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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在京都 第59章 言辞若香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潮湿的气味混着鲜典的腥气,在角道尽头的囚室外开始发酵,一对月前还在床上假意恩爱的男女,早已调换了彼此的角色。范闲看着这个女子凄惨的模样,微微皱眉,当初还以为自己会像明清小说里写的那样,会与这个女子来上一段妙事,又或者像白乐天一样将她领回家去,谁知道故事根本尚未开始,便已经草草结束。不过这没有什么好叹惜的,既然对方要杀死自己,如果此时还像费介老师当年说过的一样,投予多余的同情心,实际上是对自己以及身边人的极大的不负责任。

迎着那两道怨毒的目光,范闲很温柔平静地解释道:“我认为性命这种东西,能自己掌握就自己掌握,所以才将毒药给你,你应该知道你死对于我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需要用这种目光望着我,我依然怜惜你,但并不会心生内疚。我的三名护卫的头颅被你们的人拍成了烂西瓜。谁会为他们的死感到内疚?”

他摆摆手:“也许你不相信,我曾经很恨这个老天,自认为一辈子都在做好事,最后却得了个最凄惨的结局,如果恨有用的话,这老天估计早就被我恨出了几百万个窟窿,所以我后来明白了,在你还有能力掌握自己身体的时候,必须感到庆幸自己还有日子可以过。”

司理理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将自己满是伤口的双手轻轻地抬起,不让它们与粗糙的茅草接触。

“司姑娘。想开些吧,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自己性命重要。”范闲平静说道:“你是庆国人,却为北齐卖命,能够舍弃如此多,想来应该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报仇之类的原因,我不知道京都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你想做些什么事情,就必须要保证自己活着。而你这时候想活下去,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司理理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地光芒虽然黯淡,却像是坟茔中的冥火,始终不肯熄灭,许久之后。她才咬牙说道:“你怎么保证我能活着?”

范闲精神一振。半蹲了下来。说道:“你今天刚到京都,我就能到天牢里来审你,你应该能猜到我在监察院里的地位。”

司理理无力地摇摇头:“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

“这和相信无关。”范闲温柔说道:“这本来就是赌博。只不过现在你比较被动,因为在生与死之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司理理眼光有些无助地游移着,似乎有些心动。她转过脸来,看着范闲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不知为何,却想到了那日深夜里花舫之上的二人交缠,一股毫无道理的恨意涌上她的心头,她像疯子一样地扑了上来,一口唾沫往范闲的脸上吐去。

范闲侧身避开,十分诧异,明明这个女子眼看着心防便要松动,怎么忽然间又变了一副面孔?他哪里知道,不论前世今生,不论何种职业,这女人的心思总是如海底细针,山间走砂般难以触碰,难以捉摸。

范闲略感烦燥,清如初梅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色不停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到昨天夜里那名参将自杀,再想到梧州那位恐怕也已经死了,就知道对方下手狠且快速——如果自己想要抓住真正想对付自己的人,似乎只有司理理的嘴,如果口供出得太晚,只怕与司理理联系的人也会死去,或者离去。而用刑似乎在短时间内不足以令这个北齐女谍的神经崩溃,可惜如今范闲需要的便是时间,不然即便熬上几日又怕什么?

看模样从她的嘴里问不出来什么。范闲似乎有些失望,从栅栏前站起身来,好像是要准备与王启年一道离开。忽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眉站回牢舍之前,隔着栅栏冷冷地看着这个女子。王启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响了起来:“说出是谁做的,我以在这个世界上的祖先名义起誓,我绝对会放了你。”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但范闲不肯死心,一双渐趋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司理理的脸,注视着司理理平举在胸前那双血淋淋的手。

天牢里的湿气有股发霉的味道,而横亘在范闲与司理理之间的栅栏与时间似乎也开始发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司理理依然是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显然她的内心深处也在进行着某种极痛苦的挣扎。范闲扔给她的那瓶毒药是青瓷瓶,此时在她的手下,在干草之上,安静地躺着,似乎在散发着某种很诡异的味道。

……

很久之后,范闲叹了一口气,似乎放弃了,临走前对司理理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举着双手的一样子……很像可爱的小狗。”

后来王启年一直觉得范公子有些神经质,在那种局面下还能调笑敌国的探子。范闲白己却没有这种自觉,当时纯粹是下意识里说出来的。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随口一句话,马上会造成什么效果,以后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司理理听到他说自己像可爱的小狗,微微一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紧接着的却是这位女谍的噗哧一笑,一声失笑后,她的面色一阵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着自己的精神此时无比放松,似乎这一笑之后,就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整个人的魂灵儿开始怯缩地躲在自己的躯壳中,小心翼翼地祈求着生存——她的身体就像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十分舒服。真切地开始怀念起生活里的美好。

所以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有些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说出了三个字:“吴先生。”

范闲听的清清楚楚,是“吴先生”三个字,一楞之后回头望向王启年。王启年点头表示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道淡淡的兴奋涌上心头。他伸手入栅栏,在司理理不解的目光中。从干草上拿回那个装着毒药的小瓷瓶,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转身离开。

司理理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满是血的双手紧紧握住栅栏,对着离去的背影恨声凄叫道:“不要忘记,你用祖先的名义发过誓。”

厚重的铁门悄然无声地关上之后,监察院大牢里回复了平静与灰暗。这里的犯人一般关不了几天就到地府去了。因此剩下的犯人并不是太多。所以此时角道最深处隐隐传来的几声哭泣之声显得十分清楚。十分凄楚。

……

一会儿之后,牢头恭敬无比地推着一辆轮椅从密室里走了出来。陈萍萍正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忽然睁眼问道:“你看我选的这个提司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范闲。

牢头想了一想:“心狠手辣,他只占了半截。”

“哪半截?”

“手或许是辣的,但骨子里依然是个温柔的小男人。”

陈萍萍微笑着,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欣慰:“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心温柔手段狠,总比心狠手段烂要强些,至少错打错着地从司理理嘴里拿到了消息。”

牢头冷静问道:“司理理怎么处理?”

陈萍萍想了想,淡淡说道:“看一段时间,如果能发展成我们的人,就尝试一下,如果不行,自然杀了。”

“不需要向那位范提可交待?”

“我是准备将这个院子交给他,但他既然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自然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是。”牢头应了声,又道:“一处已经准备出发。”

陈萍萍咳了两声,此时满朝文武都以为他还滞留在皇宫里,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只身来到了天牢中。好不容易咳嗽好了些,他示意牢头将自己推了出去,闭目想了一会儿后说道:“那个吴先生既然已经逼死了方达人参将,估计这时候早就离开了京都,只怕来不及。”

牢头耸耸肩,他当年是负责七处事务的主办,从来就瞧不起一处的办事效率,查案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所以他并不是很关心能不能捉住那位吴先生,只是看着头顶长长的甬道,有些头痛说道:“院长大人,下次您不再来偷了,这轮椅要搬上去,真的很难。”

陈萍萍笑了笑,他今天从皇宫出来后便到了这里,就是想瞧瞧那位故人之子,现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究竟有没有能力接手自己为他准备的一切,关于牛栏街遇刺一事,他与五竹一样,都没有怎么放在心里,这只是小事罢了、若范闲就那样死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多操心。而看范闲在处理这事件里所表现出来的特质,才是更重要的方面。

这是一次小考。

——————

范闲不知道这些,急匆匆地与王启年出了天牢,从他口里得知,吴先生是京都有名的谋士,只是一向徘徊在二皇子与太子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倾向,但据传言,官场上许多事情的背后,都有这位中年人可怕的身影。

范闲眉头微微桃起,好看的脸上略微有些沉重,知道对方是条老狐狸,一定会想到将所有的线索全部斩断,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跑到哪座山里去隐居去了。所谓谋士最喜欢做这种事情,等个七八年,待事情淡了后,再屁颠屁颠地跑出来,继续抛洒一肚子坏水。

“怎么能确定司理理说的是真的?”王启年向他请示。

范闲平静回答道:“很简单,那个吴伯安如果还在京中,那就不是他,如果他已经跑了,那就是他。”

很简单的判断,也许最接近事情的真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被人类愚蠢的脑袋给弄复杂了。

王启年又紧张说道:“那难道真要放了司理理?大人,您目前可没有这种权限,可是先前又……”虽然监察院的人向来不敬鬼神,但对于祖宗这种存在却是无比尊重。

范闲没有回答他,只在心里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祖宗……和自己似乎关系不怎么大。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方便再出面,便让王启年去通知一处,沐铁知道自己的身份,应该会相信王启年说的话。二人分手的时候,范闲的下颌极隐密地向街角的黑暗处点了一点,向那个人确认了吴伯安这个名字。

安排完这些事情,范闲就施施然回了范府,翻墙而入,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明天的消息。等王启年进入监察院后,却元比意外地发现一处的同僚们早已经整装待发,不免惊讶,沐铁看着他微微一笑。

当夜京城无事,范闲回到范府之后,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进入到自已向父亲索要的一间密室,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密封极好的小皮袋,将那个小青瓷瓶从皮袋里倒了出来。这瓶子用的是青砂工艺,气眼比一般的瓷器要大些,所以足够容纳一些淡淡的迷香,先前为了让司理理放松警惕,范闲着实花了不少功夫。从墙角取出一个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扑面而来的迷香险些让他自己都有些晕眩。

将小青瓷瓶重新沉入陶罐之中,范闲回到卧室,双腿绞着薄薄的丝被,有些忐忑不安地睡去。第二日王启年前来回报,有些惭愧地说吴伯安早已经离开了京城,他早就料到了这点,并不怎么失望。

……

离京都约有十八里地有处庄园,远远可以着见苍山之上的雪颠,即便已是初夏,庄园之中依然十分凉爽,葡萄架子已经展了叶子,一片青葱适目。

范闲干辛万苦才问出来的吴伯安,此时正神态逍遥地坐在葡萄架上,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略带一丝责怪说道:“你不应该来。”

对面的年轻人是宰相家的二公子林珙,他望着吴伯安,极有礼貌地说道:“吴先生要被迫离开京都,小侄自然要来送一下。”
第2卷在京都 第60章 葡萄架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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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伯安微微一笑,他自认胸腹之中有天下,这所有的事情都在计算之中,世人总以为自己在二皇子与太子之间摇摆,却哪里知道自己与宰相的关系,责备道:“太冒险了,宰相大人并不知道你我二人定的这计,如果让人知道了,只怕你父亲也极难脱身。”

林珙阴险一笑说道:“先生先去涝山清修一阵,等京都闹上一闹,太子就知道,一定要依靠我们林家,将来才能坐稳这今天下。”

“不错。”吴伯安显得忧心忡忡,“自从小姐的婚事传出来后,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长公主再没办法控制内库,皇后那边显得冷淡了许多。”

从年初的宰相私生女事件,再到最后的指亲,吴伯安觉得陛下一直在削宰相大人的脸面,只怕是在为将来太子继位做打算。果不其然,太子开始与宰相府疏远了起来,所以他暗中策划了此计,不但可以一举杀死范闲,暂时稳住内库的局面,也可以让太子陷入某种不安定的风言环境之中,逼着东宫重新建立与相府之间的紧密关系。

只是从一开始,宰松就严厉地反对这个计划,不过倒是二公子显得十分热情。一位公子,一位谋士,便开始暗中操作这些事情,假宰相之名,使动在军中隐藏了许久的方氏兄弟——只是吴伯安万万没有料到,范闲竟然能在那样恐怖的袭击之下,依然逃出生天,更是生生击毙了那名八品高手,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不过局面依然在掌控中,方参将已经被灭了口,就算监察院查到背后是自己,但也不可能查到宰相那里,所以吴伯安让二公子林珙赶紧回京。

林珙傲然笑道:“这处庄园我已经经营了许久,即便是大内侍卫或监察院的人来了。也极难进来捉人。更何况你我行事如此隐秘,又有谁知道你我会在这里?”

吴伯安一想果然如此,且将心放下后,骨子里摆脱不了的名士风气又流露了出来,一摇纸扇对着头顶的葡萄架子,笑着说道:“这葡萄架子搭得极雅,却让在下想起个笑话。”

“什么笑话。”

“有一名官员惧内,有天被家中娘子抓破了脸皮。第二天上堂,太守问这是什么回事?官员尴尬应道,说昨夜在葡萄架下乘凉,不料架子倒了,划伤了脸面。太守大怒,喝斥道:这定是你家泼妇做的。岂有此理。速传衙役去将你妻子索来。正此时,谁也没想到太守夫人正在堂后偷听,大怒之下冲上公堂,对着太守一通喝斥。太守慌了神,赶紧对那位官员说:你先退下,我家的葡萄架子也倒了……”

二人讲完笑话,齐声哈哈笑了起来。二公子林珙自然是听过这笑话的,却从笑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难道吴先生是在暗讽自己父亲惧内?只是母亲早亡……难道是说宰相畏惧长公主?

林珙微感恚怒,正此时,眼角余光里却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园子里面。

那是一个瞎子,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提着一把铁钎,钎尖上有鲜血正缓缓滴下。

……

林吴二人猛地站起身来,知道对方悄无声息地潜入此处,那外面的高手们一定都死在了这把铁钎之下,一想到这庄园里的高手们。竟然临死前连声惨呼都没有发出来,林珙心头一阵恶寒,畏惧喊道:“你是谁?有话好说!”

五竹没有回答他的话,像个鬼魂一样从园子那头,疾速冲了过来。

林珙大吼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当头砍了下去。

五竹一侧身,闪过剑尖,整个人的身体已经贴住了林珙的面门,两个人贴得极近,着上去有些怪异。

噗的一声。

鲜血从林珙背后戮出来的铁钎上滴落,他看着面前地那方黑布,眼中满是恐惧和不可思议,自己是堂堂宰相之子,这个人竟然连说话的机机会都不给自己,就杀了自己。铁钎己经刺穿了林珙的胸膛,然后五竹整个人才贴了上来,受余力一震,林珙的尸体无力地在铁钎上向后滑了几寸,看上去很恐怖。

哧的一声,五竹平静地从林珙身上拔出铁钎,看似极缓,实则快速地向旁边移了三步,避开了对方胸脖上喷出的血泉。

铁钎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林珙的心脏,血花从小孔里喷射出来,看着十分美丽。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吴伯安面色惨白,却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音,他看见对方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知道对方是个瞎子,试图蒙混过关。

五竹微微偏头,转身“望”着他。

吴伯安心中涌起强烈的绝望,但面上却露出了一丝惨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定些:“我不是宰相的人!这位壮士,卖命于人,并不见得是件有前途的事情。老夫吴伯安,在京中交游广泛,若壮士雄心犹在,不若……”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很困难地低头,看着已经穿过了自己喉骨的那把铁钎。

他不明白,这个刺客为什么不愿意听自己把话说完……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并没有什么威胁。而且他自命不仅是算无遗策的谋士,更是辩才无双,只要这个瞎子刺客肯把这番话听完,一定不会杀死自己——自己这一生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然而,谋士吴伯安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

其实五竹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几年,也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不管是在东夷城,在北魏,在京都,或者是在这里,每当自己要杀对方的时候,这些人总喜欢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小姐当年说过:“刀剑总是比言语有力量些”,五竹一直认为自己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什么世人总不明白这个道理。

五竹收回铁钎,有些孤独地向园子外面走去。

当他离开之后,葡萄架子终于承受不住先前五竹快速移动所挟的杀气,喀喇一声倒了下来,盖在那两具尸身之上,绿叶乱遮,老藤虬纠连在一处。

——————

连着几天,监察院都没有别的消息,沐铁倒是曾经来过范府一次,进行拍马屁的工作,只是吴伯安这个并不出名,但其实很厉害的谋士忽然在人间消踪匿迹,范闲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所以沐铁的手掌轻轻落下,却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腿上,没落什么好印象。

司南伯手中的暗处力量也悄悄加入到了搜索的队伍之中,依然一走所获,等到王启年灰头灰脸地汇报行动失败后,范闲也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情压下,强行将心思转移到妹妹、书局、鸡腿这些比较阳光的词汇上来,耐心等待着黑布叔的手段。

这天下午,他强打精神带着妹妹和思辙,去靖王府上做客。

不料今天靖王却不在府中,世子李弘成无奈说道:“父王今儿个入宫去了,说是太后想他来着。”

范闲打了个哈哈,没有去多想这件事情,自和李弘成去了后园凉棚下面,一边吃些瓜果,一面聊以躲避一下初夏的炎热。都不是几个外人,所以郡王的幼女,那位曾经让范闲很感兴趣的柔嘉郡主也在场,并没有避讳什么。范闲看着这小姑娘,不由一阵后怕,当时听若若讲那段关于石头记的事情,还曾经幻想过,这位郡主姑娘在知道自己就是石头记作者之后,会不会困什么爱什么,对自己产生点儿什么之情。

但看见柔嘉之后,范闲马上断绝了这个想法。

郡主很漂亮,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人也是极温柔有礼的那种,甚至是范闲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但范闲依然断然绝然地鼻孔朝天,不施半分青目。

因为这位郡主姑娘,今年刚满一十二,正是一颗纯洁无比的青涩果子,连少女都算不上。范闲此人骨子里有些多情,但却不是滥情之人,只要一想到与十二岁的小女生如何如何,他便心头一阵恐慌、避之不迭。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柔嘉郡主今日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若若身旁,两道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瞄着范闲,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羞意十足,看得范闲心思思,心慌慌,心乱乱,心怕怕。

范思辙被王府下人领着去射箭去了,范闲与世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两位姑娘也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范闲正觉尴尬之时,忽见一名王府属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耳到李弘成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李弘成面色一变,两道疑感的目光望向了范闲。

“出什么事儿了?”范闲看着凉棚,微笑说道:“王府的葡萄架子搭的倒是挺好的,只不过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

世子没有给他机会在女孩子们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儿才学,面色沉重地将他拉到一旁,轻声说道:“出事了。”
第2卷在京都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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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儿?”范闲知道肯定事情不简单,不然李弘成这家伙也不会这么紧张,但仍然强颜笑道:“你家的葡萄架没倒就成。”

    说来奇怪,李弘成就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娶夫人进门。

    “没空与你讲顽笑话。”李弘成沉着脸说道:“昨天苍山脚下一处庄园里出了命案,吴伯安和宰相的二公子林珙都死了。”

    范闲大惊失色,问道:“什么?”

    李弘成说道:“不错,你未来的二舅子死了。”

    范闲却一时没有想到这复杂的亲戚关系上来,心里有些惊谎,吴伯安的死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如果说不是叔出手而是有人在灭口,怎么也不至于将宰相的二公子赔了进去。范闲有这个自知之明,自己的身价,如今还远远及不上那位二舅子。既然吴伯安和那位二舅子死在一起,难道是说上次想杀自己的……是宰相老丈人?

    他对这位没见过面的妻兄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想到随之而来的事情,不免也有些苦恼,略镇定了一下之后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李弘成将被人发现的场景复述给他听了,本来以那个庄园的偏僻而言,这椿命案恐怖要很久之后才会被人发现,但没有想到第三天正好是山令传榜的日子,一入庄园便看见满地尸首,大惊之下层层上报。因为死的是宰相的儿子,还有那个身份特殊的吴伯安,所以这消息经过京都府和刑部,直接到了皇宫里面。

    靖王今日入宫,偶尔听到这个消息。便请宫中相熟的公公传话回来。

    范闲心头一动,靖王应该知道自己今天会来王府作客,冒险让人传消息回来,看来是想通知自己,只是为什么对方会认为自己需要这个消息?看见他的神情,李弘成压低声音说道:“监察院在找吴伯安,听说和你上次遇刺的事情有关系,这次他死地如此蹊巧。当心别人疑你。”

    范闲装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事与我可没关系,连监察院都找不到的人,难道我还能找出他来,如果宰相大人真的信了这事儿,我以后在京都里还活不活了?”

    李弘成看他神态不似作伪,舒了一口气:“如果真是你干的,我不免要重新估计一下你的力量。将来得讨好你才行。”

    范闲如此已和他相当熟稔,笑着骂道:“这又是什么混帐说法,我只求宰相大人不要把他儿子的死,和我联系起来,就要去烧高香了。”

    李弘成说道:“应该不会。你刚才的解释很有力,陈大人都抓不到的人,你初入京都更是不可能抓得到。就算抓住之后,也不可能为报私仇泄愤就胡乱杀人。”他望着范闲认真说道:“这事儿我信你。父亲那里,我也会替你说去,相信宰相也不会乱来。”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只怕宰相首先要想办法解释,为什么二公子会和吴伯安在一起。要知道吴伯安可是与北齐奸细有联系地角色,叛国的罪名是坐实了的。”

    李弘成点了点头,略带忧虑说道:“只是宰相大人老来丧子,受了这打击,若再被政敌借吴伯安之事攻讦。只怕日子会不大好过。”

    范闲偷偷瞄了世子一眼,心想宰相的政敌不就是你和二皇子了吗?何必还说的如此清风霁月不绕怀的。

    离开靖王府后,上了马车,范若若注意到兄长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关心问道:“是哪儿不舒服吗?还是说先前晒狠了?”范思辙也凑趣坐了过来,讨好地将手中的折扇递给范闲。

    范闲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情绪比较烦燥,不耐烦地说道:“没事儿!”话出口后。才觉着语气有些不对。苦笑着解释道:“有些麻烦事儿,我得多想想。你们先不要管我。”

    进了范府,范闲首先便是往父亲地书房里跑,结果发现父亲不在家里,说不准此时是被召进宫去了。

    他有些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坐到桌前时,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透了。其实在李弘成复述庄园里吴伯安和宰相二公子的死状时,范闲就知道是谁下的手,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五竹叔出手地方式和留下的痕迹。

    那天夜里范闲在天牢中查出吴伯安这个名字之后,就知道吴伯安已经是个死人——只是没有想到林婉儿的二哥也会一同死去。

    虽然不知道五竹是如何找到那个吴先生的,但是依五竹冷冷淡淡地性子,一钎子捅死两个谋害范闲的幕后黑手,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五竹是宗师级的强者,在他的眼中,什么宰相府公子,或许和澹州那个来杀自己的刺客一样,只是个血肉之躯而已。只要不会牵连到范闲,五竹的铁钎前,从来没有禁忌。

    范闲的不安在于,既然连靖王都认为自己与林珙地死有关联,那宰相会怎么想?他是想报当日护卫被杀,自己和藤子京重伤之仇,他也有想过幕后主使之人可能是宰相大人,自己未来的岳父,如果真是这样,范闲自忖也只会杀死吴伯安以警告对方,但却没有想到林婉儿的二哥就这样干净利落的死了,林家就两个儿子,听说大的那位还有些问题……

    想到林婉儿,范闲又是一阵头痛,就算婉儿从小生长在宫中,与林家人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双方是血肉之亲,这是无论如何也撕脱不开的事实。

    他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走了两圈,眼光渐趋坚定,他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也不能让婉儿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让她知道是自己的叔叔杀了她的哥哥。

    庄严无比地皇宫深处,天下最有权力地那个人所处的房间,却远远不如他所管辖地疆土那般有气势,宝鼎里的焚香渐渐散去,只留下厚厚积香灰,门外西去阳光侧向照了过来,那些扑槛而来的柳绵在光线之中纤纤可数。

    房内铺着浅色石砖,左右依次站着十数位朝中大员,今天并不是正式的朝会,所以这里并不是太极宫,只是一处偏殿,庆国伟大的陛下也没有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只是随意拣了把椅子坐着。

    皇帝今日穿着一件水青绸的便服,腰间扎着一条盘龙金丝带,乌黑的头发束的紧紧的,只是偶尔会在鬓角处发现几丝银丝。他就这样随意坐在椅子上,比四周站着的臣子还要低些,但那股气势却像是坐在世界的最高端,俯视着脚下的万千臣民。

    今日国事已毕,留在屋里的都是几位老臣、重臣。

    陈萍萍在左手第一位,因为身体原因坐在轮椅上,所以显得很特殊,头颅无精打采地微微垂下,似乎都要睡着了一般。这些大臣们知道身为陛下第一亲信的陈院长,曾经得过明旨,不用参加例行朝会,但今天这会议却是必须要参加的。

    宰相林若甫在右手第一位,他今天也有特殊待遇,坐在一张圆凳子上,只是官服有些长,所以显得有些滑稽。这位名噪天下的奸相,生的却是眉清目秀,眸子炯炯有神,只是微白的胡须揭示了他真正的年龄,想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男子。

    今日他的双眼有些红肿,嘴唇有些发白,想来是先前哭过。

    “宰相大人节哀。”皇帝轻声说道,房间里嗡嗡的回声响了起来,“你且在府中休养数日,也好……送送那孩子。”

    林若甫站起身来,恭敬行了一礼,哽咽说道:“老臣不敢,犬子之事,惊扰了陛下已是罪过。”

    那几位各部大臣也温言相劝老宰相,人死不能复生,如何如何。

    林若甫忽然高声说道:“敢请陛下为老臣作主,为那死去的孩子讨个公道!”说完这话,他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今日午间得知了二儿子的死讯,一向心如铁石的宰相大人也险些晕厥了过去,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禁得住这般情绪上的冲击。

    皇帝的唇角不为人知地翘了一翘,不过没有人敢盯着天子的脸去看,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皇帝陛下似乎有些诧异宰相的说法:“自前日范家小子遇袭之后,不期京都之侧,又发生如此凶案,这京都府自然难辞其责,宰相大人放心,寡人自当重重处分,给你一个交待……各有司定要抓紧缉拿凶徒,以刑部为主,若有不协事,陈院长在一旁统领一下。”

    陈萍萍看似熟睡,此时却睁开双眼,微笑着应了下来。

    林若甫双眼里暴出两道精光,却是片刻即逝,向着皇帝叩了个头,才在众人的劝说下站了起来。

    皇帝平静看着他,庆国并不如何讲究殿前仪范,这位九五之尊知道宰相这个头是不好禁受的,忽然皱眉说道:“前次事情,有北齐贼子的影子,意图引起朝廷风波,今次莫非又是外贼潜来作案?这边禁如今难道疏落成这副模样?传旨下去,着北三司好生自查。”

    他忽然厉声训斥道:“陈萍萍,你的院务也得用些心才是,四处难道是吃白饭的!你这次回乡省亲,硬是多拖了一个月。难道要朝中大臣的子弟个个死于非命,你才肯回来!”

    天子一怒,满堂俱静。

第2卷在京都 第62章 御前栽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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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陛下的声音越来越高,群臣惊惧,极少见陛下如此发怒,更少看见陛下对陈大人如此严厉训斥。陈萍萍却是面色不变,开口自辩道:“回京之时,因为朝中有人意图劫走北齐密谍司理理,这位司理理与前些日子范氏子遇刺一案有关,兹事体大,我得院报之后绕了一段路,押那探子回来、所以耽搁了些时辰。”

“嗯,原来如此,那倒罢了。”皇帝轻轻想了一声,竟是将这事儿高高举起,却又轻轻落下。

众大臣原本惊得不行,心想陛下似乎连陈大人都不怎么喜欢了,接着发现如此发落,才明白原来迟归一事,终究不成体统,陛下是借此事将这笔帐清掉。但众人紧接着想到陈萍萍所言司理理一事,大臣们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意图劫囚,不免心头震惊,暗忖莫非真的有朝中大员与北齐勾结,妄图惑乱朝政。

“司理理一事暂且放下,先将宰相公子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皇帝冷冷看着陈萍萍。

陈萍萍在轮椅上欠了欠身子,又看了林若甫一眼,才微笑说道:“这两件案子,其实……倒是一件。”

“怎么讲?”不止是皇帝,就连其余那几位大臣也来了兴趣,唯有林若甫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宰相大人心忧子逝,有些话我本不当说,不过做臣子的,在陛下面前不敢隐瞒,还请陛下恕过臣出言无状之罪。”

皇帝皱眉道:“说来听听。”

陈萍萍握着满是青筋的枯手成拳。堵在唇边咳了几声,似乎将胸里的闷痰全部咳了出来,才淡淡说道:“宰相二公子林珙被杀之时,与吴伯安在一起。”

“这吴伯安是谁?”皇帝皱眉道。

吴伯安在京都官场中颇有几分名声,此时屋里的大臣大多知道,只是以往总以为这个谋士是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摇摆,哪里想到竟是会与宰相家的公子呆在一起,此时再投往宰相大人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担忧,毕竟大家是文官一体。如果被疯狗陈萍萍咬出什么,大家都没颜面。

林若甫此时却是安坐圆凳之上,双眼红肿未消,却看不出有什么担心的。

“臣日前追查范氏子遇刺一事,司理理供认。与北齐方面联系的人,正是吴伯安,而私放西蛮箭手入京都的人。是巡城司参将方达人,在沧州城外意图劫囚的骑兵首领,是方达人远房堂弟梧州参军方休的手下……如今看来,这事件的筹划看便是吴伯安,方休与方达人都是执行者,负责接应北齐的刺客及杀人灭口,至于那些箭手的尸体被枪先火化一事,目前还没有查到什么头绪。”

“你想说什么?”

“臣无它意,只是好奇。为什么林二公子死前。会与前些日子范氏子遇刺事件的主谋者呆在答山脚下的庄园里。”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礼部尚书郭攸之率先出来为宰相辩解:“且不说那司理理是不是受刑不过。胡乱攀咬,即便吴伯安与前宗案子有关。”他转向皇帝请罪道:“臣一时情急,陛下莫怪,着实是因为那吴伯安乃二十年前进士,在京中颇有才名,交游甚广,林二公子与他在一处实属寻常,岂能因此事而随意诬蔑死者?宰相大人丧子之痛未去,陈大人便如此胡言乱语,实在是……不堪!不堪!”

林若甫此时站了起来,对陛下躬身行礼,沉痛说道:“犬子不肖,行事孟浪,遭致不测,但若说他有此不臣之心,老臣是断断不信的。”他又说道:“那吴伯安臣也见过,确实是个有才之人,还曾与他游历京都四周名胜,若与吴伯安有故,便与命案有关,那岂不是臣也脱不得这嫌隙?”

“不错。”一名大臣也摇头说道:“臣也曾与那吴伯安见面,观其人面,似乎颇正,若此人真是狼心狗肺之徒,这又与林二公子何干?陈大人当谨言才是。”

林若甫面现激动说道:“若臣与此事有关,天厌之,天厌之!”见宰相大人说了如此重的话,几位大臣随他一同跪了下来。见大臣们跪着,皇帝撑颌于椅斜瞥了陈萍萍一眼,眼里却尽是笑意。转瞬间,皇帝面色如霜,请诸臣起身,正色道:“陈萍萍已先请罪,还未说完,容他先说下去。”

朝堂之上总是如此,陈萍萍一院独大,文官系统总是喜欢抱团。陈萍萍淡淡看了林若甫一眼,说道:“宰相大人息怒,本官只是觉得不解。监察院暗索京都一日一夜,都没有找到吴伯安,贵公子却能与这位谋士在葡萄架下把酒言欢,自然想问个明白。”

“吴伯安究竟是不是前宗案子的幕后主使,此时犹未可知,也许当时他与林公子约好去苍山赏景,陈萍萍,此事稍后再论。”皇帝忽然冷冷开口,阻止了陈萍萍的陈述。

见陛下站在己等一方,各部大臣们私了一口气,林若甫的心里却被稍后再论四个字击中了心房,一阵寒意涌了上来,知道陛下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借题发挥。

这是一种交换,一种不借助言语,却双方心知肚明的交换。林若甫相信府中袁宏道的判断,珙儿的死与范家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沉默不语,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如果监察院真顺着吴伯安勾结北齐的事情追下去,事涉谋逆,只怕自己这个宰相也做不成了。

“你先前说这两宗案子本是一宗,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陈萍萍面无表情看了这些大臣一眼,大臣畏他眼神寒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他轻声说道:“经刑部与院中查验死看伤口及当时场景,判定行凶者乃是东夷城四顾剑一脉,所以臣断言两宗案子本是一宗。”

听见四顾剑三个字,就连不谙武道的大臣们都有些动容,难怪先前讲述苍山庄园遇袭之事时,听说凶手只是一个,便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十数位高手,而且均是一击致命。只有林若甫面色不变,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嗯?”皇帝皱起了眉头,四大宗师的名头虽然还不放在他这位九五至尊的心上。但这些超然的武道强者,对于朝廷威严来说总是很难忍受的存在。

“因为前些日子被范氏子反击杀死的刺客中,有两名女刺客,据院中档案,这两名女刺客应该是东夷城四顾剑门下。只是不知道是那人的徒弟还是徒孙。月前便有院报,四顾剑不在东夷城内,据臣看来,那剑痴应该是来了庆国。”

皇帝缓援闭上眼睛,寒声问道:“他为什么不是去杀范家的孩子,而是找到了吴……伯安?”

“世人皆知四顾剑乃是位剑痴,门下弟子暗杀他人被反击而死,只怕他还会赞叹对方手段了得,更不会视其为仇,而此人又最是厌恶阴谋诡计,严禁门下弟子牵入家国之争,如果不是吴伯安许了什么好处,说动了那两名女刺客。这两名女刺客就不会死了。只怕在他心中,只有那个吴伯安才是真正的仇人。”

陈萍萍淡淡而言。撒起谎来真是面不改色。

许久之后,皇宫的这间屋子里响起了庆国皇帝威严的声音:“京都府尹梅执礼上折请罪,罚俸降职使用一年,监察院进驻巡城可纠查,免焦子恒巡城司职务,刑部继续侦办补充两宗命蔡,待卷结之后,发诏令东夷城交出元凶,照此办理吧。”

完这句话,他上前对林若甫安慰了几句,便离屋而去。

众臣退后,已有宫女上前推着陈萍萍的轮椅入了内宫。大臣们对于这件事情并不惊讶,他们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获得陈萍萍这样的恩宠,所以才会在大小事情上都紧紧抱团,与监察院的势力对抗着,也等同是与皇帝的私人势力对抗着,这是庆国建国以来文官们的传统概念,似乎已经根深蒂固地扎进了他们的脑袋里,永远无法摆脱。

大臣们甚至满怀恶意地想着,疯狗陈萍萍或许正是因为瘫了,又没有子嗣,才会让陛下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吧。

……

安静的深宫之中,没有一个太监宫女,只有皇帝与陈萍萍村对坐。皇帝端起茶杯,缀了一口,似乎觉得茶温不怎么合适,眉头一皱,竟是将杯子摔碎在陈萍萍的轮椅之前。啪!的一声,瓷杯化作碎玉四溅,茶水打湿了陈萍萍的裤脚,但他腿脚不便,竟是无法躲开。与先前不同,皇帝此时的声音显得特别寒冷和压迫感十足:“四顾剑?这个答案荒唐了些吧。”

陈萍萍就像是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般,满面微笑,十分恭谨回答道:“臣不敢瞒皇上,那伤口凄厉,颇有茫然之意,刑部与院里一致看法如此。”

皇帝翘起唇角,笑着看了他两眼,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喝问道:“是不是老五在京里?”

陈萍萍缓缓抬起头来,张开了双唇,半晌之后才说道:“不错,五大人如今正在京都。”

皇帝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联?”然后叹息道:“罢了,不过既然你连联都敢瞒,那就一定要瞒住天下人,不要让那些人知道老五的存在。
第2卷在京都 第63章 破题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是。”陈萍萍恭敬应命。

  “那两名女刺客真的是四顾剑门下?”

  “是。”

  皇帝忽然皱眉问道:“那四顾剑难道不会真的为了报仇,去杀范氏子?”

  陈萍萍恭敬应道:“一代宗师,总是有些架子的,眼下还在东夷剑坑里潜修,只要范闲自己不去东夷城就好,而且这件事情臣也在处理当中。”

  “知道了,那些事情前天夜里还没谈完,今天继续。”皇帝半闭着眼睛养神,问道:“拖了许久才肯回京,就算你不怕御史们上章,联也要顾及这天下臣民的议论。联知道你是在使小性子,不满意对他的安排。”

  陈萍萍轻轻搓着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依然十分平静:“这件事情后,估计宰相会记仇,虽然他会相信是四顾剑出手,总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因为范氏子死的,这门婚事……还是算了吧。”

  皇帝静静说道:“不妨事,靖王已经入宫,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那个小家伙,别看他不管事,但若他其要护个人,这朝廷里也没有谁敢再动,至于林若甫,他是聪明人,林珙死后、他应该相信谁,二十年后,总该有个真正聪明些的决断才应该。”

  “靖王?”陈萍萍有些意外。

  “当然他没有认出来,所以不知道他与那小家伙儿是何处来的情份。”皇帝叹息道:“也许一切皆是命数。”

  似乎这句话涉及到了某些经年之痛,一帝一臣同时极有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陈萍萍忽然说道:“四年前我就反对过。今日,臣依然反对这门婚事。”

  皇帝睁开眼晴看着他,说道:“你比联还要小,但这些年劳心劳神,却老了许多,以后还是少管些事情。这些小家伙儿的事儿,哪里有资格让你操心。”

  陈萍萍微笑应道:“这件事情完了,臣就告老。”

  “什么事情?”

  “陛下,那个孩子的事情。”

  皇帝的语气变得淡了起来:“为了将他母亲的东西留给他,联转了这多道弯,假意心疼晨儿,封她为郡主,让这份产业作嫁妆。然后请太后指婚,这才名正言顺地让他得到这些东西。联用心良苦,莫非你还有什么不满。”

  “臣不敢。”陈萍萍心知肚明陛下为了让范闲能够重获叶家,着实施了不少手段,他正色说道:“只是臣总想着,万一哪日臣去了。这监察院该如何处置。如果将院子再交到一个外人的手里,实在是很危险的事情。”

  与皇权的继承不一样,监察院是一个有些畸形的存在,全依赖于庆国皇帝对陈萍萍的无上信任,依赖于陈萍萍对皇帝的无上忠心,如果陈萍萍一旦死亡,不论是谁接手监察院。都极有可能对于庆国的朝局产生难以想像的可怕影响,交给臣子,则有可能出一权臣威胁到皇族,交给皇子,则有可能造就一位过于势大的皇子,影响到皇位的交迭。

  皇帝又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思考什么:“你是认为联应该将院子交给他?”

  “不错,那孩子既然不是外人,自然不会威胁到宫中。可是他的出身又注定了不可能参与到天子家的争斗之中,所以最能够保持中立。”陈萍萍缓缓应道。

  皇帝似乎每些心动:“且待联思琢思琢。你好生将养身体,总还有一二十年好活,这事情不用太着急。”

  “是。”陈萍萍见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恭敬行礼退出,早有远处宫女看见过来扶着,往宫外的道路走去。

  皇帝站起身来,闭目良久,忽然睁眼看着那个轮椅往宫外行去,他不曾怀疑过陈萍萍对自己的忠心,但一直有些疑虑、为什么这条老狗会对那个女子如此念念不忘,不惜一切地替那孩子争取所有可以到手的权力――想到那个孩子,这位天下至尊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温柔,心想他来京后还没有见过,什么时候得去瞧瞧。

  ――――――

  宫女将轮椅推出内宫,有侍卫接过、然后缓缓推行在外宫里,再至官门口,便有监察院的人接了过去,将陈老大人搀扶上马车,马车在朱雀大街上向前行进着,碾压着石板路,发出蹬蹬有韵律的声音,却是半天都还没有行出内城。

  往东城去的路很安静,这时候天色也已经半黑了,马车往斜里一拐,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早有另外一辆马车等候在此。监察院的官吏与那马车旁的护卫似乎并不熟悉,却很默契的同时离开马车,散落在四周,形成了一个比较隐蔽的防卫圈。

  两辆马车挨得极近,同时间内,马车里的人将侧帘掀开,对视一眼,正是陈萍并与范闲的父亲,当朝礼部待郎范建大人。陈萍萍看见这张满脸正气的面容,便十分恼火:“趁我不在京,你就哄着陛下给你家儿子找了门好亲事!”

  范建见他发火,既不恐惧也不紧张,微微笑着应道:“四年前,你坏了我的事,我只不过现在想办法将事情圆回来而已。”

  陈萍萍冷冷道:“得那么一堆臭钱,又有甚值得可喜的。”

  范建摇头道:“钱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要忘记当初院子初成之时,若不是闲儿母亲、你们喝西北风去。”

  “如今这内库早不是当年的叶家,你范家如果接过去,只怕会焦头烂额。皇上逼林家认了和生女,就是想让你和宰相能和平相处,同时也是为以后考虑,不然将来让人知道郡主嫁皇子,那是个什么说法。”陈萍萍冷笑道:“听我一声劝,退了这门婚,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范建皱眉道:“你一直认为长公主和当年的事情有关系,但是这么些年了,你也没有找到证据。”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陈萍萍寒着一张脸说道:“就算陛下觉得亏欠他,但你想想,如果陛下真听了你的,将叶家还给他,那这院子怎么办?陛下雄才大略,绝对不会允许世上有人同时掌握这两样国之利器,即便是他也不行。”

  范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让我儿子牵涉到这些事情里面,让他做个富家翁岂不是更好。”

  “富家翁就这么好做?”

  “有你我在京都里,长公主也受了教训,以后的几年应该会很平稳。”

  陈萍萍寒声道:“不要忘记,你的……儿子,一月前才险些被人给杀了。”

  范建盯着他的双眼:“这是我的疏忽,何尝不是你的问题,如果你不是赌气不回,也不至于京里会有这些风波。”

  陈萍萍静静道:“如果你儿子就这般死了,还用得着你我如此用心?”

  ……

  一阵沉默之后,范建开口说道:“在这件事情里,我付出的代价远比你大,所以如果两边无法抉择的时候,我希望你尊重我的意见。”陈萍萍想了一想、认可了对方的说法。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范建冷冷地放下车帘,一声今下,两辆马车分道扬镰。

  黑夜笼罩着皇城,在这片浓墨计似的背景中,人们有的为了利益相聚,有的为了理念相聚,然后往往又会因为这同样的两个词分开,只等某日某个机缘巧合的缘故,再次走到一起。皇城根下,高高的朱红宫墙旁,缓缓地行走着一抬轿子,后方远远地跟着几名亲随,远处宫门的禁军看见这辆轿子绕着宫墙行走,却没有人上前发问。

  那是宰相的轿子,这是宰相的习惯,每当庆国陷入某种问题之中,他总是会令人抬着自己的轿子绕着宫墙打转,有的人说他是在森严的安静环境中思考问题,鄙视宰相的人认为这种怪癖说明了他对于权力的某种病态狂热。庆历二年,南方大江发了洪水,宰相大人便是尘着轿子绕宫墙转了许多圈,第二天便上了一道折子,详细地记述了赈灾救灾一应事项分工及流程,条疏清晰有力,而在最关键的银钱用度上,却有些捉襟见肘,户部有些独力难支,恰此时内库却有几大笔海外贸易银两入帐,险之又险地为宰相的计划提供了保障,陛下龙颜大悦。

  世人常道,宰相是奸相,看他府第便知。宰相是能相,看这天下便知。但不管是奸相还是能相,其实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他总是会回归到最原始的角色,比如父亲。今日宰相绕着宫墙“散轿”,无人敢来打扰,正是因为大家知道他的二儿子死了,大人的心情不好。

  夜色渐渐的深了,皇宫里点起了红烛灯笼,隐隐约约的黄色灯光从高墙之上洒漫了过,但宫墙这面却依然是漆黑一片,轿子缓缓走到宫墙某侧僻静地,迎面远远有一个灯笼摇摇晃晃地过来了,走得近了些,才看明白原来也是一方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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