“咦?”步步紧逼的李穆这才停了下来，把手里的大锤抡了个圈儿抗在肩膀上，整个过程又让社长的心脏狂跳不止。
“这词儿耳熟啊…”他扛着铁锤咂摸了几句，好奇地问道：“晔哥，你看过《亮剑》么？就是都量写的那本儿。”
他这话问的突兀，那是因为、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一世亮剑的开播时间有点儿推迟，都从九月初挪到九月底了；而刘晔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话，是《亮剑》男一号李云龙同志，在赴鸿门宴的时候说的，按现在的时间点儿来算，这集还没播出来呢。
人在紧急关头，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话，那绝对是印象深刻的，这么看来，社长最近肯定是读过《亮剑》的小说呗。
“啊？”莫名其妙的问句，弄得刘晔也有点儿发懵，倒是忘了自己刚才的胆怂表现，怔愣着应声道：“都量编剧，我们就在拍《血色浪漫》的时候见过一面儿，他倒是推荐过，我一直没空看……”
“那你刚才……？”李穆傻眼儿了，难不成社长多出来个未卜先知的技能？
“什么鬼…”刘晔站直了微微蜷缩起来的身子，琢磨了两秒钟，这才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儿：“嗨，你说的是刚才那句啊。”
“去年那会儿，都量推荐我去串个角色，就是你说的《亮剑》，我看过剧本。”
社长满脸纳闷儿，看着眼神逐渐放空的李穆，有些不解的问道：“咋了？你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
闻言，李穆抬起眼诧异地看着他：“你去演了？”
乖乖，刘晔居然出演了《亮剑》？！这…估计又是蝴蝶效应，可也是天大的好事儿，虽然社长挂着金马影帝的名头，但前些年一直是放飞自我的状态，有这么一部正剧刷刷国民好感度，简直就是神助攻！
反正莫名其妙地，这货已经当上了柒匹狼的代言人，他那履历上多一个角色也没啥不好的。就是不知道他演的是谁，李云龙？楚云飞？考虑到他的年纪、形象和去年的工作轨迹，估计不是戏份太多的角色，该不会是丁伟吧……
刘晔不太在状态里，他不知道自个儿兄弟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明明去年大伙儿就没怎么分开过，他几乎是隔三差五地就拉着李穆去下馆子，这根木头怎么这么健忘？
他说道：“没去，去年我压根儿没接戏。”
“what？！”穆爷一脸懵逼。
偏偏刘晔还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辙，本子虽好，角色不喜欢。”
“什么角色？”
李穆诧异地看着他，《亮剑》里的人物都挺有特色的，你就是演个东瀛指挥官都不算亏，更何况还是原作者亲自推荐，再差也不至于到膈应人的地步啊……
“我记着，好像叫什么和尚…”社长回想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道，“嗯，还真是个和尚，他们让我剃成秃瓢儿去试镜。”
“开玩笑，像你哥哥我这种走在时尚最前沿的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辫子戏都不待见，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毁了发型呢？最次也该是楚云飞那种民国美男子啊。”
魏和尚啊……
不是楚云飞有真有点可惜啊，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对泥煤啊！！
李穆很想戳着他的心窝子问问：刘晔丫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那可是《亮剑》，拿下05年央妈收视冠军的《亮剑》！后期DVD销量怼过了《大长今》的《亮剑》！就连鹰酱和脚盆鸡军方都拿它当纪录片，组织学习的抗战神剧《亮剑》啊！
好不容易赶上一部央妈力捧的正剧，魏和尚又是赚够了眼泪的悲情人气角色，你居然告诉我，你丫给推了！你造不造自己损失了多少东西吗？
最坑的是，居然是为了发型这种无厘头的理由……
瞅着李穆的神色瞬息万变，最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的眼神盯着他，刘晔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咋了木头？二线男配而已，咱不缺他……”
“呵呵，”李穆无力扶额，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等收视率出来你就知道了……”
刘晔能遇上这么好的机会，本来可以借此翻身、打开自己的戏路，拿下几部代表作后，重新跻身一线小生的行列，可他却阴错阳差地给拒了回去，继续着自己苦大仇深的忧郁小生路线，该说这就是历史的惯性么？
“你是说？”
“没，我啥也没说！”李穆一挥手，强行终止了这个话题，把大锤从肩头放下来，顺手扔给了刘晔。
“卧槽！”
眼见偌大的黑铁锤头冲着自个儿飞过来，刘晔猝不及防，这玩意儿砸中哪儿都不是闹着玩的！可是想躲已经没有机会了，而且他的双手还条件反射的接了上去！
“木头你谋杀啊！……啊——！”
预想之中自己脑瓜稀碎、胸骨断裂、口吐鲜血的景象，根本没有出现。眨眼间的功夫，就在他还吱哇乱叫的时候，大铁锤已经被他稳稳地抓在了手上。
“啊咧？”社长一脸懵逼，看着手里跟自己预想截然相反的大锤，乜呆呆地发愣。
“哈哈哈哈！”
一秒的寂静过后，整个片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所有人包括陈贺，都冲着魔怔的刘晔发出各式各样的嘲笑，甚至有几个笑点极低的妹子，已经笑道肚痛地满地打滚儿了，可都这样了还是停不下来。
“诶？！”刘晔无意识地掂了掂大锤的分量，撑死一斤多，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抡起大锤遥指向李穆，“死木头，你丫算计我！”
“嘛，开个玩笑而已。”李穆摊了摊手，用棒读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还多亏了负责前期布景的叶小侠，他留下的人际关系还挺好使，别看满院子都是中戏的教师和学生，但两个道具组根正苗红，全都是小侠同志拉起来的队伍，虽说不咋认识李穆吧，但对导演的要求一向是言听计从。
不管是什么样款式、什么尺寸的道具，反正不太夸张的，他们都能搞到手，诸如吃食、摆件之类的玩意儿肯定是实物，那些不太好买、不太好搞到手的也没关系，只要说出个模样，手工能力MAX的他们就能给你做出来。
例如，这柄把刘晔吓个半死的大铁锤，就是道具组里一枚心灵手巧的萌妹子，用木头杆子和宣纸糊出来的，据说她们家在八宝山附近有间纸扎店，物美价廉那都是远近闻名的……
晔哥你这么怂，本来还在犹豫，这个玩笑会不会开大了；现在看来，根本无伤大雅，谁让你错过了一次那么好的机会？早跟你说了，出门不插眼、迟早被人扁，可你就是浪的飞起、压根不听呢……
嗯，小小的玩笑，是促进剧组和谐、必不可少的调味剂，就是这样。
话说，提起大锤，李穆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又多了点东西……
05年的时候，十一的法定假日还是七天，看起来不少，其实也不怎么禁得住造，眼睛一闭一睁，很快就过去了。
尤其是对于北剧场这俩剧组来说，没什么比假期拍戏更酸爽的事儿了。中戏又不是那些人性化管理的企业，牵扯到实验项目，这可是跟年终考核直接挂钩的；别说法定节假日了，大过年的那些学生啊老师啊就得麻溜儿的去，完事儿后还不带给你补假的。
没辙，人家攥着你的毕业证和年终奖，又是教育部直属院校，就是这么牛掰，硬生生把这帮人的脾气磨平了。
值得欣慰的是，那些主创的为人谦和，：导演经验丰富，经他调校后能悟出不少东西；学长风趣幽默，护犊子已经是远近为名的了；再加上资方还时不时地发点儿福利，零食饮料什么的就没断过。
平心而论，这么好的剧组，打着灯笼都难找，能遇上一回就算万幸了。
从唐嫣那儿知道他们的想法后，李穆非但没有因此自豪，反而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感受里，也就是关于老沈的还算靠谱。
项目是刘晔跑前跑后攒起来的，这次来助拳的清一色的都是中戏表演系的人马，对于社长而言，不是学弟学妹就是老师家长，哪怕他的人再逗比，也不能在娘家…自家人面前自毁长城，摧垮他那得意门生、老好人学长的光辉形象啊。
至于李穆本人，那就纯属头发栓豆腐——更别提了。这两部戏是他的项目，是赚钱的计划的开端，可不是那种一锤子买卖，自然是想跟中戏那头儿打好关系，毕竟没准后续还有合作空间。
第一次合作的印象很重要，所以给人家创造舒适的环境，这点无可厚非。可问题在于，他手头的资金实在有限，差不多搭进去了全部家底儿，本来只打算拍几集去跟网络公司谈判，差不多定下来后再拍完的，谁承想剧组运转起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沈算是铁了心，打定主意要一次性拍完，刘晔又在旁边神助攻、一点儿都没顾及越来越瘪的腰包，管账的王鴎瞅着流水般的开销，见天儿地跳脚，就差指着鼻子骂闲街了。
照这架势来看，能撑持着把戏拍完，不拖欠工资就算不错的了，后期制作和宣发什么的，暂时全得搁一边儿。
唉，这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
“李穆？”
结束了观摩学习的唐漹，从《深夜食堂》的片场走出来，正好看见李穆斜倚着墙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配合着模拟路灯的昏黄光线，那记忆中挺拔的魁梧身影，此时看来竟有些佝偻。
“你这是……”
姑娘怔愣地凝睇着他，相识至今，李穆所展现出来的，无一不是让她心折的男子气概，似乎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柔弱；原来，他也会有疲累的时候么，难以置信……然而，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逝，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无缘由的、揪心般的痛楚。
是啊，她竟然忘记了，自己心之所向、甚至魂牵梦萦的男人，还只是一个未满双十的少年啊……
蓦然，唐漹忽然有一种，想要将少年拥入怀中、安抚疼惜的强烈冲动，心念既起，她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糖糖？”
乍然闻语，李穆暂时压下纷扰的思绪，一派从容地侧过身，却只觉得一个温软娇柔的身躯猝不及防地撞进自己的怀里，他连忙接住，双臂无意识地将她揽在怀中：“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什么事么？”
唐漹的戏份，在进组的第二天就结束了，老沈表示，姑娘的天分很高，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稍微纠结了一下剧里的曲目，唐漹用不了一天时间就能杀青，就算二胡在她手里跟成精似的，剧情需要，姑娘还是要场唱上两句的。
虽然已经杀青了，但唐漹表示很珍惜这次机会，这些天一直以学习的名义，拖着尚未痊愈的病躯待在剧组观摩学习；前来客串的前辈演员着实不少，那些戏骨人老成精，能来的大多是抱着玩闹的心态来过过戏瘾，随便逮着一个两个，学到的东西也够姑娘吃几年的。
顺带一说，他们能来，那是应承刘晔班主任的面子，96届的班主任常丽常老师，德艺双馨、桃李满天下，就连陈保国、李晓宏都是她的得意门生，作为享受着国家津贴的硕士生导师，这位可是中戏赫赫有名的“魔王”。
唐漹一直觉得，刘晔学长的话纯属夸大其词，她在学校里也见过常老师几面，老太太看起来挺和蔼可亲的……
总之，这段时间，姑娘一直按照剧组的工作时间活动，每天准时的来剧组学习、人家收工了她也就回家；唯一不同的是，如果李穆那边儿还没完事儿，她会坐在《屌丝男士》片场的角落里，默默地等候着他。
一开始，也就刘晔这个爱牵红线的货，整天弟妹长弟妹短的瞎咋呼，王鴎呢也时不时的用老板娘的梗揶揄她，姑娘还能红着脸反击两句；可后来几乎是全剧组的人，都拿她跟李穆当男女朋友，最初的羞赧之后，她也就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反之心底还有那么点儿窃喜。
唯一苦恼的是，李穆还真就跟根儿木头一样，这种大势所趋的氛围之下，他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十来天里，除了因为不忍心她久病未愈，嘱咐她别等被拒之后，李穆会每晚上开车送她回家、顺带做顿晚饭以外，他待她，竟是一如寻常……
摸不清李穆的心思，就连老司机刘晔都看不下去、旁敲侧击的捅咕他，姑娘却是毫无怨言，只是打着学习的旗号，每天等他送自己回家，哪怕是已经痊愈，亦是一如寻常……
社长曾不止一次地私下吐槽：二位，悬而不决磨磨唧唧，跟自我凌迟没啥两样；尤其是李穆，身为大老爷们儿，居然不主动迎难而上，你造不造这样很渣啊……
先不忙分析穆爷的心思，此时他下意识的揽着撞入怀中的姑娘，看着她因小跑散乱的发丝，眉尖再度轻蹙几分：“你还好吗？”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么着急？病还没好吧，是身子又难受了吗？
仅仅是一个照眼，他在心思流转之间，就已经思索出几种可能，恐怕连李穆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仅仅是自己下意识的思维而已。
若是心无牵挂，焉有如此思涌如潮，他会不知么？
道心朗朗，纤尘映如明月，他岂能不知呢……
“你还好吗？”
关切的问话惊醒了心湖起涟的姑娘，仰起小脸儿，却瞥见他皱起的眉揪得更紧了些，她的双手不由地环抱着那棱角分明的腰肢，而后勉强扯开笑容，细声道着难以言述的温柔：“说好了不再皱眉呢？你答应过我的。”
“怪我，习惯了。”李穆舒展了眉头，带着几许错愕的温和目光对上她眼底莫名泛上的酸楚，轻柔的大手轻轻撩过她额际纷乱的发丝，顺着她的话安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盯着李穆平静的面容，唐漹煞有介事地端详了片刻，终究是看不下去他的兀自逞强，索性将环拥的双臂收的更紧：“你不用这样，为什么要忍耐呢……”
“无论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分担的，你知不知道我……”
“糖糖。”淡然一语，打断了姑娘的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男人捧起她略微发烫的臻首，看着她渐次泛红的脸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情绪，低喃的嗓音透着几分笑意：“我真的没事。你呀，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少年，在没有签订马猴烧…咳，在没有正式确定关系之前，你的动作纯属逾距，通俗点来说：这特么就是耍流氓啊！
“……”
唐漹不以为意，反而陷入了沉默，联想到这些天自己在剧组的所见、所闻、所感，她很清楚李穆背负着怎样的压力。只不过是个十八出头的少年，却要管理两个偌大的剧组，他会没事儿么？不，这是假象，只是他不想让自己担忧的伪装而已。
“那、你刚才叹什么气？”
唐漹的整个身子向温暖的所在凑了凑，以仿佛情侣般的姿势依偎送暖，明亮的双眸轻轻闭阖，心态随着一系列的动作再度恬静，抛却了一切烦恼，提出了困扰自己至今的疑惑：“你那部戏就快拍完了吧？都要杀青了，还有什么需要苦恼吗？”
姑娘的大胆举动是他想不到的，李穆一愣，这才察觉到他俩之间的动作…很是暧昧，身子不由得有些僵硬，两条胳膊放在哪里都不合适，他有点不知所措了起来。怀里是软玉温香的唐漹，这种情况之前不是没有过，头一回是救人、第二次是生病，那可都是被动发生、不得已而为之的。
现在嘛…老实说挺尴尬的。
推开吧有点悬，姑娘环在自个儿腰间的手臂箍得很紧，这力道可不是轻轻一下就能推开的，推猛了伤着人家，那就更尴尬了；可要是不推开，这种不清不楚的姿势算怎么回事儿？其实，人家姑娘对自己什么意思，李穆很清楚，但现在，兴许是两辈子摞一块儿的心态在作祟，他总有一种自家闺女任性撒娇的赶脚……
唔，好吧，他自忖还做不出那么绝情的事儿，那…就这么着吧，权当自个儿多了个闺女。
好吧，只要您乐意，怎么圆都成。
“嘛，后续的事儿挺多，有点儿闹心罢了。”思索了一秒多种，李穆这才张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他才不会说，自个儿是为资金短缺发愁，投资人说自个儿没钱，这不是笑话么？
“就拿音乐来说，你客串的那集，至少需要两首歌，按理说你得唱……”
“那我就唱呗。”
“……”趁着这么个功夫，李穆扶着唐漹的肩头，将姑娘的身子挪开，颇为认真地盯着她瞅了半晌，道：“别着急，曲目还没定下来，沈老说想要耳目一新的感觉……”
没错，曲目未定，主要是符合唐漹声线的歌实在不好找，哪怕李穆有两辈子的记忆也是白搭；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这锅怎么甩也不能甩给姑娘啊。
“哦……”
闻弦歌而知雅意，聪慧如唐漹，怎么可能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姑娘脸色一赧，她也知道自己的唱腔如何，顶多算是能听，却远远达不到让人耳目一新的地步。
不着痕迹的松开自己的手，李穆又倚回墙板，眼帘低垂掩住了眸光，轻声喃道：“除此之外，就是我个人的问题了。”
情感是很微妙的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话，是时候说明白了。他不能让眼前的姑娘懵懵懂懂，一直追逐着她自己都不明晰的影子。
“糖糖你知道么？这两部戏是我第一次投资、第一次导演，在此之前我就是个读大学的学生，跟导演什么的一点儿边儿都不沾。说实话，质量怎样、口碑如何，最后的成绩是好是坏，其实我心里挺没谱的……”
“是、这样吗？”
闻言，唐漹轻掩住了薄唇，忽然之间，她似乎有些释然了。以她演过几部剧的经验，能有这样的想法，的确是新晋导演的通病，他们会因为初次尝试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困扰，长久的积攒下来，就会转化成难以言喻的压力。
确实，压力如果难以宣泄，很容易摧残身心，就算是李穆这样坚毅的人，看来也不例外……
“李穆，你没必要担心。”面对二度向她敞露心扉的李穆，唐漹眼中泛起明媚的笑意，想要驱散他的焦虑：“剧本很好、演员配置很好，你要相信，它们一定会火的！”
“谢谢你，糖糖。”
李穆抱臂而立，轻敛的双眸在灯光的照射下，只余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嘴角露出一分嘲讽和不屑：“可是，没有走到最后，结果是好是坏谁又能知道呢？整个圈子就是这样现实，踩低奉高、利益交换，因此产生的龌龊还少么？”
“从前的我，曾经抱着这样的念头，冷眼觑视着晔哥他们在这激荡的漩涡里愈陷愈深。我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然而回想起来，那还真是残忍呐……”
“怎么会这样……”涉世未深的唐漹对于圈内的阴暗面只能算是浅尝辄止，不过李穆这番自剖心迹的话，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想法，但见惯了些许因为各种理由尔虞我诈的事情，自然别有一番体会。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感到疲累的缘由么？你说自己残忍，但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能够让一个十八出头的少年，明悟出这些残酷道理，那才是真正的残忍呐。
“可我总觉着啊，既然生在这个世上，在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了最美好的你们，就不该畏畏缩缩的过一辈子……”
“绝情伤人，绝行伤己。”轻声浅笑，他抬起眼来凝望着身侧的姑娘，眸中澄澈透亮，仿佛拨云见月，笑道：“毫无作为，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这就是我，明知前路艰险、无异于飞蛾扑火，依旧会一条道走到黑。没别的，前面是我这辈子珍惜的人，只有先行一步，才能替你们排雷啊。”
“！”
闻言，她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来仰望着身侧俊朗而清冷的面容，恍惚中依稀瞧见李穆微微扯动的眼角，纵使笑容暖如旭阳，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淡淡哀愁，却缓缓沁溢而出，直至晚风乘着夜色轻轻吹起，穿堂而过、凄冷破碎。
“李穆……”
唐漹将他那前所未见的情感尽收眼底，品味着那负重前行的矛盾感，怔愣之间她恍然明白：眼前之人，自己从未读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