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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北海雾 第63章 长宁侯府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范闲面色不变,他早就料到有这一出。今天秀水街之行,其实表面上的目的还在其次,关键是想看看内库在北方的经营究竟如何,所以当听见这位威老扳称呼自己姑爷时,他一点都不吃惊,内库如今毕竟还是在长公主的打理之下,总会有些长公主的亲信,潜伏在北齐。

  不知道为什么,范闲很相信,长公主会主动派人来找自己这个使团的正使。这不仅仅是直觉,更是一种对于庆国人的判断,庆国人不论是贤是愚,骨子里都有些近乎偏执的自信与骄傲。长公主要放肖恩走,一定另有隐情,如果不是和神庙秘密有关,那就一定与那位闲居上京的上杉虎有关。如今肖恩已经被送入北齐国中,长公主想要救肖恩出来,自然会与自己这个身为使团正使的女婿联络。

  不过“姑爷”二字,还是让范闲觉得有些荒谬,自己那个丈母娘似乎没有可能越看自己这个女婿越喜欢。

  盛怀仁既然敢直呼姑爷、那么一定是长公主的心腹之中的心腹。范闲看着他点点头,说道:“长辈有什么话要交待?”

  盛怀仁没有说什么,只是递了一封信给他。

  ……

  坐在马车之上,范闲捏了捏袖子里的信封,他还没有时间看,但已经开始感觉到这封信的重量。等今天的事情办完之后,他必须要好好处理一下,身边的王启年擅长跟踪,高达武力惊人。却少了一个帮助自己判断时势,分析情报的人。

  他不由想起了春闱时候自己收的那几名学生,那几个家伙现在应该已经下放了,不过这些人做官或许可以,搞这些阴谋就不是他们的长项,就算自己想要培养史阐立出来,也不来及。范闲忽然心头一动,如果能快些把言冰云捞出来,相信对朝廷的计划一定会有极大的帮助。

  这个时候,王启年却恭敬地递了张薄纸过来。范闲微微抬起眼帘瞥了一眼,发现竟是足足五百两的银票,皱眉道:“这是什么?”

  “玻璃店余老板给的回扣。”

  范闲又瞥了一眼,笑着说道:“打白条也有回扣拿……你和高达拿去分了,对了,给那几个虎卫也留些。”

  五百两白银,已经是个极大的数目。范闲却是眼也不抬就赏了出去,也只有范家这种大富之家才能养出来这等习气,如今范思辙都是年入万两的富翁,更不会在乎这些数目。

  林静在一旁笑着说道:“范大人视金钱如粪土,下官佩服佩服。”

  范闲知道他不是真的佩服自己两袖清风,只怕是佩服自己家里满院金风。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一路无语,马车穿过上京安静幽美的街道,终于来到了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地区,停在了长宁侯府的门口。

  上京此处与南庆京都的南城有些相似,春风轻拂各府里伸出的树枝,天光被头顶大树一遮,清清散开。范闲站在马车旁,看着这条大街,看着那些蒙阔门面旁的石狮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从澹州至京都时的情形。

  马车停在长宁侯府门前,又有御林军保护,闹出的动静不小,已经有些人隐于阴暗处开始偷窥。侯府门前的门房下人,更是看着自家府前的马车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下去迎着,还是该赶紧进府通报老爷。

  这些下人都看出来了,来者服饰清楚得很,竟是南庆来的使臣!

  世上哪听说过使臣自个儿跑到别国大臣府中来的道理!如果真是两国允许的行程。那长宁侯府只怕早就开始准备,哪里会这样安静得没有声音?

  门房咽了口唾沫。心想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难道这些侯臣们根本不懂无知?

  使团今日办的不是公务,范闲又极胡来地甩开了鸿胪寺的陪同官员。所以身边只有那位魏统领是北齐的人。见着范闲这四人准备往长宁侯里闯,魏统领也急了,上前拦道:“范大人,这万万不可,未经朝廷允许,使臣不能擅与朝臣交往,如果范大人与长宁侯其的交情极好,那更不能这样进去了,万一给长宁侯带来麻烦怎么办?”

  长宁侯乃是卫太后的亲兄弟,能有什么麻烦?范闲心里嘀咕着,能给他带去麻烦最好,谁叫他的儿子今天躲了自己一整天,面上却笑着说道:“不妨不妨,晨间在宫中也与陛下说过,陛下都没意见,还怕哪些人碎嘴?”

  这把北齐皇帝搬将出来,魏统领不由愣了,这事儿难道真的去宫里求证?

  此时范闲已经带着三个属下走到了长宁侯的门口,门房赶紧上来请安问礼,礼数周到,话语清晰,范闲暗赞一声,果然不愧是高门大族,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南朝那位酒友来了。”

  这等自来熟的本事,范闲在这一年的官场酒场磨练中,终于学到了几丝精髓。那位门房一愣,心想侯爷去年确实曾经出使过南庆,听说在南边也醉了不少场,难道就是面前这位年轻的使臣?

  但他却不敢马上去通传,毕竟外臣入宅,兹事体大。正在为难的时候,忽听着角门一响,一个人出来,对着范闲就拜了下去,说道:“侯爷有请。”

  ……

  范闲也没料到这侯府如此好进,入了大厅,看着椅上那位中年人,哈哈一笑,走过去极为热情地来了个拥抱,说道:“一年未见,侯爷风采更胜当初啊。”其实去年京都之中,他与这位北齐主使也不过见了几次面,最后在殿上倒是痛喝了一把,只是依稀记得对方面容。

  长宁侯乃是太皇亲兄弟,身份尊贵无比,哪里遇到过如此“热情”的见面礼,咳了两声,哼些头痛说道:“一年不见,小范大人名声更胜当初,怎么今日却想着来本府坐坐?”

  “昨日方才进入上京,今日晨间陪陛下聊了会儿天,这不,一想到这上京城里晚辈也没有什么熟人,当然得来拜访侯爷。”

  这位长宁侯生得是面白眼肿,四五十岁的年纪,酒色过度的痕迹怎也消除不了。范闲隔着近,能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看来昨夜又喝了个通宵。范闲心中暗乐,想来自己买的这礼物算是难了路数。

  长宁侯不仅好酒好色,而且实实在在是个迂庸之辈。太后一共有两兄弟,其中的长安侯还能领兵上阵,虽然是个败军之将,但总比他强些,这位侯爷好些年了,只敢在京里窝着,也就是这等愚钝之辈,又仗着有姐妹太后做靠山,才敢如此不知轻重地将身为南庆练臣的范闲迎进府来。

  范闲今日上门,首要是想与这位太后的亲兄弟拉近一下关系,其次是想通过长宁侯这边将那位卫少卿逼将出来。

  果不其然,看着长随们提上来的美酒,长宁侯爷笑得眼睛都眯了,虽说他没有明面上的尊贵身份,但太后兄弟的名目,就足以能够让他对世上所有人都不大瞧得起,就算范闲如今是南朝监察院的提司大人,又怎会落入他的眼中。他只是听着门房通报后,想起来了那个年轻漂亮,特能喝酒的家伙,回北齐之后、他一直念念不忘自己“战败”之事,所以才让范闲进了府。

  此时一见美酒精樽,侯爷愈发地开心,深以为自己果然有识人之明,这个小范,果然是个知情识趣之人啊。

  ……

  在监察院的情报之中,这位长宁侯是边乡之人、虽然曾经求学于庄墨韩,但实际上在北齐朝廷里过得极不如意,总被北齐的官员们认为他是靠太后的裙带关系才爬了起来,所以没有多少人瞧得起他,在朝中的名声甚至还不如他的那个儿子卫华。所以这位侯爷才会寄情于酒水之间。这大白天的,居然侯府里马上整了一大桌好菜,长宁侯拉着几个外国使臣就开始痛饮了起来。

  范闲微微眯眼,饮了一杯,看着这个老头子砸巴嘴的贪婪模样,笑了笑说道:“侯爷,先前进门的时候,魏统领说道或许会给您带来些不便。”

  “怕个俅!”长宁侯骂咧咧道:“客人上门,难道还要本侯闭门谢客?去年在京都,你和辛其物辛大人,可是将本侯陪的不错,今日本侯陪陪你,谁还有胆子多说什么?”

  范闲心道这样就好。酒过三巡,看着长宁侯爷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红晕,眼神有些涣散,知道对方喝得有些多了,范闲才趁机将自己要问的事情说出口。听见他的话,长宁侯微微一愣,说道:“范大人,您要见镇抚司指挥使沈大人?”
第4卷北海雾 第64章 您想发财吗?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范闲颌首笑道:“听闻当年上京叛乱,侯爷冒险出宫,携太后亲笔书信,调动沈大人所属锦衣卫,这才挽回大势。从此沈大人一路官运亨通,与侯爷一向交情极好,所以想请侯爷从中介绍一下。”

  这说的是长宁侯这一生唯一的光彩事,长宁侯本已早醉,此时满脸红光,醉意更浓,面有自矜之意。但任他如何愚蠢,也能听出事情有些古怪,打着酒嗝,用奇怪的眼光盯着范闲问道:“小范大人,你是使臣,去见镇抚司的指挥使……这不免有些不体规矩啊。”

  范闲愁眉苦脸道:“侯爷也知道,使团身处异国它乡,总是有许多地方不方便。”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不瞒侯爷、晚辈也是在京都得罪了大批京官,连陛下都不好保我,所以才会寻这个出使的由头,将晚辈踢到了北齐。”

  长宁侯连连点头,连打酒嗝,心中一片戚戚焉,去年北齐战败,与太后有关的权贵都被搁在火炉上烤,所以长安侯被贬职归家,而自己这个太后的亲兄弟,才会被踢到南边去签那个丧权辱国的协议……范闲在南庆得罪大批文官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震惊,南朝宰相被撤,礼部尚书被绞,十六位高官被斩,春闱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北齐朝廷的官员们都知道此事,所以长宁侯相信范闲说的是真话。

  “可为什么要见镇抚司使呢?”长宁侯有些为难,而且确实不知道这个南朝的年轻官员想做什么。

  “我想发财,不知道侯爷想不想?”

  听见发财二字,长宁侯顿时来了兴趣。

  “生意。”范闲替侯爷将酒杯满上,此时酒席四周早已没有别的人,只有这一老一少二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侯爷应该得过风声,最迟后年,我便要接手南方内库。而内库的生意,至少有四成的量,是送到了北边,所以我必须与镇抚使搞好关系,不然这沿途怎么保平安?”

  长宁侯看了他一眼。心头一片震惊,下意识里喝道:“你想走私!”

  范闲将食指竖到唇边,笑了笑,喝了口酒说道:“侯爷您看,这生意做不做得?”

  长宁侯的酒已经醒了许多,一半是吓醒的,一半是乐醒的,南庆这些年如此风生水起,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原来老叶家留下来的那些生意吗?如果说能够将南方朝廷的利益变成私人的利益,那得是一个怎么样的数目?

  不过长宁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年轻南朝官员的胆子,难道真有这么大!这位侯爷思考良久,想来想去,对方如果想走私的话,倒确实是要与镇抚使把关系搞好。至于弊端?竟是半点也没有!

  反正对方贪的是南庆的内库里的钱,咱大齐朝廷是一点儿损失也没有!如果走私的话,将来那些货品的价钱还会下来。宫中还会省一大笔钱,太后和皇帝侄儿只怕会乐得笑醒。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不做?

  长宁侯恶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说道:“成!我安排你和老沈见面,不过……”

  “不过什么?”

  “范闲,我必须明说,这件事情,我必须得到宫里的同意。”

  “不成!”范闲斩钉截铁说道:“我今日说的已经足够多了,本来只是你我三人发财的买卖,如果侯爷玩这么一出,那岂不是我将自己的脑袋栓在了你们北齐朝廷的裤腰带上?”

  长宁侯知道对方说的有理,但还是苦笑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自己是实在不敢担啊。”

  “那侯爷再考虑一下。”范闲冷冰冰说着,“不过此事牵涉着我身家性命,侯爷的嘴还须紧一些。”

  范闲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狠毒的神色,这神色落到长宁侯的眼中,侯爷自然丝毫不惧,反而冷笑想着,你这堂堂文臣,居然想玩这些阴域伎俩,这又哪里是镇抚司他们的对手。此时的长宁侯也许是被走私二字所带来的庞大银钱震骇了心神,浑忘了范闲的真正身份,与那个镇抚司倒十分相像。

  范闲看着对方神色,知道自己今天下的诱饵差不多了,呵呵一笑转了话题,将今天使团门口与长安侯府的冲突说了一遍,请长宁侯帮助从中调解一下。

  长宁侯此时心中全记着安排范闲与沈指挥使见面,又想着怎样入宫去说服太后做这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听着这话,自然是大包大揽地应下,骂道:“我那兄弟正事儿不会做,就会闹腾,你放心,这事儿我就处理了。”

  ――――――

  酒足饭未饱,情深意不浓,范正使辞了侯府,便上了马车,准备回使团。正此时,忽听着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在马车旁停了下来。

  范闲掀帘去看,发现果然是长宁侯家的大公子,鸿胪寺少卿卫华赶了回来,不由唇由露出一丝笑意――今日给长宁侯府送礼,要达成的四个目标,看来都能达成了。

  “范大人,你究竟想做什么?”卫华咬着牙齿,压低了声音,对着车窗边的范闲说道。

  范闲打了个酒嗝,那股酸臭让卫华赶紧捂住了鼻子。他自己笑着用手掌在唇边赶了赶空气,解释道:“我与令尊是往年酒友,今日既然来了上京,当然要来拜访拜访。”

  卫华又气又怒,道:“您是一国使臣,言行无不引人注意,若真要访亲问友,也必须在国事结束之后,由我鸿胪寺安排,或者通过礼部向宫中请旨。您这突然到访,如果落在朝臣眼中,叫我父亲明日如何向宫中交待?”

  范闲好笑说道:“侯爷是个洒脱人,他可不在乎这个。少卿大人与令尊的风采却是差了许多啊。”

  卫华强将胸口那团闷气压了下去,忍气吞声说道:“家父好酒,世人皆知……范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范闲眼中酒色尽去,冷静无比看着卫华,眸子里的淡漠让卫华感觉有些不自在,只听着他轻声说道:“我想做什么?我想介绍个生意给令尊。”

  卫华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直觉这事情一定极为凶险,将手攀住使团的马车窗棂,皱眉说道:“范大人,有话请直说。”

  “我今日是找你的,你躲着了。”范闲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想找那位副招抚使,结果他不在礼部,我倒想请问一下,我究竟应该找谁呢?”

  卫华有些尴尬回答道:“一应事宜,不是正有贵国使臣与礼部在磋商办理吗?”

  “划界是在办,换俘也在办。”范闲看了他的双眼,冷冷说道:“但我要办什么事情,你身为鸿胪寺少卿应该很清楚,不要再想着拖了,明天之内,我必须见到人。”

  卫华强颈说道:“手续繁琐,那位大人岂是要见便一时能见着的?”

  “那成,我明天继续来见令尊。”范闲气极反笑,“喝喝酒,谈谈心,再商量商量生意,如此出使生活,也算是快活。”

  话一说完,马车便行了起来,在北齐军队的护卫下,十分快活地向驻地驶去。

  卫华恼火地将马鞭扔给家丁,一路往府里走,一路问着今天范闲什么时候来的,做了些什么事情,待听着魏统领陪着一路到的,他的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下,想来陛下的那些臣子们很难借此事发作什么。

  入得花厅,看着长宁侯爷还在那里滋滋有味喝着小酒,卫华气不打一处来,却强抑情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看着自家最出息的儿子回来了,长宁侯口齿不请笑招道:“来来来,今儿家中来客了,就是我时常提的那个范闲,嘿,这小子,居然把秀水街那家珍藏的烈酒都搞了两坛来。”

  卫华终于忍不住了,叹息着劝解道:“父亲,对方毕竟是敌国的使臣,如今朝中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看着咱们长宁长安两家,您能不能……”

  括还没说完,长宁侯已经是嚎了起来:“怎么了?我是太后的亲兄弟,在家中待个客人,难道也不行!”

  “那不是一般的客人,那是庆国的使臣!”卫华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正因为咱们家和别家不一样,就算为了姑母的脸面着想,您今天也不该让范闲进这个门。”

  不知为何,卫华一凶起来,长宁侯就软了下去,抱着酒杯,脸上一片凄苦,语调里都带着哭腔:“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姑姑从入宫那天开始,你父亲我就没什么脸面了!我是什么人?我是庄墨韩的学生!但在旁人眼里,我是什么东西?你看看在京中这么多年,又有哪个朝中的大臣愿意上门来看看我的?来拜访我的,就是那些没脸没皮的东西,我看着就生厌。”
第4卷北海雾 第65章 关范卿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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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有个使臣来看看我。”长宁侯哆嗦着声音说道:“儿啊,别看父亲是太后的亲兄弟,但那是范闲,一代诗仙范闲啊,老父脸上有光啊!”

  卫华也是心中渐生酸楚,知道自己一家虽然锦衣玉食,颇有权势,但在极重名声的北齐朝野,却向来是风评极差,自己熬到鸿胪寺少卿这个位置上,终于堵住了些小人之口,但依然有人认为,这是宫中给太后亲眷的恩赐。

  他叹了口气,知道父亲当年求学于庄墨韩,也是准备行济天下之大事的,只不过因为姑母的原因,只能做个闲散侯爷,这多年的郁积,也只能借杯酒浇散,于是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但是想到范闲离去前说的那些话,他依然有些隐隐害怕,询问道:“范闲刚才说要与您做生意?他是南朝监察院的提司,能做什么生意?又有什么生意需要您来出面?”

  长宁侯应道:“我只是中间人,他真正需要的人是沈大人。”

  “沈叔叔?”

  “不错,范闲的父亲是南朝的户部尚书,他自己又有假郡主驸马的身份、将来南朝长公主的内库生意都是他打理,看他的意思,是准备做些手脚。这一路往北,如果没有你沈叔保驾护航,那等见不得光的生意怎么也做不长久。”

  卫华就与父亲先前听见这消息时一般震惊,张大了嘴说道:“难道他准备……走私!”

  “这是圈套!”卫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又不用威胁我什么。”长宁侯不赞同地摇摇头。

  卫华急了起来:“您不知道,此次两国间还有椿协议,范闲眼下正着急那件事情,而陛下的意思是,能拖就拖几天,拖到南庆的使团着急再说。您弄这么一出。不说这椿生意是不是实事,如果真的安排他与沈大人见面,咱们再也脱身不了,范闲再找我要人,我怎么拖?”

  “陛下说拖就要拖吗?”长宁侯看了儿子一眼,“反正那个人是要放的,如果咱们能得些好处,能帮范闲的就帮一帮,怕什么?反正你姑母还在宫中。”

  卫华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之后才小声问道:“您看范闲说的是真事儿吗?儿子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往咱们北齐走私货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长宁侯酒意未去,自以为看透世人心,耻笑说道:“内库?好大一块馍馍,可惜却终究不是他范家的!就算他父亲任着庆国户部尚书,能从国库里得好处,又能得多少?如果范闲将来真将内库的货物偷贩到北边来卖,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数目?”

  卫华此人聪慧机灵。微一皱眉,便有了个大概的数字,这十几年间,庆国的一应用度基本上就是靠叶家留下来的那些产业在撑着,同时也从天下其他的地方赚饱了银子,如果范闲真的有能力做出这种惊天事,那从中可以获取地利益……太可怕了!

  “范闲……昧这种钱?”卫华似乎很难将一直以来天下传闻的范大才子,与刚听到的这种贪腐之辈联系起来。

  长宁侯又歪脸歪脸地灌了一杯烈酒。打了个酒嗝。说道:“你以为呢?要知道,诗人也是要吃饭的。”

  说完这番话,这位当年北齐的才子。如今北齐的蛀虫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满身美酒,泛着并不美好的味道。

  ――――――

  马车上,王启年看了身旁假睡的林静一眼,对范闲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似乎是觉得提司大人,怎么也不应该在朝廷大臣的面前,胆大无比地讲什么走私之类的事情。

  范闲笑了笑,说道:“你不会真信了吧?”

  王启年是真信了,高达也信了。试问谁要是能够全部掌控内库,对着那些玻璃罐罐、一转手就可以得到无数倍的暴利,真能不动心?范闲不动心,因为对于长公主来说,内库是朝廷的。而对于范闲来说,内库……是叶家的,是自己的,至少总有一天会完全变成自己的。

  偷自己家的货,贩到北边去卖个低价?只有傻子才会这样做。但问题就妙在,没有人知道范闲的真正想法,没有人知道范闲与那个所谓内库皇商之间的历史渊源,所以每个听到范闲计划的人,都会认为,范家子是真的很想从内库这座金山里,挖掘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金矿。

  范闲根本不愿挖矿,他只想把整个山都圈下来。

  “别装睡了。”范闲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累。旁边的林静有些尴尬地睁开双眼,有些畏惧地看了范闲一眼,虽说自己是副使,但面前这位年轻官员不仅是正使,还是监察院那个恐怖衙门的提司大人,对方毫不避讳当着自己面,讲那些违法犯禁要抄家灭族的生意,难保对方不会在回国的途中给自己安个什么意外。

  范闲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傻了啊?当着你面说,自然是不怕你知道。晚上你回去就写个东西,递回京都,放心吧,朝廷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就算朝廷不明白,皇帝明白就成。

  林静强迫自己相信眼前的年轻大人不会成为庆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贪官,咽了口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大人,今日为何要来长宁侯府?”

  “第一,和北齐太后那边的人搞好一下关系,嗯,目前看来,北齐皇帝对使团还算照顾。”范闲低着头,闭目犯困,继续说道:“同时让长宁侯处理一下先前使团门口那件事情,终究是将人北齐侯爷的宝贝兔崽子打了,总得处理一下……”

  听到宝贝兔崽子五字,王启年和高达同时微微一笑,觉得大人说得极是。

  “……免得影响了此次出使的正事。第三,我要见那个沈大人,只有通过长宁侯安排。第四,我要吓吓卫华,不管侯府信不信我丢出去的那包食儿,但想来他应该会在暗中将流程弄得快一些。”

  “为什么要绕这么几个圈……去见镇抚使沈指挥使?”林静皱眉道:“这人是实权高官,与长宁侯不一样,北齐岁面不会允许的。”

  “所以要看长宁侯究竟怎么想的,反正就算见不成,也没有太多的坏处。”范闲睁开跟,又打了个呵欠,“至于为什么要见?这是院务,就不方便与林大人说了。”

  林静一凛,想起了范闲的真正身份,沉默不语。

  范闲又要了个呵欠,一路马车之上竟是呵欠不断,看来确实是累得够呛,今日入宫之后,竟是没有半点儿休息的时间。

  “呆会儿做什么?”王启年小声说道:“这毕竟是敌国上京,我们两眼一抹黑,要不要联铬一下四处在上京的耳目?”

  “说过不要。”范闲将拳头塞在嘴边,强行止住要夺嘴而出的那个呵欠,倦容难去应道:“不要让那些探子冒险,还没到那个时候,呆会做什么?睡觉就好了,明天等着卫华领我们去见言冰云。”

  他捏了捏衣服里那个硬硬的信封,眉间涌出一丝忧色。

  ―――――

  看完那封信后,范闲手掌一措,面无情地将信纸揉成碎片,这是他从苍山时养成的习惯,那些碎片已经成了粉末状,就算是监察院二处的情报高手收拢后,也无法再次复原。

  信是一个叫做黄毅的人写的,范闲听说过这个名字,乃是信阳离宫里长公主的一位谋士,在监察院的最密级情报中,更是点明了这个文士与长公主之间有些暖昧的关系。

  “救救救!我又不是救火的少年。”范闲苦笑着,这才知道事情背后有那么复杂的关系。陈萍萍明显不知道肖恩身上有神庙的秘密,长公主也不清楚,所以他们做事情的出发点,都非常简单而明确。

  陈萍萍要言冰云回来,肖恩死去,因为他不喜欢北方又多个老头,而且认为这对于范闲的成长来说,是一次极好的磨励机会。

  长公主不理言冰云的死活,却要肖恩能够活着重掌锦衣卫大权,因为她很喜欢看着上杉虎与肖恩这一对牛人联手,站在北齐太后与皇帝之间,觑着空儿,将北面这个大国整腾得更难受。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的全盘计划,但范闲已经笃定,那全远在信阳的丈母娘,肯定与上杉虎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不然不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长公主不知道言纸的事情,没有查出夜探广信宫的事情。但范闲身为潜藏在暗中的黑衣人、却自然而然地对长公主要敬而远之,伺机而动之,此时远在异国,却接着她的来信、不免觉得有些荒唐。

  说到底了……这关范卿何事?
第4卷北海雾 第66章 初见言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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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经由各种途径,汇集到上京西南角那处别院里。使团确认,肖恩已经秘密进入了上京,至于关押在什么地方,估计只看宫里的那对母子还有镇抚司的那位沈大人清楚。这事儿说来古怪,北齐朝廷轰轰烈烈地在雾渡河迎着,回京却是悄然无声,想来上杉虎与那些想肖恩死的人,还在进行着拔河。

  对于范闲来说,肖恩的死活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准确来说,一旦进入北齐上京,在没有足够把握动用四处潜伏在北边的暗力量之前,范闲根本没有能力去考肖恩的死活。

  除非五竹来了,或者说,除非五竹把那个箱子给范闲带来了。

  这又是一直缠绕着范闲的另一椿疑问:为什么一向冷漠非人的五竹叔,这一次坚持没有进入北方这片土地?难道这块土地上有他不愿意见的人?

  而另一方面,很明显范闲向长宁侯抛去的那个提议,开始起作用了。那个提议里蕴藏着的巨大利益,成功地诱惑了某些人,与镇抚司那位沈大人的见面,也被暗中安排了下来。范闲清楚,这些事情看似隐私,但上京皇宫里的那位母亲一定会在暗中观望着这一切。

  对方不会完全相信范闲,但总会试一试。

  范闲完全不会相信对方,但抛出去的饵,总指望能钓起一些什么。

  卫少卿表面上似乎还在拖,但其实谈判的双方都已经感觉到流程的速度已经渐渐加快了起来,虽然仍然比范闲强烈要求的底线迟了些。总归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鸿胪寺与镇抚司隐秘联合发文,使团终于得到了与言冰云见面的机会。

  这一日天空晴朗,瓷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赘云,范闲手搭凉蓬,遮着有些炽烈的阳光,唇角绽起一丝笑意,想到那一世小学时候写作文时经常用的开头。

  他很开心。也有些隐隐的兴奋――虽然在旅途中,在这个交易达成之前,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暗,曾经险些让他做出某些交换,但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变成现实――就像很久以前就说过的那样。范闲很欣赏这个未曾见过面的言公子。很佩服他。

  一个高官子弟,能够舍去荣华富贵,前往遥远的异国,十分艰险地挑起北疆的谍报工作,而且做的还是异常出色,成功地打入了北齐的上层。仅这一点,范闲就知道,这位言公子在很多方面,比自己要出色得多。

  关押言冰云的地方。在上京郊外一个戒备森严的庄园,庄园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兵营,而园子内外,则是由北齐锦衣卫把守着。庄园的大铁门缓缓拉开,众人没有下车,直接开了进去,沿着那道隐在草坪间的石道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幢小楼外。

  这楼不像上京其他的建筑那般古色古香,纯用坚石砌成,没有院落,由角楼望去,想来会对所有草坪上的移动对象一览无遗,真是一个用来囚禁人的好去处。

  今日随范闲前来探视言冰云地,只有王启年一个人。高达属于虎卫,林静林文是鸿胪寺系统,和监察院的事务关联不大,也不方便前来。

  卫华满脸平静对范闲说道:“范大人,您看此处鸟语花香,草偃风柔,咱们朝廷对你们的人还算优待吧?”

  范闲的表情比他还要更加冷漠,谈淡说道:“就算是琼宫仙境,住久了,其实还不就是一间牢房。”

  二人身边那位锦衣卫的副招抚使说话了:“就算是牢房,总比你们监察院的大牢要舒服很多。”这位锦衣卫的高官想到手下们在边境接着肖恩时,那位老人的惨状,便气不打一处来。

  范闲皱了皱眉头,他最讨厌的便是这个副指抚使,使团入京之后,按道理两边联铬的对应人员,就是这个家伙,谁知道对方竟然躲了起来。范闲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将北齐的官职搞清楚,明明是锦衣卫的人,为什么大头目叫镇抚司指挥使,这手下的密探却叫什么招抚使?最开始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险些以为对方是军方的人。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我要进去见人。”范闲冷冷看了那位招抚使一眼,心想肖恩在南边受了二十年罪,但言冰云被抓之后,鬼知道受了多少大刑,能够话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

  在见到言冰云之前,范闲已经投想过很多场景:比如言公子被吊在刑架之上,皮开肉绽,手指里钉着十枚钢针,脚指甲被全部剥光,露出里面的嫩肉,身上滑嫩的肌肤已经被烙铁烫的焦糊一片,就连年青的牙床都已经提前进入了老年阶段,光秃秃一片。

  告然,这是最惨的可能。

  范闲还曾经想像过,也许言公子此时正坐在一张软塌上,身旁尽是流云锦被,四五个赤裸着大腿,酥胸半露的北齐当红美人儿正围着他,拿着葡萄喂他在吃,葡萄计水流到言公子弹性极佳的胸肌之上,身旁的美人儿小心翼翼地用软巾沾去。

  当然,这是最坏的可能。

  还有一种怪异的想像始终萦绕在范闲的大脑中,也许初见言冰云,对方会像头受了伤的猛虎一样扑了过来,要将自己撕成碎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埋怨院子里的人不硬自己死活,埋怨祖国的大人们来的太晚了。

  当然,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但不论怎么设想,范闲走进那间房间,依然觉得人类的想像力确实挺贫乏,自己的想像力也强不到那里去。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人,微微张开了唇,心里好生吃惊,怎么也想不到言冰云目有的处境是这个样子。

  卫少卿与那位副指招使显然也没有料到是这个局面,张嘴惊呼了一声。

  ……

  房间的装饰很淡雅,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些日常摆设,不像是刑室,倒像是家居的房间。范闲不清楚这是不是北齐方面知道自己要来,所以临时安排的,他的眼睛只是看着那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位表情冷漠的年青人,这年青的人面容极为英俊,唇薄眉飞,在相术土来说,是极为薄情之人。而让众人吃惊的是,此时年青人的膝上正伏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轻声抽泣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之中!

  范闲终于将错愕的双唇紧紧闭了起来,心里却是一片糊涂,苦笑想着,亏自己这行人如此担心这位庆国的北谍头目,哪里知道这囚室之中,竟是演的出言情戏码,而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零零七受刑场。

  椅上的年青人自然就是言冰云,当他发现外面走进来几个人,发现这些人中有两个人竟然是穿着庆国的官服时,眉头皱了皱,便是这么皱了皱,一股子冷漠的气息开始弥漫在房间里。

  这股子冷漠,甚至惊醒了那个伏在言冰云膝上不停抽泣的女子,那位姑娘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回望着门口那些人。此时范闲才发现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眉眼间全是一股柔顺之意,想来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戒备森严的囚室之中。

  “沈小姐?”卫华大感震惊,喝道:“来人啊!将小姐请出去。”

  “沈?”范闲眉头再皱,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从门外涌入几名锦衣卫,卫华满脸铁青,骂道:“你们怎么做事的?居然让沈小姐来这种凶险的地方!”那位副招抚使也是满脸怒容,直接就是几个耳光扇了过去,啪啪数响之后,那几名负责看守重犯的锦永卫捂着脸,上去走到那位沈小姐的身边,却是不敢伸手。

  “沈小姐?如果您还不离开,休怪卑职动粗。”副招抚使对着沈小姐鞠了一躬。

  卫华也是走到了她的身边,柔声劝道:“沈妹妹,还是回吧,不然如果让沈叔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不得把你打死。”

  ……

  范闲的眼光没有与言冰云发生接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伏在言冰云膝上的女子。这位姑娘姓沈,能够进入北齐锦衣卫严加看管的庄园,不用问,一定是那位沈大人家的小姐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沈姑娘与言冰云有什么关系。范闲苦笑心想,莫非咱们的言大公子,居然玩的是美男计?

  沈姑娘静静地站了起来,望着一直一言不发的言冰云,那双柔顺的眸子中缓缓浮现出疯狂歹毒的恨意,咬着嘴唇一字一句说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以前说的究竟哪句是真的。”

  言冰云微微偏头,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回望过去,轻声说道:“本官是南庆监察院四处职员,沈姑娘应该很清楚,自然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卫华看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范闲一眼,生怕这位大小姐再继续说下去,会让这些南朝官员看笑话,赶紧吩咐人将沈小姐拉出门去。

  沈小姐冷冷甩开那些锦衣卫的手,看着椅上依然不动如山的言冰云,凄楚十足说道:“好好好,好一个有情有意的言冰云。”
第4卷北海雾 第67章 撕白袍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好一个有情有意的言冰云!

  这等殷切话语,却是夹着无数心碎与绝望,饶是心如坚铁的范闲在旁听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卫华的脸上更是愤怒无比,瞧着安坐于椅的言冰云,似乎恨不得马上将这位敌国密谍头目碎尸万断。

  随着阵阵弱不可闻的抽泣之声,沈大小姐终于被请出了庄园囚室。

  范闲又叹息了一声:“好一个有情有意的女子。”话虽如此说着,他的心里却有大疑惑,就算那位小姐是北齐锦衣卫大头目沈重的女儿,就算言冰云潜伏在北齐的这些年,可能与她有些什么情感上的纠葛……但言冰云是谁?是北齐这十五年来抓获的南庆最高级别间谍,关押看守何其森严,怎么可能让那位沈小姐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并且恰到好处地在自己这些南庆使臣面有演了一出戏?

  他忽然间心头一动,明白了北面这些同行的想法。

  此时不像囚室的囚室之中已经安静了许多,坐在椅子上的言冰云没有站起身来,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饮了,这位潜伏北齐多年的厉害人物,双眉如霜,面有冷漠之意,给人一种自己什么也不在乎的感觉――似乎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怎么在乎。

  卫华此时似乎已经从先前的愤怒中平静了下来,看着言冰云皱了皱眉头,说道:“言公子,不管如何讲,前两年里,咱们也算是好友……大家各为其国,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事情,但请你记住,有些事情,是我永远无法原谅的,你此次离开之后,请牢记着再也不要踏入我大齐一步。陛下已经通过沈大人下了密旨,如果今后你再敢踏入我大齐一步,我大齐拼将三千铁骑,也要将你的头颅斩下来。”

  言冰云半低着头,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一般,手指轻轻玩着茶杯的小把手。自从去年他的身份被揭穿,下狱之后,这位曾经在上京交际场合中长袖善舞的云大才子。就似乎变成了一今天生的哑巴。

  “今天我是来看他的。”范闲面无表情对卫华说道:“我需要一个确实的日期,我什么时候能够接他回使团。”

  “不能回使团,他只能偷偷摸摸离开上京,你要知道,上京有多少人……想生撕了你们这位言大人的鲜肉。”卫华寒意十足说道。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有旨,我必须将言大人接回使团,至于掩饰功夫,我们自然会做,难道你以为我们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卫华皱了皱眉,他知道肖恩与司理理已经入了上京,此次秘密协议中南庆方已经做足了先手,己方确实不好再拖。另外就是范闲上次闯入自家府第,确实惹了许多非议。但是对方那个看似荒唐的提议,不知为何,却真的打动了宫中的人,还有那位手中握着许多权力的沈大人。

  “我马上办手续。”

  范闲平静点了点头、说道:“能不能给个方便?我想单独与言大人聊两句。”

  卫华皱皱眉。心想如果对方真的要商量什么,等言冰云回使团再说岂不是更隐秘。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位范大人想做什么,点点头,示意那位副招抚使与自己一道退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范闲、王启年……还有那位一直半低着头,冷漠无比的言冰云。

  ――――――

  范闲全没有身处敌国锦衣卫大牢的自觉。满脸温和笑容,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言冰云的面前,看着这位年轻人英俊的面容,开口说道:“我叫范闲。”

  范闲清楚,在言冰云被捕之前,自己已经进了京都。对方身为监察院在北方的总头领,一定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听见范闲两个字后,言冰云的手指缓缓离开那个滑溜至极的茶杯把手,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是那眼中满是讥讽与不屑,这一点让范闲很意外。

  “范闲?户部侍郎范建的私生子,从小生长在澹州,喜饮酒,无才,仅此而已。”言冰云又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绵软,很轻柔,与他脸上一直挂着的冷漠神情完全不符,“你来这里做什么?”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我说言大人,您被关了大半年,这世道早就已经变了许多。首先家父已经做了户部尚书,其次,无才的在下如今恭为使团正使,今次前来北齐,首要之事,便是接您回国。”不知道为什么,言冰云似乎对范闲这个名字极为厌恶,范闲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接我回国?”言冰云再次缓缓抬起头来,他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那对眉毛里却已经夹杂着些许银丝,看上去有些诡异的感觉,“你是何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本人范闲,现为监察院提司。”范闲知道对方身为密谍头目,一定会非常小心,对方肯定还在猜测自己究竟是不是齐国人使的招数,于是从腰间取下那块牌子,在言冰云的眼前晃了一眼。

  言冰云的眼光从木牌上扫过,眉头微皱,知道这块牌子是极难伪造的,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竟然会成为院里的提司大人。要知道提司大人乃是院长之下的超然存在,八大处名义上不归其管辖,但实际上都要受其掣肘。

  而这大半年的囚禁生活,言冰云更是早已将自己的心神封闭了起来,不会相信身边任何显得有些不合情理的变化。他不敢冒任何危险,因为他吐露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让庆国在北齐的谍报系统全部覆灭,兹事体大,不得不慎。

  一直沉默在旁的王启年上前,轻声说道:“言大人,范大人就是新近上任的提司,此次北来,专为营救大人出狱。”

  言冰云有些冷漠地看了王启年一眼,说道:“你是一处的王大人?”

  “正是。”面对着一直安坐椅上的言冰云,不知为何,王启年感到有些紧张,一想到对方已经被关了大半年的时间,王启年不知该是敬佩对方,还是同情对方,这段日子想来不大好熬。

  “我不用你确认我的身份。”范闲轻轻拍拍言冰云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事儿反正快完了,你可以一直保持沉默,随着使团回国,一直看到陈萍萍或者你父亲之后,再开口说话,想来这样你会比较放心一些。”

  听到他这样说,言冰云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这不可能是北齐人的算计。

  但范闲却从对方的皱眉中看出别的异样来,面色一寒,小心翼翼将手指拈住言冰云的衣领。

  言冰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在冷漠之外多了一丝戏谑,轻声说道:“你想看?”

  “嗯。”范闲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用手指缓缓拉开言冰云身上那白色的袍子,袍子如云如雪般素净,布料与言冰云身体的分开,却带着一声极细微的撕拉声。

  言冰云面色不变,连眉丝都没有颤动一丝。

  范闲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起来,那层白色袍子下面,是言冰云恐怖的颈部皮肤,上面全是红一道紫一道的伤痕,明显都是新生的肉肤,看来已经是将养了很久,才能回复到如今的状况。仅是颈部一处,就有这么多的伤口,可想而知,在这件宽大的白袍地遮掩下,言冰云的身体究竟受过怎样的折磨。

  王启年怒骂了几句什么。范闲却是回复了平静的脸色,望着言冰云冷漠的脸问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受刑了?

  “三个月。”言冰云笑着回答道,似乎这具遭受了半载恐怖折磨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

  范闲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领整理好、叹息道:“北齐知道我们来的时间,所以停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这伤口还这么可怕,言大人真是受苦了。”

  言冰云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个提司大人嘴里的话语,冷漠说道:“您关心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余。”

  范闲一窒,不知该如何说话,自己只是想表示一下关心,结果就被这位仁兄讥讽为不够专业。

  ……

  “在确认协议之前,我不会说什么。”言冰云看着范闲的双眼,说道:“我只是很好奇,朝廷是用什么手段,居然能够从北齐人的手里把我捞出去。”

  不等范王二人答话,言冰云喘了口气,阴狠说道:“不要告诉我,朝廷会愚蠢到用潜龙湾的草地来换我这个无用的家伙。”

  “放心吧,就算我愿意,陛下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范闲无奈摇摇头,将此次协议的大体内容讲给这位言公子听了。

  室内忽然陷入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沉默之中。言冰云半垂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范闲看着他,忽然听到言冰云自言自语道:“用肖恩换我?”

  “蠢货!”

  言冰云猛地抬起头来,用一种讥讽和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范闲,只是却依然极为冷静地将声音压抑到极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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