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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土微路全文阅读作者:温庸加入书架

  第二天醒来雪已经停了,软绵绵的阳光洒在院里的白雪上,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冷气顺着鼻孔吸到嗓子眼,冰得难受,宋芝早早起来把院里的积雪收拾干净,不然等雪消,雪水把地冻住,滑的人不好走。收拾完,饭吃过,快到中午,宋芝赶紧又拾掇拾掇,准备去夏东家,临走前母亲一个劲提醒不要提启平,宋芝应声起身离去。

  宋芝很少到村子里面,对去夏东家的路不熟,七扭八拐,好在夏东在门口扫雪,宋芝这才看见走过去。夏东看见宋芝,忙把手里的扫帚扔下,迎了上来,夏东大概猜到宋芝的来意,无非是不想订婚。

  “宋芝,你来了。”夏东笑着走近说。

  “嗯,跟你说个事。”宋芝有些亏心。

  “走,咱进去说。”夏东邀请宋芝去家里。

  “不了,我说完就走。”宋芝喊住夏东。

  夏东转身笑着说:“那你说吧。”

  “我妈改主意了,咱俩不合适。”宋芝看着夏东。

  “是你的主意还是婶的主意?”夏东问。

  “我和我妈的主意,夏东,我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帮助,我记在心里,但咱俩……咱俩真不合适。”宋芝诚恳的对夏东说。

  夏东一听是宋芝母亲的主意,瞬间有点慌神,宋芝不愿意他知道,可现在连支持他的宋芝母亲都改了主意,那还有什么盼头?他不相信,以为宋芝骗他,没等宋芝话说完,扭头朝宋芝家里赶,他要亲自问宋芝母亲,宋芝在后面追了上去。

  宋芝母亲看见夏东,有些不知所措,夏东开口问:“婶,我听宋芝说你改主意了?”

  宋芝母亲脸色很为难:“嗯……嗯,宋芝……”她难以开口,毕竟亏欠人家。

  “是不是因为启平?”夏东质问道,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宋芝母亲连忙摆手:“不不不……主要是女子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你是个好娃娃,要不这样,我娘家有几个水灵娃正寻下家哩,我托人给你说。”

  “不用,人在做,天在看。”夏东摆摆手,说完转身离去。

  宋芝和母亲半天呆在原地,过了会,宋芝母亲指着宋芝嗔道:“都怪你!”宋芝朝母亲吐了下舌头,虽然结果不美满,但这件事还是解决了,她心里轻快不少。

  夏东脸色阴沉回到家门口,捡起扫帚,也不管剩下的雪,闷声进门坐在大堂。老夏头手捧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本老黄历边翻边走过来:“你刚跑哪去了?过来看看下月哪天合适。”

  夏东越想越气,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洋瓷缸子的盖子被震掉,哐嘡的声响吓老夏头一跳,定住问:“娃,你咋啦?”

  “老宋一家把咱晃了。”夏东咬牙切齿说。

  “啥时候?”

  “刚刚!”

  老夏头拍了下大腿懊悔不已,他心疼的是自己那些粮食,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想开口骂夏东,但看到儿子怒发冲冠的模样,还是忍了回去,他把黄历丢在桌上,转身去粮仓仔细掂量看损失了多少,数了好几遍,老夏头坐在粮食旁开始破口大骂宋芝一家。

  夏东走了没多久,李来顺带着启平来宋芝家拜访,手里提着两桶菜籽油和两袋细面,宋芝母亲和宋芝不好意思收,李来顺硬放在宋芝家的灶台上,宋芝这才收下。李来顺和宋芝母亲在屋里商量明年再给俩娃订婚,现在订的话,村里闲话太多,影响不好,等启平念完书就结婚,宋芝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李来顺也说的痛快。

  而启平和宋芝自然是听不得这些话,俩人臊的早就跑出来站在院里,“启平哥,你今天去学校?”宋芝站在启平身旁扣着手问,她不敢抬头看启平,现在越是把关系挑明,她就越羞的慌。

  “嗯,等我爸出来,我就得走。”启平看了眼窑洞说。

  “那你啥时候回?”宋芝急切的问。

  “有时间就回,回来帮你。”启平看着宋芝。

  “我不要你帮,你好好念书,我一个人能成。”宋芝不想让启平耽误学业。

  启平听后怜爱的摸了摸宋芝的头,这时李来顺和宋芝母亲笑说着从窑里走出来,启平赶紧把手缩回,李来顺招呼启平准备回,和宋芝道别后,启平直接去学校。

  在学校呆了两天,启平发现赵敏敏没来上课,就连班主任赵华也不见踪影,他有些担心,下课跑去问了一下王辉和康丽萍,他俩这两天也没见过赵敏敏,启平泛起了嘀咕。

  等到晚上空下时间,启平打算去赵敏敏家,看看发生什么事。到赵敏敏家门口,启平伸出手敲了两下门,没人开,他再敲两下,还是没人应,启平想着应该没人便要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身后的门开了,他转过头,赵敏敏头发散乱的站在门后,脸色憔悴,启平被赵敏敏这副模样吓住:“咋了?你咋不去上课?”

  赵敏敏哭着一把扑进启平怀里,犹如惊弓之鸟,启平吓得赶紧推开赵敏敏,安抚她的情绪,顺便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启平扶着赵敏敏问:“出啥事了?”

  “我爸病了,现在躺在床上,启平,你说我该咋办?”赵敏敏边抹眼泪边哽咽。

  “你先别急,我进去看看。”启平说完率先走进去,赵敏敏跟着关上门。

  一进门,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上乱摆着几个碗,碗里黑乎乎的都是剩下的中药,熬药的药壶还放在炉子上面,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药瓶和药片,启平穿过这烂摊场,径直走进赵华卧室,赵华正躺在床上,手背上插着吊瓶,窗帘没开,里面一片昏暗,和客厅相比,里面却很干净舒适,启平小声问:“啥时候病的?”

  赵敏敏此时情绪也控制住了,没有再哭:“上周六我去买的药,没想到昨天昏迷,一直到现在。”

  “你叫医生没?”

  “叫了,今天早上刚来。”

  “咋说?”

  “说是低血压晕倒,挂点葡萄糖就没事。”

  “那就好,你别担心,睡会就好。”启平听了松口气,宽慰的说道。

  “我就是害怕,启平,我心很乱。”赵敏敏担忧说。

  “别怕,没事。”启平拉上卧室门退出来。

  启平一来,赵敏敏的精神也振作起来,启平帮着收拾客厅里的烂摊场,打开窗户通下风,完了顺便把炉子点上,客厅变得整洁温暖,尽管中药的味依旧很大。赵敏敏早在赵华生病的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找过启平,那时启平正在家,赵敏敏无奈病急乱投医,买了许多西药和自己不会熬的中药,弄得焦头烂额,现在启平来了,她安心许多,晚上启平要走,赵敏敏说她一个人害怕,启平只好留下来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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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敏敏很感激启平的帮助,多么好的人啊,启平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赵华珍藏的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热爱生命》正聚精会神的看,赵敏敏不忍心打扰,启平读的很慢很认真,他渴望汲取更多的知识,拓宽自己的眼界,赵华的这些珍藏书在外边打死是永远见不到的,所以无比珍贵,启平端坐在沙发上,浓厚深沉的眉头锁在一起,眼睛随着书上的字一行一行跟着移动,到底紧接着用手指夹住书页轻轻翻过。

  说实话,启平长的十分硬朗,但读书的时候,书生气包裹住了他的棱角,让人也不觉得突兀,反而增添了几分吸引力,赵敏敏坐在对面椅子上盯着启平出了神,她一直很欣赏启平内敛的气质,从小生活在这个大院,她接触的都是些中产阶层的人,在书香和温文尔雅的生活氛围下长大,她很喜欢和来自农村的同学打交道,赵敏敏被他们身上桀骜不驯和无拘无束的性格深深吸引,所以当启平出现在眼前,她流露出非比寻常的好感,通过日后的交流,这种好感慢慢演变成为对启平的仰慕。她也曾刻意的接近过启平,无论是日常的学习还是劳动,她都会跟在启平身旁,拉进距离,可启平总是对她相敬如宾。

  赵敏敏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穿的衣服好,让启平心生芥蒂,她一度选择不穿那些花衣服,甚至挑些年久的,在上面专门拉几个布丁穿在身上,可结果还是那样,启平仍然对她不温不火,换来的只是父亲的责备。再后来,她懒得去伪装,既然从身份上接近不了,那就从行为上接近。赵敏敏开始模仿启平的习惯,学习,作息时间,和劳动技巧,这些确实给她带来不少好处,在劳动过程中也得到启平不少夸奖,可这还不够,她还没有达到目的……

  最后一页看完,启平满意的合上书本,用手爱惜的摩挲下书皮,周围安静的过分,耳朵里只剩炉子火焰的噼啪声,他抬头看了眼,赵敏敏正坐在板凳上,胳膊倚在桌子上,手撑着下巴,他书看久,眼睛有点花,看不清赵敏敏是不是睡着了,启平把书轻轻放在茶几,准本起身看看。

  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赵敏敏突然向后仰了下,凳子不稳差点摔倒,启平赶忙拉住赵敏敏,稳住她的身子,赵敏敏脸像个红苹果,眼神躲闪,启平觉得她有些劳累过度,劝她说:“困就回房睡去,我在这看着。”

  “我不困。”赵敏敏坐好说,她看启平把书反放在茶几上,估计看完了,于是问启平:“书看完了?”

  “嗯,刚看完。”

  “那我再给你取几本,我爸那还有好多。”赵敏敏准备给启平再取几本书。

  “先不用,刚看完我先消化下。”启平拦住赵敏敏笑着说。

  看赵敏敏没事,启平转身往炉子里添些煤。

  赵敏敏看着启平的背影突然想到上周六找启平的那女子,一拍脑门:“哎,我刚想起来,上周六宋芝找你,你不在。”

  “你俩见过了?”启平惊讶的问。

  “嗯,长的很漂亮,她说是你妹妹,我可不信。”赵敏敏笑着说。

  “确实不是。”启平一脸幸福。

  看到启平这个表情,赵敏敏大概猜到了他俩的关系,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宋芝的模样,是的,她有些羡慕宋芝,赵敏敏向后捋下挡在眼前的头发,整理下情绪,去父亲屋里看下情况,赵华还在昏迷,但脸上逐渐有了血色。赵敏敏小心翼翼的退出来,她几天没好好睡觉,眼圈又黑又厚,看到父亲情况好转,心放下了,困意跟着袭来,现在瞌睡的不行,嘴里不停的打哈欠,启平看出赵敏敏精神萎靡劝她回屋休息,赵敏敏起先觉着不好意思,后来实在困的受不了,委托启平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启平则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书重新翻看起来……

  接下来几天,启平下课便去赵敏敏家里,从食堂给父女俩带饭,帮着熬药,赵华醒是醒了,但身子虚弱,翻身都困难,更别说下床,他醒后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赵敏敏管他,特别是要上厕所的时候,觉得很丢人,好在启平经常过来,他一直憋到启平放学过来。一周后,赵华身体状况好转,基本能自理,他又要求赵敏敏和启平去上课,不再管他,等启平在课堂上再见到赵华,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经历了大病,赵华消瘦不少,个子好像也缩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瘦削,两鬓的头发也白了,跟换个人似的,赵敏敏很担心赵华的身体,在他身旁没少哭喊着要他去医院检查,赵华死活不肯,气的赵敏敏连着好几天不理他。

  学期末到了,学校组织学习无产阶级思想,照例开了总结大会,喊了些口号,让假期里革命的火种在每个人的心里生生不息。临别时,赵敏敏按赵华意思特意邀请启平去他家吃了顿饭,饭桌上赵华将自己珍藏的好几本书送给启平,鼓励他放开眼界,努力学习,启平如获至宝,放到提兜里用围巾挡住,告别赵敏敏,迫不及待的往家赶,他的心上人还在村口翘首以盼。

  走到县城坡底,启平看见康丽萍正站在水渠旁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他没有想到康丽萍竟然是在等他,康丽萍匆匆跑过来塞给他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说声谢谢,随后头也不回的跑远,启平一头雾水,手没拿稳,东西掉在地上,上面包的布松散开,露出一个钢笔笔帽,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是一支崭新的钢笔,价格不菲,等启平反应过来想还给康丽萍时,人早已不见踪影,启平无奈小心的重新用布包好,等有机会再给还回去,对于康丽萍,启平早就没了之前先入为主的偏见,在平日的劳动中,启平与同是农民出身的康丽萍惺惺相惜,两个人担负着整支队伍绝大部分劳动量,康丽萍的吃苦耐劳启平打心底里敬佩,美丽不是这个姑娘身上唯一的亮点,她要强的性格绝对不容忽视,启平这样想着。

  一路小跑,等到村口,启平累的气喘吁吁,累的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冰天雪地里一滴烫汗竟然顺着额头滴在冻硬的土地上。

  “启平哥……”

  一声急切温柔的呼唤从地平线传来,启平抬头望去,宋芝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落日的余晖里,正奋力的朝他挥手,启平心里一热,追着影子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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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八一过,村里头热闹起来,大家伙开始置办过年用的东西,等到腊月二十三,养猪的人家在这天宰杀圈了一年的膘猪,留够自家过年吃的,随后在十字路口支个摊子,把剩下的猪肉摆上卖,都不用吆喝,马上人就围了几圈,有买的,有看的,应了那句老话“有钱人过年,没钱人过难。”

  启平从学校回来以后,经常往宋芝家跑,这两天跑前跑后忙着给宋芝办年货。隔壁秦婶瞅见启平来回出入宋芝家门,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等启平进去后,她站在宋芝家门口朝里偷瞄一眼,看见启平提着东西进了窑门。

  “咦?这夏东莫不是跟宋芝黄了?”她心里想着,不行,她得去找夏东,先探探情况,万一没黄,这启平插进来算什么事啊!秦月娥返回家,顶上头巾,往兜里抓了把瓜子,不紧不慢的往夏东家走去。

  老夏头正晃晃悠悠的往家走,他手里头提着一斤猪肉,刚在十字路口买的,挑好肉后特意叮嘱老板不要用布袋装,让在肉上穿个绳子,提在手里,他故意走的很慢,只要一遇到人,就把手里的肉甩两下,随后神气地昂起头,用余光瞥着那些人的表情,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晃了半个小时才到家,一到家立马找了几块布,把肉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放进翁里,等年三十那天再吃。

  老夏头进了屋,夏东在炉子旁兴致勃勃的捧着书看,书是夏东去煤矿打工回来时捎的,听说是讲怎样挖煤的,这两天夏东着了魔似的一直抓着看,甚至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放在身旁,老夏头看见夏东这个样子就来气,一个庄稼人不好好干活装什么先生哩。他用脚踢了下夏东搭在凳子上的腿,夏东赶紧收了回去,头却没抬一下,老夏头瞅了夏东一眼,坐在凳子上往炉里添了把柴。

  秦月娥赶到时,老夏头刚把柴添好,接了壶水放在炉子上,他看见秦月娥,冷哼一声,头扭在一边,秦月娥都看在眼里,心里霎时不快,跨进门槛喊了声坐在对面的夏东:“夏东!”

  夏东抬起头,看到是秦月娥,赶紧站了起来:“秦婶,你咋过来了?快坐。”说完给搬个椅子。

  “婶问你个事,你……你和宋芝现在咋样?”秦月娥坐近问。

  夏东面露难色,老夏头冷笑一声:“都是你给介绍的好事啊!”

  秦月娥心里的不快瞬间被扇起,瞪着老夏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做错了?我给你介绍门路,成不成看你的本事,你还指望我给你送被窝里去啊?怪事。”

  老夏头被秦月娥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压制,蔫了下去,站起来甩手说道:“你能说个球媒,胡日弄人哩。”随后转身离去。

  秦月娥站起来准备追出去继续理论,被夏东一把拽住:“婶,婶!你别生气,我爹胡说嘞,你别在意,我还指望你给我找婆娘呢。”

  秦月娥转过头看见夏东满脸笑容,也不好冲他发脾气,用力甩开夏东的手。

  “婶,你找过来啥事?”夏东笑着问。

  秦月娥想起启平的事,她本来想过来告诉夏东,让他防一手启平,现在看来不必了,她喊道:“没事了!”然后走了出去。

  夏东看着秦月娥的背影,脸上早已没了笑容,脸色阴沉得可怕,站了会,转身坐在椅子上拿起书又看了起来。

  秦月娥到家,气的在屋里坐不住,想出去透透气,于是走到村口那面土墙前跟那些妇女聊天,聊着聊着,有人问起她宋芝和夏东的事,秦月娥给那些人说,人家宋芝看不上夏东,现在跟启平好着呢,说完还不忘狠狠踩一脚老夏头,取笑他被李来顺压了一辈子。

  几天后,这话在村里传开,老夏头气的想死的心都有,祖上积的名望在自己这一辈丢的干干净净,现在,老夏家就是个笑话,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随着转亲戚人的口中往更远的地方传去,以往老夏头喜欢去村里闲逛,现在他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最终忧郁成疾。夏东确定是启平插了一手,而且宋芝一家还骗了他,说与启平没关系,看着神情疲惫的父亲,夏东的目光逐渐变得凶狠,宋芝他恨不起来,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给启平,他要找机会报复。

  年三十晚上,宋芝带着宋巧去坟上给父亲烧了纸和香,老宋走了已经快一年,宋芝还是没能够从阴影里出来,趴在父亲坟前痛哭了半天,在宋巧的搀扶下才跌跌撞撞回到家,令她欣慰的是,启平一家和母亲已经在家里等她,今年启平说服李来顺和王桂英在宋芝家过年,冷清的家里瞬间有了年味,宋芝看着眼前美满的景象,不禁又捂嘴哽咽起来。

  饭桌上启平还给大伙公布了一件好事,他读了远在广西当兵的哥哥——李军荣给家里的回信,军荣在信上说他明年开春回家探亲,到时候能呆一个月,启平念完以后,李来顺和王桂英激动的眼里泛着泪花,宋芝也跟着高兴,自上次离别已经过去三年,宋芝想起当时送李军荣走的时候,自己在后边哭成泪人,一晃三年,曾经的懵懂少年都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岁月催人老啊。窗外,烟花鞭炮的响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整个村子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忧,在村里唯一的郎中院里,夏东正央求着大夫前去家里给他爹看病,老夏头这两天吃不下饭,就在刚才,跌倒在院里起不来,夏东抱着放炕上,随后急着跑来请大夫。高岁峰饭还没吃完,擦了擦嘴,极不情愿的背上医药箱跟在夏东后面。

  老夏头并无大碍,最近上火让他食欲不振,跌倒起不来是因为身上没劲,吃些饭就好了,检查一番后,高岁峰草草给夏东开了几包健胃消食片就走了,夏东擦了擦头上的汗,还好虚惊一场,同时又开始记恨起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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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一过,初一早上,农历新年的第一天,天还没亮庄稼人就从炕窝里爬起,仔细数好香跟蜡烛,装到提兜里,去沟里的庙里上香,庙在村子边上的沟崂里,大小就跟普通人家的院子一般,年头却不小,据说是明朝时候建的,说来也神奇,几百年过去,周围立的土不知道被水冲的换了几茬,可这庙毫发无损。早些年除四旧,口号在县里喊的欢,村上干部也动过庙的念头,开会说了不少,但都不敢下去手,说实话还是怕遭报应,现在每年初一,村里人都跑去祈福,村领导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宋芝排在上香的队伍里,往年都是她爹跑来上香,她小时候跟着来过一回,那会啥也不懂,光看热闹,只觉得墙上描的各种菩萨画像很有意思,透过香火火焰好像活了一样,冲着她微笑眨眼,宋芝也不怕,凑上前想看清楚,没注意,手把桌上立的蜡烛碰翻,火顺着桌面的蜡油迅速烧了起来,好在她爹眼疾手快,迅速脱下棉袄把火打灭,要不然可真就没了活路,宋芝不懂这些,她被火吓得够呛,咬着手指头嚎了起来,自那再就没去过庙里。

  今天上香时宋芝还瞅见桌上当时烧的黑迹,那些菩萨画像却不像小时候见得那样慈眉善目,已经被烟火熏成黄色,宋芝模仿她爹虔诚的拜三拜,把自己的愿望在心里给菩萨说了一遍,随后插上香,上完香她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年年跑来跪拜,菩萨承载了庄稼人对生活的希冀,她把愿望说给菩萨,求一份心安,找个精神上的寄托。

  顺着沟里的小路上来,宋芝手叉腰站在坡顶深深吸口气,路又窄又陡,实在难走,缓了会儿劲,宋芝迈开腿回家,到家门口母亲神色紧张的站着,等宋芝走进,发颤的说:“老夏头死了!”

  坏了!宋芝惊恐的看着母亲,老夏头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莫不是和自己有关系?那可咋办呀?宋芝急得直跺脚,很快她情绪稳定下来,不能让母亲担心,她安抚好母亲,赶紧朝夏东家赶去。

  夏东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当中夏东撕扯着高岁峰的衣领大骂:“你个庸医,你能看个球病,我日你先人,你把我爹治死,我要你狗命。”说完挥起拳头朝高岁峰的脸砸去,高岁峰被锤的躺在地上,嘴角渗出血,夏东还想冲上去再打,被周围人抱住,夏东血性上来跟头牛一样,挣开几个人的钳制,又冲上去坐在高岁峰身上锤,很快又被人压倒在地,几个人压在身上才按住他,高岁峰已经被锤的昏了过去,夏东还想爬起来,无奈被人压死,动都动不了,只剩一个胳膊在外面,这才罢了,他气的攥紧拳头往地上砸,砸的咚咚响,失声痛哭:“你还我爹!你还我爹!爹啊!爹!”

  昨晚高岁峰走后,夏东把消食片赶紧给他爹吃,老夏头牙关紧咬嘴掰不开,夏东把药碾碎兑水总算给灌下去,过了会,老夏头突然挺身喷了口鲜血,药随着血吐出来,随后身子软倒,抽作一团,嘴里痛苦的呻吟,夏东吓坏了,赶紧又跑去找高岁峰,高岁峰前脚刚回家脱了棉衣,夏东后脚就跟过来,高岁峰不胜其烦,硬是被夏东架着去他家。

  老夏头躺在炕上,衣服上,地上都是秽物,气味古怪难闻,高岁峰手捏着鼻子不愿意靠近,胃里刚吃的东西搅的翻滚,可夏东在一旁盯着,目光如炬,他只好走近装模作样的掰开老夏头的眼皮,开始检查,接着又号了下脉搏,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老夏头受了凉,出身汗就好,说完从药箱里又取盒药放在桌上,钱都没要就跑出去,跑到水渠边上干呕,夏东信了高岁峰的话,赶忙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盖在老夏头身上,还不放心,又往炕里塞了些柴,把炕烧烫。还真有效,后半夜里,老夏头不呻吟了,变的安静,夏东伸手摸了摸老夏头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老夏头睡着了,竟然还打起呼噜,夏东心放下,守在他爹身边,等到早上,老夏头没了声响,夏东再过去一摸,额头冰凉,夏东觉得不对劲,掀开被子摸他爹的手,还是冰凉,被窝却很烫,夏东霎时慌神,把被子重新盖好,又往高岁峰家跑去。

  高岁峰还在被窝里,舍不得从这暖炕上起,门外木门被拍的啪啪响,高岁峰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准是夏东这犊子来了,他把头躲进被窝里,挡住耳朵,高岁峰的婆娘被吵得受不住,伸腿踹他一脚:“死着干嘛?开门去!”

  高岁峰躲在被窝:“没事,不用管。”

  夏东眼看门从里面锁着,又没人开门,急得后退几米,飞冲对着门就是一脚,门闩被踹成两截,差点木门也跟着倒。

  高岁峰夫妇俩被这响动惊的瞬间坐起,面面相觑,不等他俩反应,窑门哐嘡被撞飞,阳光瞬间从门口照进来,夏东也跟着冲进来,高岁峰媳妇被吓得啊哇惊叫,抓起棉被挡住身子。

  “走,快看看我爹咋了?”夏东把高岁峰从炕上拽下来,把箱子上的衣服扔他面前,高岁峰本想发火,看到夏东满眼血丝,口水和鼻涕挂在嘴和鼻子上,完全一副吃人模样,他怂了,颤颤巍巍穿好,顾不得看自家门损,就跟着启平跑到家。

  一进门看见老夏头黑色的脸,高岁峰心里一沉,赶紧走到跟前,坐在炕边上,此时他顾不上屁股下的呕吐物,先掰着看了下老夏头的眼睛,随后把手放在鼻子上探了下鼻息,他对活人的病没把握,但人死没死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可以肯定老夏头已经死了两三个小时,高岁峰开始在想该怎么跟夏东说,最后他心一横,直起身说:“人走了。”

  夏东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眼里涌满泪水:“什么?人走了是什么意思?”

  高岁峰还以为夏东没听懂,准备给他说人死了,嘴刚张开还没发声,一拳朝他脑门冲来:“我日你妈,你个狗日的,你不是说我爹没事吗?我弄死你!”夏东咆哮着。

  高岁峰被怼的坐在地上,眼冒金星,接着脑子嗡的一下,夏东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被扇清醒,连翻带滚从夏东家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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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乌泱泱把夏东压住,可不敢让他干啥蠢事,旁边两三个人把高岁峰从地上拉起,高岁峰就像滩软泥,实在是扶不起来,有人开始用大拇指指甲盖掐他人中,一直掐的血从指甲缝里流出来,高岁峰才有反应,腿抽了一下,眼皮缓缓睁开,但目光涣散,嘴里不知道嘟啷着什么,掐的那人看见高岁峰还懵着呢,手上劲儿使大,指甲都掐进鼻台上的肉里,高岁峰猛地睁大眼睛,嗷的一声从地上跳起,用手捂着鼻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夏东看见高岁峰还能站起来,心中气一上来,又开始挣扎往起爬,身上压的人被震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高岁峰一看这架势,吓得拔腿就跑,他哪敢再待下去呀?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被夏东打死,刚那几拳夏东明显是下了死手,这生生娃是彻底疯了啊!夏东看见高岁峰跑了,心里想追,可身体被压死,动都动不了。

  宋芝赶来的时候,高岁峰已经跑远,夏东还被人压着大喊大叫,宋芝不明白夏东为什么会被这些人按在地上,看到夏东痛苦的表情,她于心不忍,冲上去把压在夏东身上的人往下拉,“起来,都起开!”没人听她话,宋芝急了,用手抽打他们:“都起来啊!人快被压死了!你们什么毛病?”众人被她撕拉的受不了,再加上高岁峰跑了,夏东一时半会也干不出啥蠢事,就慢慢都站起来,夏东趴在地上,两只拳头攥紧,头埋在土里恸哭,宋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她爹,宋芝蹲下来拉住夏东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拉起,可她一女子怎么能把百八十斤的精壮汉子拉动,她轻拍夏东的肩膀说:“夏东,你起来,地上凉。”夏东的哭声停了,攥紧的手也放开来,两块泥土从他手心里掉下,宋芝看见沙子一般干涩的泥土竟被夏东攥的瓷实的凝在一块,恻隐之心隐隐发痛,她再次摇了摇夏东的肩膀让他起来,夏东缓慢从土里抬起头,脸和头发上都是黄土,土混合眼泪,鼻涕,口水一股脑儿的在脸周围结痂,模样瘆人,夏东一把攥住宋芝的胳膊,磨牙凿齿的说:“你还我爹……”宋芝心底怔住,瘫坐在地上,眼泪从她眼里流出,真的是因为她吗?她该怎么办?她要拿啥还?宋芝不敢看夏东的眼神,她心里很愧疚,可她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

  好在夏东也没有为难她,宋芝手足无措的哭了以后,夏东放开她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拨开人群转身回到家里,关上了门。宋芝随着四散的的人群失神回家,宋芝母亲看见宋芝这模样忍不住一个劲宽慰她说老夏头的死跟她没关系,可宋芝还是哭个不停,她还有母亲安慰,夏东就只剩他一人了。

  三天以后,随着几声鞭炮声,夏东把最后一锹土倒在亡父的坟头上,村里的坟岗上又多了一座新坟,夏东把他爹埋在去世多年的母亲身旁,看着眼前一旧一新两座坟,夏东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斯人已去,他们永久长眠,可眼下,夏东的生活还得继续。

  李来顺站在村口看见送葬的队伍回来,心里唏嘘不已,他跟老夏头斗了一辈子气,从没想过把对方往死里整,只为了争口气,正是这口气堵住两个人的咽喉,他把气咽了下去,可老夏头窒息而死,现在看到夏东怨恨的眼神,李来顺叹口气,这仇算是结下了。

  老夏头一辈子生活在村里,虽说不是个大善人,没积过什么大德,但也没真正得罪过谁,跟谁交恶,按理说死者为大,他死了人们不该再去取笑他,可事实却相反,村里不少人对他的死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得了瞎瞎病,绝症突发要了命,也有人说是高岁峰不会看病,给人家乱开药,老夏头是被药毒死的,这说法传到高岁峰耳朵里,他吓得一连几周不敢回家,怕夏东上门锤他,一直躲在县城表哥家里,最后还是他婆娘去县城才把他叫回去。还有人说启平搅了夏东和宋芝的婚事,最后两个人还好上,老夏头活活被气死,说这话的人,都是些上了岁数,对村里人情世故了如指掌的人,人数倒也不多,所以这种说法没有在人们口中流传起来,人们普遍接受的是高岁峰是个庸医这个说法,毕竟夏东撵着打他不少人看见了,再加上高岁峰在村里仗着自己是医生,整天颐指气使,不少人巴着他出事,等着踩他一脚。

   1976年的春天,清明刚过,浩浩汤汤的公社劳动开始,早在今年一月份,公社干部们从县里发回的人民日报上得知周总理逝世的哀报,躲在村委会掩面而泣,有些直觉敏锐的人已经感到世道快要变了,为了不让投机分子破坏人民生产积极性,公社干部们一致决定把这件事压下去,集体劳动是万万不能受到影响。

  宋芝又扛着锄头跟着部队上山下岭开荒地,种粮食,除了苦点累点,她心里习惯了这种生活,庄稼人嘛,面朝黄土背朝天,可不敢矫情,地就是全部。县高中也开学了,经过两个月的离别,同学们再次聚在一起,启平不忘把康丽萍送给他的钢笔带上,等见面还给她。启平先去了趟赵敏敏家,赵敏敏看起来瘦了不少,她见到启平,忧郁的眼神瞬间有了色彩,启平看见赵华时暗自吃了一惊,赵华的头发已经全白,身体瘦削,蜷坐在沙发上,启平心里有些担忧:“赵老师,您这是……”

  “哈哈,我没事,好得很,有道是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一闲下来,白头发就多了。”赵华坐在沙发上摸着头发神采奕奕的对启平说。

  启平看见赵华精神矍铄,不再多说什么,等临走时,赵敏敏跟出来满脸焦虑的说:“启平,你帮我劝劝我爸,让他去医院看看,你别看他白天那会自在的很,一到晚上,就开始咳嗽,咳的厉害,天天都是这样,我想进去看,他关着门不让我进,让他去医院也不去,我是真糟心,启平,你帮帮我。”赵敏敏哀求启平说。

  启平听完赵敏敏的话,想到了老夏头,神色开始凝重:“嗯,你别担心,我明天再过来说说。”

  另一边,赵华走进卧室,穿戴好之后,关上门,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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