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显有备而来。
不仅聚集了京郊的巡捕营,他的身侧,还跟着大理寺卿闻人染。
婵夏一看这些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面上依然要撑做若无其事,先拱手给梅显施礼道:
“不知是怎样的案情,竟惊动了太傅和闻人大人?”
“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把这一片地赏给了本官,今日闲暇无事,约了闻人大人过来钓鱼,听到辖区百姓议论,说近几日盗墓贼猖獗,我便叫了巡捕营的过来看看,这不,人赃并获了。”
梅显比了下陈四的方向。
陈四手里握着铁镐,边上还放着一具棺材,他的脚边堆满了陪葬品。
任谁看,都像是盗墓的。
大燕对偷坟掘墓是要处以重刑的,斩立决。
婵夏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太傅给自己挖的圈套,却不得不看向陈四。
陈四举起手里的铁镐想要挡着脸,婵夏怒从心中起。
“挡什么,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阿爹,你来这干什么?”
听婵夏喊陈四阿爹,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看婵夏穿着厂卫的制服,敢怒不敢言,婵夏只看他们的表情都能猜得到,这些人在想着她要包庇阿爹。
偏偏又不能装作不认识,梅显老贼等着她呢,闻人染也是见过陈四的,这笔账横竖都是糊涂。
“我——我来挖药。”陈四眼神游离,一看就是说话。
梅显闻声仰天大笑,嚣张道:“夏大人,他说的话,你可信啊?你们信吗?”
“呸!挖得这是什么药?他分明是过来刨我们的祖坟!缺了大德,不怕遭雷劈!”人群中有人骂道。
刨人家祖坟,无论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容饶恕的重罪,就算这些人现在把陈四失手打死,官府也不可能治他们的重罪。
“各位请听我一言,我阿爹会出现在此刻必然事出有因,我虽是厂卫办差官,却绝不会包庇自己亲人,若他真冒犯了各位的祖坟,我必会秉公办事,但这里面,只怕是另有隐情!”
“是啊,夏大人可不是普通人,你是厂卫提督的未婚妻,陛下亲自赐的婚,你们这样的门户,又何须偷人家祖坟拿人家陪葬?可别是冤枉了督主未来的岳丈啊!”梅显故作惊讶。
“可我怎么听说,督主的岳丈不过是仵作出身,家里也没什么底子,眼看闺女要成婚了,拿不出像样的陪嫁,跑过来挖人家坟,也不是不可能。”梅显身边的一个随从说道。
这一听就是早就设计好的自问自答,随便两句就把于瑾牵扯进来了。
婵夏心里骂了句,这老贼太狗了。
这时候把于瑾的身份扯出来,不就等于往督主头上扣屎盆子吗?
用不了半天,全京城都得知道,厂卫提督的岳父偷坟掘墓,督主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满朝文武?
果不其然,这些百姓听到偷坟的竟然是督主的岳丈,群情激愤,骂骂咧咧。
“阿爹,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说啊!”婵夏把希望寄托在陈四身上。
只要陈四开口,她就能想办法替他排除嫌疑。
但陈四这会也不知怎么了,双唇紧闭,一言不发,见婵夏一再追问,竟笔直地向后倒去。
婵夏一看就知道,这是装晕呢。
看来陈四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说。
“既然是督主家的人,本官按理说应该让你带他回去,可是你看这民意...不可违啊。”梅显假惺惺地说。
人群中站出来俩老者,噗通跪在地上,边磕头边痛哭。
“求太傅主持公道!我们赵家祖坟被盗,我等若不能替先人还个公道,只能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这,也省的地下无言见祖宗啊!”
这一唱一和的,婵夏要是敢带陈四走,就得落下个逼死百姓的恶名,这笔账也会记在于瑾头上。
“若真有人知法犯法,莫说太傅,就是我这小小贴刑官也是不能姑息的,这位老伯,你怎么称呼?”婵夏问说话那个老者。
“小老儿乃赵家族长,祖辈几代都住在这附近。”
“他盗的,是何人的墓穴?”
“乃是我家先祖。”
“你家先祖是做何营生的?”婵夏追问。
“夏大人,你这是作何?你阿爹偷盗别人家祖坟,你倒反盘问起人家后人来,这难道是仗着厂卫的权势欺负百姓?”太傅身后的随从喊话。
婵夏把视线对准一直保持沉默的闻人染。
“闻人大人,想必你心中也有诸多困惑吧?不如你我一通盘查,也好还案情一个真相。”
“这——”闻人染迟疑。
“案情不审不明,若现在就把人带回去,再来查找真相,只怕是早就被人动了手脚,不如现在,当着百姓和太傅还有闻人大人,我们查个明白。”
彩凝和忍冬也赶过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俩人对视一眼,忍冬转身准备搬救兵。
这摆明了是太傅挖坑打算坑厂卫,欺负他们厂卫没人了?
“都不准走,现场所有人都要留下。”婵夏出声制止忍冬,这时搬救兵,只能落人口实。
“本官不才,愿意与夏大人一同查案,分别记录,也好留着对簿公堂。”闻人染说道。
婵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猜对了。
太傅拽着闻人染过来,就是想锤死婵夏,日后成帝追责,也好把闻人染推出来做证人。
婵夏与闻人染接触过两次,知道此人虽然查验本领一般,却也是个正值之人,只能请他做个见证。
“还请夏大人从速,本官虽同情你父女情深,但法不容情,民意不可违,也不好拖延太久,就一炷香时间吧。”
太傅说完,马上有人端了香炉出来。
婵夏心里冷笑,这狗东西,香炉都备上了,这是打算打她的脸吗?
“赵老伯,你家先人作何营生?”闻人染接过婵夏刚刚的问题问族长。
“回大人的话,这墓里葬的我家高祖,高祖经商,家底殷实,陪葬的明器也较为常人贵重。”
“哦,高祖,那死了有些年头了吧?”婵夏扫了眼周围环境,在脑中快速计算起风水来。
“正是。”
走到棺材前,抓起一把地上的土,用手捏碎,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闻人染等婵夏问完了,也想问几个他关心的问题,虽然他现在毫无头绪,但也把婵夏跟这老头的问答都仔细记在心里。
婵夏没给他继续提问的机会。
站起身,对着太傅拱手。
“太傅,可以放人了,盗墓的不是我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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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婵夏以外,所有人都很惊讶。
“夏大人,你这就有包庇之嫌了,你只看了几眼,如何判定你阿爹没有盗墓啊?”
“依据比较多。先挑着最重要的几点说,这寿材我没打开,但大家可以看一下,黄松木的寿材,天下寿材七尺三,这么大个寿材,少说要上百斤,我阿爹如何一人拖棺材到这的?”
“也许这寿材本就埋在这里呢。”太傅身边的那个小官继续辩驳。
“不可能埋在这。”
婵夏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开始画。
“祖坟风水影响后代运势,假设这家的祖穴在这,那么现在放寿材的位置,就是明堂,谁会把明堂挡住?”
明堂指的是祖穴前平坦开阔、水聚交流的地方,视为地气聚集地。
这么关键的位置,怎么可能埋棺材?
太傅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人,仿佛在质问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闻人染恍然,不由得佩服起婵夏来,忙围着祖坟绕了一圈,果然是疑点颇多。
“夏大人观察真是细致入微啊,经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疑点。根据祖坟排列规矩,高祖大概要葬在这个位置。”
闻人染接过婵夏手里的树杈,就着她画的地形图画了起来。
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一定的距离呢。
“若真是陈四偷坟,他为何要舍近求远,把寿材拽到这里开?地上为何没有留下拖拽痕迹?”
“或许他有同党呢。”太傅身边的小官继续狡辩。
婵夏就等着他问这句,随手指着太傅那边的俩家丁说道。
“你们俩,过来抬棺材。”
这俩被点到名的百般不愿意,却又推脱不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按着婵夏的要求抬棺材。
俩人抬棺十分吃力,勉强走了几步就放下了。
婵夏指着地上的脚印说道:“此处土地较为松软,且土质颗粒比较细,抬棺过来,负重增加,地上必定会留下足迹。”
“地上也有你阿爹的足迹!”
“请各位仔细观察,这两组足迹的对比。首先我们来看这扛了棺材的,扛重物时,身体会侧倾,左右步长会缩小,若右肩扛,左足步角增大,右足步角变小。”
婵夏仔细讲解这几个脚印,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闻人染却是恍然大悟,只恨不得立刻记下她说的一切。
这种查案方式,闻所未闻,细想却是不无道理。
“因外侧偏压明显,左侧会有喷土痕迹,蹬踏痕迹增强,在干土地面上,足迹周围必定会有喷土痕迹。同样的道理,那位小哥用的右肩扛,足迹特点都是反过来的。”
婵夏又来到陈四留下的那几个足迹边上,用树棍指着分析道:
“只有我阿爹一人的足迹,且足迹较轻,没有明显负重表现,脚印距离很短,后脚跟凹陷很深,前脚掌的痕迹相对浅一些。”
“这能说明什么?”
“第一,说明了他的年龄,这是标准的中年人的步伐,第二,说明他走路的姿态,必定是挺胸收腹,笔直走路才会有这种足迹,你们可曾见过挺胸抬头的盗墓贼?”
“而且从足迹分布的痕迹来看,他若有同党,为何同党没有脚印,假设同党丢下他一人跑了,慌乱之间也该是抹掉俩人的足迹,怎只能抹一人?最关键的一点。”
婵夏比着陈四留下足迹的那条路说道:
“若从这个方向扛棺材,必须要躲过诸多杂草,放着开拓地步走,挑着不好走的抬到这,这样的傻事儿,你们这等脑袋不灵光的都不会用,更何况我阿爹这种仵作出身的?世人皆知,仵作查案多了,若我们想犯事,不能说天衣无缝,却也能抹掉很多痕迹,不会如此明显。”
闻人染连连点头,对婵夏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夏大人所言极是,这案件的确有诸多疑点,单从现场的痕迹来看,陈四并无犯案可能。”
太傅黑着脸,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是瞪着手下的几个出谋划策的小官,仿佛再问眼下如何收场。
现场的百姓虽不明白婵夏对于足迹的判定原理是什么,但在两组明显的脚印对比,以及现场路线的分析上,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婵夏这边了。
“事实强于雄辩,无论设计多完美的栽赃陷害,只要留下痕迹,就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您说是吧?”
婵夏对梅显冷笑道。
这些人大概已经随便弄个现场,就能将阿爹锤死。
如果不是婵夏接到了甄霓的纸条找过来,现场一旦被破坏,陈四被太傅抓回去,想要洗清这个偷坟掘墓的罪名也是不能了。
甄霓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帮了婵夏大忙。
“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但你阿爹为何会在这个时间,拎着铁镐来到人家祖坟?他自己不开口说清楚,总是难逃嫌疑。”
婵夏蹙眉,看向陈四。
陈四在装晕,这婵夏比谁都清楚,只是他不愿意开口说明他为何来到此地,婵夏就算找遍了证据,也总是难以让人完全信服。
双方僵持不下时,只听一阵马蹄声从远及近。
众人闻声看过去,就见前方来了一队人马,马蹄掀起尘土,最前面是一匹黑色宝马,上面端坐一人,昂首挺胸器宇不凡。
正是于瑾。
婵夏看到于瑾来了,紧绷的神经稍有松弛,于瑾穿过人群翻身下马。
梅显的老眼微眯,心里却是惊骇不已。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想栽赃陈四,以此要挟报复于瑾,想达到个隔山打牛的目的。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横空出来个陈婵夏,更是引来了于瑾。
梅显甚至不知道于瑾是怎么接到消息的,按着他的情报,于瑾此时应该在宫里伴驾,两地尚有些距离,他到底是怎么接到消息赶过来的?
于瑾大步来到婵夏的身边,先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安抚了婵夏焦虑的情绪,这才转身对梅显说道:
“梅大人,我岳丈奉我之命在此秘密查案,不知诸位这真枪真刀的所为何意啊?我这没过门的小娘子最是胆小,你们这样吓着她,我可是会心疼的。”
众人:...仵作胆小?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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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夏听于瑾开口维护自己,心里虽然是感动,却也知道,阿爹绝不可能是他派过来的。
若阿爹真是给于瑾办事,不可能不通过她。
更不可能会表现的如此心虚,见搪塞不过去了,直接躺地上装晕。
婵夏能想明白的事儿,太傅这边也能想到,只是想到又如何?
于瑾不同于婵夏,他说出来的话没人能质疑,就算现场都知道他有意偏袒,却又不能拿他怎样。
局势朝着婵夏这边倾斜。
躺在地上的陈四闻言,马上哼唧一声,装作刚清醒的样子起来。
“小婿来迟,让岳丈受惊了。”于瑾过去搀扶。
陈四干咳两声,本想装模作样地说几句,对上闺女那犀利的眼,腿肚子瞬间软了下来。
这丫头自从跟了于瑾后,瞪起人的样子越来越吓人了,不敢直视啊!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本官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于公公何不移步我的别院,尝尝我钓的河鱼?”梅显邀请道。
婵夏看他这虚伪的模样,心里狠狠呸了一口,真佩服阿蛋,每天面对着这些心口不一的人,他是如何做到冷静相处的。
“改日吧,我看这家祖坟还乱着,很好我们这人手足够,我打算帮百姓把祖坟恢复原状再离开,就不留太傅观看了。”
太傅知道这盘棋已经是无力回天了,从于瑾出来的那一刻,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辞。”梅显对于瑾拱手,婵夏眼看着他转身的功夫脸沉了下来,郁闷的心情又舒坦了一些。
梅显老贼把她恶心的够呛,这一手栽赃陷害竟然算到了她阿爹身上,婵夏恨不得上去给这老贼来几杵子。
好在于瑾和婵夏配合默契,没有让梅显老贼得逞。
从老贼离去时黑着的表情里,婵夏能够觉察到他也被于瑾膈应的够呛。
对手不舒坦,婵夏就痛快了。
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对着梅显挥舞。
“太傅,没事就来我们于府坐坐啊,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到来!你可别走错了,是督主的于府,可不是那个谁的于府啊!”
这话可真是够戳心窝子了,拿于渊来膈应太傅,看太傅脚步明显一顿,婵夏瞬间舒坦的叉腰,甚至还笑出声来。
太傅被婵夏这一嗓子喊得加快脚步,心里把于瑾骂了个半死,这粗鄙的野丫头,真不知于瑾看上她什么了。
于瑾指挥跟着他一起来的番役将棺材抬回去,打算重新埋好。
此举赢得了百姓呼声一片,都说这厂卫办案铁血无情,现在看,也有为百姓考虑的温情一面么。
婵夏趁着众人忙着抬棺的功夫,压低声音问于瑾:
“你怎会过来?”
他这来的也太及时了。
好似从天而降,解她燃眉之急。
“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于瑾回问。
婵夏恍然,一定是甄霓!
甄霓先通知了自己,又想办法找到了于瑾。
若不是她出手帮忙,陈四这下卷入官司,只怕是难以脱身了。
婵夏看向陈四,后者心虚地看着天空。
这会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众人燃了火把,借着火光准备封坟。
不知是哪个村民嘀咕了句:
“大晚上的封坟,不吉利啊。”
都说晚上阴气重,祭祀封坟都要选择在白日。
话音刚落,就听抬棺的番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于瑾挑了四个人抬棺,突然少了一边的重量,那棺材竟侧翻在地,棺材盖打开,里面的骸骨落了出来。
赵氏族人见此状吓得跪倒一片,都以为是冒犯了鬼神。
遗骸从棺材里出来,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婵夏忙过去查看摔倒的那个番役,好在只是摔了一下,并无大碍。
“怎会无缘无故摔倒呢?”婵夏问。
“我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突然腿弯很痛,脚没站稳,这才摔了...”那摔倒的番役看着掉落在地的遗骸,惊魂未定道。
这遗骸掉落后可是贴着他的后背的,一想到近距离接触这个,心悸难平。
“快些把遗骸请回去,再找些和尚道士过来做场法事,以宽民心。”婵夏命令道。
她倒不是信这些,只是百姓们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惊恐不安,做一场法事甭管有用没用,总能安抚到大家。
这遗骸摔出来后,有些骨头摔了出来,不是专业的很难将其复位,婵夏戴上手套,让人多点些火把照得亮些,她要现场将这些骸骨归位。
于瑾也过来帮忙,俩人一个拿起了腿骨,一个拿起了指骨,同时觉得不对,一起抬头,对视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息。
“把火照得亮些!”
婵夏就着火光一看,跟她猜想的一样。
这棺材里的骸骨早就白骨化了,埋了有些年了,因为摔下来时落地的冲击,骨头有些摔了出来,包裹躯干的衣物虽然因年头已久被侵蚀,却还没腐烂,能够看出是件丝绸女装。
“赵族长,你过来。”婵夏叫来赵氏族长,指着棺材问道,“你确定,这里面是你家高祖?”
“千真万确,只有高祖的墓被翻动过。”
“你高祖可与其妻合葬?”
“这不可能,我赵氏一族祖坟皆为男在左女在右,根据正房、偏房、小妾依次向右排列,怎可乱了尊卑将妻妾葬在左边?”
“那你解释下,为何你高祖的棺材里,装的是具女子遗骸?”婵夏把火把停在遗骸上方,刚大家忙着捡骨头,没人留意这骸骨穿着不对。
她和于瑾一看骨头就知道死者是女子。
男人的骨头粗而重,女子的骨头细而轻。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赵氏族长也懵了。
婵夏正想命人把赵氏高祖母的坟打开,看看是否埋错,就听她身边的陈四啊了一声,失心疯似的跑过来,夺过婵夏手里的火把,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当他看到这骸骨左脚缺了一根小脚趾后,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四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一双手哆嗦着想去抓骸骨,被婵夏一把按住。
“阿爹,你怎么了?”
“我,我——”陈四泣不成声,又不知从何说起。
“坏了,这是中邪了啊!”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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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四想徒手抓骸骨,被婵夏一把抓住手腕。
“阿爹,使不得!”
这骸骨在地下埋了这么久,也不知上面有没有毒,阿爹身为老仵作,怎会不知深浅直接上手抓?
婵夏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心里觉得十分疑惑。
陈四今天诸多的反常,让婵夏觉得十分不对劲。
围观百姓见陈四行为异常,只当他是中了邪,对这个身份不明的女骸骨更是心生畏惧。
“阿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婵夏压低声音问,陈四涕泪齐下,哽咽的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婵夏看向于瑾,于瑾当机立断。
“把这骸骨入棺收好,带回去查验身份。”
“不!让她入土为安吧!”陈四突然冲过去,抓着于瑾的手。
他从未表现得如此失态,于瑾眯了眯眼,手指稍一活动。
陈四就觉得手被针戳了下,还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于瑾顺势将他扶住,对着众人说道:
“我岳丈大概是中了煞,带他回去做找个道士好好的做场法事。”
这话说给谁都是信的。
毕竟今晚诸多事在一起,属实诡异。
婵夏看于瑾,于瑾冲着她微微颔首,婵夏马上知道是他动了手,稍一琢磨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陈四的古怪,说明他心里藏着个不愿意与人分享的秘密,但陈四这会情绪失控,一旦做出说错了什么,被传出去,真要是有纰漏,于瑾也保不住他。
让陈四晕过去,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赵氏族长过来,惶恐地对于瑾说道:
“大人,这棺材里的是个身份不明的女子,那我家高祖哪儿去了?”
“这件事我会调查,你们也无需恐惧,有结果我自会派人告知与你。”
于瑾心里明白,赵氏一族的高祖一定是被人换了,而换骸骨的,要么是梅显,要么是甄霓。
想要解开高祖遗骸去哪儿的秘密,就得让陈四开口,说出他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于瑾命彩凝压送棺材回去,特别叮嘱,如果陈四醒了,直接塞小黑屋里关着,不允许他乱跑,更不允许任何人见他。
彩凝等人先行离去,于瑾带着婵夏,舍了马,甩开了随从,确认身后无太傅的探子跟踪,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赵氏祖坟。
闹腾了一圈,这会所有人都走了。
现场无人,俩人才能安静查线索。
俩人并没有从祖坟开始查,而是沿着祖坟周围的荒岭缓步搜索,婵夏走到一处,觉得土质有所不同,像是新翻过。
“阿蛋,这里!”
于瑾过来敲了她头一下:“不要乱叫。”
“大铁子,你快看!”婵夏从善如流。
于瑾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她推坑里。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就是这里。”
于瑾从随身带的工具里抽出两把铁镐,俩人对着土一通刨。刨了几下,果然发现了一具棺材。
“黑棺材?”婵夏倒吸一口气,“看来被咱们带走的那具女尸,生前是横死的啊。”
大燕等级森严,棺材的颜色都不是随便乱用的。
皇帝的棺材要用正黄,象征着至尊皇权,至于这至尊皇权埋到地下会不会被岁月所侵蚀的褪色,全靠做棺材上金漆的工匠手艺。
寻常百姓都是以原木色居多,红色的棺材是给高寿之人用的,意味喜丧。
黑色棺材,就是给横死之人用的,寻常百姓绝不会随便用黑色。
“如果咱们没猜错,这棺材里装的,应该就是赵家高祖了。”
婵夏把棺材盖打开,用火折子看了眼,的确是男性骸骨,身上穿着的送老衣服,也符合赵氏高祖的身份。
婵夏和于瑾俩人刚合计了一下。
婵夏赶过去时,案发现场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该有的足迹什么的都被抹去了。
但那棺材里被换过的遗骸,却能说明很多问题。
要交换两骸骨,首先得有辆板车,车痕虽然容易被抹去,但路径却不难推断。
这荒野里杂草丛生,板车压过不好走,只能挑着好走的路走。
那女骸骨摔下之前保存应该是完好的,一定是带着棺材来的。
梅显带了那么多人来来回回的走,路上的痕迹乱七八糟,但凭借着土质变化,婵夏还是找到了棺材。
土被翻动,湿度是不同的。
正如俩人猜测的那般,这黑棺材,应该是被带回去的女骸骨的,她生前一定是横死的,而死者生前,一定跟陈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黑棺材里装的是被调换过的赵家高祖。
按着常理,于瑾应该通知赵氏族人过来认领,也算是了却人家一桩心事。
婵夏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就在棺材盖合上的一瞬间,月光反射到棺材上的头骨,头骨上佩戴的抹额宝石反射着幽幽的光。
这光让婵夏一下想到梅显老贼了。
梅显老贼为了将偷坟掘墓的重罪嫁祸给她阿爹,故意弄了一身便服穿着,装作钓鱼路过,头上也戴了这么个抹额。
黑色丝帛贯以珠宝,这款式是如此的相似,瞬间勾起了婵夏的无限遐想。
于瑾只见这小丫头,月下一双大眼叽里咕噜乱转,一看就是琢磨着什么幺蛾子,挑眉看她。
婵夏双手合十,一本正经。
“我说,阿——”
蛋字还没出,于瑾的手已经抬起来了。
“称呼什么的不重要咱们一会再讨论!你先听我说!你说...这棺材里的高祖,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知道。”
“我觉得应该是好人的概率大些,你想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赵氏一族发展壮大,高祖他老人家生前一定是顶顶好的人,所以这样的好人,应该不会介意,死后帮着我...行侠仗义一次?”
于瑾大概明白她要鼓捣什么了,勾起嘴角。
“那他要是个恶人怎么办?”
婵夏戴上手套,探入棺内,把头骨取出来了,对着那戴着抹额的头骨一本正经道:
“他生前要是个恶人也无妨,我这暂时用他老人家的头骨办点事儿,也当是替他赎罪了。”
“高祖老爷爷,阿夏无意冒犯,只是那梅显老贼作恶多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赵氏一族在他的辖区,想必也是水深火热,小女借你头骨一用惩治恶人,事成之后必将你头骨带回厚葬,顺便供十个大猪头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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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头补头...
这个创意,也只有婵夏想的出来。
婵夏唯恐于瑾不答应她,把头骨举到他眼前。
“你看,高祖他老人家用深情的眼神凝望着你,等着你惩恶扬善呢,你要是不惩恶扬善也无妨,你别拦着我...”
于瑾与头骨上两个黑洞大眼瞪更大的...窟窿。
“造孽啊...”
“对啊,梅显他造孽啊,活该遭报应啊!”婵夏点头,手里的高祖头骨也跟着晃悠。
于瑾嘴角抽了抽。
“我说的,是收你这么个玩意,造孽!”
他是如何从千万人中,挑了这么个活宝当徒弟,又怎么会喜欢上这个毫无女人味的丫头...造孽啊!
四更刚过,太傅府内已经忙碌起来了,五更早朝,梅显四更就要准备妥当从家坐轿进宫。
先帝在时,五天一朝,成帝继位百废俱兴,几乎天天都有早朝,在京官员难以适应这节奏,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梅显脸色很是疲惫,几乎是整宿未眠。
上半夜跟谋士们商谈白日陈四之事,一屋子人想破了头也没明白,婵夏和于瑾到底是从哪儿接到的消息及时赶到,最后只得出个结论。
身边有内鬼。
于是下半夜,梅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怀疑于渊,一会怀疑身边的几个谋士,看谁都像是内鬼。
最有嫌疑的,就是于渊。
于瑭死的莫名其妙,于渊几次与梅显发生争执,话里话外埋怨梅显见死不救,言语里甚至流露出鱼死网破的意思来。
只是于渊遇袭,现在还躺在病榻上起不来,不大可能是他出卖了自己。
梅显越想越闹心,他这一步棋,本该是天衣无缝,借着陈四咬死于瑾,让他无招架之力,可搞成现在这样,他过于被动。
折腾到四更天,觉没睡,蔫巴巴的爬起来换上朝服,喝了杯浓茶,这才提起精神。
天还没亮,家丁举着灯笼在前面开路,梅显满脑子如何锤死于瑾,刚跨步出院,轿子就在眼前了。
前腿刚落地,就觉得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梅显俩眼同时向上看,像极了翻白眼。
就觉得一个圆不隆冬的玩意从天而降,都没看清是什么——
“咣!”
那物件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梅显的头上,老家伙本就整宿不眠脑袋正痛,被这从天而降的东西砸到了头,脑袋跟炸开的浆糊似的,嗡地一下,晕过去了。
“啊!老爷晕倒了!快找郎中!”
“啊!这是什么玩意!”
“鬼啊!!!”
梅府下人乱做一团,婵夏隔着远远的欣赏着这一幕,啧啧两声。
“砸得也忒准了,本只想砸他面前吓他一跳,不成想,高祖这么给力,直接给他来了个头撞头!看来高祖也是嫉恶如仇的人啊,哈哈哈!”
砸到梅显的不是别的,正是被婵夏“以头换头”借过来的高祖头。
于瑾手里握着个盒子,盒子上有一按钮,按下去,一条无色的天蚕丝快速地收了回来。
正是这条绳子拴在了高祖头骨上,梅显晕过去后,梅府下人们忙着查看他的伤情,根本没人留意地上的头骨,于瑾趁机收线,天衣无缝。
“你这机关到底是怎么做的,好神奇啊,隔着这么远收放自如呢。”婵夏看着于瑾手里的盒子赞叹。
“倒也不难,我家乡这种玩意多了去了,多用在卷尺上,我也是根据王妃自尽案得到的灵感,随便鼓捣了一个。”
婵夏之前破过一起王妃自尽案,那王妃用来悬挂刀的手法跟于瑾挂高祖头骨是一样的原理,不过他又加以改良,收绳子的方法更完美。
“不愧是英明神武的于铁蛋,举一反三好厉害!”婵夏酣畅淋漓。
被梅显老贼这一伙人追着打这么久,她可算是化被动为主动了,这一砸,就是她陈婵夏反击的开始。
“...再让我听你胡乱叫我,你后半辈子的俸禄都没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叫你啊?”婵夏发现他纠结一宿称呼的问题了,“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叫你阿蛋不行,叫你督主也不行,叫师父不行,大铁子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咦,那不是卓文吗?”
婵夏正跟他贫嘴,突见一匹骏马停在梅府前,闻人染从马上跳下来,看了眼晕过去的梅显,又捡起地上的颅骨仔细查看。
卓文是闻人染的字,于瑾一听她这称呼,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了?”
心里的酸气咕嘟咕嘟冒泡。
这丫头,叫自己都是些乱七八糟难听的外号,跟一个能力不如他、才情不如他、查案也不如他,总之什么都不如他的半吊子那么亲?
卓文,呵呵,好亲昵!
“就下午为了我阿爹的事儿嘛,分开时他找我聊了几句,想私下找时间与我好好谈谈,我看他也挺有心的就答应了。”
婵夏凭脚印断案的本事惊艳了闻人染,闻人染特意放下身段虚心找婵夏请教,婵夏看他挺有诚意也就答应了,关系熟了自然不能叫的太生分。
“哦,私下?”
于瑾心里的酸泡泡已经要炸了,越发看闻人染那小白脸不安好心,长得也特别面目可憎。
他这心思婵夏是看不出来的,婵夏这会正高兴着呢。
“以后谁在跟我说不信因果循环,就让他看看梅显老贼,他想设计害我,还把卓文找来当人证,不成想这次换我坑他,卓文又刚好路过,这事儿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我看梅显老贼拿什么狡辩,是我阿爹偷坟掘墓还是他偷坟掘墓。”
这就叫报应不爽,梅显恶贯满盈,老天都想收了他。
“你快点进宫,跟卓文一起参梅显老贼一本,就说他沉迷炼丹胡乱配药,之前是胎儿当药引子,现在又刨人家祖坟偷人家头盖骨,依我对卓文的了解,他一定会如实把所见一字不差地告诉陛下,咱们翻身的机会来了!”
婵夏眉飞色舞,本以为能得到于瑾的表扬,却见他用深不见底的眼,幽幽地凝视着她。
看得婵夏莫名其妙,这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他怎么没个笑模样呢?
“你很了解闻人染?”锤死梅显老贼,对于瑾来说还没有眼前的这个问题来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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